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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學菴筆記

老學菴筆記

【宋】陸 遊 撰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子部

雜家類

雜說之屬

△《老學菴筆記》·十卷、《續筆記》·二卷(江蘇巡撫采進本)

宋陸遊撰。遊有《入蜀記》,已著錄。案《宋史·藝文志·雜史類》中載陸遊《老學菴筆記》一卷,陳振孫《書錄解題》作十卷,與此本合,《宋史》蓋傳刻之誤。《續筆記》二卷,陳氏不著於錄,疑當時偶未見也。振孫稱其生識前輩,年及耄期,所記見聞,殊有可觀。《文獻通考》列之小說家中。今檢所記,如楊戩為蝦蟆精,錢遜叔落水神救之類,近怪異者僅一兩條。鮮於廣題《逸居集》,曾純甫對蕭鷓巴之類,雜諧戲者亦不過七八事。其餘則軼聞舊典,往往足備考證。惟以其祖陸佃為王安石客,所作《埤雅》,多引《字說》,故於《字說》無貶詞,於安石亦無譏語,而安石龍睛事並述《埤雅》之謬談,不免曲筆。杜甫詩有蔚藍天字,本言天色,故韓駒承用其語,有水色天光共蔚藍句,游乃稱蔚藍為隱語天名。今考蔚藍天名別無所出,惟杜田注引《度人經》。然《度人經》所載三十二天有東方太黃皇曾天,其帝曰鬱繿玉明,則是帝名鬱繿,非天名蔚藍。遊說反誤。又稱宋初人尚《文選》,草必稱王孫,梅必稱驛使,月必稱望舒,山水必稱清暉。今考驛使寄梅出陸凱詩,昭明所錄,實無此作,亦記憶偶疏。不止朱國楨《湧幢小品》所糾遊岱之魂一條不知引駱賓王《請中宗封禪文》,王肯堂《鬱岡齋筆麈》所糾記諸晁謂婿為借倩之倩一條不知出郭璞《方言注》也。然大致可據者多,不以微眚而掩。《宋史·藝文志》又載游《山陰詩話》一卷,今其書不傳。此編論詩諸條頗足見遊之宗旨,亦可以補詩話之闕矣。

●老學菴筆記 卷一

徽宗南幸至潤,郡官迎駕於西津。及禦舟抵岸,上禦棕頂轎子,一宦者立轎旁呼曰:「道君傳語,眾官不須遠來!」衛士臚傳以告,遂退。

徽宗南幸還京,服栗玉並桃冠、白玉簪、赭紅羽衣,乘七寶輦。蓋吳敏定儀注雲。

高宗在徽宗服中,用白木禦倚子。錢大主入覲,見之,曰:「此檀香倚子耶?」張婕妤掩口笑曰:「禁中用煙脂皂莢多,相公已有語,更敢用檀香作倚子耶?」時趙鼎、張浚作相也。

建炎苗、劉之變,內侍遇害至多。在秦同老者,自揚州被命至荊楚,前一日還行在,尚未得對,亦死焉。又有蕭守道者,日侍左右,忽得罪,絀為外郡監當,前一日出城,遂免。

臨安父老言,苗、劉戕王淵在朝天門外,今都進奏院前。然《日曆》及諸公記錄皆不書,但雲「死於路衢」而已。邵彪所錄謂「死於第」,尤非也。

鼎澧群盜如鐘相、楊麼(鄉語謂幼為麼),戰舡有車船、有槳船、有海鰍頭,軍器有拏子(其語謂拏為鐃),有魚叉,有木老鴉。拏子、魚叉以竹桿為柄,長二三丈,短兵所不能敵。程昌禹部曲雖蔡州人,亦慣用拏子等,遂屢捷。木老鴉一名不藉木,取堅重木為之,長才三尺許,銳其兩端,戰船用之尤為便習。官軍乃更作灰炮,用極脆薄瓦罐,置毒藥、石灰、鐵蒺藜於其中,臨陣以擊賊船,灰飛如煙霧,賊兵不能開目。欲效官軍為之,則賊地無窯戶,不能造也,遂大敗。官軍戰船亦仿賊車船而增大,有長三十六丈、廣四丈一尺、高七丈二尺五寸,未及用而岳飛以步軍平賊。至完顏亮入寇,車船猶在,頗有功雲。初,張公之行,趙元鎮丞相以詩送之雲:速宜淨埽妖氛了,來看錢塘八月潮。

鼎澧群盜,惟夏誠、劉衡二砦據險不可破。二人每自吒曰:「除是飛過洞庭湖。」其後卒為嶽飛所破,蓋語讖雲。

趙元鎮丞相謫朱崖,病亟,自書銘旌雲:「身騎箕尾歸天上,氣作山河壯本朝」。

靖康二年,浙西路勤王兵,杭州二千人,湖州九百一十五人,秀州七百一十六人,平江府一千七百三十八人,常州七百八十五人,鎮江府六百人,一路共六千七百五十四人,以二月七日起發,東都之陷已累月矣。

集英殿宴金國人使,九盞:第一肉鹹豉,第二爆肉雙下角子,第三蓮花肉油餅骨頭,第四白肉胡餅,第五群仙炙太平畢羅,第六假圓魚,第七柰花索粉,第八假沙魚,第九水飯鹹豉旋鮓瓜薑。看食:棗旟子、髓餅、白鬍餅、毚餅(淳熙)。

紹興辛酉與虜交兵,虜遁。議者謂當取壽、潁、宿三州屯重兵,然後淮可保,淮可保然後江可固,惜其不果用也。

建康城,李景所作。其高三丈,因江山為險固,其受敵惟東北兩面,而壕塹重複,皆可堅守。至紹興間,已二百餘年,所損不及十之一。

漢人入仕,有以貲為郎者,司馬相如、張釋之是也;有入錢入穀賞以官者,卜式、黃霸是也。入錢谷則今買官之類,以貲則非也。

秦會之在山東欲逃歸,舟輯已具,獨懼虜有告者,未敢決。適遇有相識稍厚者,以情告之。虜曰:「何不告監軍?」會之對以不敢。虜曰:「不然,吾國人若一諾公,則身任其責,雖死不憾。若逃而獲,雖欲貸,不敢矣。」遂用其言,告監軍,監軍曰:「中丞果欲歸耶?吾契丹亦有逃歸者,多更被疑,安知公歸而南人以為忠也。公若果去,固不必顧我。」會之謝曰;「公若見諾,亦不必問某歸後禍福也。」監軍遂許之。

黃元暉為左司諫,論事忤蔡氏,謫昭潭,後複管勾江州太平觀。謝表曰:言之未盡,悔也奚追。

張芸叟作《漁父》詩曰:「家住耒江邊,門前碧水連。小舟勝養馬,大罟當耕田。保甲元無藉,青苗不著錢。桃源在何處?此地有神仙。」蓋元豐中謫官湖湘時所作,東坡取其意為《魚蠻子》雲。

張德遠誅范瓊於建康獄中,都人皆鼓舞;秦會之殺岳飛於臨安獄中,都人皆涕泣:是非之公如此!

政和中大儺,下桂府進面具,比進到,稱「一副」。初訝其少,乃是以八百枚為一副,老少妍陋無一相似者,乃大驚。至今桂府作此者,皆致富,天下及外夷皆不能及。

京師承平時,宗室戚裡歲時入禁中。婦女上犢車,皆用二小鬟持香球在旁,而袖中又自持兩小香球。車馳過。香煙如雲,數裡不絕,塵土皆香。

明州江瑤柱有二種:大者江瑤,小者沙瑤。然沙瑤可種,逾年則成江瑤矣。海檜亦有二種。海檜夭矯堅瘦皆天成。又有刻削蟠屈而成者,名土(音杜)檜。海檜絕難致,凡人家所有,大抵土檜也。

晁以道為明州船場,日日平旦,具衣冠焚香佔一卦。一日,有士人訪之,坐間小雨,以道語之曰:「某今日佔卦有折足之象,然非某也,客至者當之,必驗無疑,君宜戒之。」士人辭去,至港口,踐滑而僕,脛幾折,療治累月乃愈。

國初士大夫戲作語雲:「眼前何日赤,腰下幾時黃?」謂朱衣吏及金帶也。宣和間,親王公主及他近屬戚裡,入宮輒得金帶關子。得者旋填姓名賣之,價五百千。雖卒伍屠酤,自一命以上皆可得。方臘破錢塘時,朔日,太守客次有服金帶者數十人,皆朱垞家奴也。時諺曰: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朱家壞。

仁宗賜宗室名,太祖下曰「世」,太宗下曰「仲」,秦王下曰「叔」,皆兄弟行。「世」即長也。其後「世」字之曾孫又曰「伯」,則失之。

淳熙己酉十月二十八日,車駕幸候潮門外大校場大閱。是日,上早膳畢出郊,從駕臣僚及應奉官並戎服勍帶子著靴。大閱畢,丞相、親王以下賜茶。是日,駕出麗正門,入和寧門,沿路官司免起居。

建炎中,平江造戰船,略計其費四百料。八菼戰船長八丈,為錢一千一百五十九貫。四菼海鶻船長四丈五尺,為錢三百二十九貫。

荊公素輕沈文通,以為寡學,故贈之詩曰:「悠然一榻枕書臥,直到日斜騎馬歸。」及作文通墓誌,遂雲:「公雖不常讀書。」或規之曰:「渠乃狀元,此語得無過乎?」乃改「讀書」作「視書」。又嘗見鄭毅夫《夢仙》詩曰:「授我碧簡書,奇篆蟠丹砂。讀之不可識,翻身淩紫霞。」大笑曰:「此人不識字,不勘自承。」毅夫曰:「不然,吾乃用太白詩語也。」公又笑曰:「自首減等。」

秘閣有端硯,上有紹興禦書一「頑」字。唐有準敕惡詩,今又有準敕頑硯耶。

潘子賤《題蔡奴傳神》雲:「嘉祐中,風塵中人亦如此。嗚呼盛哉!」然蔡實際引數豐間人也。仇氏初在民間,生子為浮屠,曰了元,所謂佛印禪師也。已而為廣陵人國子博士李問妾,生定;出嫁郜氏,生蔡奴。故京師人謂蔡奴為郜六。

紹聖、元符間,汪內相彥章有聲太學。學中為之語曰:「江左二寶,胡伸、汪藻。」伸字彥時,亦新安人,終符寶郎。

曾文清夙興誦《論語》一篇,終身未嘗廢。

先左丞言,荊公有《詩正義》一部,朝夕不離手,字大半不可辨。世謂荊公忽先儒之說,蓋不然也。

靖康國破,二帝播遷。有小崔才人與廣平郡王(道君幼子,名<木疌>)俱匿民間,已近五十日,虜亦不問。有從官饋以食,遂為人所發,亦不免,不十日虜去矣。城中士大夫可罪至此。

金賊劫遷宗室,我之有司不遺餘力。然比其去,義士匿之獲免者,猶七百人,人心可知。

國初,《韻略》載進士所習有《何論》一首,施肩吾《及第敕》亦列其所習《何論》一首。《何論》蓋如「三傑佐漢孰優」、「四科取士何先」之類。

嘉興人聞人茂德,名滋,老儒也。喜留客食,然不過蔬豆而已。郡人求館客者,多就謀之。又多蓄書,喜借人。自言作門客牙,充書籍行,開豆腐羹店。予少時與之同在敕局,為刪定官。談經義滾滾不倦,發明極多,尤邃於小學雲。

張芸叟過魏文貞公舊莊,居者猶魏氏也。為賦詩雲:「破屋居人少,柴門春草長。兒童不識字,耕稼鄭公莊。」此猶未失為農。神宗夜讀《宋璟傳》,賢其人,詔訪其後,得於河朔,有裔孫曰宋立,遺像、譜牒、告身皆在。然宋立者,已投軍矣。欲與一武官,而其人不願,乃賜田十頃,免徭役雜賦雲。其微又過於魏氏,言之可為流涕。

政和末,議改元,王黼擬用「重和」,既下詔矣,範致虛間白上曰:「此契丹號也。」故未幾複改宣和。然宣和乃契丹宮門名,猶我之宣德門也,年名則實曰重熙。建中靖國後,虜避天祚嫌名,追謂重熙曰重和耳,不必避可也。

建炎維揚南渡時,雖甚倉猝,二府猶張蓋搭狨坐而出,軍民有懷磚狙擊黃相者。既至臨安,二府因言:「方艱危時,臣等當一切貶損。今張蓋搭坐尚用承平故事,欲乞並權省去,候事平日依舊。」詔從之,實懲維揚事也。

林自為太學博士,上章相子厚啟雲:「伏惟門下相公,有猷有為,無相無作。」子厚在漏舍,因與執政語及,大罵雲:「遮漢敢亂道如此!」蔡元度曰:「無相無作,雖出佛書,然荊公《字說》嘗引之,恐亦可用。」子厚複大罵曰:「荊公亦不曾奉敕許亂道,況林自乎!」坐皆默然。

靖康末,括金賂虜,詔群臣服金帶者權以通犀帶易之,獨存金魚。又執政則正透,從官則倒透。至建炎中興,朝廷草創,猶用此制。呂好問為右丞,特賜金帶。高宗面諭曰:「此帶朕自視上方工為之。」蓋特恩也。紹興三年,兵革初定,始詔依故事服金帶。

建炎初,按景德幸澶州故事,置禦營使,以丞相領之,執政則為副使。上禦朝,禦營使、副先上奏本司事,然後三省、密院相繼奏事。其重如此。

張晉彥才氣過人,然急於進取。子孝祥在西掖時,晉彥未老,每見湯岐公自薦。岐公戲之曰:「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是公合作底官職。余何足道。」所稱之官,蓋輔臣贈父官也,意謂安國且大用耳。晉彥終身以為憾。

紹興末,臣公於醜生者數人。或戲以衰健放榜,陳福公作魁,淩尚書景夏末名,張魏公黜落。

紹興末,朝士多饒州人。時人吾曰:「諸公皆不是癡漢。」又有監司發薦京官狀,以關節欲與饒州人。或規其當先孤寒,監司者憤然曰:「得饒人處且饒人。」時傳以為笑。

王嘉叟自洪倅召為光祿丞,李德遠亦召為太常丞。一日相遇到景靈幕次,李謂王曰:「見公告詞雲:其鐫月廩,仍褫身章。」謂通判借牙緋,入朝則服綠,又俸薄也。王答之曰:「亦見君告詞矣。」李曰:「雲何?」曰:「具官李浩,但知健羨,不揆孤寒。既名右相之名,又字元樞之字。」蓋謂史丞相、張魏公也,滿座皆笑。

予去國二十七年複來,自周丞相子充一人外,皆無復舊人,雖吏胥亦無矣。惟賣蔔洞微山人亡恙,亦不甚老,話舊愴然。西湖小昭慶僧了文,相別時未三十,意其尚存,因被命與奉常諸公同檢視郊廟壇坰,過而訪之,亦已下世。弟子出遺像,乃一老僧。使今見其人,亦不復省識矣。可以一歎。

晏尚書景初作一士大夫墓誌,以示朱希真。希真曰:「甚妙。但似欠四字,然不敢以告。」景初苦問之,希真指「有文集十卷」字下曰:「此處欠。」又問:「欠何字?」曰:「當增不行於世四字。」景初遂增「藏於家」三字,實用希真意也。

秦會之丞相卒,魏道弼作參政,委任頗專,且大拜矣,翰苑欲先作白麻,又不能辦,假手於士人陳豐。豐以其姓魏,遂以「晉絳和戎」對「鄭公論諫」。久之,道弼出典藩,而沈守約、萬俟元忠並拜左右揆。翰苑者倉猝取豐所作制以與沈公,而忘易晉絳、鄭公之語。《實錄》例載拜相麻,予在史院,欲刪此一聯,會去國不果。

陳福公長卿重厚粹美,有天人之相,然議者擬其少英偉之氣。予為編修官時,一日,與沈持要、尹少稷見公於都堂閣。公忽盛怒曰:「張德遠以元樞輒受三省樞密院訴牒,雖是勳德重望,亦豈當如此!」方言此時,精神赫然,目光射人。退以告朝士,皆雲平生未嘗見此公怒也。古人有貴在於怒者,此豈是耶?

李莊簡公泰發奉祠還裡,居於新河。先君築小亭曰千岩亭,盡見南山。公來必終日,嘗賦詩曰:「家山好處尋難遍,日日當門只臥龍。欲盡南山岩壑勝,須來亭上少從容。」每言及時事,往往憤切興歎,謂秦相曰咸陽。一日來坐亭上,舉酒屬先君曰:「某行且遠謫矣,咸陽尤忌者,某與趙元鎮耳。趙既過嶠,其何可免?然聞趙之聞命也,涕泣別子弟。某則不然,青鞋布襪,即日行矣。」後十餘日,果有藤州之命。先君送至諸暨,歸而言曰:「泰發談笑慷慨,一如平日。問其得罪之由,曰不足問,但咸陽終誤國家耳。」

張樞密子功,紹興末還朝,已近八十,其辭免及謝表皆以屬予。有一表用「飛龍在天」對「老驥伏櫪」,公皇恐,語周子充左史,託言於予,易此二句。周叩其故,則曰:「某方丐去,恐人以為志在千里也。」周笑解之曰:「所謂志千里者,正以老驥已不能行,故徒有千里之志耳。公雖筋力衰,豈無報國之志耶?」子功亦笑而止。蓋其謹如此。又嘗謂予曰:「先人有遺稿滿篋,皆諸經訓解,字畫極難辯,惟某一人識之。若死,遂皆不傳,豈容不亟歸耶。」

汪廷俊從梁才甫辟為大名機幕,專委以修北京宮闕,凡五年乃成。歲一再奏功,輒躐遷數官。五年間,自宣教郎轉至中奉大夫,其濫賞如此。

予在南鄭,見西郵俚俗謂父曰老子,雖年十七八,有子亦稱老子。乃悟西人所謂大範老子、小范老子、蓋尊之以為父也。建炎初,宗汝霖留守東京,郡盜降附者百餘萬,皆謂汝霖曰宗爺爺,蓋此比也。

陳瑩中遷謫後,為人作石刻,自稱「除名勒停送廉州編管陳某撰」。劉季高得罪秦氏,坐贓廢。後雖複官,去其左字,季高緘題及作文皆去左字,不以為愧也。孫仲益亦坐以贓罪去左字,則但自稱「晉陵孫某」而已,至紹興末複左朝奉郎,乃署銜。

予嘗與查元章讀《太宗實錄》,有侯莫陳利用者。予問有對否,元章曰:「昨虜使有烏古論思謀可對也。」予曰:「虜人姓名,五字者固多矣。」元章曰:「不然,侯莫陳可析為三姓,烏古論亦然,故為工也。」

毛德昭名文,江山人。苦學,至忘寢食,經史多成誦。喜大罵劇談,紹興初,招徠,直諫無所忌諱。德昭對客議時事,率不遜語,人莫敢與酬對,而德昭愈自若。晚來臨安赴省試,時秦會之當國,數以言罪人,勢焰可畏。有唐錫永夫者,遇德昭於朝天門茶肆中,素惡其狂,乃與坐,附耳語曰:「君素號敢言,不知秦太師如何?」德昭大駭,亟起掩耳,曰:「放氣!放氣!」遂疾走而去,追而不及。

北方多石炭,南方多木炭,而蜀又有竹炭,燒巨竹為之,易然無煙耐久,亦奇物。邛州出鐵,烹煉利於竹炭,皆用牛車載以入城,予親見之。

杜少陵在成都有兩草堂,一在萬里橋之西,一在浣花,皆見於詩中。萬里橋故跡湮沒不可見,或雲房季可園是也。

蜀人爨薪,皆短而粗,束縛齊密,狀如大餅靦。不可遽燒,必以斧破之,至有以斧柴為業者。孟蜀時,周世宗志欲取蜀,蜀卒涅面為斧形,號「破柴都」。

謝景魚(名淪)滌硯法:用蜀中貢餘紙,先去墨,徐以絲瓜磨洗,餘漬皆盡,而不損硯。

青城山上官道人,北人也,巢居,食松瀼,年九十矣。人有謁之者,但粲然一笑耳。有所請問,則託言病聵,一語不肯答。予嘗見之於丈人觀道院。忽自語養生曰:「為國家致太平,與長生不死,皆非常人所能。然且當守國使不亂,以待奇才之出,衛生使不夭,以須異人之至。不亂不夭,皆不待異術,惟謹而已。」予大喜,從而叩之,則已複言聵矣。

呂周輔言:東坡先生與黃門公南遷,相遇於梧、藤間。道旁有鬻湯餅者,共買食之,粗惡不可食。黃門置箸而歎,東坡已盡之矣。徐謂黃門曰:「九三郎,爾尚欲咀嚼耶?」大笑而起。秦少游聞之曰:「此先生飲酒,但飲濕法已。」

魏道弼參政使金人軍中,抗辭不撓。虜酋大怒,欲於馬前斬之,揮劍垂及頸而止,故道弼頭微偏。

使虜,舊惟使副得乘車,三節人皆騎馬。馬惡則蹄齧不可羈,鈍則不能行,良以為苦。淳熙己酉,完顏璟嗣偽位,始命三節人皆給車,供張飲食亦比舊加厚。

淳熙己酉,金國賀登寶位使,自雲悟室之孫,喜讀書。著作郎權兵部郎官鄧千里館之。因游西湖,至林和靖祠堂,忽問曰:「林公嘗守臨安耶?」千里笑而已。

謝子肅使虜回雲:「虜延群臣自徒單相以下,大抵皆白首老人。徒單年過九十矣。」又雲:「虜姓多三兩字,又極怪,至有姓斜卵者。」己酉者,虜移文境上曰:「皇帝生日,本是七月。今為南朝使人冒暑不便,已權改作九月一日。」其內鄉之意,亦可嘉也。

楊廷秀在高安,在小詩雲:「近紅暮看失燕支,遠白宵明雪色奇。花不見桃惟見李,一生不曉退之詩。」予語之曰:「此意古已道,但不如公之詳耳。」廷秀愕然問:「古人誰曾道?」予曰:「荊公所謂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書是也。」廷秀大喜曰:「便當增入小序中。」

●老學菴筆記 卷二

張延老名珙,唐安江原人。年七十餘,步趨拜起健甚。自言夙興必拜數十,老人血氣多滯,拜則支體屈伸,氣血流暢,可終身無手足之疾。

魯直在戎州,作樂府曰:「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愛聽臨風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予在蜀見其稿。今俗本改「笛」為「曲」以協韻,非也。然亦疑「笛」字太不入韻,及居蜀久,習其語音,乃知瀘戎間謂「笛」為「獨」。故魯直得借用,亦因以戲之耳。

秦會之初得疾,遣前宣州通判李秀設醮於天臺桐柏觀。季以善奏章自名。行至天姥嶺下,憩小店中,邂逅一士人,頗有俊氣,問季曰:「公為太師奏章乎?」曰:「然。」士人搖首曰:「徒勞耳。數年間,張德遠當自樞府再相,劉信叔當總大兵捍邊。若太師不死,安有是事耶!」季不復敢與語,即上車去,醮之。明日而聞秦公卒。

英州石山,自城中入鐘山,涉錦溪,至靈泉,乃出石處,有數家專以取石為生。其佳者質溫潤蒼翠,叩之聲如金玉,然匠者頗秘之。常時官司所得,色枯稿,聲如擊朽木,皆下材也。

葉相夢錫,嘗守常州。民有比屋居者,忽作高屋,屋山覆蓋鄰家。鄰家訟之,謂他日且佔地。葉判曰:「東家屋被西家蓋,仔細思量無利害。他時折屋別陳詞,如今且以壁為界。」

蜀人任子淵好虐。鄭宣撫剛中自蜀召歸,其實秦會之欲害之也。鄭公治蜀有惠政,人猶覬其複來,數日乃聞秦氏之指,人人太息。眾中或曰:「鄭不來矣!」子淵對曰:「秦少恩哉!」人稱其敢言。

