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惡魔

來自專欄言情小說

文|檬二

凌晨十一點，我將車停到車庫，邁著沉重的步伐拐到了必經的小巷中，連續幾天加班到天昏地暗，我早已疲憊不堪。

小巷暗黃色的燈光，拉長我身後的影子，長長的巷道里高跟鞋落地有聲，在空蕩的巷子里顯得格外刺耳，腦海里突然想起了新聞上的變態跟蹤狂，我心下一緊，腳下的步伐踩得更快。

肖夜就在此時出現了。

似乎是為了配合他詭異的出場，頭頂的燈光忽然閃了幾下，讓我本能地後退了幾步。穿過他壓低的帽檐，我彷彿看見他幽幽的眼神透過額前的劉海落在我的身上，泛著詭異的綠光，宛若黑夜裡看到獵物的狼。

我一邊後退，一邊哆哆嗦嗦地將手伸進包里，摸了半天也沒摸出隨身帶的水果刀。

此時面前的男子突然走上前，一隻手覆上了我顫抖的手背。我尖叫一聲，慌亂中握住了刀柄，手中鋒利的刀在空中划出一個誇張的弧度，伴隨著飛濺的鮮血，我終於看清了面前男子的模樣。

出乎意料的，是個很英俊的男子，我活了二十五年，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配上他蒼白如大理石的皮膚，我腦海里那一刻，竟然出現了小說里寫的那種吸血鬼男主形象。

但是無論此人如何俊美，在這樣的環境下突然出現，還是驚悚多過言情。

「你……」

「我找了你很久。」在我開口之前，男子忽然開口，打斷了我的話，他上前一步，灼灼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真的很久，很久……」

我微微蹙了眉，開始懷疑此人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楊欣，」男子突然又開口了，我看到我略顯驚訝的眼神，他微微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將我抵到了牆邊，「這是你現在的名字嗎？」

四目相對，我看著他俊美的臉龐，大腦終於開始重啟。

真人秀？惡作劇？神經病？我靠現在什麼情況？

男子似乎沒看出我此刻複雜的心情，他也沒給我思考的機會，他身子微微前傾，雙目突然微閉，印上了我的唇角。

驚悚劇秒變言情劇，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橋段來得太突然，我有點防不勝防。

於是，我並沒有像電視里的女主一樣尖叫或者愣在原地，而是拿起手中的水果刀，結結實實地扎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他吃痛悶哼了一聲，但是力氣卻依舊大得驚人，見我一直掙扎，乾脆扣住我的身體，將我直接攬在懷中，緊緊貼上了我的唇。

我睜大眼看著眼前瘋狂的男人，鼻尖都是他溫熱的氣息，透過胸膛抵達心臟。我雙手抵在他的結實的胸前，能感受到他激烈的心跳，突然有一刻，覺得在哪裡見過他。

「現在不掙扎了？」我失神的片刻，男子突然放開我，眉眼間露出一絲狡黠，我大怒，抬腳踹他，卻被他穩穩躲過。我怒不可遏，拿起包包狠狠地撞開他的身體，開始頭也不回地衝出小巷。

「我叫肖夜。」

身後傳來男子淡淡的聲音，我回過頭，昏暗的燈光下，男子的臉上帶著得逞的狡黠，但是抬起眼睛，眸中卻藏著一絲淡淡的憂傷。

我回過頭嗤之以鼻，宵夜？什麼怪名字！

火，衝天的火光。

紅色的火焰猶如猛獸的舌頭，瘋狂舔舐著面前的木窗，我站在窗外望著快要觸及臉龐的火舌，真切地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灼燒感，火中慢慢出現了兩個模糊的身影，他們在火中掙扎，在呼喊。

我想回應他們，可是腳下猶如有萬般枷鎖，使我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手機上顯示的是凌晨兩點，床頭的夜燈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照在我大汗淋漓的臉上。

我摸了摸乾澀難耐的喉嚨，我穿上拖鞋走出房間，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放下水杯的時候，楊嘉正從衛生間走出來。昏暗的燈光下，她柔順的長髮散在肩頭，看著捧著水杯的我，矇矓的睡眼微微清醒了一些。

