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建章：中國即將碾壓美國，但如果人口出現問題，我們將失去這個機會

全球來看中國的生育成本是最高的，有幾方面原因：一個是房價跟收入比是最高的，城市化、大城市控制用地、住宅公寓不足導致房價高，隨之生孩子的成本就也就提高了；還有就是中國女性的就業率非常高。

我們不要認為中國碾壓美國是一個天方夜譚，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人口是美國的一半，那個時候也有碾壓美國之勢，只不過後來日本人口出現問題了。

本報記者 索寒雪 孟慶偉 北京報道

改革開放40年，中國實現了驚人的發展和成長，而許多觀點認為，這種發展和成長與中國巨大的人口紅利密不可分。

但隨著人口紅利的逐漸消退，老齡化不斷加劇，一場針對「人」自身「可持續性」的改革時代正在來臨。

攜程的掌門人梁建章曾經在斯坦福大學攻讀經濟學博士學位期間，不斷嘗試建立各種人口模型。作為國內知名的人口學者，多年來梁建章一直關注人口問題對經濟和社會的影響，並在此領域有所建樹。如今，他正在為中國人口發展的潛在壓力憂心忡忡、奔走呼籲。

30年後創新能力將減弱

《中國經營報》：現在針對人口老齡化的問題，各方面的聲音特別多。十九大報告中也正式把積極應對老齡化提上了日程。中國的人口紅利正在消失，你如何看待目前這個階段？你對人口紅利的觀點是怎樣的？

梁建章：看待人口紅利問題有不同的維度，從總量來說，人口紅利已經開始逐步下降，但下降的幅度有限，每年可能就1%左右。但如果從20~40歲的年輕人口的維度看，下降的速度是非常快的，可能是3%-5%，這個下降的速度是比較嚴峻的。如果從大中城市未來10年以後的發展來看，就非常悲觀了。

因為大城市平均一個夫婦才生一個孩子，雖然全面兩孩政策已經施行，但很多人選擇不生二胎，還有很多人不結婚，所以這個問題就非常嚴峻，其實這是中國最艱辛的一部分人了。

這代人目前沒有問題，但當5-10年之後，他們的孩子長大了，呈現出的問題就會比較嚴重，只用半代人的時間，就會看到我們所面臨的人口問題——年輕人正在迅速減少，中國的創造力會下降。

《中國經營報》：現在很多企業家關心的勞動力價格上漲與人口紅利逐漸消失之間是否存在著聯繫？

梁建章：這個沒有什麼必然的關係，勞動力價格的上漲說明中國的生產力在提高，科技發展提升了生產效率，所以不能從這個角度來看待這個問題，還是要從中國本身的競爭力還有創新的活力來看待人口問題，創新活力在中國是非常旺盛的，因為中國確實過去享受到了人口紅利，未來還有一段時間將繼續享受人口紅利。

但是，人口問題的影響往往具有延遲性，目前的低生育率可能會影響20-30年後中國的創新能力，這是很嚴峻的問題。

《中國經營報》：有一些專家曾提出過一種很人文的觀點：比如說一個年輕人需要贍養4個老人，那他所有的時間都是在應對這4個老人上，或者說應對贍養他們的經濟負擔上，那他這個人的整個創造力就會下降很多。你說的創新力是從人口的角度說的嗎？

梁建章：這不是一個根本的因素，創新活力最好的階段是在人的30-40歲，這個時候的老人還相對健康，但到了40-50歲，壓力會隨之而來。隨著人均壽命的延長，現在老人也可以活到80-90歲，那麼年輕人還有一段長時間的創造期。

《中國經營報》：你說的創新力是從哪個角度來觀察的？

梁建章：一個是數量減少，人口的創造力以及企業家創新能力往往在30歲左右，學術上有很多的成就也是在30-40歲這個階段取得的，這個階段工作的經歷越往上走，人也越有承受風險能力，也越有創造性的思維。

另外，如果社會整個老化的話，年輕人的機會就會減少，他承載風險的能力就降低，就不太願意去創業，需求都在往下走，那經濟就會發展緩慢，就像現在的日本一樣，不光人口數量少，它的活力也會下降。

