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專題】白燁:作家不能以生活的旁觀者身份書寫現實

作家不能以生活的旁觀者身份書寫現實

【白燁,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評論家】

  我說兩個問題,一個是現實題材的發展,一個是作家個人的突破。

嚴肅文學領域的長篇小說,這兩三年的年產量大概都在5000部以上。我們最後評出來的5部作品,都有很強的代表性。這種代表性就在於,反映了長篇小說創作中現實題材佔有比較大的比重,而且在數量基本穩定的同時也有比較好的藝術水準。

這次評出的5部作品中,有4部是與現實題材相關的,如《金谷銀山》《平原客》《尋找張展》《太陽深處的火焰》。這些作品雖然都是現實題材,但在對於現實生活的看取與把握上,又都各有各的長處與亮點。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家個人在現實題材創作中的新進取,同時也顯示了整體的現實題材創作也在穩步發展。

《金谷銀山》是對於當下鄉村新變的近距離書寫,這正是關仁山佔有生活的優勢所在。作品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由范少山這個人物體現出來的當代青年農民的新追求。范少山已經進了城,有了自己的小生意、小家庭,他完全可以繼續在城裡打拚,成為城裡人。但他沒有滿足自己的現狀,而是挂念著家鄉的現狀,志在家鄉面貌的改變,依然決然地舍城回鄉,通過種金谷等舉措,帶領鄉民脫貧致富,使家鄉改顏換貌。看完這個作品後,我比較感興趣的是在集體主義在農村已經成為過去式時,結合新的歷史條件對於集體主義從觀念到機制的新的踐行與再度弘揚。

《尋找張展》在看似瑣細的兩代人的隔閡與隔膜的矛盾糾葛中,實際上寫了兩代人在觀念分化之後的相互走近,重新打量。作品還寫了父母一代的自省,青年一代的反省,這樣就使最終呈現出來的,是兩代人分裂之後的相互尋找和儘力彌合。

《平原客》是直面當下官場生態的一部力作,作品既通過李德林這樣一個由大學教授進入官場的高官的最終走向腐敗,揭示了官場文化對於進入者的無形熏染,也經由劉金鼎的為官經歷和切身體會,觸摸了看似清明的幹部任用背後的偶然性乃至神秘性,那就是遇上貴人的重要性。而通過李德林的蠅營狗苟與劉金鼎的戰戰兢兢,作品又在一定程度上對這種幹部選拔中的「貴人」現象給予了含而不露的反諷。

《太陽深處的火焰》,有著紅柯小說常見的西部風景與浪漫情懷,但最為獨特的,卻是糾結於徐濟雲和吳麗梅的愛情故事,交織於草原文明與農耕文明的深層碰撞的文化內涵,那就是立足於文化自省的文化批判,以及對於生態文明與學術清明的深切呼喚。在故事元素中化合了豐富的文化元素,構成了這部作品的最大亮點。

所以,我覺得從選上來的這幾部作品來看,可以說還是反映了作家應有的創作水準,也顯示了目前長篇小說現實題材創作的一個整體水準。但從評選過程中的作品閱讀的感受以及大家感覺到的問題看,我們的現實題材長篇小說創作,確實表現出了一些新的進展,同時也提出了一些新的問題。

長篇創作的這種新進展,一個是作家的個人突破。個人突破比較明顯的一個是孫惠芬,一個是紅柯。孫惠芬之前寫的作品,給人感覺生活故事紮實,接地性很強,但好像總覺得缺點什麼。《尋找張展》從故事層面看比較單薄,人物不很多,故事也不大,但能讓人感到一種精神的內力在暗中運行,使得單薄的故事越來越負載了豐厚的精神內容,所以我覺得這個作品是她的一個小小的突破。還有就是紅柯,紅柯寫作的辨識度,就是浪漫主義的風格和情懷,但是這次他在作品中融進了許多文化的元素,人文的內涵,以及精神的拷問。這部作品跟他過去的作品相比,內容更豐富了,意蘊更豐厚了。

還有一個在長篇小說中顯得較為突出的現象,是「70後」創作群體的成長和崛起。這次進入複評的長篇小說一共15部,可能「70後」的就佔到了半數左右,比如石一楓,梁鴻,任曉雯,喬葉,海飛,李宏偉,馬笑泉等。他們之前的作品,都帶有這個群體共有的個人化敘事的特徵與痕迹,但這些年都在悄然發生著某種變化,這就是越來越在走出個人化敘事,或者尋求在個人化敘事里囊括更多的生活內容,折射更多的社會投影,作品越來越具有了一定的歷史感與明顯的整體性。比較突出的,是石一楓,他的《心靈外史》就是通過「大姨媽」這個人物,實現了對於社會精神現狀與流行癥候的觀察。這樣的變化我覺得非常重要,表明了他們在創作中的自我調整與大幅度進取大踏步地成長。過去我們會覺得「70後」與「80後」沒有什麼很大的區別,但現在區別大了。整體的「70後」已成為文學創作的中堅力量,而現在「80後」還在成長過程之中。這可能既說明「70後」成長進步較大,也表明相較之下,「80後」在創作上成長進步較慢。但無論如何,這是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好的跡象,這種作家的成長從長遠看是文學可持續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內因,在很大程度上也預示著今後長篇小說創作的持續發展與更大豐收。

閱讀長篇也讓人感到了一些問題,比如,我們作家面對和處理的素材,是自己感受到的生活現實,還是看到的新聞和聽來的逸聞,或者說是「一手」的現實,還是「二手」的現實。從閱讀一些作品的感覺看,我覺得有些作家在現實題材的書寫中,屬於自己真正切身體驗的生活明顯不夠,而是利用新聞事件、社會逸聞來生髮故事的比較多。還有一個相關的問題是,跟過去的一些老作家相比,我們在反映現實題材方面缺的是什麼呢?我覺得我們缺的很多,生活積累不夠豐厚,手法與技巧也不夠嫻熟,但更重要的恐怕還是作家主體的情感投入,沒有老輩作家深入和內在。趙樹理為了寫好小說,每年拿出半年時間要向下去深入生活,柳青更是為了寫作《創業史》,在皇甫村一紮就是14年。這樣得來的生活感受,是親歷性的,同時還讓他們對於被反映者有了親如家人,熟如鄰里的了解與理解,這樣寫出來的作品當然不硌硬,自然生動。跟他們比起來,我覺得我們的一些作家在某種意義上仍然是以生活旁觀者的角色在對待和書寫現實,這也是我們的一些作品的地氣不足、生氣不夠的一個很大的原因。這些問題確實需要我們去認真思考和深入探討。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特別提出要「加強現實題材創作」。我理解,這裡的「加強」的含義,不只是號召大家都去寫現實題材,而是內含了怎樣去認識和處理現實,怎樣去閱讀和讀懂這個時代,怎樣寫出無愧於這個時代的精品力作。這些問題,都需要我們聯繫創作實際去認真思考,結合具體作品去深入探究。

(視頻攝製:尹超)

[來源於中國作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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