「姐，你又做夢了？」

我點點頭，摸著被汗水浸濕的睡衣，我有些疲倦地扶住了額頭。

「最近總是做同一個夢，也不知是怎麼了。」

楊嘉走過來，伸手覆上我的額頭，「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我微微嘆了一口氣，將她放在我額頭的手拉下，卻見她轉著自己的大眼睛，眯眼笑起來，「又或許是見著了哪個大帥哥，攪得自己心神不寧？」

聽到她這句話，我腦海里不知怎地突然浮現了那晚見到的男人，臉上一紅，我伸手輕輕掐了一下她，「死丫頭，瞎說什麼呢！」

楊嘉嬉笑著躲開我，沖我做了個鬼臉，在與她的嬉鬧中，我不安的心神慢慢平復下來。楊嘉停住笑意，突然開口道：「姐，你脖子上的項鏈呢？」

我一驚，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光滑的肌膚上一片冰涼，卻是什麼都沒有。心中閃過一絲慌亂，我摸著脖子沉默了一會，大概能猜到是何時丟失的了。

「沒事，」我抬起眼給楊嘉一個安慰的笑意，「應該是今天晚上落在小巷了。明天早上，我去找回來。」

提及小巷，今夜遇見的男子又出現在腦海中，我有些懊惱，不知為何，腦海里總揮之不去那一幕。

「我……」

楊嘉回過頭，有些奇怪地看著我，她送到嘴邊的水杯又重新放了下來，似乎是在等待著我的下文。看著她的臉，不知為何，我突然沒有了想說的慾望。

「沒什麼，我可能是太累了。」

丟下這句話，我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回到了卧室。

清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便披上大衣穿著拖鞋，到小巷中去尋項鏈。

可是，意外的是，我沒有任何收穫。

看著雜亂的巷道，我想起昨夜發生的一切，總覺得有些不現實，可是我丟失的項鏈又在告訴我，確實有那麼一個奇怪的男人出現又消失。

因昨夜的奇遇和噩夢連連，我一天的心情都很差，好不容易捱到下班，同部門的上司突然湊到我身邊，說看我今天狀態不好要送我回家。

我看著這個已經四十好幾的禿頭男人，心中感到無比反感。若在平日，我肯定甩著頭髮踩著高跟鞋堅定地拒絕了，可是今天我實在沒有心情跟他牽扯，隨意敷衍了兩句我便想走，可沒料到他竟一路纏著我到了停車場。

看著那隻壓在我車門的「豬蹄」，我只恨自己現在沒有力氣一掌推開他，忍受了他十分鐘左右的喋喋不休，我實在忍不了了。

「顧主任，我再不回去，我男朋友可能要擔心了。」

聞言，我面前的那隻「豬蹄」鬆了松，可並沒有要放我走的意思，他兩隻綠豆眼看著我，「楊欣，你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

我簡直無語，正想隨便扯個謊讓他離開，旁邊忽然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喲，寶貝，你下班了啊……」

我回過頭，看見昨夜遇見的男子不知道什麼時候靠在我的車邊，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還是一襲黑色的風衣，只是沒有戴那頂黑色的帽子，英俊的面龐配上挺拔的身材，此刻在別人眼中無疑是個絕頂的美男子。

他走過來，伸手拉下上司放在我車門的手，他的目光甚至都沒有在他臉上停留，徑直摟過我的腰，對我露出一個寵溺的笑，「寶貝，我們該走了。」

我有些發怔，對他如此自然地靠近有些回不過神，竟也僵直著腰，跟著他一起坐進了車裡。

直到車開出去十幾公里，我看著坐在駕駛座上神采飛揚的男子，覺得自己真的是有些瘋了，竟會讓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男人坐進自己的車裡，而且這男人還神出鬼沒！

到了我住處的時候，男子似乎依舊沒有離去的意思，他跟著我來到小巷，在離我兩米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跟著。我有些忍不住，「你……那個……」一時之間，忽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我叫肖夜。」他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隨即似是看穿了我的想法，他靠前一步貼近我的身體，「這巷子陰森森的，我怕你遇見危險。」

