（剖析）俄美關係「大片」，由「言情」轉入「動作」？

新階段的俄美關係發展，彷彿一部片頭言情很快轉入動作情節的大片，由特朗普勝選前後與俄羅斯總統普京之間的隔空傳情，迅速過渡到兩國之間的外交和戰略對抗。美國得寸進尺、步步緊逼，俄羅斯輾轉騰挪、乘隙反擊，雙方頻頻過招，正面衝突一觸即發，同時地區局勢也為之緊張。

特朗普上台半年，新政冷麵對俄出人意料

半年前，特朗普就職總統前後，俄美關係前景曾經春光乍現，一片明媚。然而，好景不長。這期間，美國經歷了怎樣的政策調整，又基於什麼做出這種調整？

關於美國未來政策走向的普遍分析，起初紛紛看好美俄關係的改變。特朗普是關心美國自身發展、講究「美國利益至上」的「白左」（編註：狹義是政治上極左的白人）代表，在經濟不景氣、國內矛盾凸顯的當下，商人出身的新總統自然會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國內的經濟振興上。從國際競爭的角度看，美國會把相對有限的資源用於集中遏制迅速崛起的中國，而不是空喊「亞太再平衡」。為此，新一任政府難免傾向於弱化美俄矛盾，從而給俄羅斯戰略脫困開啟更大的外交空間。其時，國際上相當多的預測稱，美國會放鬆對俄羅斯的制裁壓力，甚至認為美新政府可能廢止制裁俄羅斯的政策。

美國兩黨惡鬥和俄羅斯青睞共和党參選人特朗普，意味著美新總統上台後可能的政策調整。美大選期間，俄總統普京與作為參選人的特朗普之間，存在一系列的隔空互動。普京對特朗普的欣賞溢於言表，特朗普投桃報李，多次以普京的粉絲自居。特朗普當選總統後，普京是第一個向特朗普表示祝賀的外國領導人，特朗普1月20日正式上任後，也很快與普京通了電話，足見雙方對改善雙邊關係的渴望。而且，奧巴馬越是為俄美關係轉暖人為設障，人們越有理由看好俄美關係的前景。這是因為特朗普上任以來，諸多地方都能看到他在與前任奧巴馬政府「對著干」，像上任第一天廢除醫改方案，之後不久退出「TPP」等。自然，人們也會對新總統的俄羅斯政策有相同的預期。針對黑客干擾美國大選一事，2016年12月29日，行將離任的奧巴馬簽署總統令，對五個俄羅斯實體機構和四名俄羅斯情報總局高官進行制裁，並下令讓35位外交人員在72小時內離開美國。俄方明確回應，不急於採取反制措施。人們都在期盼著，新總統上任後俄美關係的柳暗花明。

近來，美國新政府冷麵對俄的政策出人意料。然而，出乎人們意料，特朗普執政後的俄美關係沒有柳暗花明。美國新政府沒有把對俄關係放在優先日程，直到3月初也沒有籌備美俄兩國總統的會晤。人們注意到，特朗普自搬進白宮後，就再也沒有說過自己是普京的粉絲。相反，他的政府一再暗示，俄羅斯應該將「不法」拿走的克里米亞還給烏克蘭。2月28日，特朗普在國會聯席會議上發表演講，一反競選期間提出的「北約過時論」和「歐洲分裂論」，宣稱「我們堅定支持北約」……俄美關係沒有進入「重啟」階段，特朗普對俄羅斯的「冷麵無情」讓人大跌眼鏡。

近期頻頻過招，熱點升溫隱含熱戰風險

特朗普履新半年後，美俄關係從「冷和平」狀態進一步下滑，已經滑向「熱戰的邊緣」。

美軍直接攻擊敘利亞政府軍，增加了與俄軍事對抗的風險。4月7日，在沒有確認是否是敘政府軍施放毒氣的情況下，美軍對敘利亞的沙伊拉特機場發起「戰斧」導彈襲擊。分析稱，為了不傷及基地的俄羅斯軍人，美軍的襲擊經過精心策劃，甚至不排除提前與俄方有過溝通。但是，公然空襲俄軍支持的敘政府軍，還是令俄上下極為震驚。此後，俄方暫停執行俄美敘領空飛行安全備忘錄。俄外長拉夫羅夫表示，莫斯科將就美國襲擊敘空軍基地一事總結俄美關係。美國務卿蒂勒森4月11日訪俄，但與俄總統普京兩小時的閉門談話最終不歡而散，雙方甚至連一張合照都沒有留下。5月10日，俄外長拉夫羅夫訪美，與特朗普就敘利亞「安全區」、烏克蘭問題、俄涉嫌干涉美國大選問題，以及改善兩國關係等進行交流，雙方依然找不到緩和關係的立足點。6月2日，普京在出席聖彼得堡國際經濟論壇「俄羅斯-美國商界對話」會議中表示，俄美在多邊模式下保持對話，但過去幾十年形成的互相合作的基礎已被破壞，雙邊關係降至自冷戰以來的最低點。