中國其實是非常有機會成為全球創新力最旺盛的國家，而且今後幾年也會看到創新力的持續增長。

《中國經營報》：你剛說到，人口問題出現會有一個滯後性，你覺得現在跟人口相關的公共政策的制訂和研究，是否也有滯後性？

梁建章：雖然人口問題有滯後性，但是可預測性、確定性是很高的，因為現在出生多少人口，未來工作人口、大學生、創新人口的數量是可以確定的。所以，如果從長遠考慮的話，公共政策的制定應該立刻行動。之所以以前公共政策沒有這麼快行動，主要一個原因是人口數據不是太清楚，國家統計局和計劃生育部門的數據往往是不一致的。

另外，人口少到底會帶來哪些不利影響，之前認識得不是太清楚，比如說將污染、交通堵塞、上學難、資源緊張等問題都歸結於人口多，這都是一些誤區。目前已經有一些國家出現了人口問題，包括東亞的其他一些地方也是很明顯的。新加坡好一些，因為它有很多的移民來源。

《中國經營報》：在中國，外部環境是否也對生育率產生著影響？

梁建章：我昨天分析了一下TOP，全球來看中國的生育成本是最高的，有幾方面原因：一個是房價跟收入比是最高的，城市化、大城市控制用地、住宅公寓不足導致房價高，隨之生孩子的成本就也就提高了；還有就是中國女性的就業率非常高。

《中國經營報》：中國女性就業率很高，全世界排名前三。

梁建章：對，中國女性就業率高、受到的教育程度和收入也高，也比較獨立，所以這也是一個原因。同時，對教育的投入、精力，包括託兒所這些公共福利的需求確實也是世界上最高的。所以綜合來看，中國的生育成本比日本、韓國高，如果沒有強有力的鼓勵生育的政策，那麼生育意願就會很低。

人口格局決定國家競爭力

《中國經營報》：在人口問題上，經常會將中國和印度進行對比，印度也是一個人口大國，人口政策是否會影響兩國的競爭態勢？

梁建章：印度跟中國差的還是比較遠。如果真的要跟印度競爭，那也是40-50年以後的事了。

中國跟美國在今後幾年的競爭態勢將越來越明顯，比如在創新方面，而中國在某些方面甚至是要超過美國的，因為中國的人口是美國的4倍。

我們不要認為中國碾壓美國是一個天方夜譚，上世紀八十年代，日本人口是美國的一半，那個時候也有碾壓美國之勢，只不過後來日本人口出現問題了。現在日本人口只有美國的1/3，年輕人只有美國的1/4。

美國的企業人才是來自於移民的，那實際上相當於它的競爭力放大了1倍，也就是說相當於美國實際上不是3億多人口；而且美國也不光是美國，而是整個英語系國家的集群。

所以，美國可以從這麼大的範圍尋求人才。而中國有14億人口，如果中國照目前的生育率發展下去，年輕人口平均只生一個孩子的話，那中國人口問題未來肯定會超過美國。

在創新投入方面，過去我們投入的金額比美國少，但投入的人才數量已經超過了美國。所以今後你也會看到，中國會在某些方面超過美國。但是10年、20年以後，如果中國沒有鼓勵生育，或者沒有吸引全球人才的這個能力的話，那麼其實很難的。

在一段時間超越美國以後，可能美國就會反過來，到那個時候，印度也會是一個重要的因素，印度的人口數量比美國多，其大學生的數量大概是中國的1/3左右，但40、50年以後，它可能會成為一個新生的力量。

《中國經營報》：矽谷創新的氛圍和北京相比，有哪些異同？

梁建章：中國整體的創新力是非常旺盛的，美國跟中國也是現在世界上經濟最活躍的國家，中國一點都不比美國差，美國的大學可能在基礎研究方面還有一定的優勢，但中國的大學改進速度也非常快。我覺得中國跟美國將會有非常激烈的競爭。中國的創新都是前沿性的創新，中國的經濟發展一直比美國快，但現在總體來說跟美國還是有一定差距，但是會非常快地追趕上的。