我皺了皺眉，貌似最危險的就是你吧？

肖夜抵在我的耳邊，呼吸噴在我的脖頸上，讓我莫名有些臉紅，他在我耳旁輕輕道：「我都送你到這裡了，你不該請我進去坐坐么？」

我身體緊緊貼著牆，將滾燙的臉離他遠了一些，「隨便你。」

推開他高大的身軀，我轉過臉急匆匆地朝著住處走去，走得太急，腳下高跟鞋崴了幾下，害得我差點摔倒，身後傳來一陣放肆的笑聲，讓我忍不住咬碎一口牙齒。

惡魔，這傢伙絕對是惡魔！

我猜肖夜看見楊嘉的時候，一定會驚訝，因為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果然，肖夜進門時微笑的臉，在看見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楊嘉時，慢慢收住了笑容。楊嘉也立在了原地，面對這突然出現的男子，自小乖懦的她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晌，小臉紅成了番茄。

我走過去，將楊嘉推到了肖夜的面前，「肖夜，這是我的雙胞胎妹妹，楊嘉。」

肖夜盯著面前害羞的楊嘉，臉忽然一下子冷了下來。他忽視掉楊嘉慢慢伸出的雙手，徑直繞過她走向了我。

「寶貝，我想吃你煮的飯。」

我臉有些燙，這傢伙怎麼能將耍流氓發揮得如此流暢自然。我躲開他的懷抱，板著臉道：「你還沒和我妹妹打招呼呢，肖夜，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楊嘉在一旁慌忙擺手，「沒事的姐姐，我……那個，飯已經做好了，要不，我們先吃吧。」

楊嘉抬起頭，偷偷看了肖夜一眼，而原本臉上掛著痞痞笑意的男子，在聽完這句話後，忽然斂住了笑意，他回頭掃了一眼楊嘉，慢慢道：「不用了，我吃不下。」

我愣了一下，在我們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轉身走向了門外。離開的時候，他依舊是那副不正經的模樣，回頭抬手給了我一個飛吻，「寶貝，我會回來找你的。」

我站在原地，看著肖夜慢慢消失在我的視線中，眉頭微蹙，肯定了一件事——肖夜不喜歡楊嘉。

但是這是為什麼？他們壓根就沒見過面。

02

這一夜，我又做了夢。

我看見自己墨發披肩，頭上插著步搖，素色的衣裙上垂著流蘇，彷彿是穿越到另一個時代，而同我在一起的，還有楊嘉。

她站在我的身邊，臉上閃著明晃晃的憂傷，她似是在對我說什麼，晶瑩的淚落在胸前，看起來楚楚可憐。

可是我沒有心思看她，我面前依舊是衝天的火光。肖夜的身影在火中若隱若現，我踏過火舌想要拉住他。可是，滾燙的火焰讓我近不了他的身，我只能站在外面喊他的名字。

我喊得聲嘶力竭，肖夜終於有了回應。他慢慢轉過身朝我走來，透過火光，我終於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的周身長滿了青色的鱗片，眼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似是地獄中走來的惡鬼，烈焰中，他身上有些鱗片被火舌舔到，從皮膚上剝落下來，血紅的肉色暴露在空氣中，我似乎聞到了一絲皮肉焦灼的味道。

醒來時候，照常是深夜兩點多，四周寂靜無聲。

我在昏暗的房間中喘著粗氣，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肖夜從火中走出的畫面牢牢釘在我的腦海中，讓我產生了一絲不安感，這一夜，卻是再也沒有睡著。

他，到底是誰？

這幾日肖夜在我身邊神出鬼沒，可是當我想要尋他的時候，他卻三天沒有出現，積攢在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我每日在小巷邊對面的快餐店等上幾個時辰，可是依舊是一無所獲。

我真的是瘋了，竟然會想知道他是誰，他可能就是個隨意勾搭女生的浪子罷了！想到這裡，我心中驀地生出一絲不快。正準備放棄這莫名地等待，肖夜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對面的街上。

