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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大學與現代大學五大不同

一、校長是可以作主的

當年,蔡元培初任北大校長職,在《東方雜誌》上看到一篇長文《究元決疑論》,於是聘該文作者到北大教「印度哲學」。作者不敢應承,說自己只是初涉佛典,於「印度哲學」實無所知。蔡校長於是反問:「你說你教不了印度哲學,那麼,你知有誰能教印度哲學呢?」作者說不知道。於是蔡校長就說:「我們亦沒有尋到真能教印度哲學的人。橫豎彼此都差不多,還是你來吧!」作者很感動,答應赴北大任教。這位作者就是梁漱溟。(梁漱溟:《我到北大任教》)

當年,蔡元培校長在北大正式招收女生,受到一些人質疑:「兼收女生是新法,為什麼不先請教育部核准?」蔡校長的回答是:「教育部的大學令,並沒有專收男生的規定;從前女生不來要求,所以沒有女生;現在女生來要求,而程度又夠得上,大學就沒有拒絕的理。」(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蔡校長的想法是:文件未規定的,正好可以辦。

二、教授是可以治校的

當年,清華教師對學生之要求,是很嚴的。據說機械系劉仙洲老師所講課程,除期終考試外,至少一月一小考,或兩周一小考,甚或一周一小考,外加突然之「臨時測驗」。考試時劉仙洲與其助教吳仲華、郭世康三人前後監考,發現作弊即以「零」分處。交卷必須按時,遲交不收。某次有學生遲遲不交卷,待到監考人收完卷子跨出教室後才交,劉仙洲當場撕其卷。(黎詣遠:《劉仙洲與清華》)

當年,中國僅有的幾所工科大學,如北洋大學、南洋大學等,多延用洋教師,土教師亦大多自留洋歸來,教師用洋文,講課用洋語,否則就被視為「不夠程度」。劉仙洲先生看不慣,從一九一八年任教開始,就始終堅持用漢語授課,並發憤編寫中文教材。慨嘆:「長此以往,我國學術無法獨立,國將不國。」(黎詣遠:《劉仙洲與清華》)

當年,蔡元培辭北大校長職,又被教育部請回。到校後向全體學生髮表演講,說北大應效仿德國,組成健全之教授會,由教授會公舉校長及學長,徹底實現「教授治校」。(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

當年,蔣夢麟代理北大校長職,到校就跟學生講:「諸君當以學問為莫大的任務。」「救國當謀文化之增進,而負此增進文化之責者,惟有青年學生。」後來,蔡元培重回北大復職,北大再度改組。以評論會為校中最高立法機構,會員由教授互選,教務長、總務長及各院院長為當然會員。評議會之職權為:制定各項規程、授予學位、維持學生風紀。北大自此走上「教授治校」之路,「學術自由」、「教授治校」、「無畏追求真理」成為治校準則。(蔣夢麟:《北京大學和學生運動》)

當年,清華建立「教授治校」制度,為教育界所稱道。一九二八年後,清華有教授會,由全體教授、副教授組成。評議會則由校長、教務長、秘書長及各院院長組成。各院院長由教授提名二人,交校長擇其中一人任之,且每兩年改選一次,可連選連任,理論上校長之用人權,只限聘教務長與秘書長,故教務會議與評議會議中,代表校長一方面的,也許只有校長本人、教務長、秘書長三人。其餘均為教授會選出之代表,占絕對多數。此可保證教授會對於教務有絕對支配權,同時又對政府之干預起一定限制作用。(馮友蘭:《五四後的清華》)

當年,身在蘇州的錢穆收到北京大學所寄聘書,北上北大歷史系任教。時各學系有一休息室,系主任在此辦公,有一助教常駐室中。上課前後,教授們在此休息。教授一到,即有校役捧上熱毛巾擦臉,又給泡上熱茶一杯。待到上課,早有人將粉筆盒送過去。下課之後,照樣是熱毛巾熱茶侍候。(錢穆:《北京大學雜憶》)

當年,西南聯大繼續堅持北大、清華、南開三校「教授治校」之優良傳統,並發揚光大之。從校長到校務委員會成員、教授會成員、教務長、總務長、訓導長,到各院院長、各系系主任、各研究所所長等,無一不由教授擔任(注意,不是先任公職,再利用公權當教授)。此為教授兼職,且兼職是不增加薪水的(兼職者不得減少授課量),純粹是「義務勞動」。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曾說:「教授是學校的主體,校長不過就率領職工給教授搬椅子凳子的。」(趙瑞蕻:《紀念西南聯大六十周年》)

三、學生是可以「不聽話」的

當年,北大錄取新生有一項特別規定,照顧偏科者。入學考試時若有一門或兩門特別出色,但總成績不上線,仍可以錄取你。你盡可專註於你之所好,其他全可從簡。你可以英文年年考不及格,卻是國內研究金文的權威;你可以還沒有上「中西交通史」一課,就寫出大部頭的《中西交通史稿》交給教授。這是對「偏才」的鼓勵,也可以算是「北大模式」吧。

與之並行的就是「清華模式」,門門功課要求齊整,個個學生要求在水平線以上。你哪一科不行,一定拉你上來;你哪一科太強,一定拉你下來。每年的留學生考試,十年來科目之總成績,北大總不如清華。要求科科齊整,要求「全才」,可算是「清華模式」吧。(朱海濤:《北大與北大人》)

後來,「清華模式」佔了上風,取代「北大模式」,成為中國教育之主流模式。「偏才」沒有了,「怪才」沒有了,「大師」更沒有了。「清華模式」被糟蹋了,「北大模式」也玩完了!