《中國經營報》：高福利、少子化，是不是每個國家發展過程中必然經歷的？

梁建章：歐洲有幾個不同的點，最糟糕的是南歐跟東歐，經濟發展比較差，政府提供的生育福利和對於家庭的支持也比較少，所以他們的生育率比較低，而且他們也面臨人才外流的問題，他們陷入了非常難以解決的一些漩渦。

德國是個特例，德國人自己生育的少，但經濟不錯，還吸引了歐洲其他國家的人才過去。北歐是高福利地區，包括法國，福利政策以及對家庭投入的支持程度、投入的資源是非常高的，所以它能保持一個比較高的生育率，各方面都是比較健康的。

具體而言，法國福利比較好，他們的幼托中心都是免費的；俄羅斯最近兩年很重視生育問題，在生育方面給予財政支持，生2-3個孩子就會有住房支持，比如贈送別墅。從公平性角度來講，應該從稅收角度去獎勵家庭生育，因為生的人口多的話，未來的稅源就會越來越多，所以對政府來說，這其實也是一個很公平的抉擇。

《中國經營報》：中國人長期的計劃生育理念是否延續到了海外？華人在美國生育率也很低嗎？

梁建章：在美國，華人生育率比其他族裔的低，但是比中國高，因為那邊房子也比較便宜，生育成本相比中國較低，同時還有其他公共政策配套。

企業將繼續投入學前教育

《中國經營報》：中國的生育率提高到一個什麼樣的水平，會對我們目前的這種人口結構帶來本質性的影響？

梁建章：想要實現可持續的改變，就要生兩個孩子了，不生兩個的話，人口總量會越來越少，總有一天人口優勢就會消失。

《中國經營報》：官方統計顯示，2017年新出生人口中，二孩出生人口佔比提高，從2016年的40.02%提高到51.2%，但同時，一孩出生數量及其比重出現下降。應該怎麼看待這兩個一升一降？

梁建章：現在二孩的生育率只是因為補生了，補生的情況很快就會過去。所以二孩從數字上講肯定是比一胎少，一胎在下降，說明整體的生育狀況在未來會很嚴重。

《中國經營報》：中國女性的就業率高於73%，其實比很多發達國家都要高，女性的現狀，對生育率的影響有哪些？是否需要比較明確的政策支持？

梁建章：根本上是要給錢的，當然可以讓企業來給一些福利，但是企業也是靠市場競爭，它不可能比其他企業提供太多的支持，最終還是需要政府來解決。我計算過，財政在這方面的支出要到GDP的3-5%，甚至10%才會對生育產生一定的效果，撫養一個小孩，一年至少是幾萬塊錢，在大城市可能會更高，所以政府需要很大的力度去做這件事情。

當然，政府不光是金錢上的投入，諸如像法國就是提供免費的幼托中心，中國需要建的話，最起碼得建幾十萬個。此外，房價能不能通過增加土地供應降下來，對提高生育意願是有幫助的，這些都是可以去做的。

《中國經營報》：你之前關心兒童學前教育，其實也是在公司做了一些實踐的，現在你怎麼看？

梁建章：中國非常缺幼教中心之類的託兒所，如果政府沒有資源的話，那可以鼓勵社會力量去做，尤其是在大城市，如果大的企業能夠做這個事情的話，對員工來說也是非常好的。我們會繼續推進這個進度。

《中國經營報》：機器人應用會越來越多，那麼對於勞動力的需求，是否會有一個自然的減少，大部分的機器人會替代普通的一些勞作？

梁建章：我從來不認為人口少，經濟會崩潰，關鍵還是一個國家的創新活力，現在創新在世界經濟成分中的佔比越來越高，現在的高科技企業，佔世界整個上市公司的比例也越來越高，從事創新的人，也越來越多。

所以，人口少的話，它對整個創新的活力還是有很大的影響。我不認為中國會陷入其中，中國還是一個富國，中國也會成為一個高科技強國、一個世界創新中心，但如果人口出現問題的話，就會喪失這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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