他換了一身灰色的風衣，站在風口點了一根煙。我拿起包趕緊衝出店門，腳下的高跟鞋步伐緊湊，恨不得立刻衝上去抓住他的衣領質問他這幾天去哪了。

因為走得急，也沒注意路口，一輛車喇叭按得我耳朵疼，我才發現自己闖了紅燈，萬般驚慌之下，我慘白著一張臉，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意料之中的車禍現場並沒有發生，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近在咫尺的車子早已消失，而原本應該在馬路中間的我，竟然站在了家門口。要不是因為眼前肖夜的眼眸紅得很不正常，我一定以為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肖夜，你的眼睛……」

我愣愣地盯著他，支支吾吾地抬起手，指著他的眼睛，大腦完全停止了思考。

肖夜抓住我半空中的手，聲音沙啞，「你不要命了嗎？」他將我的手攥得那樣緊，讓我都覺得有些生疼，我掙扎了兩下，卻見他忽然低頭抵住我的額頭，「害怕嗎？」

我停住了動作，看著他夜色中的臉，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怕，我在夢裡早就見過你……我只是好奇，肖夜，你究竟是誰？」

面前的男子身子微微僵了一下，他沉默了一會，伸出手將我扣在了懷裡，緩緩道：「楊欣，你相信世上有惡魔嗎……」

與我而言，肖夜是誰並不重要，即使他的「惡魔」言論讓我消化了幾個小時。因為在他消失的這幾天里，我才發現我深深地眷戀他，這個我才見過幾面的男子，身上有種莫名的吸引力，讓我忍不住想去接近他。

這天晚上，肖夜留在了我的住處，我枕著他的臂膀，半夜醒來透過昏暗的燈光看著他的輪廓，心中有種莫名的安全感。這一夜，我沒有做夢。

第二日是周末，我難得睡了個安穩覺，迷迷糊糊中被一聲尖叫驚醒。醒來時，肖夜並不在旁邊。

我穿著拖鞋打開房門，看見楊欣穿著單薄的睡衣站在客廳里，目光落在肖夜赤裸的胸膛上，支支吾吾一張臉漲得通紅，在看見我的時候，驚慌失措地將頭埋到了胸前。

楊嘉的姿態看起來像是初遇風霜的青果，透出了一種別樣的羞澀。

我突然心生不悅，上前拉過一旁的肖夜，「你怎麼沒穿上衣就跑出來了，你嚇到我妹妹了。」一邊露出嗔怪的表情，我一邊將肖夜拉到了房間里，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肖夜從身後摟住我的腰，滾燙的身體貼著我的脊背，似是在笑。

「你吃醋了？」見我不語，他靠在我的耳畔繼續道，「我不喜歡她。」

何止是不喜歡，簡直就是厭惡。

我拉下他放在我腰間的手，坐在床上看著他，「肖夜，我一直很好奇，你為什麼討厭楊嘉？」

肖夜原本略帶戲謔的眼神，在聽聞楊嘉的名字後，瞬間冷了幾分。他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眉頭微微蹙起，「楊欣，你還是這樣，你太過信任她了。」頓了頓，他繼續道，「你曾經，就是這樣死過一次的。」

我愣了一下，繼而有些想笑，肖夜莫名其妙的話讓我無法思考，開玩笑也實在是過分了。見我不置可否的模樣，肖夜一隻手撐在我身後的床上，凜冽的眼神逼近我的臉龐，輕輕道：「楊欣，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肖夜的故事聽起來彷彿天方夜譚，可是在他緩慢的敘述中，我卻覺得脊背發涼，恍若隔世。

惡魔受了重傷，現出原形淪落到人間，夜色深沉，他拖著重傷的軀體躲到了一戶人家的柴房之中，像只野狗般蜷縮在草堆里，暗紅的眸子望著窗外的月光，時刻擔心被外面的人類發現。

無驚無險，過了三日，他最終還是暴露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木窗在柴房投下點點光亮，身穿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門邊，看見青面獠牙的惡魔躺在草中，眸子是血一般紅，當下嚇得癱倒在地。

惡魔是想在她走出門之前，動手殺了她的，可無奈自己太虛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子離開了自己的視線。