在普京做出「最低點」的概括之後，美俄關係還在繼續下滑。美國空襲敘政府軍基地後，美俄之間的矛盾不斷公開化，逐漸由語言挑釁升級為前線危機事件。6月18日，美軍出於「聯合自衛」和保護友軍的考慮，在敘境內擊落一架敘政府軍戰機。俄國防部發布公告稱，自6月19日起，暫停執行俄美在敘飛行安全備忘錄的相關規定，對出現在幼發拉底河以西的飛機進行追蹤和監視。22日，俄外交部發言人發表聲明稱，將美國在敘境內擊落敘戰機的行為視為對《聯合國憲章》的不尊重。另據俄新社報道，俄國防部長紹伊古21日乘飛機飛越波羅的海國際水域上空時，一架北約F-16戰機企圖靠近，後在護航的俄蘇-27戰機發出警告後飛離。紹伊古明確指出，俄西部邊境局勢正趨於惡化。有媒體稱，美俄關係已處於「戰爭邊緣」。

美國加大克里米亞危機以來對俄的經濟制裁，使美俄關係雪上加霜。6月20日，就烏克蘭問題，美國對38個俄羅斯組織和個人實施制裁。美財政部長姆努欽在聲明中表示，制裁將一直持續到俄羅斯滿足《明斯克和平協議》的條件為止。明確將強化經濟制裁與烏克蘭危機相聯繫，顯示美國在烏克蘭逼退俄羅斯的堅定意志，美國揮舞的制裁大棒，對整個西方聯合制裁俄羅斯具有導向性。當天，俄外交部副部長里亞布科夫，在接受「今日俄羅斯」通訊社採訪時表示，俄對美擴大對俄制裁一事表示遺憾，俄將制定相應措施回應美國。俄羅斯取消了原定於6月23日舉行的兩國副外長會晤，進一步的影響是7月7日20國集團峰會上，美俄元首會晤沒有觸及改善兩國關係的任何實質性問題。

「通俄門」持續發酵，美俄關係下行趨勢難轉

分析現階段俄美雙方互撕惡鬥的原因，視野可以放遠到美國長期的霸權利益，以及行將跌落霸權寶座前瀰漫於政界精英中普遍的焦慮和躁動。

長期看，美俄關係惡化的結果，深植於世界霸權與地區大國難以調和的結構性矛盾。美國長期推行的遏制大國的霸權戰略與堅持做世界大國的俄羅斯格格不入，雙方在諸如烏克蘭問題、敘利亞問題上，始終存在原則性分歧。美國已經形成根深蒂固的反俄傳統，容不得政治親俄。這是霸權衰落背景下美國政界精英集體焦慮的體現，絕非一時可以改變。在這種背景下，「通俄門」事件調查，對美俄關係惡化起到催化劑作用。

近期看，「通俄門」事件，既是美國政界仇俄傳統的集中表達，更是美國國內政治惡鬥的衍生品。特朗普當選總統以來，其競選團隊不斷遭受通俄指控。今年1月初，美國中央情報局、聯邦調查局和國家安全局共同發布報告，指認俄羅斯干涉美國總統選舉。俄政府多次否認這一指控，指責美方試圖藉此轉移國內民眾注意力。2月13日，美國家安全顧問邁克爾·弗林被解職，原因是他在新總統就職前與俄大使電話討論美國對俄制裁問題。5月8日，在參議院聽證會上，美國家情報總監詹姆斯·克拉珀指責俄羅斯對2016年美國大選進行干預。5月9日，負責調查俄羅斯介入美國大選工作的聯邦調查局局長科米被免職……美國會兩黨就特朗普團隊與俄羅斯存在協議的猜測展開調查，使特朗普及其執政團隊深陷國內輿論的旋渦。

「通俄門」事件調查道德綁架特朗普政府，強行規定了特朗普新政時期的美俄關係走勢。伴隨「通俄門」事件的發酵，特朗普感受到了身處政壇最高層的寒意和敵視。迫於國內的壓力，他多次表明自己並未「通俄」。這種情況下，美國不太可能馬上恢復與俄羅斯的關係。對俄政策要考慮避嫌，這意味著特朗普政府不得不對俄羅斯冷拳打臉，示狠用強，由此給俄美關係改善帶來的阻力不言而喻。與此同時，因為「普京干擾了大選」，美國政治精英更加憎恨普京和俄羅斯。群情之下，特朗普百口莫辯。至此，「通俄門」事實存在與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成為「倒特」和反俄的借口。7月6日，在即將參加G20峰會前夕，特朗普改口，首次承認俄羅斯有可能干預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特朗普使用當選總統以來最強硬的措辭，對俄羅斯予以毫不客氣的抨擊。