秦會之以孫女嫁郭知運,自答聘書曰:「某人東第華宗,南宮妙選,乃肯不卑於作贅,何辭可拒於盟言。」其夫人慾去「作贅」字,曰:「太惡模樣。」秦公曰:「必如此乃束縛得定。」聞者笑之。

張子韶對策,有「桂子飄香」之語。趙明誠妻李氏嘲之曰:「露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

王荊公作相,裁損宗室恩數,於是宗子相率馬首陳狀訴雲:「均是宗廟子孫,且告相公看祖宗面。」荊公厲聲曰:「祖宗親盡,亦須祧遷,何況賢輩!」於是皆散去。

呂正獻平章軍國時,門下客因語次,或曰:「嘉問敗壞家法,可惜。」公不答,客愧而退。一客少留,曰:「司空尚能容呂惠卿,何況族黨?此人妄意迎合,可惡也。」公又不答。既歸,子弟請問二客之言如何,公亦不答。

西山十二真君各有詩,多訓戒語,後人取為簽,以占吉凶,極驗。射洪陸使君廟以杜子美詩為簽,亦驗。予在蜀,以淳熙戊戌春被召,臨行,遣僧則華往求籤,得《遣興》詩曰:「昔者龐德公,未曾入州府。襄陽耆舊間,處士節獨苦。豈無濟時策,終竟畏網罟。林茂鳥自歸,水深魚知聚。舉家隱鹿門,劉表焉得取?」予讀之惕然。顧迫貧從仕,又十有二年,負神之教多矣。

李知幾少時,祈夢於梓潼神。是夕,夢至成都天寧觀,有道士指織女支機石曰:「以是為名字,則及第矣。」李遂改名石,字知幾。是舉過省。

伯父通直公,字元長,病右臂,以左手握筆,而字法勁健過人。宗室不微亦然,然猶是自幼習之。梁子輔年且五十,中風,右臂不舉,乃慣用左手。逾年,作字勝於用右手時,遂複起作郡。

趙廣,合淝人,本李伯時家小史。伯時作畫,每使侍左右,久之遂善畫,尤工作馬,幾能亂真。建炎中陷賊。賊聞其善畫,使圖所擄婦人,廣毅然辭以實不能畫,協以白刃,不從,遂斷右手拇指遣去。而廣平生實用左手,亂定惟畫觀音大士而已,又數年乃死。今士大夫所藏伯時觀音,多廣筆也。

禁中舊有絲鞋局,專挑供禦絲鞋,不知其數。嘗見蜀將吳珙被賜數百崟,皆經俸禦者。壽皇即位,惟臨朝服絲鞋,退即以羅鞋易之。遂廢此局。

今上初即位,詔每月三日、七日、十七日、二十七日皆進素膳。

舊制:皇帝曰「禦膳」,中宮曰「內膳」。自壽成皇后初立,懇辭內膳,詔權罷。今中宮因之。

駕頭,舊以一老宦者抱繡裹兀子於馬上。高廟時猶然,今乃代以閣門宮,不知自何年始也。

王聖美子韶,元祐末以大蓬送北客至瀛。賜宴罷,有振武都頭卒,不堪一行人須索,忽操白刃入斫聖美。其子冒死直前護救,中三刀,左臂幾斷。虞候卒繼至,傷者六人,死者一人,聖美腦及耳皆傷甚。明日,不能與虜使相見,告以冒風得疾。虜使戲之曰:「曾服花蕊石散否?」

前輩傳書,多用鄂州蒲圻縣紙,雲厚薄緊慢皆得中,又性與面黏相宜,能久不脫。

劉韶美在都下累年,不以家行,得俸專以傳書。書必三本,雖數百卷為一部者亦然。出局則杜門校讎,不與客接。既歸蜀,亦分作三船,以備失壞。已而行至秭歸新灘,一舟為灘石所敗,餘二舟無他,遂以歸普慈,築閣貯之。

隆興中,議者多謂文武一等,而輒為分別,力欲平之。有劉禦帶者,輒建言謂門狀、榜子,初無定製,且僧道職醫皆用門狀,而武臣非橫行乃用榜子,幾與胥史卒伍輩同。雖不施行,然嘵嘵久之乃已。

饒德操詩為近時僧中之冠。早有大志,既不遇,縱酒自晦,或數日不醒。醉時往往登屋危坐,浩歌慟哭,達旦乃下。又嘗醉赴汴水,適遇客舟,救之獲免。

徐師川長子璧,字待價,豪邁能文辭。嘗作書萬言,欲投匭,極言時政,無所諱避。師川偶見之,大驚,奪而焚之。早死。

王性之讀書,真能五行俱下,往往他人才三四行,性之已盡一紙。後生有投贄者,且觀且卷,俄頃即置之。以此人疑其輕薄,遂多謗毀,其實工拙皆能記也。既卒,秦熺方恃其父氣焰熏灼,手書移郡,將欲取其所藏書,且許以官其子。長子仲信,名廉清,苦學有守,號泣拒之曰:「願守此書以死,不願官也。」郡將以禍福誘脅之,皆不聽。熺亦不能奪而止。

先君言,舊制,朝參,拜舞而已,政和以後,增以喏。然紹興中,予造朝,已不復喏矣。淳熙末還朝,則迎駕起居,闔門亦喝唱喏,然未嘗出聲也。又紹興中,朝參止磬折遂拜。今闔門習儀,先以笏叩額,拜拜皆然,謂之瞻笏。亦不知起於何年也。

德壽宮、德壽殿二額,皆壽皇禦書,旁署「臣某恭書」四字。今重華宮、重華殿二額,亦用此故事,今上禦書。

予初見梁歐陽薙傳,稱薙在嶺南,多致銅鼓,獻奉珍異。又雲銅鼓累代所無。及予在宣撫司,見西南夷所謂銅鼓者,皆精銅,極薄而堅,文鏤亦頗精,叩之冬冬如鼓,不作銅聲。秘閣下古器庫亦有二枚。此鼓南蠻至今用之於戰陣、祭享,初非古物,實不足辱秘府之藏。然自梁時已珍貴之如此,不知何理也。

杜牧之作《范陽盧秀才墓誌》曰:「生年二十,未知古有人曰周公、孔夫子者。」蓋謂世雖農夫、卒伍,下至臧獲,皆能言孔夫子,而盧生猶不知,所以甚言其不學也。若曰周公、孔子,則失其指矣。

《酉陽雜俎》雲:「茄子一名落蘇」,今吳人正謂之落蘇。或雲錢王有子跛足,以聲相近,故惡人言茄子,亦未必然。

錢王名其居曰握髮殿,吳音「握」、「惡」相亂,錢塘人遂謂其處曰:「此錢大王惡發殿也」。

乾道末,夔路有部使者作《中興頌》,刻之瞿塘峽峭壁上。明年峽漲,有龍起硤中,適碎石壁,亦可異也。方刻石時,有夔州司理參軍以恩榜入官,權教授,出賦題曰:「歌頌大業刻金石。」或惡其佞,謂之曰:「韻腳當雲:老於文學乃克為之。」聞者為快。

秦會之當國,有殿前司軍人施全者,伺其入朝,持斬馬刀,邀於望仙橋下斫之,斷轎子一柱而不能傷,誅死。其後秦每出,輒以親兵五十人持挺衛之。初,斬全於市,觀者甚眾,中有一人,郎言曰:「此不了事漢,不斬何為!」聞者皆笑。

呂元直作相,治堂吏絕嚴,一日有忤意者,遂批其頰。吏官品已高,慚於同列,乃叩頭曰:「故事,堂吏有罪,當送大理寺准法行遣,今乃如蒼頭受辱。某不足言,望相公存朝廷事體。」呂大怒曰:「今天子巡幸海道,大臣皆著草履行泥濘中,此何等時,汝乃要存事體?待朝廷歸東京了,還汝事體未遲在。」吏相顧稱善而退。

秦會之問宋樸參政曰:「某可比古何人?」樸遽對曰:「太師過郭子儀,不及張了房。」秦頗駭,曰:「何故?」對曰:「郭子儀為宦者發其先墓,無如之何,今太師能使此輩屏息畏憚,過之遠矣。然終不及子房者,子房是去得底勳業,太師是去不得底勳業。」秦拊髀太息曰:「好。」遂驟薦用至執政。秦之叵測如此。

洪駒父竄海島,有詩雲:「關山不隔還鄉夢,風月猶隨過海身。」

《北戶錄》雲:「嶺南俗家富者,婦產三日或足月,洗兒,作團油飯,以煎魚蝦、雞鵝、豬羊灌腸、蕉子、姜、桂、鹽豉為之。」據此,即東坡先生所記盤遊飯也。二字語相近,必傳者之誤。

護聖楊老說:「被當令正方,則或坐或睡,更不須覓被頭。」此言大是。又雲:「平旦粥後就枕,粥在腹中,暖而宜睡,天下第一樂也。」予雖未之試,然覺其言之有味。後讀李端叔詩雲:「粥後複就枕,夢中還在家。」則固有知之者矣。

陂澤惟近時最多廢。吾鄉鏡湖三百里,為人侵耕幾盡。閬州南池亦數百里,今為平陸,只墳墓自以千計,雖欲疏浚複其故,亦不可得,又非鏡湖之比。成都摩訶池、嘉州石堂溪之類,蓋不足道。長安民契券,至有雲「某處至花萼樓,某處至含元殿」者,蓋盡為禾黍矣。而興慶池偶存十三,至今為弔古之地雲。

故都時定器不入禁中,惟用汝器,以定器有芒也。

遂甯出羅,謂之越羅,亦似會稽尼祿而過之。耀州出青瓷器,謂之越器,似以其類餘姚縣秘色也。然極粗樸不佳,惟食肆以其耐久,多用之。

故都李和炒栗,名聞四方。他人百計效之,終不可及。紹興中,陳福公及錢上閣愷出使虜庭,至燕山,忽有兩人持炒栗各十裹來獻,三節人亦人得一裹,自贊曰:「李和兒也。」揮涕而去。

往時執政簽書文字卒,著帽,衣盤領紫背子,至宣和猶不變也。

予童子時,見前輩猶系頭巾帶於前,作胡桃結。背子背及腋下,皆垂帶。長老言,背子率以紫勒帛系之,散腰則謂之不敬。至蔡太師為相,始去勒帛。又祖妣楚國鄭夫人有先左丞遺衣一篋,霸有繡者,白地白繡,鵝黃地鵝黃繡,裹肚則紫地皂繡。祖妣雲:「當時士大夫皆然也。」

先左丞平居,朝章之外,惟服衫帽。歸鄉,幕客來,亦必著帽與坐,延以酒食。伯祖中大夫公每赴官,或從其子出仕,必著帽,遍別鄰曲。民家或留以酒,亦為盡歡,未嘗遺一家也。其歸亦然。

成都諸名族婦女,出入皆乘犢車。惟城北郭氏車最鮮華,為一城之冠,謂之「郭家車子」。江瀆廟西廂有壁畫犢車,廟祝指以示予曰:「此郭家車子也。」

吳幾先嘗言:「參寥詩雲:『五月臨平山下路,藕花無數滿汀州』。五月非荷花盛時,不當雲『無數滿汀州』。」廉宣仲雲:「此但取句美,若雲『六月臨平山下路』,則不佳矣。」幾先雲:「只是君記得熟,故以五月為勝,不然止雲六月,亦豈不佳哉!」

仲翼有書名,而前輩多以為俗,然亦以配周越。予嘗見其飛白大字數幅,亦甚工,但誠不免俗耳。

慈聖曹太后工飛白,蓋習觀昭陵落筆也。先人舊藏一「美」字,徑二尺許,筆勢飛動,用慈壽宮寶。今不知何在矣。

賈表之名公望,文元公之孫也。資稟甚豪,嘗謂仕宦當作禦史,排擊姦邪,否則為將帥攻討羌戎,餘不足為也。故平居惟好獵,常自飼犬。有妾焦氏者,為之飼鷹鷂。寢食之外,但治獵事,曰:「此所以寓吾意也。」晚守泗州。翁彥國勤王不進,久留泗上。表之面叱責之,且約不復餉其軍。彥國愧而去。及張邦昌偽赦至,率郡官哭於天慶觀聖祖殿,而焚其赦書偽命,卒不能越泗而南。所試才一郡,而所立如此。許、潁之間獵徒謂之賈大夫雲。

淮南諺曰:雞寒上樹,鴨寒下水。驗之皆不然。有一媼曰:「雞寒上距,鴨寒下嘴耳。」上距謂縮一足,下嘴謂藏其喙於翼間。

陳亞詩雲:「陳亞今年第及第,滿城人賀李衙推。」李乃亞之舅,為醫者也。今北人謂蔔相之士為巡官。巡官,唐、五代郡僚之名。或謂以其巡遊賣術,故有此稱。然北方人市醫皆稱衙推,又不知何謂。

《字說》盛行時,有唐博士耜、韓博士兼,皆作《字說解》數十卷,太學諸生作《字說音訓》十卷,又有劉全美者,作《字說偏旁音釋》一卷,《字說備檢》一卷,又以類相從為《字會》二十卷。故相吳元中試辟雍程文,盡用《字說》,特免省。門下侍郎薛肇明作詩奏禦,亦用《字說》中語。予少時見族伯父彥遠《和霄字韻詩》雲:「雖貧未肯氣如霄。」人莫能曉。或叩之,答曰:「此出《字說》霄字,雲:凡氣升此而消焉。」其奧如此。鄉中前輩胡浚明尤酷好《字說》,嘗因浴出,大喜曰:「吾適在浴室中有所悟,《字說》直字雲:在隱可使十目視者直。吾力學三十年,今乃能造此地。」近時此學既廢,予平生惟見王瞻叔參政篤好不衰。每相見,必談《字說》,至暮不雜他語;雖病,亦擁被指畫誦說,不少輟。其次晁子止侍郎亦好之。

先伯祖中大夫平生好墨成癖,如李庭邽、張遇以下,皆有之。李黃門邦直在真定,嘗寄先左丞以陳贍墨四十笏,盡以為伯祖壽。晚年擇取尤精者,作兩小篋,常置臥榻,愛護甚至。及下世,右司伯父舉篋以付通判叔父,曰:「先入所寶,汝宜謹藏之。」不取一笏也。

承平時,滑州冰堂酒為天下第一,方務德家有其法。

亳州太清宮檜至多。檜花開時,蜜蜂飛集其間,不可勝數。作蜜極香而味帶微苦,謂之檜花蜜,真奇物也。歐陽公守亳時,有詩曰:「蜂采檜花村落香。」則亦不獨太清而已。

柳子厚詩雲:「海上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悉腸。」東坡用之雲:「割愁還有劍鋩山。」或謂可言「割愁腸」,不可但言「割愁」。亡兄仲高雲:「晉張望詩曰:『愁來不可割』。此『割愁』二字出處也。」

字所以表其人之德,故儒者謂夫子曰仲尼,非嫚也。先左丞每言及荊公,只曰介甫。蘇季明書張橫渠事,亦只曰子厚。

唐道士侯道華喜讀書,每語人曰:「天上無凡俗仙人。」此妙語也。仙傳載:有遇神仙,得仙樂一部,使獻諸朝,曰:「以此為大唐正始之音。」又有僧契虛遇異境,有人謂之曰:「此稚川仙府也。」正始乃年號,稚川乃人字,而其言乃如此,豈道華所謂「凡俗仙人」耶?

崇甯間初興學校,州郡建學,聚學糧,日不暇給。士人入辟雍,皆給券,一日不可緩,緩則謂之害學政,議罰不少貸。已而置居養院、安濟坊、漏澤園,所費尤大。朝廷課以為殿最,往往竭州郡之力,僅能枝梧。諺曰:「不養健兒,卻養乞兒。不管活人,只管死屍。」蓋軍糧乏,民力窮,皆不問,若安濟等有不及,則被罪也。其後少緩,而神霄宮事起,土木之工尤盛,郡道士無賴,官吏無敢少忤其意。月給幣帛、硃砂、紙筆、沉香、乳香之類,不可數計,隨欲隨給。又久之,而北取燕薊,調發非常,動以軍期為言。盜賊大起,馴至喪亂,而天下州郡又皆添差,歸明官一州至百餘員,通判、鈐轄多者至十餘員雲。

本朝廢後入道,謂之「教主」。郭後曰金庭教主,孟後曰華陽教主,其實乃一師號耳。政和後,群黃冠乃敢上道君尊號曰教主,不祥甚矣。孟後在瑤華宮,遂去教主之稱,以避尊號。籲,可怪也!

靖康初,京師織帛及婦人首飾衣服,皆備四時。如節物則春幡、燈球、競渡、艾虎、雲月之類,花則桃、杏、荷花、菊花、梅花皆並為一景,謂之一年景。而靖康紀元果止一年,蓋服妖也。

●老學菴筆記 卷三

任元受事母盡孝,母老多疾病,未嘗離左右。元受自言:「老母有疾,其得疾之由,或以飲食,或以燥濕,或以語話稍多,或以憂喜稍過。盡言皆朝暮候之,無毫髮不盡,五臟六腑中事皆洞見曲折,不待切脈而後知,故用藥必效,雖名醫不迨也。」張魏公作都督,欲辟之入幕。元受力辭曰:「盡言方養親,使得一神丹可以長年,必持以遺老母,不以獻公。況能舍母而與公軍事耶?」魏公太息而許之。

僧法一、宗杲,自東都避亂渡江,各攜一笠。杲笠中有黃金釵,每自檢視。一伺知之。杲起奏廁,一亟探釵擲江中。杲還,亡釵,不敢言而色變。一叱之曰:「與汝共學了生死大事,乃眷眷此物耶!我適已為汝投之江流矣。」杲展坐具作禮而行。

今人謂賤丈夫曰漢子,蓋始於五胡亂華時。北齊魏愷自散騎常侍遷青州長史,固辭之。宣帝大怒,曰:「何物漢子,與官不受!」此其證也。承平日,有宗室名宗漢,自惡人犯其名,謂漢子曰兵士,舉宮皆然。其妻供羅漢,其子授《漢書》,宮中人曰:「今日夫人召僧供十八大阿羅兵士,大保請官教點《兵士書》。」都下哄然傳以為笑。

會稽天甯觀老何道士喜栽花釀酒以延客,居於觀之東廊。一日,有道人狀貌甚偉,款門求見。善談論,喜作大字,何欣然接之,留數日乃去。未幾,有妖人張懷素號落托者謀亂,乃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獄,以不知謀得釋。自是畏客如虎,杜門絕往還。忽有一道人,亦美風表,多技術,觀之西廊。道士曰:「張若水介之來謁。」何大怒曰:「我坐接無賴道人,幾死於囹圄,豈敢複見汝耶!」因大罵,闔扉拒之。而此道人蓋永嘉人林靈噩也。旋得幸,貴震一時,賜名靈素,平日一飯之恩必厚報之。若水乘驛赴闕,命以道官,至蕊珠殿校藉,視殿修撰,父贈朝奉大夫,母封宜人。而老何以嘗罵之,朝夕憂懼。若水為揮解,且以書慰解之,始少安。觀中人至今傳笑。

老葉道人,龍舒人。不食五味,年八十七八,平生未嘗有疾。居會稽舜山,天將寒,必增屋瓦,補牆壁,使極完固。下帷設簾,多儲薪炭,杜門終日,及春乃出。對客莊敬,不肯多語。弟子曰小道人,極願愨,嘗歸淮南省親。至七月望日,鄰有住庵僧,召老葉飯。飯已,亟辭歸。問其故,則曰:「小道人約今日歸矣。」僧笑曰:「相去二三千里,豈能必如約哉!」葉曰:「不然,此子平日未嘗妄也。」僧乃送之歸。及門,小道人者已弛擔矣。予識之已久,每訪之,殊無他語。一日,默作意,欲叩其所得,才入門,即引入臥內,燒香,具道其遇師本末,若先知者,亦異矣夫。

韓退之詩雲:「夕貶潮陽路八千。」歐公雲:「夷陵此去更三千。」謂八千里、三千里也。或以為歇後,非也。《書》:「弼成五服,至於五千。」注雲:五千里。《論語》冉有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注亦雲:六七十裡,五六十裡也。

秦會之有十客:曹冠以教其孫為門客,王會以婦弟為親客,郭知運以離婚為逐客,吳益以愛婿為嬌客,施全以剚刃為刺客,李季以設醮奏章為羽客,某人以治產為莊客,丁鷖以出入其家為狎客,曹泳以獻計取林一飛還作子為說客。初止有此九客耳。秦既死,葬於建康,有蜀人史叔夜者,懷雞絮,號慟墓前,其家大喜,因厚遺之,遂為弔客,足十客之數。

鄉里前輩虞少崔言,得之傅丈子駿雲:「《洪範》『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八句,蓋古帝王相傳以為大訓,非箕子語也。至『曰皇極之敷言』,以『曰』發之,則箕子語。」傅丈博極群書,少崔嚴重不妄。恨予方童子,不能詳叩爾。

辛參政企李守福州,有主管應天啟運宮內臣武師說,平日郡中待之與監司等。企李初視事,謁入,謂客將曰:「此特豎榼耳,待以通判,已是過禮。」乃令與通判同見。明日郡官朝拜神禦,企李病足,必扶掖乃能拜。既入,至庭下,師說忽叱候卒退曰:「此神禦殿也。」企李不為動,顧卒曰:「但扶,自當具奏。」雍容終禮。既退,遂奏待罪。朝廷為降師說為泉州兵官雲。

秦會之初賜居第時,兩浙轉運司置一局曰箔場,官吏甚眾,專應副賜第事。自是訖其死,十九年不罷,所費不可勝計。其孫女封崇國夫人者,謂之童夫人,蓋小名也。愛一獅貓,忽亡之,立限令臨安府訪求。及期,貓不獲,府為捕系鄰居民家,且欲劾兵官。兵官惶恐,步行求貓。凡獅貓悉捕致,而皆非也。乃賂入宅老卒,詢其狀,圖百本,於茶肆張之。府尹因嬖人祈退乃已。其子熺,十九年間無一日不鍛酒器,無一日不背書畫碑刻之類。

張文潛言:「王中父詩喜用助語,自成一體。」予按,韓少師持國亦喜用之,如「酒成豈見甘而壞,花在須知色即空」;「居仁由義吾之素,處順安時理則然」;「不盡良哉用,空令識者傷」;「用舍時焉耳,窮通命也歟」。

岑參在西安幕府,詩雲:「那知故園月,也到鐵關西。」韋應物作郡時,亦有詩雲:「寧知故園月,今夕在西樓。」語意悉同,而豪邁閑澹之趣,居然自異。

童貫既有詔誅之命,禦史張達明持詔行。將至南雄州,貫在焉。達明恐其聞而引決,則不及正典刑,乃先遣親事官一人,馳往見貫,至則通謁拜賀於庭。貫問故,曰:「有詔遣中使賜茶藥,宣詔大王赴闕,且聞已有河北宣撫之命。」貫問:「果否?」對曰:「今將帥皆晚進,不可委寄,故主上與大臣熟議,以有威望習邊事,無如大王者,故有此命。」貫乃大喜,顧左右曰:「又卻是少我不得。」明日達明乃至,誅之。貫既伏誅,其死所忽有物在地,如水銀鏡,徑三四尺,俄而劍縮不見。達明覆命函貫首自隨,以生油、水銀浸之,而以生牛皮固函。行一二日,或言勝捷兵有死士欲奪貫首,達明恐亡之,乃置首函於竹轎中,坐其上。然所傳蓋妄也。

張達明雖早曆清顯,致位綱轄,然未嘗更外任。奉祠居臨川,郡守月旦謁之,達明見其騶導,歎曰:「人生五馬貴。」

阮裕雲:「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呂居仁用此意作詩雲:「好詩正似佳風月,解賞能知已不凡。」

