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薦讀】偷換流年

家住二樓，後面有一小院，我在裡面養花種菜。在我和妻子的苦心經營之下，這片後院生機勃勃。五月底，蛾眉豆的青藤就已爬過了院牆之外，紫色的小花點綴在黑色的鐵柵欄間，它們在綠葉叢中搖曳著；絲瓜的青藤爬上了棚架，虯結交錯，縱橫攀附；又過了一個月，那絲瓜藤上零星地開出了小黃花，接著長出了絲瓜蒂，沒幾天的時間就長成有擀麵杖那麼長了。葡萄長得慢，它只是露出兩寸黃綠色的枝葉——但一想到明年葡萄掛滿枝頭的情景，心裏面就開始提前醞釀豐收的滋味了。　　

光陰流轉，時令已是盛夏。清晨，我來到後院，給花和菜澆水。那盆金錢桔的葉片被一種綠色的蟲子啃得千瘡百孔，鄰居說大蒜水可以殺死這種蟲子。我就給金錢桔噴上大蒜水。正午時分，我來到後院，把吃剩下的西瓜皮扔進雞槽，引來雞們一陣爭食的騷動。我站在院中，偶一抬頭，青藤在院子上空編織了一層厚密的綠網，藍天被綠網分割成一塊又一塊，白雲在綠蔭的縫隙之間舒捲自如，花瓣在頭頂搖曳，輕風拂過，花兒飄零。陽光從葉縫中泄下，絲瓜寬大的葉片在地上點下斑駁的投影。在這之前，人們都說時間是不可捉摸的，永無停止，無形無跡，但是這片陽光和葉片的投影讓我捕捉到了時間是真實存在的，它有另一個更動聽的名稱：光陰。這片光陰告訴我：它是時光停留的背影，在這裡作短暫的歇腳。它那麼閑散，那麼悠長，很有質感，似乎伸手可及，而且停滯不前，彷彿靜止。我凝神遐想：許多的少年往事，許多的少年朋友，都成了過往煙雲。「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這樣的失落感與日俱增：是他們拋棄了我，去追尋更幸福的生活去了吧！還是我執意離開了他們，走上了孤獨的旅程？　　也是在這樣一個烈日當空的正午吧，外婆頭帶草帽，領著我跨過柴門，走進了她的菜園，那碧綠的菜葉呀！至今還晃動在我的記憶中。陽光，溝畔的清泉，遠處籬笆外的一棵梭羅樹，那扇面形的葉子在風中擺動著……外婆鑽進了黃瓜藤的架子下面，全身隱在了綠蔭之中，忽而手抓兩條嫩綠的黃瓜走出了棚架，遞給我一支，說：「到井裡去洗洗再吃！」——這一年我八歲；那正是一個金秋十月吧！我在北方的一所小學讀書，上休育課甩飛碟時，我的手甩脫了臼，同學閻大維帶我到他爹爹家，叫會推拿的爹爹給我推拿，我坐在他爹爹家的院中，院子右邊是一個象衛星接收裝置的圓形太陽能烤爐，左邊是一棵大棗樹。閻大維的奶奶用簸箕盛了一些棗子讓我吃，吃著甜甜的棗子，我忘了手關節上的疼痛——這一年我十二歲；那是一個四月的黃昏吧！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小院中，院中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我在梧桐樹下和周梅打羽毛球，球飛到了樹枝中不見了。我於是爬到樹上去找羽毛球；結果近視的我竟摘下了一朵梧桐樹的喇叭花，引得周梅一陣痴笑，我順手把那花摘下來，扔給周梅，說：「送給你一朵花！」周梅笑著說：「我要球，不要花！」——這一年我十八歲……　　現如今，外婆已去了另一個世界了；同學也音訊杳然；周梅也許早就當媽媽了吧！是誰把流年偷換，換成了現今的模樣？是誰讓光陰逝去，讓親人朋友離散？我的問話無人回答。全部付與這一地的光陰吧！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某人的家鄉有座高樓，樓上有個麻雀窩，窩裡有幾隻麻雀蛋，有一天，這座高樓轟然倒塌，所有的麻雀蛋全部拋向空中，那些麻雀蛋在空中蜉化，還沒等落到地上，新生的麻雀就破殼而出，一飛衝天了……多麼美妙的故事！多麼神奇的麻雀、多麼高的樓呀！樓房的高度丈量了麻雀的一生，我的一生應該是樓房無法丈量的吧！時光著意停下了腳步，就象是綠蔭之下鋪陳在地面上的光陰，它彷彿在等候著我，光與影織成的網籠罩在我的頭上，那是光陰織成的網。我靜默無語，時光也靜默無言，我們彷彿心照不宣，領悟了一個共同的人生命題：只有永不停止向前的腳步，生活才會更新，才會有在現實中回憶過去的美好，以及對未來的憧憬和期望。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電腦鍵盤上健指如飛。寫累了，就打開後門，踱到院中。此時四周萬籟俱靜，夜涼如水，輕風拂過手臂，身上的每個細胞彷彿浸在一片靜止無波的湖水中，涼透全身。這讓我想起了那天在大泉溝水庫的夜泳，水溫就如今晚的空氣這般清涼。抬頭望天，烏雲密布，星辰寥落，月兒隱晦，心中不禁在吟詠蘇東坡的那首《洞仙歌》：「……但屈指西風幾時來，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