他疲憊地靠在身後的草堆上，等待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本以為要命絕於此，可是他卻看見女子重新出現在門邊，手裡拿著一碗熱騰騰的米粥。

「你受傷了，吃點飯吧……」女子眼中帶著懼意，她慢慢地挪到了他的旁邊，猶豫著將一碗熱粥遞到了他的嘴邊。

惡魔看著她微微顫抖的手，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第一次遇見這麼蠢的人類，蠢得他都沒了心情殺她。

可是，這個愚蠢的人類不僅餵飽了他的肚子，還給他包紮了傷口，日復一日，直到他恢復了人形。

惡魔看著她清澈的眸子，在某天竟突然覺得這個人類蠢得有些可愛，開始詢問她的名字和身世。她叫雪音，不過是個尋常的女子，在這村中與妹妹雪尋相依為命。而雪尋，有著一張和她一模一樣的臉。

早在得知雪音偷偷留下惡魔時，雪尋便一直阻止她的做法。她幾次徘徊在村長的門外，想去告發真相，最後都被雪音半哀求半強迫地給帶了回來。

「你留著這個怪物，等他傷好了不知會做出什麼事，你想害死我嗎！」雪尋伸手推開桌前的飯菜，接近崩潰的邊緣，直到雪音蹲下身，哀求承諾著兩天後就將惡魔藏到別處，她才終於冷靜下來。

可是沒等雪音離開，雪尋就改變了主意。

第二日清晨，雪音照例去到惡魔的住處，雪尋懷著一顆好奇的心，想看看這怪物究竟是什麼模樣。

她躲在門外透過牆邊的縫隙偷偷地朝裡面看了一眼，然而她並沒有看到可怖的一幕，而是看見一個異常俊美的男子靠在牆邊，眉目如畫，笑若丹青，陽光灑在他的臉上，使他不似惡魔，反倒是似神祇。

更令她驚訝的是，男子看著雪音的眼神，他深邃的眸光微微閃爍，看著雪音的輕聲軟語，好看的眼睛眯起來，藏著深深的柔情。

她一直以為的嗜血惡魔，竟是這般美好的男子。

雪尋抓緊旁邊的木窗，慢慢收起了眼中的震驚。她移開目光，腦海里閃過剛剛的一幕，覺得心中的某塊情緒逐漸發生了變化。

落日西沉之時，「雪音」挽著髮髻，如往常一樣笑意吟吟地來給惡魔送飯。她眼波流轉，挽起袖子露出半截玉臂，對惡魔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

惡魔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在「雪音」要撫摸他臉龐的時候，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湊在她的耳邊，惡魔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你身上有種讓人厭惡的戾氣，看在雪音的面子上，這次就放過你。」

惡魔甩開手邊的女子，看都沒看她一眼，轉身踏出了門外。被識破的雪尋摔在地上，久久沒有起身，惡魔的話猶在耳邊，似是一記重重的耳光，扇醒了她所有的幻想。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間，正好看見雪音在做一件新衣裳，她臉上幸福的表情刺痛了雪尋的眼。

站在門邊，雪尋的半個身子披著清寒的月光，那種清冷從她裸露在外肌膚，一直涼到了骨頭裡。

她們明明這麼相像，一樣的身世，一樣的平凡，甚至是一樣的容貌，可是現在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在等待著她們？

雪音抬起眼，看到了門邊的雪尋，她露出一個淺笑，「你回來了。」

雪尋隨著這聲呼喚慢慢回過了神，她看著眼前的女子，眼神逐漸變得陌生，「姐姐，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沒做。」

在雪音平淡的目光里，雪尋轉身走進了夜色，她這次沒有猶豫，告訴了村長雪音偷偷藏匿惡魔，在一群村民的逼問中，雪音百口莫辯。

在曾經收留惡魔的柴房裡，雪音被以雪尋為首村民們困住，以「不潔」的名義處以火刑。

回來後的惡魔得知戀人死去，悲痛欲絕。他沒有回去魔界，而是選擇一個人流落人間，在漫長的歲月中尋找著雪音的轉世，到如今，已經是四百年了。

肖夜講述的故事轉過幾個輪迴，超越科學與生死，簡直就是一種奇蹟的存在。

可是我連惡魔都見過了，又如何能不相信奇蹟。

端起桌邊早已冰涼的水杯，我雙手捧起喝了一口，冰冷的涼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不過總算使我平靜了下來。