湯岐公自行宮留守出守會稽,朝士以詩送行甚眾。周子充在館中,亦有詩而亡之。岐公以書再求曰:「頃蒙贈言,乃為或者藏去。」子充極愛其遣辭之婉。

黃魯直有日記,謂之《家乘》,至宜州猶不輟書。其間數言信中者,蓋範寥也。高宗得此書真本,大愛之,日置禦案。徐師川以魯直甥召用,至翰林學士。上從容問信中謂誰。師川對曰:「嶺外荒陋無士人,不知何人。或恐是僧耳。」寥時為福建兵鈐,終不能自達而死。

範寥言:魯直至宜州,州無亭驛,又無民居可僦,止一僧舍可寓,而適為崇甯萬壽寺,法所不許,乃居一城樓上,亦極湫隘,秋暑方熾,幾不可過。一日忽小雨,魯直飲薄醉,坐胡床,自欄楯間伸足出外以受雨,顧謂寥曰:「信中,吾平生無此快也。」未幾而卒。

華州以華山得名,城中乃不見華山,而同州見之。故華人每曰:「世間多少不平事,卻被同州看華山。」張芸叟守同,嘗用此語作絕句,後二句雲:「我到左馮今一月,何曾得見好孱顏。」蓋同州亦登高乃見之爾。

淳化中,命李至、張洎、張佖、宋白修《太祖國史》。久之,僅進《帝紀》一卷而止。咸平中,又命宋白、宋湜、舒雅、吳淑修《太祖國史》,亦終不成。元豐中,命曾鞏獨修《五朝國史》,責任甚專,然亦僅進《太祖紀敘論》一篇,紀亦未及進,而恐以憂去,史局遂廢。

僧行持,明州人,有高行,而喜滑稽。嘗住餘姚法性,貧甚,有頌曰:「大樹大皮裹,小樹小皮纏。庭前紫荊樹,無皮也過年。」後住雪竇,雪竇在四明,與天童、育王俱號名剎。一日,同見新守,守問天童覺老:「山中幾僧?」對曰:「千五百。」又以問育王諶老,對曰:「千僧。」末以問持,持拱手曰:「百二十。」守曰:「三剎名相亞,僧乃如此不同耶?」持複拱手曰:「敝院是實數。」守為撫掌。

處士李璞居壽春縣,一日登樓,見淮灘雷雨中一龍騰挐而上。雨霽,行灘上,得一蚌頗大。偶拾視之,其中有龍蟠之跡宛然,鱗鬛爪角悉具。先君嘗親見之。

晏安恭為越州教授,張子韶為僉判。晏美髯,人目之為晏胡。一日,同赴郡集,晏最末至,張戲之曰:「來何晏乎?」滿座皆笑。

晏景初尚書請僧住院,僧辭以窮陋不可為。景初曰:「高才固易耳。」僧曰:「巧婦安能作無麵湯餅乎?」景初曰:「有面則拙婦亦辦矣。」僧慚而退。

蜀俗厚。何耕類省試卷中有雲:「是何道也夫。」道夫,耕字也。初未必有心,耕有時名,會有司亦自奇其文,遂以冠蜀士。士亦皆以得人相賀,而不議其偶近暗號也。師渾甫本名某,字渾浦。既拔解,志高退,不赴省試。其弟乃冒其名以行,不以告渾甫也。俄遂登第,渾甫因以字為名,而字伯渾,人人盡知之。弟仕亦至郡倅,無一人議之者。此事若在閩、浙,訟訴紛然矣。

杜起莘自蜀入朝,不以家行。高廟聞其清修獨處,甚愛之。一日因得對,褒諭曰:「聞卿出局,即蒲團、紙帳,如一行腳僧,真難及也。」起莘頓首謝。未幾,遂擢為諫官。張真父戲之曰:「吾蜀人如劉韶美、馮圜仲及僕,蓋皆無妻妾,塊然獨處,與君等耳。君乃獨以此見知得拔擢,何也?當撾登聞鼓訴之。」因相與大笑而罷。起莘方為言事官,而真父戲之如此,雖真父豪氣蓋一時,亦可見向來風俗之厚。

吳人謂杜宇為「謝豹」。杜宇初啼時,漁人得蝦曰「謝豹蝦」,市中賣筍曰「謝豹筍」。唐顧況《送張衛尉》詩曰:「綠樹村中謝豹啼。」若非吳人,殆不知謝豹為何物也。

徽宗南幸還,至泗州僧伽塔下,問主僧曰:「僧伽旁白衣持錫杖者何人?」對曰:「是名木義,蓋僧伽行者。」上曰:「可賜度牒與披剃。」

宣和中,保和殿下種荔枝成實,徽廟手摘以賜燕帥王安中,且賜以詩曰:「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蠻。思與近臣同此味,紅塵飛鞚過燕山。」

瀘州自州治東出芙蕖橋,至大樓曰南定,氣象軒豁。樓之右,繚子城數十步,有亭,蓋梁子輔作守時所創,正面南下臨大江,名曰來風亭。亭成,子輔日枕簟其上,得末疾,歸雙流。蜀人謂亭名有徵雲。

筇竹杖蜀中無之,乃出徼外蠻峒。蠻人持至瀘、敘間賣之,一枝才四五錢。以堅潤細瘦,九節而直者為上品。蠻人言語不通,郡中有蠻判官者為之貿易。蠻判官蓋郡吏,然蠻人懾服,惟其言是聽。太不直則亦能群訟於郡庭而易之。予過敘,訪山谷故跡於無等佛殿。西廡有一堂,群蠻聚博其上。骰子亦以骨為之,長寸餘而匾,狀若牌子,折竹為籌,以記勝負。劇呼大笑,聲如野獸,宛轉氈上,其意甚樂。椎髻獠面,幾不類人。見人亦不顧省。時方五月中,皆被氈毳,臭不可邇。

孔安國《尚書序》言:「為隸古定,更以竹簡寫之。」隸為隸書,古為科斗。蓋前一簡作科斗,後一簡作隸書,釋之以便讀誦。近有善隸者,輒自謂所書為隸古,可笑也。

宣和間,雖風俗已尚諂諛,然猶趣簡便,久之,乃有以駢儷箋啟與手書俱行者。主於箋啟,故謂手書為小簡,然猶各為一緘。已而或厄於書吏,不能俱達,於是駢緘之,謂之雙書。紹興初,趙相元鎮貴重,時方多故,人恐其不暇盡觀雙書,乃以爵裡或更作一單紙,直敘所請而並上之,謂之品字封。後複止用雙書,而小簡多其幅至十幅。秦太師當國,有諂者嘗執政矣,出為建康留守,每發一書,則書百幅,擇十之一用之。於是不勝其煩,人情厭患,忽變而為劄子,眾稍便之。俄而劄子自二幅增至十幅,每幅皆具銜,其煩彌甚。而謝賀之類為雙書自若。紹興末,史魏公為參政,始命書吏鏤版從邸吏告報,不受雙書,後來者皆循為例,政府雙書遂絕。然箋啟不廢,但用一二矮紙密行細書,與劄子同,博封之,至今猶然。然外郡則猶用雙書也。

元豐中,王荊公居半山,好觀佛書,每以故金漆版書藏經名,遣人就蔣山寺取之。人士因有用金漆版代書帖與朋儕往來者。已而苦其露泄,遂有作兩版相合,以片紙封其際者。久之,其制漸精,或又以縑囊盛而封之。南人謂之簡版,北人謂之牌子。後又通謂之簡版,或簡牌。予淳熙末還朝,則朝士乃以小紙高四五寸、闊尺餘相往來,謂之手簡。簡版幾廢,市中遂無賣者。而紙肆作手簡賣之,甚售。

士大夫交謁,祖宗時用門狀,後結牒「右件如前謹牒」,若今公文,後以為煩而去之。元豐後,又盛行手刺,前不具銜,止雲「某謹上。謁某官。某月日」。結銜姓名,刺或雲狀。亦或不結銜,止書郡名,然皆手書,蘇、黃、晁、張諸公皆然。今猶有藏之者。後又止行門狀,或不能一一作門狀,則但留語閽人雲:「某官來見。」而苦於閽人匿而不告,紹興初乃用榜子,直書銜及姓名,至今不廢。

石藏用名用之,高醫也。嘗言今人稟賦怯薄,故按古方用藥多不能愈病;非獨人也,金石草木之藥亦皆比古力弱,非倍用之不能取效。故藏用以喜用熱藥得謗,群醫至為謠言曰:「藏用簷頭三鬥火。」人或畏之。惟晁之道大喜其說,每見親友蓄丹,無多寡,盡取食之,或不待告主人。主人驚駭,急告以不宜多服。之道大笑不顧,然亦不為害。此蓋稟賦之偏,他人不可效也。晚乃以盛冬伏石上書丹,為石冷所逼,得陰毒傷寒而死。

予族子相,少服兔絲子凡數年,所服至多,飲食倍常,氣血充盛。忽因浴,去背垢者告以背腫。急視之,隨視隨長,赤焮異常,蓋大疽也。適四、五月間,金銀藤開花時,乃大取,依良方所載法飲之。兩日至數斤,背腫消盡。以此知非獨金石不可妄服,兔絲過餌亦能作疽如此,不可不戒。

初虞世字和甫,以醫名天下。元符中,皇子鄧王生月餘,得癇疾,危甚,群醫束手,虞世獨以為必無可慮。不三日,王薨。信乎醫之難也。

佛經戒比丘非時食,蓋其法過午則不食也。而蜀僧招客,暮食謂之非時。董仲舒三年不窺園,謂勤苦不遊嬉也。館中著庭有園,每會飯罷,輒相語曰:「今日窺園乎?」此二事甚相類。

范丞相覺民,拜參知政事時,歷任未嘗滿一考。

宣和中,百司庶府悉有內侍官為承受,實專其事,長貳皆取決焉。梁師成為秘書省承受,坐於長貳之上。所不置承受者,三省、密院、學士院而已。

趙高為中丞相,龔澄樞為內太師,猶稍與外庭異。童貫真為太師,領樞密院,振古所無。

吳玠守蜀,如和尚原、殺金平、仙人原、潭毒闕之類,皆創為控扼之地,古人所未嘗知,可謂名將矣。

蜀孟氏時,苑中忽生百合花一本,數百房,皆並蒂。圖其狀於聖壽寺門樓之東頰壁間,謂之《瑞百合圖》,至今尚存。乃知草木之妖,無世無之。

曹孝忠者,以醫得幸。政和、宣和間,其子以翰林醫官換武官,俄又換文,遂除館職。初,蜀人謂氣風者為雲,畫家所謂趙雲子是矣。至是京師市人亦有此語。館中會語及宸翰,或謂曹氏子曰:「計公家富有去漢之章也。」曹忽大怒曰:「爾便雲漢!」坐皆惘然,而曹肆罵不已。事聞,複還右選,除閣門官。

宣和末,婦人鞋底尖以二色合成,名「錯到底」;竹骨扇以木為柄,舊矣,忽變為短柄,止插至扇半,名「不徹頭」。皆服妖也。

種彝叔,靖康初以保靜節鉞致仕,居長安村墅。一夕,旌節有聲,甚異,旦而中使至,遂起。五代時,安重誨、王峻皆嘗有此異,見《周太祖實錄》,二人者皆得禍。彝叔雖自是登樞府,然功名不成,亦非吉兆也。方彝叔赴召時,有華山道人獻詩曰:「北蕃群犬窺籬落,驚起南朝老大蟲。」

崇寧中,長星出,推步躔度長七十二萬里。

●老學菴筆記 卷四

謁丞相,雖三公亦入客次。故相入朝,以經筵或內祠奉朝請;班退,亦與從官同,卷班而出。三公無班,若不秉政,惟立使相班,與貴戚諸人雜立。

故相、前執政入朝,當張蓋,史魏公始撤去。見任執政為宣撫使,舊用劄子,關三省、樞密院押字而已,王公明參政始改用申狀。

百官入殿門,閣門輒仲之曰:「那行。」(那去聲,若雲糯)予去國二十七年複還,朝儀{宀浸}有不同,唯此聲尚存。

四川宣撫使置司利州或興元府,以見任執政為之,而成都自置四川制置使。制置使移文宣撫司,當用申狀,而倔強不伏。又以見任執政無用牒之理,於是但為申宣撫某官,不肯申宣撫司。此當拒而不受,或聞之朝廷,而宣撫使依違不能問也。

李公擇、孫莘老平時至相親厚,皆終於禦史中丞。元祐五年二月二日,公擇卒,三日,莘老卒,先後才一日。

曾子宣以大觀元年八月二日卒,其弟子開以三日卒,先後才一日。

蔡京祖某、父准及京,皆以七月二十一日卒,三世同忌日。

張文潛三子,秬、秸、和,皆中進士第。秬、秸在陳死於兵,和為陝府教官,歸葬二兄,複遇盜見殺,文潛遂亡後,可哀也。

予年十餘歲時,見郊野間鬼火至多,麥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複不見。蓋是時去兵亂未久,所謂人血為磷者,信不妄也。今則絕不複見,見者輒以為怪矣。

太母,祖母也,猶謂祖為大父。熙甯、元豐間稱曹太皇為太母。元祐中,稱高太皇為太母,皆謂帝之祖母爾。元符中謂向太后為太母,紹興中謂韋太后為太母,則非矣。

宣和末,鄭伸自檢校太師,忽落檢校為真太師,國初以來所無有也。

曹佾乙太皇太后之弟,且英宗受天下於仁祖,故神廟所以養慈聖、光獻者,備極隆厚。佾官至中書令,會慈聖上仙,佾解官行服。服闋,當還故官,而官制行使相不帶三省長官,例換開府儀同三司,於是特封佾濟陽郡王。及薨,追封沂王。外戚封王自佾始。然佾之例,後豈可用哉。

建炎大駕南渡後,每邊事危急,則住常程,謂專治軍旅,其他皆權止施行。又急則放百司,謂官吏權聽自便。幸明州時,呂相欲並從官聽自便,高宗不可,乃止。

建炎初,大駕駐蹕南京、揚州,而東京置留守司。則百司庶府為二:其一曰「在京某司」,其一曰「行在某司」。其後大駕幸建康、會稽,而六宮往江西,是亦分為二:曰「行在某司」、「行宮某司」。已而大駕幸建康,六宮留臨安,則建康為行在,臨安為行宮。今東京阻隔,而臨安官司猶曰「行在某司」,示不忘恢復也。

郭子儀三十年無緦麻服,人或疑其不然。安厚卿樞密逾二紀無功緦之戚,乃近歲事也。

故都紫霞殿有二金狻猊,蓋香獸也。故晏公《冬宴詩》雲:「狻猊對立香煙度,迍夬交飛組繡明。」今寶玉大弓之盜未得,而奉使至虜庭,率見之,真卿大夫之辱也。

南齊胡諧之譖梁州刺史范柏年於武帝曰:「欲擅一州。」柏年已受代,帝欲不問。諧之曰:「見虎格得而放上山。」於是賜死。紹聖中,謫元祐大臣過嶺,呂吉甫聞之,嘻笑曰:「捕得黃巢,笞而遣之。」

顏夷仲為少蓬,尚無出身,久之乃賜第,除西掖。

予在嚴州時,得陸海軍節度使印,藏軍資庫,蓋節度使鄭翼之所賜印也。翼之南渡後死。

辰、沅、靖州蠻有仡伶,有仡僚,有仡欖,有仡僂,有山徭,俗亦土著,外愚內黠,皆焚山而耕,所種粟豆而已。食不足則獵野獸,至燒龜蛇啖之。其負物則少者輕,老者重,率皆束於背,婦人負者尤多。男未娶者,以金雞羽插髻;女未嫁者,以海螺為數珠掛頸上。嫁娶先密約,乃伺女於路,劫縛以歸。亦忿爭叫號求救,其實皆偽也。生子乃持牛酒拜女父母,初亦陽怒卻之,鄰里共勸,乃受。飲酒以鼻,一飲至數升,名鉤藤酒,不知何物。醉則男女聚而踏歌。農隙時至一二百人為曹,手相握而歌,數人吹笙在前導之。貯缸酒於樹陰,饑不復食,惟就缸取酒恣飲,已而複歌。夜疲則野宿。至三日未厭,則五日,或七日方散歸。上元則入城市觀燈。呼郡縣官曰大官,欲人謂己為足下,否則怒。其歌有曰:「小娘子,葉底花,無事出來吃盞茶。」蓋《竹枝》之類也。諸蠻惟仡伶頗強,習戰鬥,他時或能為邊患。

童貫平方寇時,受富民獻遺。文臣曰「上書可采」,武臣曰「軍前有勞」,並補官,仍許磨勘,封贈為官戶。比事平,有司計之,凡四千七百人有奇。

吳元中丞相在辟雍,試經義五篇,盡用《字說》,援據精博。蔡京為進呈,特免省赴廷試,以為學《字說》之功。及作相,上章乞複《春秋》科,反攻王氏。徐擇之時為左相,語人曰:「吳相此舉,雖湯、武不能過。」客不解。擇之曰:「逆取而順守。」元中甚不能平。

姚平仲謀劫虜寨,飲廟以詢種彝叔,彝叔持不可甚堅。及平仲敗,彝叔乃請速再擊之,曰:「今必勝矣。」或問:「平仲之舉為虜所笑,奈何再出?」彝叔曰:「此所以必勝也」然朝廷方上下震懼,無能用者。彝叔可謂知兵矣。

綦翰林叔厚《謝宮祠表》雲:「雜宮錦於漁蓑,敢忘君賜;話玉堂於茆舍,更覺身榮。」時歎其工。又有一表雲:「欲掛衣冠,尚低回於末路;未先犬馬,儻邂逅於初心。」尤佳。

秘書新省成,徽廟臨幸,孫叔諸參政作賀表雲:「蓬萊道山,一新群玉之構;勾陳羽衛,共仰六飛之臨。」同時無能及者。

錢遜叔侍郎,少時溯汴,舟敗溺水,流二十裡,遇救得不死,旬日猶苦腰痛,不悟其故。視之,有手跡大如扇,色正青,五指及掌宛然可識,若擎其腰間者。此其所以不死也耶?

遼相李儼作《黃菊賦》,獻其主耶律弘基。弘基作詩題其後以賜之,雲:「昨日得卿黃菊賦,碎剪金英填作句。袖中猶覺有餘香,冷落西風吹不去。」

會稽法雲長老重喜,為童子時,初不識字,因掃寺郎,忽若有省,遂能詩。其警句雲:「地爐無火客囊空,雪似楊花落歲窮。拾得斷麻縫壞衲,不知身在寂寥中。」程公辟修撰守會稽,聞喜名,一日召之與遊蕺山上方院,索詩。喜即吟雲:「行到寺中寺,坐觀山外山。」蓋戲用公辟體也。

呂吉甫在北都,甚愛晁之道。之道方以元符上書謫官,吉甫不敢薦,謂曰:「君才如此,乃自陷罪籍,可惜也。」之道對曰:「詠之無他,但沒著文章處耳。」其恃氣不撓如此。

晁之道與其弟季比同應舉,之道獨拔解。時考試官葛某眇一目,之道戲作詩雲:「沒興主司逢葛八,賢弟被黜兄薦發。細思堪羨又堪嫌,一壁有眼一壁瞎。」

張文潛生而有文在其手,曰「耒」,故以為名,而字文潛。

張文潛《虎圖詩》雲:「煩君衛吾寢,起此蓬蓽陋。坐令盜肉鼠,不敢窺白晝。」譏其似貓也。

白樂天有《忠州木蓮》詩。予遊臨邛白鶴山寺,佛殿前有兩株,其高數丈,葉堅厚如桂,以仲夏發花,狀如芙蕖,香亦酷似。寺僧雲:花拆時有聲如破竹。然一郡止此二株,不知何自至也。成都多奇花,亦未嘗見。

舊制,兩省,中書在門下之上,元豐易之。

舊制,丞相署敕皆著姓,官至僕射則去姓。元豐新制,以僕射為相,故皆不著姓。

徐敦立言:往時士大夫家,婦女坐椅子兀子,則人皆譏笑其無法度。梳洗床、火爐床家家有之,今猶有高鏡臺,蓋施床則與人面適平也。或雲禁中尚用之,特外間不復用爾。

頃歲駁放秦塤等科名,方集議時,中司誤以「駁」為「剝」。眾雖知其非,畏中司者護前,遂皆書曰「剝」,可以一笑。

余深罷相,居神州,第中有荔枝,初實絕大而美,名曰亮功紅。亮功者,深家禦書閣名也。靖康中,深謫建昌軍。既行,荔枝不復實。明年,深歸,荔枝複如故。乃知世間富貴人皆有陰相之者。

紹聖中,蔡京館院遼使李儼,蓋泛使者,留館頗久。一日,儼方飲,忽持盤中杏曰:「來未花開,如今多幸。」京即舉梨謂之曰:「去雖葉落,未可輕離。」

宣和末,黃安時曰:「亂作不過一二年矣。天使蔡京八十不死,病亟復甦,是將使之身受禍也。天下其能久無事乎!」

唐拾遺耿緯《下邽喜叔孫主簿鄭少府見過詩》雲:「不是仇梅至,何人問百憂。」蘇子由作績溪令時,有《贈同官》詩雲:「歸報仇梅省文字,麥苗含穗欲蠶眠。」蓋用緯語也。近歲均州版本,輒改為「仇香」。

僧宗昂住會稽能仁寺。有故相寓寺中,已而複相,宗昂被敕住持。郎官馬子約題詩法堂壁間曰:「十年衰病臥林泉,鵷鷺群飛競刺天。黃紙除書猶到汝,固知清世不遺賢。」

慎東美字伯筠,秋夜待潮於錢塘江,沙上露坐,設大酒樽及一杯,對月獨飲,意象傲逸,吟嘯自若。顧子敦適遇之,亦懷一杯,就其樽對酌。伯筠不問,子敦亦不與之語。酒盡各散去。伯筠工書,王逢原贈之詩,極稱其筆法,有曰:「鐵索急纏蛟龍僵。」蓋言其老勁也。東坡見其題壁,亦曰:「此有何好,但似篾束枯骨耳。」伯筠聞之,笑曰:「此意逢原已道了。」今惟丹陽有《戴叔倫碑》,是其遺跡。

予為福州德寧縣主簿,入郡,過羅源縣走馬嶺,見荊棘中有崖石,刻「樹石」二大字,奇古可愛。即令從者薙除觀之,乃「子翁所賞樹石」六字,蓋蘇舜元書也。因以告縣令項膺服,善作欄楯護之雲。

銅色本黃,古鐘鼎彝器大抵皆黃銅耳。今人得之地中者,歲久色變,理自應耳。今郊廟所制,乃以藥薰染令蒼黑,此何理也?