當年,民國政府行政院委派教務部政務次長段錫朋出任國立中央大學(簡稱中大,而非央大)代理校長,學生不服,群起而毆辱之,理由是「反對政客式人物來當校長」。最高當局震怒,下令解散中大,解聘教員,遣散學生。善後由行政院委派之整理委員會處置。(王運來:《羅家倫重建中大》)

四、大學是為「學術」而設的

當年,蔡元培就北大校長職,到校後第一次演說就講:「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不當以大學為升官發財之階梯。」

蔡元培有一個理想,以為文理兩科,乃是農、工、醫、葯、法、商等應用科學之基礎,這些應用科學之高端的研究,仍然要歸到文理兩科來。故應有大學專辦文理兩科,名為本科,其他應用各科,應以辦專科高等學校為宜,以示「學」與「術」之區別。(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的經歷》)

當年,羅家倫到國立中央大學就校長職,以「中央大學之使命」為題發表就職演說,說國立大學對於民族國家之使命就是「為中國建立有機體的民族文化」。認為當日中國之危機,政治與社會之腐敗非為關鍵,最重要者在缺乏「足以振起整個的民族精神」之文化。國立大學若不代表「民族的靈魂」,若不承擔起「創立民族文化的使命」,不能成為「復興民族大業的參謀本部」,「便失掉大學存在的意義」。(王運來:《羅家倫重建中大》)

當年,北京大學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課程,比如「梵文」,比如「佛學」。北大以之為「絕學」,願以最重禮遇、最高待遇聘請相關學者到校授課。一年只開一門,一星期只講一次,每次常只有一人聽課。經濟上不划算,但北大深知大學不可只算「經濟賬」,自己既然享有「中國最高學府」之美譽,此處不養「絕學」,則中國文化之某一「學」,豈不因此而「絕種」!(朱海濤:《北大與北大人》)

當年,無錫國專教室內外,不論早晚,總能聽到琅琅書聲,「四書」「五經」是要背誦的,《古文觀止》是要背誦的,唐詩宋詞是要背誦的。它就用「書塾式」的讀書方法,在「死記硬背」的譏誚中,以約三十年時間,培養出無數優秀學者:研究諸子群經之王瑗仲(蘧常)、研究詩詞駢文之錢仲聯(萼孫)、研究古文字之唐蘭、研究考古學之吳其昌、研究經學之畢壽頤、研究兩漢書之蔣庭曜、研究楚辭之蔣天樞、《星預詩鈔》之作者朱星預、史學家魏建猷、研究唐詩之馬茂元、研究詩文評述與古籍整理之周振甫、研究文史及圖書館學之鮑正鵠、研究紅學之馮其庸、研究近代史與經學史之湯志鈞……群星燦爛,馳名中外。(楊廷福、陳左高:《無錫國專雜憶》)

當年,北大的學術之門是向任何一個願意進來的人開放的,真正當得起「國立」二字。只要願意,你可以去聽任何一位先生的課,決不會有人查問你是否北大學生,更不會收你幾塊錢一學分的旁聽費。所有北大教授上課,都不會盤查你的來歷,都不怕你折他的台。你一個「偷聽生」,不但可以聽,且聽完可以馬上追上去向教授質疑問難,甚至寫出長篇大論反駁他。他不會拒收,一定老老實實帶回去,仔細閱讀不止一遍,下次上課時返回他的意見。假如他欣賞你的看法,一定會在各種不同的場合表揚你。北大歡迎所有「肯思想」的,不管你是「正取生」,還是「偷聽生」。(朱海濤:《北大與北大人》)

五、一流不是「西化」化出來的

當年,西南聯大的教授們,生活很清苦。為避日機轟炸,他們散居各處,每天到校上課,來回至少要步行二十里,石子路上,皮鞋不幾天就要打掌。老教授負米數十里外,氣竭而不怨。一家四五口,吃的只是豆芽菜煮豆腐。上課時還需用心聽警報,聞響即得外奔,鬧得幾乎無法上課。然這樣艱苦的環境中,西南聯大卻培養出大批科學家、文學家、哲學家、政治家,出類拔萃者,比比皆是。(李鍾湘:《西南聯大始末記》)

遙想大學當年,那裡似乎有一條「到一流之路」,用「心靈」修成的一條路,用「精神」修成的一條路。這是一條「舊式的到一流之路」。

現在我們也在修一條「到一流之路」,用「金錢」在修,用「物質」在修。這是一條「新式的到一流之路」。

遙想大學當年,我們中華民族,在教育上,已經有一條腿邁入了「一流」,只差半步就能成了,如西南聯大,如無錫國專。這條「舊式的到一流之路」,我們為什麼不去取經呢?

沒有「大師」,沒有「一流」,一心「海外取經」乃是歧途。在中式教育「全盤西化」(自1912年民國政府取消中小學讀經課始)之前,我們是有「大師」,有「一流」的;在中式教育「全盤西化」之後,我們沒有「大師」,沒有「一流」了。這其中的因果關聯,難道我們還看不出!幻想通過「海外取經」而出「大師」,而成「一流」,是夢,是大夢,是噩夢!

路就在腳下,只看我們願不願意走,只看我們敢不敢走。

中華民族從來就是「大師」輩出的,中式教育從來就是世界「一流」的。怎麼到了現在,我們要「大師」,要「一流」的時候,還要花那麼多老百姓的血汗錢,送給外國人?

遙想大學當年,遙想三千年中國教育,面對現實,面對現在,惟有仰天長嘆,嗚呼哀哉!

本文內容摘自《民國大學:遙想大學當年》, 東方出版社 2013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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