「幾世輪迴，我身上早就沒有了雪音的氣息，你又是如何確定我就是雪音？」

肖夜不語，他將手掌放在我面前，掌心憑空出現了一條銀白色的項鏈，彎月狀的飾品綴在中間。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銀色的月牙中間有一絲腥紅，如初始的血月。這是我那夜在巷中丟失的項鏈，我怎麼也沒有尋到，原來是被他拿了去。

「雪音死去的那夜，我離開就是為了拿這條項鏈，本想贈與雪音作為定情之物。這條項鏈是我從冥河取來，能保存佩戴之人前世的記憶，這樣雪音在轉世之後，就不會忘記我。可是……她卻死了。」

肖夜蹲下來，漆黑的瞳仁對上我的眼睛，「我讓孟婆取了雪音一根髮絲，注入這項鏈中，生生世世，這條項鏈都會在冥冥之中回到她的手上，而我便能跟隨著這條項鏈，尋到轉世的雪音。」

肖夜雙手握住我的肩頭，將我攬入懷中。我拿著他手中的項鏈放在眼前，看了許久，透過這絲血色的追憶，我彷彿看見在人海茫茫中尋找戀人的男子。

他孑然一身尋了幾百年，懷著所有的孤獨與悲傷，而後終於在暗夜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龐，那抹帶著血色的項鏈散發著熟悉的光芒，帶著他尋到了他前世的戀人。

肖夜將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聲音帶著一絲疲憊，「雪音，我找了你這麼久，我不能再失去你，我想帶你走。」

我愣了愣，慢慢放下手中的項鏈，我微微沉默了一會兒，那聲「好」字在唇齒間繞了一圈，最終被我吞下了肚。

自從肖夜在身邊，我很久沒做夢了，這一夜，我卻再次被惡夢驚醒。掀開被子走下床，我看著身邊熟睡的肖夜，淡淡的燈光投在他的臉上。他長長的睫毛搭下來，在眼底投下一層淺淺的陰影，像是嬰兒般無害天真。

走出客廳的時候，我意外發現楊嘉房間的燈光還是亮的，光線透過虛掩的門擠進客廳，照在我赤裸的腳踝上。我看了看手機，凌晨兩點。

推開門走進楊嘉的房間，我才發現她伏在電腦前睡著了，電腦屏幕上還亮著明天要用的活動方案，估計是工作太累了。我正想喊醒她，突然看見她胳膊底下壓著一張照片，輕輕地將其抽出來，我看了一眼之後，呼吸瞬間濃重起來。

照片上的人，是肖夜。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拿著玻璃杯正在喝水，淡淡的眼神投向窗外，沒有看向鏡頭。

是偷拍，楊嘉偷拍了肖夜。

睡夢中的人動了動，似是感覺到有人在旁邊，楊嘉柔軟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兩下，輕輕張開了眼睛，揉了揉酸痛的胳膊。

她下意識地轉過身，看到我身穿純白的睡衣臉色慘白地站在她身後，差點尖叫出聲。看清是誰之後，她稍稍鬆了口氣。可是下一秒，她瞳孔放大，緊張地握住了自己的雙手。

因為她看到我手中正拿著肖夜的照片。

我的目光落在楊嘉的臉上，她瞬間回到了以往乖懦的模樣，低著頭不知所措，連辯駁的話都不知說兩句。

從前我總是說她這樣的性子像只小白兔，容易受到欺負，可是如今我看著她緊張無措的模樣，腦海里想起了肖夜對我說的那個故事，心中漸漸生出一種厭惡。

將照片放回原處，我抱著自己的胳膊，淡淡的目光落在楊嘉的頭頂，「楊嘉，我過幾天可能要和肖夜搬出去了。」

楊嘉似是很驚訝，她猛然抬起頭，眼中含著驚訝與憂傷，眼睛輕輕一眨，淚水就滾落在臉頰，「姐，是我的錯……你別這樣……」

我彎下身，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著楊嘉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輕輕搖了搖頭，「你沒有錯，也許，是我錯了。」