曾子開封曲阜縣子,謝任伯封陽夏縣伯。曲阜今仙源縣,陽夏今城父縣,方疏封時,已無二縣矣,司封殆失職也。

蔡京為太師,賜印文曰「公相之印」,因自稱「公相」。童貫亦官至太師,都下人謂之「媼相」。

館職常苦俸薄,而吏人食錢甚厚。周子充作正字時,嘗戲曰:「豈所謂省官不如省吏耶?」都下舊謂館職為省官,故雲。

趙相初除都督中外軍事,孫叔諸參政時為學士,當制,請曰:「是雖王導故事,然若兼中外,則雖陛下禁衛三衙皆統之,恐權太重,非防微杜漸之意。」乃改為都督諸路軍馬。制出,趙乃知之,頗不樂。

呂居仁詩雲:「蠟燼堆盤酒過花。」世以為新。司馬溫公有五字雲:「煙曲香尋篆,杯深酒過花。」居仁蓋取之也。

茶山先生雲:徐師川擬荊公「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雲「細落李花那可數,偶行芳草步因遲」。初不解其意,久乃得之。蓋師川專師陶淵明者也。淵明之詩,皆適然寓意而不留於物,如「悠然見南山」,東坡所以知其決非望南山也。今雲細數落花,緩尋芳草,留意甚矣,故易之。又雲:荊公多用淵明語而意異,如「柴門雖設要常關,雲尚無心能出岫。」要字能字,皆非淵明本意也。

傅丈子駿奏事,誤稱名,退而移文閣門,請彈奏。閣門以殿上語非有司所得聞,不受,子駿乃自劾。詔放罪。

從舅唐仲俊,年八十五六,極康寧。自言少時因讀《千字文》有所悟,謂「心動神疲」四字也,平生遇事未嘗動心,故老而不衰。

永清軍者,貝州也,王則據州叛,既平,改州曰恩州,而削其節鎮。及宣和中複幽州,乃建為永清軍節度,以命郭藥師。藥師果亦叛,蓋不祥也。

紹聖中,貶元祐人蘇子瞻儋州,子由雷州,劉莘老新州,皆戲取其字之偏旁也。時相之忍忮如此。

魯直詩有《題扇》「草色青青柳色黃」一首,唐人賈至、趙嘏詩中皆有之。山谷蓋偶書扇上耳。至詩中作「吹愁去」,嘏詩中作「吹愁卻」,卻字為是。蓋唐人語,猶雲「吹卻愁」也。

周子充言:退之《黃陵廟碑》辨「陟方」事,非也。古蓋謂適遠為陟,《書》曰:「若陟遐必自邇。」猶今人言上路也。豈得雲南方地勢下耶?

常沄,字子然,河朔人,本農家。一村數十百家皆常氏,多不通譜。子然既為禦史,一村之人名皆從玉,雖走史鈴下皆然,無如之何。子然乃名子曰任、佚、美、向,謂周任、史佚、子美、叔向也,意使人不可效耳。

湯丞相封慶國公,命下,湯公謂此仁宗賜履之國,自天聖以來,無封者,欲請避之。或曰:「何執中嘗封慶國公矣。」湯公曰:「執中不知引避,此何足為法哉!」卒辭之,改封岐。

古所謂長夜之飲,或以為達旦,非也。薛許昌《宮詞》雲:「畫燭燒闌暖複迷,殿帷深密下銀泥。開門欲作侵晨散,已是明朝日向西。」此所謂長夜之飲也。

王逸少《筆經》曰:「有人以綠沉漆竹管及鏤管見遺。」老杜所謂「苔臥綠沉槍」,蓋謂是也。

歐陽公、梅宛陵、王文恭集,皆有《小桃》詩。歐詩雲:「雪裡花開人未知,摘來相顧共驚疑。便當索酒花前醉,初見今年第一枝。」初但謂桃花有一種早開者耳。及游成都,始識所謂小桃者,上元前後即著花,狀如垂絲海棠。曾子固《雜識》雲:「正月二十間,天章閣賞小桃。」正謂此也。

王定國素為馮當世所知,而荊公絕不樂之。一日,當世力薦於神祖,荊公即曰:「此孺子耳。」當世忿曰:「王鞏戊子生,安得謂之孺子!」蓋鞏之生與天同節同日也。荊公愕然,不覺退立。

汪彥章草赦書,敘軍興征斂,其詞雲:「八世祖宗之澤,豈汝能忘;一時社稷之憂,非予獲已。」最為精當。人以比陸宣公興元赦書。然議者謂自太祖至哲宗方七世,若並道君數之,又不應曰「祖宗」,彥章亦悔之。信乎文之難也。

童汪踠能執干戈以衛社稷,本謂幼而能赴國難耳,非姓童也。翟公巽作童貫告詞雲「爾祖汪踠」,誤也,或雲故以戲之。

劉長卿詩曰「千峰共夕陽」,佳句也。近時僧癩可用之雲:「亂山爭落日。」雖工而窘,不迨本句。

李後主《落花》詩雲:「鶯狂應有限,蝶舞已無多。」未幾亡國。宋子京亦有《落花》詩雲:「香隨蜂蜜盡,紅入燕泥幹。」亦不久下世。詩讖蓋有之矣。

《隋唐嘉話》雲:「崔日知恨不居八座。及為太常卿,於廳事後起一樓,正與尚書省相望,時號崔公望省樓。」又小說載:禦史久次不得為郎者,道過南宮,輒回道望之,俗號拗項橋。如此之類,猶是謗語。予讀鄭畋作學士時《金鶯坡上南望》詩,雲:「玉晨鐘韻上空虛,畫戟祥煙擁帝居。極目向南無限地,綠煙深處認中書。」則其意著矣。乃知朝士妄想,自古已然,可付一笑。

今世所道俗語,多唐以來人詩。「何人更向死前休」,韓退之詩也;「林下何曾見一人」,靈澈詩也;「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羅隱詩也;「世亂奴欺主,年衰鬼弄人。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杜荀鶴詩也;「事向無心得」,章碣詩也;「但有路可上,更高人也行」,龔霖詩也;「忍事敵災星」,司空圖詩也;「一朝權入手,看取令行時」,朱灣詩也;「自己情雖切,他人未肯忙」,裴說詩也;「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馮道詩也;「在家貧亦好」,戎昱詩也。

漢隸歲久風雨剝蝕,故其字無複鋒芒。近者杜仲微乃故用禿筆作隸,自謂得漢刻遺法,豈其然乎?

曾子宣丞相嘗排蔡京於欽聖太后簾前。太后不以為然,曾公論不已,太后曰:「且耐辛苦。」蓋禁中語,欲遣之使退,則曰「耐辛苦」也。京已出太原複留。

趙正夫丞相薨,車駕臨幸。夫人郭氏哭拜,請恩澤者三事,其一乃乞於諡中帶一「正」字。餘二事皆即許可,惟賜諡事獨曰:「待理會。」平時徽廟凡言「待理會」者,皆不許之詞也。正夫遂諡清憲。

富鄭公初請功德院,得敕額曰奉親。已而乃作兩院,共用一名,謂之南奉親院、北奉親院。

陳魯公薨,以其遭際龍飛,又薨於位,與王岐公同,於是詔用岐西元豐末贈典,超贈太師,其他恩數皆視歧公,猶可也,及其家請諡,遂特賜諡曰文恭,蓋亦用岐公諡。用他人之諡以為恩數,自古烏有此事哉!

諺有曰「濮州鐘」,世不知為何等語。嘗有人死,見陰官,濮州人也,問以此,亦不能對。予案:此事見《周世宗實錄》。顯德六年二月丁醜,幸太清觀。先是,乾明門外修太清觀成,上聞濮州有大鐘,聲聞十裡,乃命徙之,以賜是觀,至是往觀焉。

予參成都議幕,攝事漢嘉,一見荔子熟。時淩雲山、安樂園皆盛處,糾曹何預元立、法曹蔡迨肩吾皆佳士,日相與同盤桓。薛許昌亦嘗以成都幕府來攝郡,未久罷去,故其《荔枝》詩曰:「歲杪監州曾見樹,時新入座但聞名。」蓋恨不及時也。每與二君誦之。

東坡守杭,法外刺配顏巽父子。禦史論為不法,累章不已。蘇公雖放罪,而顏巽者竟以朝旨放自便。自是豪猾益甚,以藥塗鹽鈔而用,既毀抹,賂主者浸洗之。藥盡去而鈔不傷,雖老於其事者不能辨。他不法尤眾。有司稍按治,輒劫持之曰:「某官乃元祐奸黨,蘇某親舊,故觀望害我。」公形狀牒。時治黨籍方苛峻,雖臨司郡守,得其牒,輒畏縮,解縱乃已。大觀中,胡奕修為提舉鹽事,會計已毀抹鹽鈔,得其奸,奏之,黥竄化州,籍沒貲產,一方稱快。

天下名山,惟華山、茅山、青城山無僧寺。青城十裡外有一寺,曰布金,洪水壞之,今複葺於旁裡許。

僧可遵者,詩本凡惡,偶以「直待眾生總無垢」之句為東坡所賞,書一絕於壁間。繼之山中道俗隨東坡者甚眾,即日傳至圓通,遵適在焉,大自矜詡,追東坡至前途。而途中又傳東坡《三峽橋》詩,遵即對東坡自言:「有一絕,卻欲題《三峽》之後,旅次不及書。」遂朗吟曰:「君能識我湯泉句,我卻愛君《三峽》詩。道得可咽不可漱,幾多詩將豎降旗。」東坡既悔賞拔之誤,且惡其無禮,因促駕去。觀者稱快。遵方大言曰:「子瞻護短,見我詩好甚,故妒而去。」徑至棲賢,欲題所舉絕句。寺僧方礱石刻東坡詩,大詬而逐之。山中傳以為笑。

●老學菴筆記 卷五

種徵君明逸,既隱操不終,雖驟登侍從,眷禮優渥,然常懼讒嫉。其《寄懷》詩曰:「予生背時性孤僻,自信已道輕浮名。中途失計被簪紱,目睹寵辱心潛驚。雖從鵷鸞共班序,常恐青繩微有聲。清風滿壑石田在,終謝吾君甘退耕。」其憂畏如此。又有《寄二華隱者》詩曰:「我本厭虛名,致身天子庭。不終高尚事,有愧少微星。北闕空追悔,西山羨獨醒。秋風舊期約,何日去冥冥?」然其後卒遭王嗣宗之辱,可以為輕出者之戒。世傳常夷甫晚年悔仕,亦不足多怪也。

宋太素尚書《中酒》詩雲:「中酒事俱妨,偷眠就黑房。靜嫌鸚鵡鬧,渴憶荔枝香。病與慵相續,心和夢尚狂。從今改題品,不號醉為鄉。」非真中酒者,不能知此味也。

紹興中,有貴人好為俳諧體詩及箋啟,詩雲:「綠樹帶雲山罨畫,斜陽入竹地銷金。」《上汪內相啟》雲:「長楸脫卻青羅帔,綠蓋千層;俊鷹解下綠絲絛,青雲萬里。」後生遂有以為工者。賴是時前輩猶在,雅正未衰,不然與五代文體何異。此事系時治,忽非細事也。

承平時,鄜州田氏作泥孩兒,名天下,態度無窮,雖京師工效之,莫能及。一對至直十縑,一床至三十千,一床者或五或七也。小者二三寸,大者尺餘,無絕大者。予家舊藏一對臥者,有小字雲:「鄜畤田濆制。」紹興初,避地東陽山中,歸則亡之矣。

隆興間,有揚州帥,貴戚也。宴席間語客曰:「諺謂三世仕宦,方解著衣吃飯。僕欲作一書,言衣帽酒肴之制,未得書名。」通判鮮於廣,蜀人,即對曰:「公方立勳業,今必無暇及此。他時功成名遂,均逸林下,乃可成書耳。請先立名曰《逸居集》。」帥不之悟。有牛簽判者,京東歸正官也,輒操齊音曰:「安撫莫信,此是通判罵安撫飽食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是甚言語!」帥為發怒赧面,而通判欣然有得色。

晁子止雲:曾見東坡手書《四州環一島》詩,其間「茫茫太倉中」一句,乃「區區魏中梁」,不知果否。蘇季真雲:《寄張文潛桄榔杖》詩,初本雲「酒半消」,其下雲:「江邊獨曳桄榔仗,林下閑尋蓽撥苗。」「盛孝章」又誤為「孝標」。已而悟,故盡易之。雖其家所傳,然去今所行亡字韻殊遠,恐傳之誤也。

范致能在成都,嘗求亭子名,予曰:「思鱸。」致能大以為佳,時方作墨,即以銘墨背。然不果築亭也。

臨邛夾門鎮,山險處,得瓦棺,長七尺,厚幾二寸,與今木棺略同,但蓋底相反。骨猶不壞。棺外列置瓦器,皆極淳古。時靖康丙午歲也,李知幾及見之。

市人有以博戲取人財者,每博必大勝,號「松子量」,不知何物語也,亦不知其字雲何。李端叔為人作墓誌亦用此三字。端叔前輩,必有所據。

今官制:光祿大夫轉銀青,銀青轉金紫,金紫轉特進。五代以前,乃自銀青轉金紫,金紫轉光祿,光祿轉特進。據馮道《長樂老序》所載甚詳。

莊文太子,初封鄧王。予為陳魯公、史魏公言,鄧王乃錢俶歸朝後所封;又哲宗之子早薨,亦封鄧王,當避此不祥之名。二公曰:「已降詔,俟郊禮改封可也。」莊文竟早世。

東坡《贈趙德麟秋陽賦》雲:「生於不土之裡,而詠無言之詩。」蓋寓「畤」字也。

尹少稷強記,日能誦麻沙版本書厚一寸。嘗於呂居仁舍人坐上記曆日,酒一行,記兩月,不差一字。

肅王與沈元用同使虜,館於燕山湣忠寺。暇日無卿,同行寺中,偶有一唐人碑,辭皆偶儷,凡三千餘言。元用素強記,即朗誦一再。肅王不視,且聽且行,若不經意。元用歸,欲矜其敏,取紙追書之。不能記者闕之,凡闕十四字。書畢,肅王視之,即取筆盡補其所闕,無遺者,又改元用謬誤四五處,置筆他語,略無矜色。元用駭服。

靖康兵亂,宣和舊臣悉已遠竄。黃安時居壽春,歎曰:「造禍者全家盡去嶺外避地,卻令我輩橫屍路隅耶!」安時卒死於兵,可哀也。

高宗除喪,予以禮部郎入讀祝。至幾筵殿,蓋帝平日所禦處也。殿三間,殊非高大,陳列幾席、椸枷之類,亦與常人家不甚相遠。猶想見高廟之儉德也。

「夜涼疑有雨,院靜似無僧」,潘逍遙詩也。

田登作郡,自諱其名,觸者必怒,吏卒多被榜笞。於是舉州皆謂燈為火。上元放燈,許人入州治遊觀。吏人遂書榜揭於市曰:「本州依例放火三日。」

劉隨州詩:「海內猶多事,天涯見近臣。」言天下方亂,思見天子而不可得,得天子近臣亦足自尉矣。見天子近臣已足自慰,況又見之於天涯乎!其愛君憂國之意,鬱然見於言外。

紹興間,復古殿供禦墨,蓋新安墨工戴彥衡所造。自禁中降出雙角龍文,或雲米友仁侍郎所畫也。中官欲於苑中作墨灶,取西湖九裡松作煤。彥衡力持不可,曰:「松當用黃山所產,此平地松豈可用!」人重其有守。

祖母楚國夫人,大觀庚寅在京師病累月,醫藥莫效,雖名醫如石藏用輩皆謂難治。一日,有老道人狀貌甚古,銅冠緋氅,一丫髻童子操長柄白紙扇從後。過門自言:「疾無輕重,一炙立愈。」先君延入,問其術。道人探囊出少艾,取一磚灸之。祖母方臥,忽覺腹間痛甚,如火灼。道人遂徑去,曰九十歲。追之,疾馳不可及。祖母是時未六十,複二十餘年,年八十三,乃終。祖母沒後,又二十年,從兄子楫監三江鹽場,偶飲酒於一士人毛氏,忽見道人,衣冠及童子,悉如祖母平日所言。方愕然,道人忽自言京師灸磚事,言訖遽遁去,遍尋不可得。毛君雲:其妻病,道人為灸屋柱十餘壯,脫然愈。方欲謝之,不意其去也。世或疑神仙,以為渺茫,豈不謬哉。

《齊民要術》有鹹杬子法,用杬木皮漬鴨卵。今吳人用虎仗根漬之,亦古遺法。

曹詠為浙漕,一日,坐客言徽州汪王靈異者,詠問汪王若為對。有唐永夫者在坐,遽曰:「可對曹漕。」詠以為工,遂愛之。曾覿字純甫,偶歸正官蕭鷓巴來謁。既退,複一客至,其所狎也。因問曰:「蕭鷓巴可對何人?」客曰:「正可對曾鶉脯。」覿以為嫚己,大怒,與之絕。然「鷓巴」北人實謂之「劄八」。

童貫為太師,用廣南龔澄樞事故;林靈素為金門羽客,用閩王時譚紫霄故事。嗚呼異哉!

元豐間,建尚書省於皇城之西,鑄三省印。米芾謂印文背戾,不利輔臣。故自用印以來,凡為相者,悉投竄,善終者亦追加貶削,其免者蘇丞相頌一人而已。蔡京再領省事,遂別鑄公相之印。其後,家安國又謂省居白虎位,故不利。京又因建明堂,遷尚書省於外以避之。然京亦竄死,二子坐誅,其家至今廢。不知為善而遷省易印以避禍,亦愚矣哉!

王黼作相,請朝假歸咸平焚黃,畫舫數十,沿路作樂,固已駭物論。紹興中,秦熺亦歸金陵焚黃,臨安及轉運司舟舫盡選以行,不足,擇取於浙西一路,凡數百艘,皆窮極丹雘之飾。郡縣監司迎餞,數百里不絕。平江當運河,結彩樓數丈,大合樂官妓舞於其上,縹緲若在雲間,熺處之自若。

秦太師聚王禹玉孫女,故諸王皆用事。有王子溶者,為浙東倉司官屬,郡宴必與提舉者同席,陵忽玩戲,無不至。提舉者事之反若官屬。已而又知吳縣,尤放肆。郡守宴客,初就席,子溶遣縣吏呼伎樂伶人,即皆馳往,無敢留者。上元吳縣放燈,召太守為客,郡治乃寂無一人。又嘗夜半遣廳吏叩府門,言知縣傳語,必面見。守醉中狼狽,攬衣秉燭出問之。乃曰:「知縣酒渴,聞有鹹齏,欲覓一甌。」其陵侮如此。守亟取,遣人遺之,不敢較也。

司馬安四至九卿,當時以為善宦,以今觀之,則謂之拙宦可也。彼汩喪廉恥,廣為道徑者,不數年至公相矣,安用四至九卿哉?

蔡京賜第,有六鶴堂,高四丈九尺,人行其下,望之如蟻。

故都裡巷間,人言利之小者曰「八文十二」。謂十為諶,蓋語急,故以平聲呼之。白傅詩曰:「綠浪東西南北路,紅欄三百九十橋。」宋文安公《宮詞》曰:「三十六所春宮館,二月香風送管弦。」晁以道詩亦雲:「煩君一日殷勤意,示我十年感遇詩。」則詩家亦以十為諶矣。

周宇文護與母閻書曰:「受形稟氣,皆知母子。誰知薩保如此不孝。」此乃對母自稱小名。南齊武帝崩,鬱林王即位,明帝謀廢立,右僕射王晏盡力相之。從弟思遠謂晏曰:「兄荷武帝厚恩,一旦贊人如此事,何以自立?」因勸之引決。及晏拜驃騎,謂思遠兄恩徵曰:「隆昌之末,阿戎勸我自裁。若用其語,豈有今日!」思遠曰:「如阿戎所見,猶未晚也。」此乃對兄自稱小名。畢景儒《幕府燕閑錄》載:「蘇易簡安裝及第時,與母書,自稱岷岷。」亦小名也。從伯父右司,小名馬哥,在京師省祖母楚國夫人。出上馬矣,楚國偶有所問,自出屏後呼「馬哥」。親事官聞之,白伯父曰:「夫人請吏部。」蓋此輩亦習聞之也。今吳人子弟稍長,便不欲人呼其小名,雖尊者亦以行第呼之矣。風俗日薄,如此奈何。

宋白《石燭》詩雲:「但喜明如蠟,何嫌色似黳。」燭出延安,予在南鄭數見之。其堅如石,照席極明。亦有淚如蠟,而煙濃,能熏汙帷幕衣服,故西人亦不貴之。

胡基仲嘗言:「韓退之《石鼓歌》雲『羲之俗書趁姿媚』,狂肆甚矣。」予對曰:「此詩至雲『陋儒編詩不收入,二雅褊迫無委蛇』,其言羲之俗書,未為可駭也。」基仲為之絕倒。

王廣津《宮詞》雲:「新睡起來思舊夢,見人忘卻道勝常。」勝常猶今婦人言萬福也。前輩尺牘有雲「尊候勝常」者,勝字當平聲讀。

拄仗,斑竹為上,竹欲老瘦而堅勁,斑欲微赤而點疏。賈長江詩雲:「揀得林中最細枝,結根石上長身遲,莫嫌滴瀝紅斑少,恰是湘妃淚盡時。」善言拄杖者也。然非予有此癖,亦未易賞音。

唐韓翃詩雲:「門外碧潭春洗馬,樓前紅燭夜迎人。」近世晏叔原樂府詞雲:「門外綠楊春系馬,床前紅燭夜呼盧。」氣格乃過本句,不謂之剽可也。

張文昌《成都曲》雲:「錦江近西煙水綠,新雨山頭荔枝熟。萬里橋邊多酒家,遊人愛向誰家宿?」此未嘗至成都者也。成都無山,亦無荔枝。蘇黃門詩雲:「蜀中荔枝出嘉州,其餘及眉半有不。」蓋眉之彭山縣已無荔枝矣,況成都乎?