「通俄門」調查背景下，特朗普對俄政策偏離預想，超出預期。一是，延續並擴大烏克蘭危機以來對俄羅斯的嚴厲經濟制裁。二是，不斷加大北約成員國的地區合作，增加針對俄羅斯的軍事壓力。三是，在敘利亞和中東，加強對俄羅斯干預的遏制。四是，對未來與莫斯科改善關係，提出更高的門檻。在採取相關措施時，特朗普政府的態度異常堅定，完全無視俄羅斯為恢復兩國關係付出的一切努力。這樣的結果，既有美國政界難以從特朗普政治逆襲造成的對精英傳統的衝擊中冷靜下來的因素，也與特朗普式實用主義、我行我素的個性有關，總體上符合霸權衰落階段國內政治牽制對外政策和放大政策偏差的歷史邏輯。當下的美國，顯然還缺少與俄對話和緩和的意願與環境，雙方利益和立場的對立及戰略較量，註定還要高頻度持續一段時間。

大國互動借力平衡，美俄戰略相持影響深遠

美俄關係短期內找不到回暖的契機，那麼，現階段，美俄矛盾衝突會帶來哪些國際影響？

最直接的影響是，由美俄利益所界定的主要熱點不會降溫，美俄均會持續重視在東歐和中東地區的戰略投入，直到相關熱點地區的政治和戰略前景明朗化。7月9日，經過八個月的拉鋸戰，伊拉克政府軍成功收復「伊斯蘭國」在該國的最後據點——摩蘇爾大清真寺，宣布「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統治覆亡。在敘利亞，「伊斯蘭國」事實上的首都拉卡被完全包圍，破城只待時間。隨著「伊斯蘭國」勢力在伊敘兩國的清除，美俄之間的矛盾將變得更加明顯。無論在伊拉克還是在敘利亞，更激烈的戰場行動和地區政治裂變就在眼前。美國盟國以色列已經開始直接加入打擊敘利亞政府軍的行列，進入6月下旬以來，以軍為呼應美國戰略頻頻行動，連續多次越境對敘政府軍進行空襲。美國支持下的庫爾德獨立運動如火如荼。敘利亞庫爾德人在國內動蕩過程中成長起來。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人，將於9月開展獨立公投。為打擊伊朗，美國將進一步發動伊朗庫爾德人的獨立運動。屆時，土耳其東南部、伊朗西北部、伊拉克北部和敘利亞東北部的「大庫爾德斯坦」地區獨立風潮將連成一片。為達到目的，美國還可能通過發動遜尼派阿拉伯國家對什葉派國家的整體攻勢，加大對俄羅斯與伊朗的制裁，給阿薩德政權釜底抽薪。雙方要打出一個明了的結局，斷非一朝一夕所能奏效。

惡化至熱戰邊緣的美俄關係，還會產生跨地區的國際政治影響。為了達成本國的戰略目標，美俄必然進行跨地區協調，爭取有利的國際戰略環境。對俄羅斯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強化中俄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通過加強與中國的協作尋找制衡美國的力量。近期，就朝核問題和美國「薩德」入韓問題，俄羅斯表達強硬立場，加強與華合作。這個過程促使美國更加關注「亞太再平衡」問題，可能增加美國在中東與俄妥協的空間。美國被牽制在東歐和中東，對華戰略遏制力量不足，在被迫就某些問題對中國讓步的同時，也在加強新的協調。美國積極拉攏印度，拼湊美、日、印新的遏華聯盟，即是典型例證。近期，印度剛被允許加入上合組織，就在中印邊境地區製造危機……

解決諸多全球性問題，依然是制約大國關係惡化和迫使大國保持合作的因素。從解決全球性問題的角度看，無論是保持戰略力量平衡、防止大規模毀傷性武器擴散、避免大國直接衝突，還是打擊國際恐怖主義，都要求大國間保持對話與合作。美俄關係惡化不致改變的一個現實是，國際反恐合作仍是影響大國關係的重要因素。從歐洲、中亞、南亞甚至東亞日益活躍的恐怖活動看，在中東地區驅逐「伊斯蘭國」勢力，並不意味著「伊斯蘭國」運動的結束。相反，隨著「伊斯蘭國」勢力的擴散，打擊新一輪恐怖主義浪潮涉及更多地區、國家的和平發展利益，自然成為更廣泛的國際安全議題，它能階段性地緩和與遮掩大國利益分歧。從各國參與反恐的國內邏輯看，反恐的各方原本都另有盤算。俄羅斯在敘利亞反恐，在西方國家看來，無疑是在中東發力、轉移危機，為烏克蘭問題的解決尋求籌碼。反恐需求，加上需要面對諸多全球化問題，決定了國際間，特別是大國之間聯繫合作的重要性。

美俄雙邊關係惡化和長時間的戰略相持，對中國國家安全影響深遠。從有利的方面看，美俄會分別加強與中國的協調合作，使中國在中俄美三邊互動中地位更加有利。中國可能因俄羅斯的戰略需求而強化中俄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結伴應對國際危機的立場更堅定，能力更強。從不利的方面講，新冷戰趨熱，促使美國更多地製造熱點，尋求以「霸權之亂」求「霸權之治」，中國必然要面對更多的危機熱點。以「一帶一路」戰略為例，這種情況顯然會對其造成負面影響。

本文經《世界軍事》授權轉載 2017年8月刊 編輯：馬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