回到房間的時候，肖夜還沒有醒，我坐在他旁邊良久，終於彎下身輕輕搖了搖他。

「怎麼了？」肖夜睜開眼睛，反手將我帶到他的懷中。

我靠在他的胸膛，輕輕道：「肖夜，我害怕。」

抱著我的男子身子僵了一下，繼而將我摟得更緊，他低頭溫柔地親吻我的額頭，「我在你身邊，怕什麼？」

我縮在肖夜寬闊的胸膛，腦海里浮現楊嘉面對肖夜時的神態，身子又向他的懷中靠了靠，「我害怕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

聞言，肖夜輕輕鬆開了我，他低下頭看著我抓緊他胸膛的手，勾起唇角輕輕一笑，「本來是準備結婚的時候才告訴你的，看來要提前讓你知道了。」

我抬起頭有些困惑地看著他，而後看到肖夜拿出那條月牙項鏈，「來。」

我坐起身，看著肖夜拿起我的手掌，在我的掌心划了一道細小的口子。

我微微皺了皺眉，而後看見肖夜將月牙項鏈中間的那抹血色抽離出來，慢慢融入了我的掌心。隨後，他柔軟的雙唇輕輕覆了上去，不消片刻，傷口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紅色的月牙印記。

「惡魔之吻。」肖夜看著我，眼睛裡似是有星星在閃爍，「這是惡魔確定自己戀人時候的一種典禮，被印記的那個人，不論幾世輪迴，印記都不會消失。」

輕輕捏了捏我的臉龐，肖夜眼中含著一股篤定，「楊欣，你是我印記的戀人，生生世世，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將臉埋入肖夜乾燥寬大的手掌，我拿起床邊的項鏈，「那這項鏈呢？」

肖夜聳了聳肩，「這條項鏈的魔力我已經將其抽離出來注入了你的掌心，下一世當我找到你的時候，你便會想起今生的記憶。」

我低下頭，摸著自己掌心的印記，終於揚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溫暖的笑容，撲倒他的懷中，我有些欣慰地閉上了眼睛，「肖夜，你上次不是說要帶我走嗎……我們離開這裡吧。」

冬天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我搬離了住處，離開的時候，楊嘉一直站在門邊，眼裡含著淚花，臉上露出不舍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究竟是捨不得我，還是肖夜。

肖夜自始至終沒有看過她一眼，我見她肩頭都是雪花，上前拉住她的手，「楊嘉，我們去旁邊坐會吧。」

旁邊便是一家連鎖的咖啡店，我向店員要了兩杯咖啡。楊嘉捧著杯子，眼神閃爍地看著我，一張口又是糯糯的哭腔，「姐，對不起……你不肯原諒我嗎……」

我已經厭倦她的眼淚，喝著杯中的黑色咖啡，我搖了搖頭，「楊嘉，你知道嗎，見到肖夜的第一眼，我就感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早在很久以前就與他相識。」

楊嘉雙眼通紅地看著我，似是沒能理解，我輕輕嘆了口氣，「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

放下手中的咖啡，我看了一眼窗外的飛雪，站起身撫了撫大衣的領子，「我該走了，你保重。」

轉身邁開步伐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什麼，回頭走到楊嘉身邊，我從口袋裡摸出了一條項鏈，銀白色項鏈，彎月狀的飾品綴在中間。

「謝謝你的項鏈，很配我晚會的衣服。」我對著楊嘉露齒一笑，溫柔至極，「不小心落在了角落裡，現在才找到，不過，我想我以後不需要了。」

楊嘉小心翼翼地將項鏈拿回手中，低下頭的瞬間，眼眶中的淚水終於瘋狂地滾落在地。我不知道她為何這麼傷心，我也不想知道了。

拿起包，大踏步地邁向門外，頭頂陽光瀲灧，我看見遠處的男子正對我敞開懷抱，笑容清澈，一切彷彿才剛剛開始。

作者簡介

每天讀點故事作者|簡書作者|檬二

我有故事，懸賞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