先太傅自蜀歸,道中遇異人,自稱方五。見太傅曰:「先生乃西山施先生肩吾也。」遂授道要。施公,睦州桐廬人,太傅晚乃自睦守掛冠,蓋有緣契矣。

張文昌《紗帽》詩雲:「惟恐被人偷剪樣,不曾閑戴出書堂。」皮襲美亦雲:「借樣裁巾怕索將。」王荊公於富貴聲色略不動心,得耿天騭憲竹根冠,愛詠不已。予雅有道冠、拄杖二癖,每自笑歎,然亦賴古多此賢也。

故都時,禦爐炭率斫作琴樣,胡桃紋,鵓鴿青。高宗紹興初,巡幸臨安,詔嚴州進炭,止令用土產,勿拘舊制。

東坡自儋耳歸,至廣州舟敗,亡墨四篋,平生所寶皆盡,僅於諸子處得李墨一丸、潘穀墨兩丸。自是至毗陵捐館舍,所用皆此三墨也。此聞之蘇季真雲。

世言東坡不能歌,故所作樂府詞多不協。晁以道雲:「紹聖初,與東坡別於汴上。東坡酒酣,自歌《古陽關》。」則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

山谷《水仙花》二絕「淡掃蛾眉綯一枝」及「只比江梅無好枝」者,見於李端叔集中,然非端叔所及也。賀方回作《王子開輓詞》「和璧終歸趙,幹將不葬吳」者,見於秦少游集中。子開大觀己醜卒於江陰,而返葬臨城,故方回此句為工,時少遊已沒十年矣。《水仙花》則不可考,然氣格似山谷晚作,不類端叔也。

吳武安玠葬德順軍隴幹縣,今雖隔在虜境,松楸甚盛,歲時祀享不輟,虜不敢問也。玠諡武安,而梁益間有廟,賜額曰「忠烈」。故西人至今但謂之吳忠烈雲。

姚福進者,兕麟之祖也,德順軍人,以挽強名於秦隴間。至今西人謂其族為姚硬弓家。

曲端、吳玠,建炎間有重名於陝西,西人為之語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謀有勇是吳大。」端能書,今閬中錦屏山壁間有其書,奇偉可愛。

成都江瀆廟北壁外,畫美髯一丈夫,據銀胡床坐,從者甚眾,邦人雲:「蜀賊李順也。」

邛州僧寺中版壁有趙諗題字。字既凡惡,語亦淺拙,不知當時何以中第如此之高。蓋希時事力抵元祐,故有司不復計其文之工拙也。

永康軍導江縣迎祥寺有唐女真吳彩鸞書《佛本行經》六十卷。予嘗取觀之,字亦不甚工,然多闕唐諱。或謂真本,為好事者易去,此特唐經生書耳。

利州武后畫像,其長七尺。成都有孟蜀時後妃祠堂,亦極修偉,絕與今人不類。福州大支提山有吳越王紫袍寺,僧升椅子舉其領猶拂地,兩肩有汙跡。

老杜《海棕》詩,在左綿,所賦今已不存。成都有一株,在文明廳東廊前,正與制置司簽廳門相直。簽廳乃故錦官閣。聞潼川尤多,予未見也。

成都石筍,其狀與筍不類,乃累疊數石成之。所謂海眼,亦非妄。瑟瑟,至今有得之者。蜀食井鹽,如仙井大寧猶是大穴,若榮州則井絕小,僅容一竹筒,真海眼也。石犀在廟之東階下,亦粗似一犀。正如陝之鐵牛,但望之大概似牛耳。石犀一足不備,以他石續之,氣象甚古。

承平日,甚重宮觀。宣和中,晁以道知成州,有請,吏部報雲:「照會本官,歷任已曾住宮觀,不合再有陳乞。」遂致仕而歸。

唐夔州在白帝城,地勢險固。本朝太平興國中,丁晉公為轉運使,始遷於瀼西。瀼西地平不可守,又置瞿唐關使,於白帝屯兵,下臨瀼西。使有事,宜多置兵,則夔帥不能親將,指臂倒置;若少置兵則關先不守,夔州必隨以破,可謂失策。大抵當時蜀已平,乃移夔州;晉已平,乃移太原,皆不可曉。若使晉、蜀複為豪傑所得,彼能據一國,獨不能複徒一城以就形勝耶?若雖有外寇,而其地尚為我有,乃舍險就易,此何理也。

忠州在陝路,與萬州最號窮陋,豈複有為郡之樂?白樂天詩乃雲:「唯有綠樽紅燭下,暫時不似在忠州。」又雲:「今夜酒醺羅綺暖,被君融盡玉壺冰。」以今觀之,忠州那得此光景耶?當是不堪司馬閑冷,驟易刺史,故亦見其樂爾。可憐哉。

曾子宣、林子中在密院,為哲廟言:「章子厚以隱士帽、紫直攝,系絛見從官,從官皆朝服。其強肆如此。」上曰:「彼見蔡京亦敢爾乎?」京時為翰林學士,不知何以得人主待之如此,真奸人之雄也。

祖宗故事:命官鎖廳舉進士者,先所屬選官考試所業,通者方聽取解。至省試程文紕繆者,勒停;不合格者,亦贖銅放,永不得應舉。天聖間,方除前制。然未久,又詔文臣許鎖廳兩次,武臣只許一次,其嚴如此。近歲泛許人應博學宏辭,遂有妄以此自稱。或假手作所業獻禮部,亦許試。而程文繆不可讀,亦無以懲之,殆非也。

秦所作鄭白二渠,在今京兆府之涇陽,皆以涇水為源。白渠灌涇陽、高陵、櫟陽及耀州雲陽、三原、富平,凡六縣。斗門百七十餘所,今尚存,然多廢不治。鄭渠所灌尤廣袤,數倍於白渠。涇水乃絕深,不能複入渠口,渠岸又多摧圮填淤,比之白渠,尤不可措手矣。

唐人喜赤酒、甜酒、灰酒,皆不可解。李長吉雲:「琉璃鐘,琥珀濃,小槽酒滴真珠紅。」白樂天雲:「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杜子美雲:「不放香醪如蜜甜。」陸魯望雲:「酒滴灰香似去年。」

李虛己侍郎,字公受,少從江南先達學作詩,後與曾致堯倡酬。曾每曰:「公受之詩雖工,恨啞耳。」虛己初未悟,久乃造入。以其法授晏元獻,元獻以授二宋,自是遂不傳。然江西諸人,每謂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要響,亦此意也。

沈義倫諡恭惠,其家訴於朝,欲帶一「文」字,議者執不可而止。張知白諡文節,禦史王嘉言請改諡文正,王孝先為相,亦不肯改。歐陽文忠公初但諡文,蓋以配韓文公。常夷甫方兼太常,晚與文忠相失,乃獨謂公有定策功,當加忠字,實抑之也。李邦直作議,不能固執,公論非之。當時士大夫相謂曰:「永叔不得諡文公,此諡必留與介甫耳。」其後信然。

本朝進士,初亦如唐制,兼采時望。真廟時,周安惠公起,始建糊名法,一切以程文為去留。

李允則,真廟時知滄州。虜圍城,城中無炮石,乃鑿冰為炮,虜解去。近時陳規守安州,以泥為炮,城亦終不可下。

信州龍虎山漢天師張道陵後世,襲虛靜先生號,蠲賦役,自二十五世孫乾曜始,時天聖八年也。今黃冠輩謂始於三十二代,非也。又獨謂三十二代為張虛靜,亦非也。

●老學菴筆記 卷六

太宗朝,胡秘監周甫貶坊州團練副使,擅離徙所,至鄜州謁宋太素尚書,被劾,特置不問。元祐中,陳正,字無己,為徐州教官,亦擅離任至南京別東城先生。諫官彈之,亦不加罪。祖宗優待文士如此。

今上初登極,周丞相草儀注,稱「新皇帝」,蓋創為文也。

歐陽公記開寶錢文曰「宋通」。予按:周顯德錢文曰「周通」,故國初因之,亦曰「宋通」。建隆、乾德中皆然,不獨開寶也。至太平興國以後,乃以年號為錢文,至今皆然。歐公又謂寶元錢文曰「皇宋」。按《實錄》所載亦同,然今錢中又有雲「聖宋」者,大小錢皆有之。大錢折二,始於熙寧,則此名乃或出於熙寧以後矣。

周世宗時,李景奉正朔,上表自稱唐國主,而周稱之曰江南國主。國書之制曰:「皇帝致書恭問江南國主。」又發「君」字易「卿」字。至藝祖,於李煜則遂賜詔如藩方矣。仁宗時,冊命趙元昊為夏主,蓋用江南故事。然亦賜詔,凡言及「卿」字處,即闕之,亦或以「國主」代「卿」字。當時必有定製,然不盡見於國史也。

歐陽文忠公立論《易·繫辭》當為《大傳》,蓋古人已有此名,不始於公也。有黠僧遂投其好,偽作韓退之《與僧大顛書》,引《繫辭》謂之《易大傳》,以示文忠公。公以合其論,遂為之跋曰:「此宜為退之之言。」予嘗得此書石刻,語甚鄙,不足信也。

今僧寺輒作庫質錢取利,謂之長生庫,至為鄙惡。予按:梁甄彬嘗以束薴就長沙寺庫質錢,後贖薴還,於薴束中得金五兩,送還之。則此事亦已久矣。庸僧所為,古今一揆,可設法嚴絕之也。

先君入蜀時,至華之鄭縣,過西溪。唐昭宗避兵嘗幸之。其地在官道旁七八十步,澄深可愛。亭曰西溪亭,蓋杜工部詩所謂「鄭縣亭子澗之濱」者。亭旁古松間,支徑入小寺,外弗見也。有柟木版揭梁間甚大,書杜詩,筆亦雄勁,體雜顏、柳,不知何人書,墨挺然出版上甚異。或雲墨著柟木皆如此。

宗正卿、少卿,祖宗因唐故事,必以國姓為之,然不必宗室也。元豐中,始兼用庶姓。而知大宗正事,設官始於濮安懿王,始權任甚重,頗鐫損雲。

京師溝渠極深廣,亡命多匿其中,自名為「無憂洞」。甚者盜匿婦人,又謂之「鬼樊樓」。國初至兵興,常有之,雖才尹不能絕也。

祥符東封,命王欽若、趙安仁並判兗州,二公皆見任執政也。慶曆初,西鄙未定,命夏竦判永興,陳執中、範雍知永興,一州二守,一府三守,不知當時如何分職事。既非長貳,文移書判之類必有程式,官屬胥吏何所稟承,國史皆不載,莫可考也。然當時諫官禦史不以為非,諸公受之亦不力辭,豈在其時亦為便於事耶?宣和中複幽州,以為燕山府,蔡靖知府,郭藥師同知。既增「同」字,則為長貳,與慶曆之制不同。

晁以道讀《魏書》,以為魏收獨無刑禍,既以壽終,又贈司空、尚書左僕射,諡文貞,以此攻韓退之避修史之說。然收死後,竟以史筆多憾於人。齊亡之歲,塚被發,棄骨於外,得禍亦不輕矣。

王荊公父名益,故其所著《字說》無「益」字。蘇東坡祖名序,故為人所序皆用「敘」字;又以為未安,遂改作「引」,而謂「字序」曰「字說」。張芸叟父名蓋,故表中雲:「此乃伏遇皇帝陛下。」今人或效之,非也。

古謂帶一為一腰,猶今謂衣為一領。周武帝賜李賢禦所服十三環金帶一腰是也。近世乃謂帶為一條,語頗鄙,不若從古為一腰也。

黃巢之入長安,僖宗出境。豆盧瑑、崔沆、劉鄴、於琮、裴諗、趙濛、李溥、李湯皆守節,至死不變。鄭綦、鄭系,義不臣賊,舉家自縊而死。以靖康京師之變言之,唐猶為有人也。

晉語「兒」、「人」二字通用。《世說》載桓溫行經王大將軍墓,望之曰:「可兒,可兒。」蓋謂「可人」為「可兒」也。故《晉書》及孫綽《與庾亮箋》,皆以為「可人」。又陶淵明不欲束帶見鄉里小兒,亦是以「小人」為「小兒」耳,故《宋書》雲「鄉里小人」也。

晉人所謂「不意永嘉之末,複聞正始之音」,永嘉、正始,乃魏、晉年名。胡武平《上呂丞相啟》雲:「手提天鐸,鏘正始之遺音;夢授神椽,擯奪朱之亂色。」蓋不悟正始為年名也。

俗說唐、五代間事,每及功臣,多雲「賜無畏」,其言甚鄙淺。予兒時聞之,每以為笑。及觀韓偓《金鑾密記》雲:「面處分,自此賜無畏,兼賜金三十兩。」又雲:「已曾賜無畏,卿宜凡事皆盡言,直是鄙俚之言亦無畏。」以此觀之,無畏者,許之無所畏憚也。然君臣之間,乃許之無所畏憚,是何義理?必起於唐末耳。

國初,舉人對策皆先寫策題,然策題不過一二十句。其後策題浸多,而寫題如初,舉人甚以為苦。慶曆初,賈文元公為中丞,始奏罷之。

故事,台官無侍經筵者。賈文元公為中丞。仁祖以其精於經術,特召侍講邇英,自此遂為故事。秦會之當國時,諫官禦史必兼經筵,而其子熺亦在焉。意欲博系擊者,輒令熺於經筵侍對時諭之,經筵退,彈文即上。

予與尹少稷同作密院編修官,時陳魯公、史魏公為左右相。一日,過堂見魯公,語少款,少稷忽曰「穡便難活,相公面上人。」又雲:「穡是右相薦,右相面上人。」又雲:「穡是相公鄉人,處處為人關防。」魯公笑答雲:「康伯往年使虜,有李愈少卿者,來迓客,自言漢兒也。雲女真、契丹、奚皆同朝,只漢兒不好。北人指曰漢兒,南人卻罵作番人。愈之言,無乃與君類耶?」一座皆笑。

吳處厚字伯固,既上書告蔡新州詩事,自謂且顯擢。時已為漢陽守,比秩滿,僅移衛州。予少時嘗見其謝表,曰:「今李常已移成都,則餘人次第複用。臣有兩子一婿,俱是選人,到處撞見冤讎,何人更肯提挈?」處厚本能文,而表辭鄙淺如此者,意謂太母見之易曉爾。

王黼在翰苑,嘗病疫危甚,國醫皆束手。二妾曰豔娥、素娥,侍疾坐於足。素娥泣曰:「若內翰不諱,我輩豈忍獨生?惟當俱死爾。」豔娥亦泣,徐曰:「人生死有命,固無可奈何。姊宜自寬。」黼雖昏臥,實俱聞之。既愈,素娥專房燕,封至涉人,豔娥遂辭去。及黼誅,素娥者驚悖,不三日亦死,曩日俱死之言遂驗。

蜀老言:紹興初,漕粟嘉陵,以餉邊。每一斛至軍中,計其費為七十五斛。席大光、胡承公為帥,始議轉船折運,於是費十減六七。向非二公,蜀已大困矣。故至今蜀人謂承公為湖州鏡。

王性之記問該洽,尤長於國朝故事,莫不能記。對客指畫誦說,動數百千言,退而質之,無一語謬。予自少至老,惟見一人。方大駕南渡,典章一切掃蕩無遺,甚至祖宗諡號亦皆忘失,祠祭但稱廟號而已。又因討論禦名,禮部申省言:「未尋得《廣韻》。」方是時,性之近在二百里內,非獨博記可詢,其藏書數百篋,無所不備,盡護致剡山,當路藐然不問也。

王伯照長於禮樂,歷代及國朝議禮之書悉能成誦,亦可謂一時之傑。紹興末,為太常少卿,遷禮部侍郎,猶兼少卿事,可謂得人。俄坐台評去。近時不惜人才至此。

都下買婢,謂未嘗入人家者為一生人,喜其多淳謹也。予在閩中,與何搢之同閱報狀,見新進驟用者,搢之曰:「渠是一生人,宜其速進。」予怪而詰之,搢之曰:「曾為朝士者,既為人所忌嫉,又多謗,故惟新進者常無患。」蓋有激也。

杜詩「夜闌更秉燭」,意謂夜已夜矣,宜睡,而複秉燭,以見久客喜歸之意。僧德洪妄雲:「更當平聲讀。」烏有是哉!

謝景魚家有陳無已手簡一編,有十餘貼,皆與酒務官托買浮炭者,其貧可知。浮炭者,謂投之水中而浮,今人謂之麩炭,恐亦以投之水中則浮故也。白樂天詩雲「日暮半爐麩炭火」,則其語亦已久矣。

四方之音有訛者,則一韻盡訛。如閩人訛「高」字,則謂「高」為「歌」,謂「勞」為「羅」。秦人訛「青」字,則謂「青」為「萋」,謂「經」為「稽」。蜀人訛「登」字,則一韻皆合口。吳人訛「魚」字,則一韻皆開口,他仿此。中原惟洛陽得天地之中,語音最正,然謂「弦」為「玄」、謂「玄」為「弦」、謂「犬」為「遣」、謂「遣」為「犬」之類,亦自不少。

予游邛州天慶觀,有陳希夷詩石刻雲:「因攀奉縣尹尚書水南小酌回,舍轡筘叩松扃,謁高公。茶話移時,偶書二十八字。道門弟子圖南上。」其詩雲:「我謂浮榮真是幻,醉來舍轡謁高公。因聆玄論冥冥理,轉覺塵寰一夢中。」末書「太歲丁酉」,蓋蜀孟昶時,當石晉天福中也。天慶本唐天師觀,詩後有文與可跋,大略雲:「高公者,此觀都威儀何昌一也。希夷從之學鎖鼻術。」予是日迫赴太守宇文袞臣約飯,不能盡記,後卒不暇再到,至今以為恨。

予遊大邑鶴鳴觀,所謂張天師鵠鳴化也。其東北絕頂,又有上清宮,壁間有文與可題一絕,曰:「天氣陰陰別作寒,夕陽林下動歸鞍。忽聞人報後山雪,更上上清宮上看。」

京口子城西南月觀,在城上,或雲即萬歲樓。京口人以為南唐時節度使每登此樓西望金陵,嵩呼遙拜,其實非也。《京口記》雲晉王恭所作。唐孟浩然有《萬歲樓》詩,見集中。

「水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王維詩也。權德輿《晚渡揚子江》詩雲:「遠岫有無中,片帆煙水上。」已是用維語。歐陽公長短句雲:「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詩人至是蓋三用矣。然公但以此句施於平山堂為宜,初不自謂工也。東坡先生乃雲:「記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則似謂歐陽公創為此句,何哉?

世言荊公《四家詩》後李白,以其十首九首說酒及婦人,恐非荊公之言。白詩樂府外,及婦人者實少,言酒固多,比之陶淵明輩,亦未為過。此乃讀白詩不熟者,妄立此論耳。《四家詩》未必有次序,使誠不喜白,當自有故。蓋白識度甚淺,觀其詩中如「中宵出飲三百杯,明朝歸揖二千石」、「揄揚九重萬乘主,謔浪赤墀金鎖賢」、「王公大人借顏色,金章紫綬來相趨」、「一別蹉跎朝市間,青雲之交不可攀」、「歸來入咸陽,談笑皆王公」、「高冠佩雄劍,長揖韓荊州」之類,淺陋有索客之風。集中此等語至多,世俱以其詞豪俊動人,故不深考耳。又如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雲:「當時笑我微賤者,卻來請謁為交親。」宜其終身坎褵也。

杜牧之作《還俗老僧》詩雲:「雪發不長寸,秋寒力更微。獨尋一徑葉,猶挈衲殘衣。日暮千峰裡,不知何日歸。」此詩蓋會昌寺廢佛寺時所作也。又有《斫竹》詩,亦同時作,雲:「寺廢竹色死,官家寧爾留。霜根漸隨斧,風玉尚敲秋。江南苦吟客,何處寄悠悠。」詞意悽愴,蓋憐之也。至李端叔《還俗道士》詩雲:「聞道華陽客,儒衣謁紫微。舊山連藥賣,孤鶴帶雲歸。柳市名猶在,桃源夢已稀。還家見鷗鳥,應愧背船飛。」此道士還俗,非不得已者,故直譏之耳。

聞人茂德言:沙糖中國本無之。唐太宗時外國貢至,問其使人:「此何物?」雲:「以甘蔗汁煎。」用其法煎成,與外國者等。自此中國方有沙糖。

唐以前書傳,凡言及糖者皆糟耳,如糖蟹、糖薑皆是。

漢嘉城西北山麓,有一石洞,泉出其間,時聞洞中泉滴聲,良久一滴,清如金石。黃魯直題詩雲:「古人題作東丁水,自古丁東直到今。我為改名方響洞,要知山水有清音。」

成都藥市以玉局化為最盛,用九月九日。《楊文公談苑》雲七月七日,誤也。

馬鞭擊貓,筇竹杖擊狗,皆節節斷折,物理之不可推者也。

亳州出輕紗,舉之若無,裁以為衣,真若煙霧。一州惟兩家能織,相與世世為婚姻,懼他人家得其法也。雲自唐以來名家,今三百餘年矣。

禁中有哲宗皇帝宸翰四大字,曰「罰弗及嗣」,更無他語。此必紹聖、元符間有欲害元祐黨人子孫者,故帝書此言,祖宗盛德如此。

故老言:大臣嘗從容請幸金明池,哲廟曰:「祖宗幸西池必宴射,朕不能射,不敢出。」又木工楊琪作龍舟,極奇麗。或請一登之,哲廟又曰:「祖宗未嘗登龍舟,但臨水殿略觀足矣。」後勉一幸金明,所謂龍舟,非獨不登,亦終不觀也。

唐人本謂禦史在長安者為西台,言其雄劇,以別分司東都,事見《劇談錄》。本朝都汴,謂洛陽為西京,亦置禦史台,至為散地,以其在西京,號西台,名同而實異也。

唐人本以尚書省在大明宮之南,故謂之南省。自建炎軍興,蜀士以險遠,許就制置司類試,與省試同。間有願赴行在省試者,亦聽之。蜀士因謂之赴南省,以大駕在東南也。尤非是。

《北戶錄》雲:「廣人於山間掘取大蟻卵為醬,名蟻子醬。」按:按此即《禮》所謂「蚳醢」也,三代以前固以為食矣。然則漢人以蛙祭宗廟,何足怪哉!

祖宗以來至靖康間,文武臣僚罷官,或服闋,或被罪,敘複到闕,皆有期限。如有故,須自陳給假。至建炎初,以軍興道梗,始有三年之限。後有特許從便赴闕,猶降旨雲:「候邊事寧息日依舊。」然遂不復舉行矣。

今人書「某」為「厶」,皆以為俗從簡便,其實古「某」字也。《穀梁》桓二年:「蔡侯、鄭伯會於鄧。」范寧注曰:「鄧,厶地。」陸德明《釋文》曰:「不知其國,故雲厶地,本又作某。」

江鄰幾《嘉祐雜誌》言:「唐告身初用紙,肅宗朝有用絹者,貞元後始用綾。」予在成都見周世宗除劉仁贍侍中告,乃用紙,在金彥亨尚書之子處。

《嘉祐雜誌》雲:「峨眉雪蛆治內熱。」予至蜀,乃知此物實出茂州雪山。雪山四時常有積雪,彌遍嶺穀,蛆生其中。取雪時並蛆取之,能蠕動。久之雪消,蛆亦消盡。

會稽鏡湖之東,地名東關,有天花寺。呂文靖嘗題詩雲:「賀家湖上天花寺,一一軒窗向水開。不用閉門防俗客,愛閑能有幾人來。」今寺乃在草市通衢中,三面皆民間廬舍,前臨一支港,與詩殊不合,豈陵穀之變遽已如此乎?或謂寺本在湖中,後徙於此。

蘇叔黨政和中至東都,見妓稱「錄事」,太息語廉宣仲曰:「今世一切變古,唐以來舊語盡廢,此猶存唐舊為可喜。」前輩謂妓曰酒糾,蓋謂錄事也。相藍之東有錄事巷,傳以為朱梁時名妓崔小紅所居。

張真甫舍人,廣漢人,為成都帥,蓋本朝得蜀以來所未有也。未至前旬日,大風雷,龍起劍南西川門,揭牌擲數十步外,壞「南」字,爪跡宛然,人皆異之。真甫名震。或為之說曰:元豐末,貢院火,而焦蹈為首魁,當時語曰「火焚貢院狀元焦」,無能對者,今當以「雷起譙門知府震」為對。然歲餘,真甫以疾不起。方未病時,府治堂柱生白芝三,諂者謂之玉芝。予按《酉陽雜俎》「芝白為喪」,真甫當之。

自元豐官制,尚書省複二十四曹,繁簡絕異。在京師時,有語曰:「吏勳封考,筆頭不倒。戶度金倉,日夜窮忙。禮祠主膳,不識判硯。兵職駕庫,典了霸。刑都比門,總是冤魂。工屯虞水,白日見鬼。」及大駕幸臨安,喪亂之後,士大夫亡失告身、批書者多。又軍賞百倍平時,賂賄公行,冒濫相乘,畐軍日滋,賦劍愈繁,而刑獄亦眾,故吏、戶、刑三曹吏胥,人人富饒,他曹寂莫彌甚。吏輩又為之語曰:「吏勳封考,三婆兩嫂。戶度金倉,細酒肥羊。禮祠主膳,啖齏吃面。兵職駕庫,咬薑呷醋。刑都比門,人肉餛飩。工屯虞水,生身餓鬼。」

高宗行幸揚州,郡人李易為狀元。次舉駐蹕臨安,而狀元張九成亦貫臨安。時以為王氣所在。方李易唱第時,上顧問:「此人合眾論否?」時相對曰:「易乃楊州州學學正,必合眾論。」人笑其敷奏之陋。

唐以來,皇子不兼師傅官,以子不可為父師也。其後失於檢點,乃有兼者。治平中,賈黯草《東陽郡王顥檢校太傅制》,建明其失。自後皇子及宗室卑行合兼三師者,悉改為三公。政和中,省太尉、司徒、司空之官,而置少師、少傅、少保,皇子乃複兼師傅,自嘉王楷始。

今參和政事恩數比門下、中書侍郎,在尚書左右丞之上,其議出於李漢老。漢老時為右丞,蓋暗省轉廳,可徑登揆路也。呂丞相元直覺此意,排去之。然自此遂為定製。

蔚藍乃隱語天名,非可以義理解也。杜子美《梓州金華山》詩雲:「上有蔚藍天,垂光抱瓊台。」猶未有害。韓子蒼乃雲:「水色天光共蔚藍」,乃直謂天與水之色俱如藍耳,恐又因杜詩而失之。

鬍子遠之父,唐安人,家饒財,常委僕權錢,得錢引五千緡,皆偽也。家人慾訟之,胡曰:「幹僕已死,豈忍使其孤對獄耶?」或謂減其半價予人,尚可得二千餘緡。胡不可,曰:「終當誤人。」乃取而火之,泰然不少動心。其家暴貴,宜哉。

杜子美《梅雨》詩雲:「南京西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茅茨疏易濕,雲霧密難開。竟日蛟龍喜,盤渦與岸回。」蓋成都所賦也。今成都乃未嘗有梅雨,惟秋半積陰氣令蒸溽,與吳中梅雨時相類耳。豈古今地氣有不同耶?

●老學菴筆記 卷七

熙甯癸醜,華山阜頭峰崩。峰下一嶺一谷,居民甚眾,皆晏然不聞,乃越四十裡外平川,土石雜下如簸揚,七社民家壓死者幾萬人,壞田七八千頃,固可異矣。紹興間,嚴州大水。壽昌縣有一小山,高八九丈,隨水漂至五裡外,而四傍草木廬舍,比水退,皆不壞,則此山殆空行而過也。

韓魏公家不食蔬,以脯醢當蔬盤,度亦始於近時耳。

曾子宣丞相家,男女手指皆少指端一節,外甥亦或然。或雲襄陽魏道輔家世指少一節。道輔之姊嫁子宣,故子孫肖其外氏。

故都殘暑,不過七月中旬。俗以望日具素饌享先,織竹作盆盎狀,貯紙錢,承以一竹焚之。視盆倒所向,以占氣候。謂向北則冬寒,向南則冬溫,向東西則寒溫得中,謂之盂蘭盆,蓋俚俗老媼輩之言也。又每雲:「盂蘭盆倒則寒來矣。」晏元獻詩雲:「紅白薇英落,朱黃槿豔殘。家人愁溽暑,計日望盂蘭。」蓋亦戲述俗語耳。

歐陽公謫夷陵時,詩雲:「江上孤峰蔽綠蘿,縣樓終日對嵯峨。」蓋夷陵縣治下臨峽,江名綠蘿溪。自此上溯,即上牢關,皆山水清絕處。孤峰者即甘泉寺山,有孝女泉及祠在萬竹間,亦幽邃可喜,峽人歲時游觀頗盛。予入蜀,往來皆過之。韓子蒼舍人《泰興縣道中》詩雲:「縣郭連青竹,人家蔽綠蘿。」似因歐公之句而失之。此詩蓋子蒼少作,故不審雲。

秦會之跋《後山集》,謂曾南豐修《英宗實錄》,辟陳無己為屬。孫仲益書數百字詆之,以為無此事。南豐雖嘗預修《英宗實錄》,未久即去,且南豐自為吏屬,烏有辟官之理,又無已元祐中方自布衣命官,故仲益之辨,人多是之。然以予考其實,則二公俱失也。南豐元豐中還朝,被命獨修《五朝史實》,許辟其屬,遂請秀州崇德縣令刑恕為之。用選人已非故事,特從其請,而南豐又援經義局辟布衣徐禧例,乞無已檢討,廟堂尤難之。會南豐上《太祖經敘論》,不合上意,修《五朝史》之意浸緩。未幾,南豐以憂去,遂已。會之但誤以《五朝史》為《英宗實錄》耳,至其言辭無已事,則實有之,有可謂無也。

學士院移文三省名「諮報」,都司移文六曹名「刺」。

前代,夜五更至黎明而終。本朝外延及外郡悉用此制,惟禁中未明前十刻更終,謂之待旦。蓋更終則上禦盥櫛,以俟明出禦朝也。祖宗勤於政事如此。

予兒時見宋修撰匋為先君言:「某艱難中以轉餉至行在,時方避虜海道,上大喜,令除待制。呂相元直雅不相樂,乃曰:『宋匋系直龍圖閣,便除待制,太超躐,欲且與修撰。修撰與待制,亦只爭一等。候更有勞,除待制不晚。』遂除秘撰。」宋公言之太息曰:「此某命也。」頃予被命修《高宗聖政》及《實錄》,見《日曆》所載,實有此事。自昔大臣以私意害人,此其小小者耳。

高廟駐蹕臨安,艱難中,每出猶鋪沙藉路,謂之黃道,以三衙兵為之。紹興末內禪,駕過新宮,猶設黃道如平時。明日壽皇出,即撤去,遂不復用。

族伯父彥遠言:少時識仲殊長老,東坡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者。一日,與數客過之,所食皆蜜也。豆腐、麵筋、牛乳之類,皆漬蜜食之,客多不能下箸。惟東坡性亦酷嗜蜜,能與之共飽。崇寧中,忽上堂辭眾。是夕,閉方太門自縊死。及火化,舍利五色不可勝計。鄒忠公為作詩雲:「逆行天莫測,雉作瀆中經。漚滅風前質,蓮開火後形。缽盂殘蜜白,爐篆冷煙青。空有誰家曲,人間得細聽。」彥遠又雲:殊少為士人,遊蕩不羈。為妻投毒羹胾中,幾死,啖蜜而解。醫言複食肉則毒發,不可複療,遂棄家為浮屠。鄒公所謂「誰家曲」者,謂其雅工於樂府詞,猶有不羈之餘習也。

晏元獻為藩郡,率十許日乃一出廳,僚吏旅揖而已。有欲論事,率因親校轉白,校複傳可否以出,遂退。呂正獻作相及平章軍國事時,於便坐接客,初惟一揖,即端坐自若,雖從官亦以次起白。及退,複起一揖,未嘗離席。蓋祖宗時輔相之尊嚴如此,時亦不以為非也。

東坡詩雲:「大弨一弛何緣彀,已覺翻翻不受檠。」《考工記》:「弓人寒奠體。」注曰:「奠,讀為定。至冬膠堅,內之檠中,定往來體。」《釋文》:「檠,音景。」《前漢·蘇武傳》:「武能網紡繳,檠弓弩。」顏師古曰:「檠,謂輔正弓弩,音警。又巨京反。」東坡作平聲葉,蓋用《漢書》注也。

豐相之於舒通道,鄒志完於呂望之,其為人似不類,然相與皆厚甚,不以鄉里及同僚故也。相之為中司時,猶力薦通道。志完元符中進用,則實由望之薦也。及以直諫遠竄,望之坐薦非其人,褫官。謝表雲:「臣之與浩,實匪素交。以其嘗備學校之選於先朝,能陳詩賦之非於元祐,比緣薦士,遂取充員。豈期螻蟻之微,自速雷霆之遣。」其敘陳終不以志完為非,亦不易矣。

《宋白集》有《賜諸道節度觀察防團刺史知州以下賀登極進奉詔書》,雲:「朕仰承先訓,纘嗣丕基。眷命曆之有歸,想寰區之同慶。卿輟由俸祿,恭備貢輸,遙陳稱賀之誠,知乃盡忠之節。省覽嘉歎,再三在懷。」實真廟登極時詔書也。乃知是時貢物,皆守臣以俸祿自備。今既以庫金為貢,而推恩則如故,可謂厚恩矣。

前輩遇通家子弟,初見請納拜者,既受之,則設席,望其家遙拜其父祖,乃就坐。先君尚行之。

前輩置酒飲客,終席不褫帶。毛達可守京口時尚如此。後稍廢,然猶以冠帶勸酬,後又不講。紹興末,胡邦衡還朝,每與客飲,至勸酒,必冠帶再拜。朝士皆笑其異眾,然邦衡名重,行之自若。

元豐七年秋宴,神廟舉禦觴示丞相王岐公以下,忽暴得風疾,手弱觴側,餘酒沾汙禦袍。是時京師方盛歌《側金盞》,皇城司中官以為不祥,有歌者輒收系之,由是遂絕。先楚公進《裕陵輓詞》有雲:「輅從元朔朝時破,花是高秋宴後萎。」二句皆當時實事也。

天聖、明道間,京師盛歌一曲曰《曹門高》。未幾,慈聖太后受冊中宮,人以為驗矣。其後宣仁與慈聖皆垂箔攝政,而宣仁實慈聖之甥,以故選配英廟,則徵兆之意若曰:「曹門之高,當相繼而起也。」何其神哉!

趙相挺之使虜,方盛寒,在殿上。虜主忽顧挺之耳,愕然急呼小胡指示之,蓋閹也。俄持一小玉合子至,合中有藥,色正典,塗挺之兩耳周匝而去,其熱如火。既出殿門,主客者揖賀曰:「大使耳若用藥遲,且拆裂缺落,甚則全耳皆墜而無血。」扣其玉合中藥為何物,乃不肯言,但雲:「此藥市中亦有之,價甚貴,方匕直錢數千。某輩早朝遇極寒,即塗少許。吏卒輩則別有藥,以狐溺調塗之,亦效。」

遼人劉六符,所謂劉燕公者,建議於其國,謂:「燕、薊、雲、朔,本皆中國地,不樂屬我。非有以大收其心,必不能久。」虜主宗真問曰:「如何可收其心?」曰:「斂於民者十減其四五,則民惟恐不為北朝人矣。」虜主曰:「如國用何?」曰:「臣願使南朝,求割關南地,而增戍閱兵以脅之。南朝重於割地,必求增歲幣。我托不得已受之。俟得幣,則以其數對減民賦可也。」宗真大以為然,卒用其策得增幣。而他大臣背約,才以幣之十二減賦,民固已喜。及洪基嗣立,六符為相,複請用元議。洪基亦仁厚,遂盡用銀絹二十萬之數,減燕、雲租賦。故其後虜政雖亂,而人心不離,豈可謂虜無人哉!

仁宗皇帝慶曆中嘗賜遼使劉六符飛白書八字,曰:「南北兩朝永通和好。」會六符知貢舉,乃以「兩朝永通和好」為賦題,而以「南北兩朝永通和好」為韻,雲:「出南朝皇帝禦飛白書。」六符蓋為虜畫策增歲賂者,然其尊戴中國尚爾如此,則盟好中絕,誠可惜也!

王荊公素不樂滕元發、鄭毅夫,目為「滕屠」、「鄭酤」。然二公資豪邁,殊不病其言。毅夫為內相,一日送客出郊,過朱亥塚,俗謂之屠兒原者,作詩雲:「高論唐虞儒者事,賣交負國豈勝言。憑君莫笑金槌陋,卻是屠酤解報恩。」

予幼歲侍先君避亂東陽山中,有北僧年五十餘,戇樸無能,自言沈相義倫裔孫,攜遺像及告身詔敕甚備。且雲義倫之後,惟己獨存,欲訴於朝,求一官還俗。不知竟何往也。

《詩正義》曰:「絡緯鳴,懶婦驚。」宋子京《秋夜》詩雲:「西風已飄上林葉,北斗直掛建章城。人間底事最堪恨,絡緯啼時無婦驚。」其妙於用事如此。

孫少述一字正之,與王荊公交最厚。故荊公《別少述》詩雲:「應須一曲千回首,西去論心有幾人。」又雲:「子今此去來何時,後有不可誰予規?」其相與如此。及荊公當國,數年不復相聞,人謂二公之交遂睽。故東坡詩雲:「蔣濟謂能來阮籍,薛宣真欲吏朱雲。」劉舍人貢父詩雲:「不負與公《遂初賦》,更傳中散《絕交書》。」然少述初不以為意也。及荊公再罷相歸,過高沙,少述適在焉。亟往造之,少述出見,惟相勞苦及吊元澤之喪,兩公皆自忘其窮達。遂留荊公置酒共飯,劇談經學,抵暮乃散。荊公曰:「退即解舟,無由再見。」少述曰:「如此更不去奉謝矣。」然惘惘各有惜別之色。人然後知兩公之未易測也。

杭僧思聰,東坡為作《字說》者,大觀、政和間,挾琴游梁,日登中貴人之門。久之,遂還俗,為御前使臣。方其將冠巾也,蘇叔黨因浙僧入都送之詩曰:「試誦《北山移》,為我招琴聰。」詩至已無及矣。參寥政和中老矣,亦還俗而死,然不知其故。

陶淵明《遊斜川》詩,自敘辛醜歲年五十。蘇叔黨宣和辛醜亦年五十,蓋與淵明同甲子也。是歲得園於許昌西湖上,故名之曰小鈄川雲。

夏文莊,初諡文正,劉原父持以為不可,至曰:「天下謂竦邪,而陛下諡之正。」遂改今諡。宋子京作祭文,乃曰:「惟公溫厚粹深,天與其正。」蓋謂夏公之正,天與之,而人不與。當時自有此一種議論。故張文定甚惡石徂徠,詆之甚力,目為狂生。東坡《議學校貢舉狀》雲:「使孫複、石介尚在,則迂闊矯誕之士也,可施之於政事之間乎?」其言亦有自來。歐公作《王洙源叔參政墓誌》曰:「夏竦卒,天子以東宮恩賜諡文獻。洙為知制誥,封還曰:『此僖祖諡也。』於是太常更諡文莊。」與他書異。

壹、貳、三、肆、伍、陸、柒、捌、玖、拾,字書皆有之,正是三字;或讀作七南反耳。柒字,晉、唐人書或作漆,亦取其同音也。

三舍法行時,有教官出《易》義題雲:「乾為金,坤又為金,何也?」諸生乃懷監本《易》至簾前請雲:「題有疑,請問。」教官作色曰:「經義豈當上請?」諸生曰:「若公試,固不敢。今乃私試,恐無害。」教官乃為講解大概。諸生徐出監本,複請曰:「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若監本,則坤為釜也。」教授皇恐,乃謝曰:「某當罰。」即輸罰,改題而止。然其後亦至通顯。

老杜《哀江頭》雲:「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忘城北。」言方皇惑避死之際,欲往城南,乃不能記孰為南北也。然荊公集句,兩篇皆作「欲往城南望城北。」或以為舛誤,或以為改定,皆非也。蓋所傳本偶不同,而意則一也。北人謂向為望,謂欲往城南,乃向城北,亦皇惑避死,不能記南北之意。

先夫人幼多在外家晁氏,言諸晁讀杜詩:「稚子也能賒」,「晚來幽獨恐傷神」,「也」字、「恐」字,皆作去聲讀。

蜀人石耆公言:「蘇黃門嘗語其侄孫在庭少卿曰:《哀江頭》即《長恨歌》也。《長恨》冗而凡,《哀江頭》簡而高。」在庭曰:「《常武》與《桓》二詩,皆言用兵,而繁簡不同,蓋此意乎?」黃門搖手曰:「不然。」

姓「但」者,音若「檀」。近歲有嶺南監司曰但中庸是也。一日,朝士同觀報狀,見嶺南郡守以不法被劾,朝旨令但中庸根勘。有一人輒歎曰:「此郡守必是權貴所主。」問:「何以知之?」曰:「若是孤寒,必須痛治,此乃令但中庸根勘,即是有力可知。」同坐者無不掩口。其人悻然作色曰:「拙直宜為諸公所笑!」竟不悟而去。

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陽樓》詩:「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此豈可以出處求哉?縱使字字尋得出處,去少陵之意益遠矣。蓋後人元不知杜詩所以妙絕古今者在何處,但以一字亦有出處為工。如《西昆酬倡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者,便以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詩,亦未嘗無出處,渠自不知,若為之箋注,亦字字有出處,但不妨其為惡詩耳。

壽皇時,禁中供禦酒名薔薇露,賜大臣酒謂之流香酒。分數旋取旨,蓋酒戶大小已盡察矣。

韓魏公聲雌,文潞公步碎。相者以為二公若無此二事,皆非人臣之相。

慶曆中,河北道士賈眾妙善相,以為曾魯公脊骨如龍,王荊公目睛如龍,蓋人能得龍之一體者,皆貴窮人爵。見豫章黃庠手曰:「左手得龍爪,雖當魁天下而不仕,若右手得之,則貴矣。」庠果為南省第一,不及廷對而死。

俞秀老紫芝,物外高人,喜歌謳,醉則浩歌不止。故荊公贈之詩曰:「魯山眉宇人不見,只有歌辭來向東。借問樓前蹋於捴,何如雲臥唱松風。」又雲:「暮年要與君攜手,處處相煩作好歌。」不知者以為賦詩也。紫芝之弟清老,欲為僧,荊公名之曰紫琳,因手簡目之為琳公,然清老卒未嘗祝發也。

臨江蕭氏之祖,五代時仕於湖南,為將校,坐事當斬,與其妻亡命焉。王捕之甚急。將出境,會夜阻水,不能去,匿於人家霤槽中。湘湖間謂「霤」為「筧」。天將旦,有扣筧語之曰:「君夫婦速去,捕者且至矣。」因亟去,遂得脫。卒不知告者何人,以為神物,乃世世奉祀,謂之筧頭神。今參政照鄰,乃其後也。

晁以道《明皇打球圖》詩:「宮殿千門白晝開,三郎沈醉打球回。九齡已老韓休死,明日應無諫疏來。」又《張果洞》詩雲:「怪底君王慚漢武,不誅方士守輪台。」皆偉論也。

歐陽公《早朝》詩雲:「玉勒爭門隨仗入,牙牌當殿報班齊。」李德芻言:「自昔朝儀,未嘗有牙牌報班齊之事。」予考之,實如德芻之說。問熟於朝儀者,亦惘然以為無有。然歐陽公必不誤,當更博考舊制也。

王荊公所賜玉帶,闊十四掐,號玉抱肚,真廟朝趙德明所貢。至紹興中,王氏猶藏之。曾孫奉議郎始複進入禁中。

舅氏唐居正(意),文學氣節為一時師表。建炎初,避兵武當山中。病歿,遺文散落,無複存者,獨《滁州漢高帝廟碑陰》尚存,今錄於此:「滁之西曰豐山,有漢高帝廟。或雲漢諸將追項羽,道經此山。至今土俗以五月十七日為高帝生日,遠近畢集,薦餚觴焉。某嘗從太守侍郎曾,禱雨於廟,因讀庭中刻石,始知昔人相傳,蓋以五月十七為高帝忌日。按:《漢書》,高帝十三年四月甲辰崩於長樂宮,五月丙寅葬長陵(註:自崩至葬凡二十三日)。疑五月十七日必其葬日,又非忌日也。以曆推之,自上元甲子之歲,至高帝十二年四月晦日(是年歲在丙午),凡積一百九十三萬六千三百六十三年,二千三百九十四萬九千五百九十一月,七億七百二十四萬六千八十五日。以法除之,算外得五月朔己酉,十七日乙丑。則丙寅葬日,乃十八日也。班固記漢初北平侯張蒼所有《顓帝曆》晦朔、月見、弦望、滿虧,多非是。故高帝九年六月乙未晦日食。夫日食必於朔,而此食於晦,則先一日矣。豈非丙寅乃當時十七日乎?不然,歲月久,傳者失之也。遂以告,公命書其碑陰。紹聖二年五月旦記。」

劍門關皆石無寸土,潼關皆土無拳石。雖皆號天下險固,要之潼關不若劍門。然自秦以來,劍門亦屢破矣,險之不可恃如此。

曾子宣丞相,元豐間帥慶州。未至,召還;至陝府,複還慶州,往來潼關。夫人魏氏作詩戲丞相曰:「使君自為君恩厚,不是區區愛華山。」

南豐曾氏享先,用節羹、馣鵝、刡粥。建安陳氏享先,用肝串子、豬白割、血羹、肉汁。皆世世守之,富貴不加,貧賤不廢也。

蘇子由晚歲游許昌賈文元公園,作詩雲:「前朝輔相終難得,父老諮嗟今亦無。」蓋謂方仁祖時,士大夫多議文元,然自今觀之,豈易得哉?其感慨如此。

●老學菴筆記 卷八

國初尚《文選》,當時文人專意此書,故草必稱「王孫」,梅必稱「驛使」,月必稱「望舒」,山水必稱「清暉」。至慶曆後,惡其陳腐,諸作者始一洗之。方其盛時,士子至為之語曰:「《文選》爛,秀才半。」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翁然從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語曰:「蘇文熟,吃羊肉。蘇文生,吃菜羹。」

蜀人見人物之可誇者,則曰「嗚呼」,可鄙者,則曰「噫嘻」。

秦丞相晚歲權尤重,常有數卒,皂衣持梃立府門外,行路過者稍顧視謦欬,皆呵止之。嘗病告一二日,執政獨對,既不敢他語,惟盛推秦公勳業而已。明日入堂,忽問曰:「聞昨日奏事甚久。」執政惶恐,曰:「某惟誦太師先生勳德,曠世所無。語終即退,實無他言。」秦公嘻笑曰:「甚荷。」蓋已嗾言事官上章。執政甫歸,閣子彈章副本已至矣。其忮刻如此。

興元褒城縣產礬石,不可勝計,與凡土石無異,雖數十百擔,亦可立取。然其性酷烈,有大毒,非置瓦窯中煆三過,不可用。然猶動能害人,尤非他金石之比。《千金》有一方,用礬石輔以乾薑、烏頭之類,名匈奴露宿丹,其酷烈可想見也。

陰平在今文州,有橋曰陰平橋。淳熙初,為郡守者大書立石於橋下曰:「鄧艾取蜀路。」過者笑之。

建炎三年春,車駕倉卒南渡,駐蹕於杭。有侍臣召對者,既對,所陳劄子首曰:「恭惟陛下歲二月東巡狩,至於錢塘。」呂相頤浩見之,笑曰:「秀才家,識甚好惡!」

淳熙中,黃河決入汴。梁、宋間歡言,謂之天水來。天水,國姓也。遺民以為國家恢復之兆。

史魏公自少保六轉而至太師,中間近三十年,福壽康寧,本朝一人而已。文潞公自司空四轉,蔡太師自司空三轉,秦太師自少保兩轉而已。

鄭康成自為書戒子益恩,其末曰:「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此正孟子所謂「父子之間不責善」也。蓋不責善,非不示於善也,不責其必從耳。陶淵明《命子》詩曰:「夙興夜寐,願爾斯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用康成語也。

自唐至本朝,中書門下出敕,其敕字皆平正渾厚。元豐後,敕出尚書省,亦然。崇甯間,蔡京臨平寺額作險勁體,「來」長而「力」短,省吏始效之相誇尚,謂之「司空敕」,亦曰「蔡家敕」,蓋妖言也。京敗,言者數其朝京退送及公主改帝姬之類,偶不及蔡家敕。故至今敕字蔡體尚在。

東坡海外詩雲:「夢中時見作詩孫。」初不解。在蜀見蘇山藏公墨蹟《疊韻竹》詩,後題雲「寄作詩孫符」,乃知此句為仲虎發也。

紹興末,謝景思守括蒼,司馬季思佐之,皆名伋。劉季高以書與景思曰:「公作守,司馬九作倅,想郡事皆如律令也。」聞者絕倒。

東坡《牡丹》詩雲:「一朵妖紅翠欲流。」初不曉「翠欲流」為何語。及游成都,過木行街,有大署市肆曰「郭家鮮翠紅紫鋪。」問土人,乃知蜀語鮮翠猶言鮮明也。東坡蓋用鄉語雲。蜀人又謂糊窗曰「泥窗」,花蕊夫人《宮詞》雲:「紅錦泥窗繞四廊。」非曾遊蜀,亦所不解。

東坡先生《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有雲:「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梅聖俞為小試官,得之以示歐陽公。公曰:「此出何書?」聖俞曰:「何須出處!」公以為皆偶忘之,然亦大稱歎。初欲以為魁,終以此不果。及揭榜,見東坡姓名,始謂聖俞曰:「此郎必有所據,更恨吾輩不能記耳。」及謁謝,首問之,東坡亦對曰:「何須出處。」乃與聖俞語合。公賞其豪邁,太息不已。

宋白尚書詩雲:「《風》《騷》墜地欲成塵,春鎖南宮入試頻。三百俊才衣似雪,可憐無個解詩人。」又雲:「對花莫道渾無過,曾為常人舉好詩。」大抵宋詩雖多疵纇,而語意絕有警拔者,故其自負如此。

白樂天詩雲:「四十著緋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一為州司馬,三見歲重陽。」本朝太宗時,宋太素尚書自翰苑謫鄜州行軍司馬,有詩雲:「鄜州軍司馬,也好畫為屏。」又雲:「官為軍司馬,身是謫仙人。」蓋此音「司」字作入聲讀。

故事:謫散官雖別駕司馬,皆封賜如故。故宋尚書在鄜畤詩雲:「經時不巾櫛,慵更佩金魚。」東坡先生在儋耳,亦雲「鶴髮驚全白,犀圍尚半紅」是也。至司戶參軍,則奪封賜。故世傳寇萊公謫雷州,借錄事參軍綠袍拜命,袍短才至膝。又予少時,見王性之曾夫人言,曾丞相謫廉州司戶,亦借其侄綠袍拜命雲。

紹興十六七年,李莊簡公在藤州,以書寄先君,有曰:「某人汲汲求少艾,求而得之,自謂得計。今成一聚枯骨,世尊出來,也救他不得。」「一聚枯骨」,出《神仙傳·老子篇》。「某人」者,前執政,留守金陵,暴得疾卒,故雲。

張邦昌既死,有旨月賜其家錢十萬,於所在州勘支。曾文清公為廣東漕,取其券繳奏,曰:「邦昌在古,法當族誅,今貸與之生足矣,乃加橫恩如此,不知朝廷何以待伏節死事之家?」詔自今勿與。予銘文清墓,載此事甚詳,及刻石,其家乃削去,至今以為恨。

韓魏公罷政,以守司徒兼侍中、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公累章牢辭,至以為恐開大臣希望僣忒之階。遂改淮南節度使。元豐間,文潞公亦加兩鎮,引魏公事辭,卒亦不拜。紹興中,張俊、韓世忠乃以捍虜有功,拜兩鎮,俄又加三鎮。二人皆武臣,不知辭。當時士大夫為之語曰:「若加一鎮,即為四鎮,如朱全忠矣,奈何!」

大駕初駐蹕臨安,故都及四方士民商賈輻啇,又創立官府,扁榜一新。好事者取以為對曰;「鈐轄諸道進奏院,詳定一司敕令所」,「王防禦契聖眼科,陸官人遇仙風藥」,「幹濕腳氣四斤丸,偏正頭風一字散」,「三朝禦裹陳忠翊,四世儒醫陸太丞」,「東京石朝議女婿,樂駐泊樂鋪西蜀」,「費先生外甥,寇保義卦肆」,如此凡數十聯,不能盡記。

高廟謂:「端硯如一段紫玉,瑩潤無瑕乃佳,何必以眼為貴耶。」晁以道藏硯必取玉鬥樣,喜其受墨汁多也。每曰:「硯若無池受墨,則墨亦不必磨,筆亦不必點,惟可作枕耳。」

呂吉甫問客:「蘇子瞻文辭似何人?」客揣摩其意,答之曰:「似蘇秦、張儀。」呂笑曰:「秦之文高矣,儀固不能望,子瞻亦不能也。」徐自誦其表語雲:「面折馬光於講筵,延辯韓琦之奏疏。」甚有自得之色,客不敢問而退。

陳師錫家享儀,謂冬至前一日為「冬住」,與歲除夜為對,蓋閩音也。予讀《太平廣記》三百四十卷有《盧頊傳》雲:「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謂之除夜。《詩·唐風》「日月其除」。除音直慮反。則所謂「冬住」者,「冬除」也。陳氏傳其語,而失其字耳。

老杜《寄薛三郎中》詩雲:「上馬不用扶,每扶必怒嗔。」東坡《送喬仝》詩雲:「上山如飛嗔人扶。」皆言老人也。蓋老人諱老,故爾。若少壯者,扶與不扶皆可,何嗔之有。

宣和末,有鉅賈舍三萬緡,裝飾泗洲普照塔,煥然一新。建炎中,商歸湖南,至池州大江中。一日晨興,忽見一塔十三級,水上南來。金碧照耀,而隨波傾蒦,若欲倒者。商舉家及舟師人人見之,皆驚怖誦佛。既漸近,有僧出塔下,舉手揖曰:「元是裝塔施主船。淮上方火災,大師將塔往海東行化去。」語未竟,忽大風作,塔去如飛,遂不見。未幾,乃聞塔廢於火。舒州僧廣勤與商船同行,親見之。

段成式《酉陽雜俎》言,揚州東市塔影忽倒,老人言海影翻則如此。沈存中以謂大抵塔有影必倒。予在福州見萬壽塔,成都見正法塔,蜀州見天目塔,皆有影,亦皆倒也。然塔之高如是,而景止三二尺,織悉皆具。或自天窗中下,或在廊廡間,亦未易以理推也。

唐彥猷《硯錄》言:「青州紅絲石硯,覆之以匣,數日墨色不幹。經夜即其氣上下蒸濡,著於匣中,有如雨露。」又雲:「紅絲硯必用銀作匣。」凡石硯若置銀匣中,即未幹之墨氣上騰,其墨乃著蓋上。久之,蓋上之墨複滴硯中,亦不必經夜也。銅錫皆然,而銀尤甚,雖漆匣亦時有之,但少耳。彥酞貴重紅絲硯,以銀為匣,見其蒸潤,而未嘗試他硯也。

賀方回狀貌奇醜,色青黑而有英氣,俗謂之賀鬼頭。喜校書,朱黃未嘗去手。詩文皆高,不獨攻長短句也。潘邠老《贈方回》詩雲:「詩束牛腰藏舊稿,書訛馬尾辨新讎。」有二子,曰房、曰稟。於文,「房」從方,「稟」從回,蓋寓父字於二子名也。

翟耆年字伯壽,父公巽參政之子也。能清言,工篆及八分。巾服一如唐人,自名唐裝。一日往見許郤彥周。彥周荅髻,著犢鼻褲,躡高屐出迎,伯壽愕然。彥周徐曰:「吾晉裝也,公何怪。」

元祐七年,哲廟納後,用五月十六日法駕出宣德門行親迎之禮。初,道家以五月十六日為天地合日,夫婦當異寢,違犯者必夭死,故世以為忌。當時太史選定,乃謂人主與後猶天地也,故特用此日。將降詔矣,皇太妃持以為不可,上亦疑之。宣仁獨以為此語俗忌耳,非典禮所載,遂用之。其後詔獄既興,宦者複謂:「若廢後可弭此禍。」上意亦不可回矣。

政和以後,斜封墨敕盛行,乃有以寺監長官視待制者,大抵皆以非道得之。晃叔用以謂「視待制」可對「如夫人」,蓋為清議貶黜如此。又往往以特恩賜金帶,朝路混淆,然猶以舊制不敢坐狨。故當時謂橫金無狨韉,與閣門舍人等耳。

聶山、胡直孺同為都司,一日過堂,從容為蔡京言道流之橫。京慨然曰:「君等不知耳,淫侈之風日熾,姑以齋醮少間之,不暇計此曹也。」京之善文過如此。

蔡京賜第,宏敞過甚。老疾畏寒,幕畾不能禦,遂至無設床處,惟撲水少低,間架亦狹,乃即撲水下作臥室。

秦熺作狀元時,蔡京親吏高叚猶在,謂人曰:「看他秦太師,吾主人乃天下至繆漢也。」叚當蔡氏盛時,官至拱衛大夫,領青州觀察使。靖康台評所謂廝養官為橫行是也。有王俞者,與之同列,官亦相等。靖康間,俞停廢,叚猶以武功大夫為浙東副總管,遂終其身,不復褫削。議者亦置之,或自有由也。

沈存中辨雞舌香為丁香,亹亹數百言,竟是以意度之。惟元魏賈思勰作《齊民要術》,第五卷有合香澤法,用雞舌香,注雲:「俗人以其似丁子,故謂之丁子香。」此最的確,可引之證,而存中反不及之,以此知博洽之難也。

顏延年作《靖節徵士誄》雲:「徽音遠矣,誰箴予闕?」王荊公用此意作《別孫少述》詩:「子今去此來何時,後有不可誰予規?」青出於藍者也。

先君讀山谷《乞貓》詩,歎其妙。晁以道侍讀在坐,指「聞道貓奴將數子」一句,問曰:「此何謂也?」先君曰:「老杜雲『暫止啼鳥將數子』,恐是其類。」以道笑曰:「君果誤矣。《乞貓詩》『數』字當音色主反。『數子』謂貓狗之屬多非一子,故人家初生畜必數之曰:『生幾子』。『將數子』猶言『將生子』也,與杜詩語同而意異。」以道必有所據,先君言當時偶不叩之以為恨。

翟公巽參政,靖康初召為翰林學士。過泗州,謁僧伽像,見{髟須}忽湧出長寸許,問他人,皆不見,怪之。一僧在旁曰:「公雖召還,恐不久複出。」公扣之,曰:「{髟須}出者,須出也。」果驗。

唐人詩中有曰無題者,率杯酒狎邪之語,以其不可指言,故謂之無題,非真無題也。近歲呂居仁、陳去非亦有曰無題者,乃與唐人不類,或真亡其題,或有所避,其實失於不深考耳。

翟公巽參政守會稽日,命工塑真武像。既成,熟視曰:「不似,不似。」即日毀之別塑,今告成觀西廡小殿立像是也。道士賀仲清在旁親見之,而不敢問。

古所謂揖,但舉手而已。今所謂喏,乃始於江左諸王。方其時,惟王氏子弟為之。故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項烏,但聞喚啞啞聲。」即今喏也。

荊公詩雲:「閉戶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劉賓客詩雲:「與老無期約,到來如等閒。」韓舍人子蒼取作一聯雲:「推愁不去還相覓,與老無期稍見侵,。比古句蓋益工矣。

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宴於杜子美草堂滄浪亭。傾城皆出,錦繡夾道。自開歲宴遊,至是而止,故最盛於他時。予客蜀數年,屢赴此集,未嘗不晴。蜀人雲:雖戴白之老,未嘗見浣花日雨也。

明州護聖長老法揚,藏其祖鄭舍人向所得仁廟東宮日《回賀歲旦書》,稱「皇太子某狀」,用太子左春坊之印。舍人是時猶為館職也。

湯岐公初秉政,偶刑寺奏牘有雲「生人婦」者。高廟問:「此問法否?」秦益公雲:「法中有夫婦人與無夫者不同。」上素喜岐公,顧問曰:「古亦有之否?」岐公曰:「古法有無,臣所不能記。然『生人婦』之語,蓋出《三國志·杜畿傳》。」上大驚,乃笑曰:「卿可謂博記矣。」益公陰刻,獨謂岐公純篤不忌也。

北方民家,吉凶輒有相禮者,謂之白席,多鄙俚可笑。韓魏公自樞密歸鄴,赴一姻家禮席,偶取盤中一荔枝,欲啖之。白席者遽唱言曰:「資政吃荔枝,請眾客同吃荔枝。」魏公憎其喋喋,因置不復取。白席者又曰:「資政惡發也,卻請眾客放下荔枝。」魏公為一笑。「惡發」,猶雲怒也。

唐自相輔以下,皆謂之京官,言官於京師也。其常參者曰常參官,未常參者曰未常參官。國初以常參官預朝謁,故謂之升朝官,而未預者曰京官。元豐官制行,以通直郎以上朝預宴坐,仍謂之升朝官,而按唐制去京官之名。凡條制及吏牘,止謂之承務郎以上,然俗猶謂之京官。

唐所謂丞郎,謂左右丞、六曹侍郎也。尚書雖序左右丞上,然亦通謂之丞郎,猶今言侍從官也。俗又謂之兩制,指內制而言,然非翰苑。西掖亦曰兩制,正如丞郎之稱。契丹僣號,有高坐官,亦侍從之比。坐字本犯禦嫌名。或謂丞郎為左右丞、中書門下侍郎,亦非也。

《唐高祖實錄》: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詔曰:「釋典微妙,淨業始於慈悲;道教沖虛,至德去其殘暴。況乎四時之禁,毋伐麛卵;三驅之禮,不取順從。蓋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經邦,鹹率斯道。朕祗膺靈命,撫遂群生,言念亭育,無忘鑒昧。殷帝去網,庶踵前修;齊正舍牛,實符本志。自今每年正月、五月、九月十直日,並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斷屠殺。」此三長月斷屠殺之始也。唐大夫如白居易輩,蓋有遇此三齋月,杜門謝客,專延緇流作佛事者。今法至此月亦減去食羊錢,蓋其遺制。

●老學菴筆記 卷九

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亂,自言「我土鍋村民也,豈能霸一方」?有李順者,孟大王之遺孤。初,蜀亡,有晨興過摩訶池上者,見錦箱錦衾覆一繈褓嬰兒,有片紙在其中,書曰:「國中義士,為我養之。」人知其出於宮中,因收養焉,順是也,故蜀人惑而從之。未幾,小皤戰死,眾推順為主,下令複姓孟。及王師薄城,城且破矣,順忽飯城中僧數千人以祈福,又度其童子亦數千人,皆就府治削髮,衣僧衣。晡後分東西兩門出。出盡,順亦不知所在,蓋自髡而遁矣。明日,王師入城,捕得一髯士,狀頗類順,遂誅之,而實非也。有帶禦器械張舜卿者,因奏事,密言:「臣聞順已逸去,所獻首非也。」太宗以為害諸將之功,叱出將斬之,已而貸之,亦坐免官。及真廟天禧初,順竟獲於嶺南。初欲誅之於市,且令百官賀。呂文靖為知雜禦史,以為不可,但即獄中殺之。人始知舜卿所奏非妄也。蜀人又謂:順逃至荊渚,入一僧寺,有僧熟視曰:「汝有異相,當為百日偏霸之主,何自在此?汝宜急去,今年不死,尚有數十年壽。」亦可怪也。又雲方順之作,有術士拆順名曰:「是一百八日有西川耳,安能久也。」如朝而敗。

太宗太平興國四年,平太原,降為並州,廢舊城,徙州於榆次。今太原則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舊城西北三百里,亦形勝之地。本名故軍,又嘗為唐明鎮。有晉文公廟,甚盛。平太原後三年,帥潘美奏乞以為並州。從之。於是徙晉文公廟,以廟之故址為州治。又徙陽曲縣於三交,而榆次複為縣。國史所載頗略。方承平時,太原為大鎮,其興廢人人能知之,故史亦不備書。今陷沒幾七十年,遂有不可詳者矣。

唐小說載:有人路逢奔馬入都者,問何急如此。其人答曰:「應不求聞達科。」本朝天聖中,初置賢良方正等六科,許少卿監以上奏舉,自應者亦聽,俄又置高蹈丘園科,亦許自於所在投狀求試,時以為笑。予少時為福州寧德縣主簿,提刑樊茂實以職狀舉予曰:「有聲於時,不求聞達。」後數月,再見之,忽問曰:「何不來取奏狀?」予笑答之,曰:「恐不稱舉詞,故不敢。」茂實亦笑,顧書吏促發奏,然予竟不投也。

成都士大夫家法嚴。席帽行範氏,自先世貧而未仕,則賣白龍丸,一日得官,止不復賣。城北郭氏賣豉亦然。皆不肯為市井商賈,或舉貨營利之事。又士人家子弟,無貧富皆著蘆心布衣,紅勒帛狹如一指大,稍異此則共嘲笑,以為非士流也。

《周禮》蟈氏注雲:「蟈,今禦所食蛙也。」《漢書·霍光傳》亦有「丞相擅減少宗廟羔菟蛙」。此何等物,而漢人以供玉食及宗廟之薦耶?古今事不同如此。

真宗禦集有《苑中賞花》詩十首,內一首《龍柏花》。李文饒《平泉山居草木記》有「藍田之龍柏」,宋子京又有《真珠龍柏》詩,劉子儀、晁以道、朱希真亦皆有此作。予長於江南,未嘗見也。或雲本出鄜、坊間。

舒煥堯文,東坡公客,建炎中猶在。有子為湖南一縣尉,遇盜燒死,堯文年九十矣,憂悸得病而卒。

陳無已子豐,詩亦可喜,晁以道集中有《謝陳十二郎詩卷》是也。建炎中,以無已故,特命官。李鄴守會稽,來從鄴作攝局。鄴降虜,豐亦被繫纍而去,無已之後遂無在江左者。豐亦不知存亡,可哀也。

劉道原壯輿,載世藏書甚富。壯輿死,無後,書錄於南康軍官庫。後數年,胡少汲過南康,訪之,已散落無餘矣。

行在百官,以祠事致齋於僧寺,多相與遍遊寺中,因遊旁近園館,或齋於道宮亦然。按:張文昌《僧寺宿齋詩》雲:「晚到金光門外寺,寺中新竹隔簾多。齋官禁與僧相見,院院開門不得過。」乃知唐齋禁之嚴如此。今律所雲作祀事悉禁是也。

韓子蒼詩,喜用「擁」字,如「車騎擁西疇」、「船擁清溪尚一樽」之類。出於唐詩人錢起「城隅擁歸騎」也。

政和神霄玉清萬壽宮,初止改天甯萬壽觀為之,後別改宮觀一所,不用天寧。若州城無宮觀,即改僧寺。俄又不用宮觀,止改僧寺。初通撥賜產千畝,已而豪奪無涯。西京以崇德院為宮,據其產一萬二千畝,賃舍錢、園利錢又在其外。三泉縣以不隸州,特置。已而凡縣皆改一僧寺為神霄下院,駸駸日張,至宣和未方已。

天下神霄,皆賜威儀,設於殿帳座外,面南。東壁,從東第一架六物:曰錦傘、曰絳節、曰寶蓋、曰珠幢、曰五明扇、曰旌;從東第二架六物:曰絲拂、曰幡、曰鶴扇二、曰金鋮、曰如意;西壁,從東第一架六物:曰如意、曰玉斧、曰鶴扇二、曰幡、曰絲拂;西壁,從東第二架曰旌、曰五明扇、曰珠幢、曰寶蓋、曰絳節、曰錦傘。東南經兵火,往往不復在。蜀中多徒於天慶觀聖祖殿,今猶有存者。

神霄以長生大帝君、青華帝君為主,其次曰蓬萊靈海帝君、西元大帝君、東井大帝君、西華大帝君、清都大帝君、中黃大帝君。又有左右仙伯,東西台吏,二十有二人,繪於壁。又有韓君丈人,祀於側殿,曰此神霄帝君之高賓也。其說皆出於林靈素、張虛白、劉煉。

天禧中,以王捷所作金寶牌賜天下。至宣和末,又以方士劉知常所煉金輪頒之天下神霄宮,名曰神霄寶輪。知常言其法以水煉之成金,可鎮分野兵饑之災。時宣和七年秋也,遣使押賜天下。太常方下奉安寶輪儀制,而虜寇已渡矣。

本朝康保裔,真廟時為高陽關都部署。契丹入寇,戰死。祖志忠,後唐明宗時討王都戰死。父再遇,太祖時為將,討李筠戰死。三世皆死國事。

天聖初,宋元憲公在場屋日,夢魁天下。故事,四方舉人集京師,當入見,而宋公姓名偶為眾人之首,禮部奏舉人宋郊等,公大惡之,以為夢徵止此矣,然其後卒為大魁。紹興初,張子韶亦夢魁天下,比省試,類榜坐位圖出,其第一人則張九成也。公殊怏怏。及廷試,唱名亦冠多士,與元憲事正同。

王冀公自金陵召還,不降詔,止於茶藥合中賜禦飛白「王欽若」三字,而中使口傳密旨,冀公即上道。至國門,輔臣以下皆未知。政和中,蔡太師在錢塘,一日中使賜茶藥,亦於合中得大玉,環徑七寸,色如截肪。京拜賜,即治行。後二日,詔至,即日起發。二事略相似,然非二人者,必無此事也。

《孫策傳》:張津常著絳帕頭。帕頭者,巾幘之類,猶今言襆頭也。韓文公雲「以紅帕首」,已為失之。東坡雲「絳帕蒙頭讀道書」。增一「蒙」字,其誤尤甚。

貴臣有疾宣醫及物故敕葬,本以為恩,然中使挾御醫至,凡藥必服,其家不敢問,蓋有為醫所誤者。敕葬則喪家所費,至傾竭貲貨,其地又未必善也。故都下諺曰:「宣醫納命,敕葬破家。」慶曆中,始有詔:「已降指揮敕葬,而其家不願者聽之。」西人雲:「姚麟敕葬乃絕地,故其家遂衰。」

範文正公喜彈琴,然平日止彈《履霜》一操,時人謂之範履霜。

韓子蒼《和錢遜叔詩》雲:「叩門忽送銅山句,知是賦詩人姓錢。」蓋唐詩人錢起賦詩以姓為韻,有「銅山許鑄錢」之句。

撫州紫府觀真武殿像,設有六丁六甲神,而六丁皆為女子像。黃次山書殿榜曰:「感通之殿。」感通乃醴泉觀舊名(至和二年十二月賜名),而像設亦醴泉舊制也。

東坡先生在中山作《戚氏樂府詞》最得意,幕客李端叔三百四十餘字,敘述甚備。欲刻石傳後,為定武盛事,會謫去,不果,今乃不載集中。至有立論排詆,以為非公作者,識真之難如此哉。

予在成都,偶以事至犀浦,過松林甚茂,問馭卒:「此何處?」答曰:「師塔也。」蓋謂僧所葬之塔。於是乃悟杜詩「黃師塔前江水東」之句。

南朝詞人謂文為筆,故《沈約傳》雲:「謝玄暉善為詩,任彥升工於筆,約兼而有之。」又《庾肩吾傳》,梁簡文《與湘東王書》,論文章之弊曰:「詩既若此,筆又如之。」又曰:「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任昉傳》又有「沈詩」、「任筆」之語。老杜《寄賈至嚴武》詩雲:「賈筆論孤憤,嚴詩賦幾篇。」杜牧之亦雲:「杜詩韓筆愁來讀,似倩麻姑庠處抓。」亦襲南朝語爾。往時諸晁謂詩為詩筆,亦非也。

東蒙蓋終南山峰名。杜詩雲:「故人昔隱東蒙峰,已佩含景蒼精龍。故人今居子午穀,獨在陰崖結茅屋。」皆長安也。種明《東蒙新居詩》亦雲:「登遍終南峰,東蒙最孤秀。」南士不知,故注杜詩者妄引顓臾為東蒙主,以為魯地。

紹興初,程氏之學始盛,言者排之,至譏其幅巾大袖。胡康侯力辨其不然,曰:「伊川衣冠,未嘗與人異也。」然張文潛元祐初《贈趙景平主簿詩》曰:「明道新墳草已春,遺風猶得見門人。定知魯國衣冠異,盡戴林宗折角巾。」則是自元祐初,為程學者幅巾已與人異矣。衣冠近古,正儒者事,譏者固非,辨者亦未然也。

晁氏世居都下昭德坊,其家以元祐黨人及元符上書籍記,不許入國門者數人,之道其一也。嘗於鄭、洛道中,遇降羌,作詩雲:「沙場尺棰致羌渾,玉陛俱承雨露恩。自笑百年家鳳闕,一生腸斷國西門。」方是時,士大夫失職如此,安得不兆亂乎?

鄭介夫喜作詩,多至數千篇。謫英州,遇赦得歸,有句雲:「未言路上舟車費,尚欠城中酒藥錢。」絕似王元之也。

元祐初,蘇子由為戶部侍郎,建言:「都水監本三司之河渠案,將作監本三司之修造案,軍器監本三司之甲胄案。三司,今戶部也,而三監乃屬工部。請三監皆兼隸戶部。凡有所為,戶部定其事之可否,裁其費之多寡,而工部任其工之良楛,程其作之遲速。」朝廷從其言,為立法。及紹聖中,以為害元豐官制,罷之。建中靖國中,或欲複從元祐,已施行矣,時豐相之為工部尚書,獨持不可,曰:「設如都水監塞河,軍器監造軍器,而戶部以為不可則已矣,若以為可,則並任其事可也。今若戶部吝其費裁損之,乃令工部任河之決塞。器之利鈍,為工部者不亦難乎?」議遂寢。相之本主元祐政事者,然其言公正不阿如此,可謂賢矣。

徵宗嘗乘輕舟泛曲江,有宮嬪持寶扇乞書者。上攬筆亟作草書一聯雲:「渚蓮參法駕,沙鳥犯鉤陳。」俄複取筆塗去「犯鉤陳」三字,曰:「此非佳語。」此聯實李商隱《陳宮詩》,亦不祥也。李耕道雲。

東坡在黃州時,作《西捷詩》曰:「漢家將軍一丈佛,詔賜天閑八尺龍。露布朝馳玉關塞,捷烽夜到甘泉宮。似聞指麾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放臣不見天顏喜,但覺草木皆春容。」一丈佛者,王中正也。以此詩為非東坡作耶,氣格如此,孰能辦之?以為果東坡作耶,此老豈譽王中正者?蓋刺之也。以《三百篇》言之,「君子偕老」是矣。

南朝謂北人曰傖父,或謂之虜父。南齊王洪軌,上穀人,事齊高帝,為青冀二州刺史,勵清節,州人呼為虜父使君。今蜀人謂中原人為虜子,東坡詩「久客厭虜饌」是也,因目北人仕蜀者為虜官。晁子止為三榮守,民有訟資官縣尉者,曰:「縣尉虜官,不通民情。」子止為窮治之,果負冤。民既得直,拜謝而去。子止笑諭之曰:「我亦虜官也,汝勿謂虜官不通民情。」聞者皆笑。

紹興末,予見陳魯公。留飯,未食,而楊郡王存中來白事,魯公留予便坐而見之。存中方不為朝論所與,予年少,意亦輕之,趨幕後聽其言。會魯公與之言及邊事,存中曰:「士大夫多謂當列兵淮北,為守淮計,即可守,因圖進取中原;萬一不能支,即守大江未晚。此說非也。士惟氣全乃能堅守,若俟其敗北,則士氣已喪,非特不可守淮,亦不能守江矣。今據大江之險,以老彼師,則有可勝之理。若我師克捷,士氣已倍,彼奔潰不暇,然後徐進而北,則中原有可取之理。然曲折尚多,兵豈易言哉!」予不覺太息曰:「老將要有所長。」然退以語朝士,多不解也。

東坡在嶺海間,最喜讀陶淵明、柳子厚二集,謂之南遷二友。予讀宋白尚書《玉津雜詩》,有雲:「坐臥將何物?陶詩與柳文。」則前人蓋有與公暗合者矣。

淩霄花未有不依木而能生者,惟西京富鄭公園中一株,挺然獨立,高四丈,圍三尺餘,花大如杯,旁無所附。宣和初,景華苑成,移植於芳林殿前,畫圖進禦。

政和、宣和間,妖言至多。織文及纈帛,有遍地桃冠,有並桃香,有佩香曲,有賽兒,而道流為公卿受籙。議者謂:桃者,逃也;佩香者,背鄉也;賽者,塞也;籙者,戮也。蔡京書神霄玉清萬壽宮及玉皇殿之類,玉字旁一點,筆勢險急。有道士觀之曰:「此點乃金筆,而鋒芒侵王,豈吾教之福哉?」侍晨李德柔勝之親聞其言,嘗以語先君。又林靈素詆釋教,謂之「金狄亂華」。當時「金狄」之語,雖詔令及士大夫章奏碑版亦多用之,或以為靈素前知金賊之禍,故欲廢釋氏以厭之。其實亦妖言耳。

近世士大夫多不練故事,或為之語曰:「上若問學校法制,當對曰:「有劉士祥在。」問典禮因革,當對曰:「有齊聞韶在。」士祥、聞韶,蓋國子監太常寺老吏也。史院有竊議史官者,曰:「史官筆削有定本,個個一樣。」或問何也,曰:「將吏人編出《日曆》中,『臣僚上言』字塗去『上』字,其後『奉聖旨依』字亦塗去,而從旁註『從之』二字,即一日筆削了矣。」

政和後,道士有賜玉方符者,其次則金方符,長七寸,闊四寸,面為符,背鑄禦書曰:「賜某人,奉以行教。有違天律,罪不汝貸。」結於當心,每齋醮則服之。會稽天甯萬壽觀有老道士盧浩真者,嘗被金符之賜。予少時親見之。

世傳《唐呂府君敕葬碑》。呂名惠恭,僧大濟之父。大濟,代宗時內道場僧也,官至殿中監,故惠恭贈官為兗州刺史,而官為營葬。宣和中,會稽天甯觀道士張若水官為蕊珠殿校籍,贈其父為朝奉大夫,母封宜人。嘗見其母贈誥雲:「嘉其教子之勤,寵以宜家之號。」詩人林子來亦有《贈道官萬大夫焚黃詩》詩。然二人者,品秩猶未高,若林靈素以侍晨,恩數視執政,則贈官必及三代矣。大抵當時道流,濫恩不可勝載,中更喪亂,史皆不得書,此偶因事見之耳。

北都有魏博書度使田緒《遺愛碑》,張弘靖書;何進滔《德政碑》,柳公權書,皆石刻之傑也。政和中,梁左丞子美為尹,皆毀之,以其石刻新頒《五禮新儀》。

近世名士:李泰發(光),一字泰定;晁以道(說之),一字伯以;潘義榮(良貴),一字子賤;張全真(守),一字子固;周子充(必大),一字洪道;芮國器(燁),一字仲蒙;林黃中(栗),一字寬夫;朱元晦(熹),一字仲晦。人稱之,多以舊字,其作文題名之類必從後字,後世殆以疑矣。

王荊公熙甯初召還翰苑。初侍經筵之日,講《禮記》「曾參易簀」一節,曰:「聖人以義制禮,其詳見於床第之間。君子以仁行禮,其勤至於垂死之際。姑息者,且止之辭也,天下之害,未有不由於且止者也。」此說不見於文字,予得之於從伯父彥遠。

●老學菴筆記 卷十

世多言白樂天用「相」字,多從俗語作思必切,如「為問長安月,如何不相離」是也。然北人大抵以「相」字作入聲,至今猶然,不獨樂天。老杜雲:「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亦從入聲讀,乃不失律。俗謂南人入京師,效北語,過相藍,輒讀其榜曰大廝國寺,傳以為笑。

中貴楊戩,於堂後作一大池,環以廊廡,扃牜周密。每浴時,設浴具及澡豆之屬於池上,乃盡屏人,躍入池中游泳,卒移時而出,人莫得窺,然但謂其性喜浴於池耳。一日,戩獨寢堂中,有盜入其室,忽見床上乃一蛤蟆,大可一床,兩目如金,光彩射人。盜為之驚僕,而蛤蟆已複變為人,乃戩也。起坐握劍,問曰:「汝為何人?」盜以實對。戩擲一銀香球與之曰:「念汝迫貧,以此賜汝,切勿為人言所見也。」盜不敢受,拜而出。後以他事系開封獄,自道如此。

廟諱同音。「署」字常恕反,「樹」字如遇反,然皆諱避,則以為一字也。《北史·杜弼傳》:「齊神武相魏時,相府法曹辛子炎諮事雲:『取署字。』子炎讀『署』為『樹』,神武怒其犯諱,杖之。」則「署」與「樹」音不同,當時雖武人亦知之,而今學士大夫乃不能辨。方嘉祐、治平之間,朝士如宋次道、蘇子容輩,皆精於字學,亦不以為言,何也?

東坡素知李廌方叔。方叔赴省試,東坡知舉,得一卷子,大喜,手批數十字,且語黃魯直曰:「是必吾李廌也。」及拆號,則章持致平,而廌乃見黜。故東坡、山谷皆有詩在集中。初,廌試罷歸,語人曰:「蘇公知舉,吾之文必不在三名後。」及後黜,廌有乳母年七十,大哭曰:「吾兒遇蘇內翰知舉不及第,它日尚奚望?」遂閉門睡,至夕不出。發壁視之,自縊死矣。廌果終身不第以死,亦可哀也。

楊文公雲:「豈朝遊岱之魂,遂協生桑之夢。」世以其年四十八,故稱其用「生桑之夢」為切當,不知「遊岱之魂」出《河東記》韋齊休事,亦全句也。

閩中有習左道者,謂之明教。亦有《明教經》,甚多刻版摹印,妄取道藏中校定官名銜贅其後。燒必乳香,食必紅蕈,故二物皆翔貴。至有士人宗子輩,眾中自言:「今日赴明教齋。」予嘗詰之:「此魔也,奈何與之遊?」則對曰:「不然,男女無別者為魔,男女不親授者為明教。明教,婦人所作食則不食。」然嘗得所謂《明教經》觀之,誕謾無可取,真俚俗習妖妄之所為耳。又或指名族士大夫家曰:「此亦明教也。」不知信否。偶讀徐常侍《稽神錄》雲:「有善魔法者,名曰明教。」則明教亦久矣。

芰,菱也。今人謂卷荷為罷荷。罷,立也。卷荷出水面,亭亭植立,故謂之罷荷。或作爸,非是。白樂天《池上早秋詩》雲:「荷爸綠參差,新秋水滿池。」乃是言荷及菱二物耳。

蔡太師作相時,衣青道衣,謂之太師青。出入乘棕頂轎子,謂之太師轎子。秦太師作相時,裹頭巾,當面偶作一折,謂之「太師錯」;折樣第中窗上下及中一二眼作方眼,餘作疏欞,謂之太師窗。

張魏公有重望,建炎以來置左右相多矣,而天下獨目魏公為張右相;丞相帶都督亦數人,而天下獨目魏公為張都督,雖夷狄亦然。然魏公隆興中再入,亦止於右相領都督,乃知有定數也。

東坡《絕句》雲:「梨花澹白柳深青,柳絮飛時花滿城。惆悵東闌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紹興中,予在福州,見何晉之大著,自言嘗從張文潛遊,每見文潛哦此詩,以為不可及。余按杜牧之有句雲:「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誰此憑闌幹。」東坡固非竊牧之詩者,然竟是前人已道之句,何文潛愛之深也,豈別有所謂乎?聊記之以俟識者。

今人謂後三日為「外後日」,意其俗語耳。偶讀《唐逸史·裴老傳》,乃有此語。裴,大曆中人也,則此語亦久矣。

嚴州建德縣有崇勝院,藏天聖五年內降劄子設道場雲:「皇太后賜銀三十兩,皇太妃施錢二十貫,皇后施錢十貫,朱淑儀施錢五貫。」有仁廟飛白禦書,今皆存。蓋院有僧嘗際遇真廟,召見賜衣及香燭故也。猶可想見祖宗恭儉之盛。予在郡初不聞,迫代歸,始如之,不及刻石,至今為恨。

徐敦立侍郎頗好謔,紹興末,嘗為予言:「柳子厚《非國語》之作,正由平日法《國語》為文章,看得熟,故多見其疵病。此俗所謂沒前程者也。」予曰:「東坡公在嶺外特喜子厚文,朝夕不去手,與陶淵明並稱二友。及北歸,與錢濟明書,乃痛詆子厚《時令》、《斷刑》、《四維》、《貞符》諸篇,至以為小人無忌憚者。豈亦由朝夕白繹耶?恐是《非國語》之報。」敦立為之抵掌絕倒。

蔡攸初以淮康節領相印,徽宗賜曲宴,因語之曰:「相公公相子。」蓋是時京為太師,號公相。攸即對曰「人主主人翁」。其善為諧給如此。

白樂天雲:「微月初三夜,新蟬第一聲。」晏元憲雲:「綠樹新蟬第一聲。」王荊公雲:「去年今日青松路,憶似聞蟬第一聲。」三用而愈工,信詩之無窮也。

蘇子容詩雲:「起草才多封卷速,把麻人眾引聲長。」蘇子由詩雲:「明日白麻傳好語,曼聲微繞殿中央。」蓋昔時宣制,皆蔓延其聲,如歌詠之狀。張天覺自小鳳拜右揆,有旨下閣門,令平讀,遂為故事。

蔡元長當國時,士大夫問軌革,往往畫一人戴草而祭,輒指之曰:「此蔡字也,必由其門而進。」及童貫用事,又有畫地上奏樂者,曰:「土上有音,童字也。」其言亦往往有驗。及二人者廢,則亦無複佔得此卦。紹興中,秦會之專國柄,又多畫三人,各持禾一束,則又指之曰:「秦字也。」其言亦頗驗。及秦氏既廢,亦無複佔得此卦矣。若以為妄,則紹興中如黑象輩畜書數百冊,對人檢之,予親見其有三人持禾者在其間,亦未易測也。

祖宗時,有知樞密院及同知、簽署之類。治平後,避諱改曰簽書。政和以後,宦者用事,輒改內侍省都都知曰知內侍省事,都知曰同知內侍省事,押班曰簽書內侍省事,蓋僣視密院也。建炎中,始復舊。近有道士之行天心法者,自結銜曰知天樞院事,亦有稱同知、簽書者,又可一笑也。

《考工記》「弓人」注雲:「<月直>,亦黏也;音職。」今婦人發有時為膏澤所黏,必沐乃解者,謂之<月直>,正當用此字。

司馬侍郎朴陷虜後,妾生一子於燕,名之曰通國,實取蘇武胡婦所生子之名名之,而國史不書,其家亦諱之。

太祖開國,雖追尊僖祖以下四廟,然惟宣祖、昭憲皇后為大忌,忌前一日不坐,則太祖初不以僖祖為始祖可知。真宗初,罷宣祖大忌。祥符中,下詔複之。然未嘗議及僖祖,則真宗亦不以僖祖為始祖可知。今乃獨尊僖祖,使宋有天下二百四十餘年,太祖尚不正東向之位,恐禮官不當久置不議也。

興國中,靈州貢馬,足各有二距。其後靈州陷於西戎。宣和中,燕山府貢馬亦然,而北虜之禍遂作。

周越《書苑》雲:郭忠恕以為小篆散而八分生,八分破而隸書出,隸書悖而行書作,行書狂而草書聖。以此知隸書乃今真書。趙明誠謂誤以八分為隸,自歐陽公始。

太宗時史官張洎等撰太祖史,凡太宗聖諭及史官採摭之事,分為朱墨書以別之,此國史有朱墨本之始也。元祐、紹聖皆嘗修《神宗實錄》。紹聖所修既成,焚元祐舊本,有敢私藏者皆立重法。久之,內侍梁師成家乃有朱墨本,以墨書元祐所修,朱書紹聖所修,稍稍傳於士大夫家。紹興初,趙相鼎提舉再撰,又或以雌黃書之,目為黃本。然世罕傳。

先太傅慶曆中賜紫章服,赴閣門拜賜,乃塗金魚袋也。豈官品有等差歟?

史丞相言高廟嘗臨《蘭亭》,賜壽皇於建邸。後有批字雲:「可依此臨五百本來看。」蓋兩宮篤學如此。世傳智永寫《千文》八百本,於此可信矣。

晉人避其君名,猶不避嫌名。康帝名岳,鄧嶽改名嶽。

唐初不避二名。太宗時猶有民部,李世綍、虞世南皆不避也。至高宗即位,始改為戶部。世南已卒,世綍去「世」字,惟名綍。或者尚如古卒哭乃諱歟?

唐王建《牡丹》詩雲:「可憐零落蕊,收取作香燒。」雖工而格卑。東坡用其意雲:「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超然不同矣。

張繼《楓橋夜泊》詩雲:「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歐陽公嘲之雲:「句則佳矣,其如夜半不是打鐘時。」後人又謂惟蘇州有半夜鐘,皆非也。按於鄴《褒中即事》詩雲:「遠鐘來半夜,明月入千家。」皇甫冉《秋夜宿會稽嚴維宅》詩雲:「秋深臨水月,夜半隔山鐘。」此豈亦蘇州詩耶?恐唐時僧寺,自有夜半鐘也。京都街鼓今尚廢,後生讀唐詩文及街鼓者,往往茫然不能知,況僧寺夜半鐘乎?

宋文安公《自禁庭謫鄜畤》詩雲:「九月一日奉急宣,連忙趨至閣門前。忽為典午知何罪,謫向鄜州更憮然。」蓋當時謫黜者,召至閣門受命乃行也。

宋文安公集中有《省油燈盞》詩,今漢嘉有之,蓋夾燈盞也。一端作小竅,注清冷水於其中,每夕一易之。尋常盞為火所灼而燥,故速幹,此獨不然,其省油幾半。邵公濟牧漢嘉時,數以遺中朝士大夫。按:文安亦嘗為玉津令,則漢嘉出此物幾三百年矣。

祥符中,有布衣林虎上書,真廟曰:「此人姓林名虎,必尚怪者也。」罷遣之。宣和中,有林虎者賜對,徽宗亦異之,賜名於「虎」上加「竹」。然字書初無此字,乃自稱「塤{虎}」之「{虎}」。而書名不敢增,但作「{虎}」雲。

吳中卑薄,斷地二三尺輒見水。予頃在南鄭,見一軍校,火山軍人也。言火山之南,地尤枯瘠,鋤所及,烈焰應手湧出,故以「火山」名軍,尤為異也。

《楚語》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聖之睿廣也,其治之不疚也,猶自為未艾。」荊公嘗摘取「睿廣」二字入表語中。蔡京為翰林學士,議神宗諡,因力主「睿廣」二字,而忘其出《楚語》也。範彝叟折之曰:「此《楚語》所載,先帝言必稱堯、舜,今乃舍六經而以《楚語》為尊號,可乎?」京遂屈。韓丞相師朴亦雲:「睿廣但可作僧法名耳。」時亦以為名言。

今人謂貝州為甘陵,吉州為廬陵,常州為毗陵,峽州為夷陵,皆自其地名也。惟嚴州有嚴光釣瀨,名嚴陵瀨。嚴陵乃其姓字,瀨是釣處,若謂之嚴瀨尚可,今俗乃謂之嚴陵,殊可笑也。

唐質肅公參禪,得法於浮山遠神師。嘗作《贈僧詩》雲:「今日是重陽,勞師訪野堂。相逢又無語,籬下菊花黃。」

今人謂娶婦為「索婦」,古語也。孫權欲為子索關羽女,袁術欲為子索呂布女,皆見《三國志》。

元豐間,有俞充者,諂事中官王中正,中正每極口稱之。一日,充死,中正輒侍神廟言:「充非獨吏事過人遠甚,參禪亦超然悟解。今談笑而終,略無疾恙。」上亦稱歎,以語中官李舜舉。舜舉素敢言,對曰:「以臣觀之,止是猝死耳。」人重其直。

古所謂路寢,猶今言正廳也。故諸侯將薨,必遷於路寢,不死於婦人之手,非惟不瀆,亦以絕婦寺矯命之禍也。近世乃謂死於堂奧為終於正寢,誤矣。前輩墓誌之類數有之,皆非也。黃魯直詩雲:「公虛采蘋宮,行樂在小寢。」按:魯僖公薨於小寢。杜預謂「小寢,夫人寢也」。魯直亦習於近世,謂堂為正寢,故以小寢為妾媵所居耳。不然,既雲「虛采蘋宮」,又雲「在小寢」,何耶?

王黼作相,其子閎孚作待制,造朝才十四歲,都人目為「胡孫待制」。

晉人所謂見何次道,令人慾傾家釀,猶雲欲傾竭家貲以釀酒飲之也。故魯直雲:「欲傾家以繼酌。」韓文公藉以作簟詩雲:「有賣直欲傾家貲。」王平父《謝先大父贈簟詩》亦雲:「傾家何計效。」韓公皆得晉人本意。至朱行中舍人有句雲:「相逢盡欲傾家釀,久客誰能散橐金。」用家釀對橐金,非也。

錢勰字穆,范祖禹字淳,皆一字。交友以其難呼,故增「父」字,非其本也。

錢穆父風姿甚美,有九子。都下九子母祠作一巾貯美丈夫,坐於西偏,俗以為九子母之夫。故都下謂穆父為「九子母夫」。東坡贈詩雲:「九子羨君門戶壯。」蓋戲之也。

保壽禪師作《臨濟塔銘》雲:「師受黃櫱印可,尋抵河北鎮州城東,臨滹沱河側小院住持,名臨濟。其後墨君和太尉於城中舍宅為寺,亦以臨濟為名。」(墨君和名見《唐書》及《五代史》)其事甚詳。近見呂元直丞相《燕魏錄》載:「真定安業坊臨濟院,乃昭憲杜太后故宅。」按:保壽與臨濟乃師弟子,不應有誤。豈所謂臨濟院者,又嘗遷徙耶?

謝任伯參政在西掖草蔡太師謫散官制,大為士大夫所稱。其數京之罪曰:「列聖詒謀之憲度,掃蕩無餘;一時異議之忠賢,耕鋤略盡。」其語出於張文潛論唐明皇曰「太宗之法度,廢革略盡;貞觀之風俗,變壞無餘」也。

呂進伯作《考古圖》雲:「古彈棋局,狀如香爐。」蓋謂其中隆起也。李義山詩雲:「玉作彈棋局,中心亦不平。」今人多不能解。以進伯之說觀之,則粗可見,然恨其藝之不傳也。魏文帝善彈棋,不復用指,第以手巾角拂之。有客自謂絕藝,及召見,但低首以葛巾角指之,文帝不能及也。此說今尤不可解矣。大名龍興寺佛殿有魏宮玉石彈棋局,上有黃初中刻字,政和中取入禁中。

昭德諸晁謂「婿為借倩」之「倩」,雲近世方訛為「倩盼」之「倩」。予幼小不能叩所出,至今悔之。

紹聖、元符之間,有馬從一者,監南京排岸司。適漕使至,隨眾迎謁。漕一見怒甚,即叱之曰:「聞汝不職,本欲按汝,何以不亟去,尚敢來見我耶!」從一皇恐,自陳湖湘人,迎親竊祿,求哀不已。漕察其語南音也,乃稍霽威雲:「湖南亦有司馬氏乎?」從一答曰:「某姓馬,監排岸司耳。」漕乃微笑曰:「然則勉力職事可也。」初蓋誤認為溫公族人,故欲害之。自是從一刺謁,但稱監南京排岸而已。傳者皆以為笑。

蔡太師父准,葬臨平山,為駝形。術家謂駝負重則行,故作塔於駝峰。而其墓以錢塘江為水,越之秦望山為案,可謂雄矣。然富貴既極,一旦喪敗,幾於覆族,至今不能振。俗師之不可信如此。

《該聞錄》言:「皮日休陷黃巢為翰林學士,巢敗被誅。」今《唐書》取其事。按:尹師魚作《大理寺丞皮子良墓誌》,稱:「曾祖日休,避廣明之難,徙籍會稽,依錢氏,官太常博士,贈禮部尚書。祖光業,為吳越丞相。父璨,為元帥府判官。三世皆以文雄江東。」據此,則日休未嘗陷賊為其翰林學士被誅也。光業見《吳越備史》頗詳。孫仲容在仁廟時,仕亦通顯,乃知小說謬妄,無所不有。師魯文章傳世,且剛直有守,非欺後世者,可信不疑也。故予表而出之,為襲美雪謗於泉下。

鄒忠公夢徽廟賜以筆,作詩記之。未幾,疾不起。說者謂「筆」與「畢」同音,蓋杜牧夢改名畢之類。

唐小說載李紓侍郎罵負販者雲:「頭錢價奴兵。」「頭錢」,猶言「一錢」也。故都俗語雲「千錢精神頭錢賣」,亦此意雲。

楊樸處士詩雲:「數個胡皴徹骨幹,一壺村酒膠(去聲)牙酸。」《南楚新聞》亦雲:「一楪氈根數十皴,盤中猶自有紅鱗。」不知皴何物,疑是餅餌之屬。

白樂天《寄裴晉公詩》雲:「聞說風情筋力在,只如初破蔡州時。」王禹玉《送文太師》詩雲:「精神如破如州時。」用白語而加工,信乎善用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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