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型中的澳門需要開放
2011-11-09 09:03:48
3個月前,我從珠海口岸瞭望隔著一條河的對岸。它叫澳門。我原來對那塊土地的認知相當膚淺:一,曾被葡萄牙殖民統治,1999年回歸中國;二,賭博產業為合法的罕見城市;三,其人均GDP為亞洲第一(2009年為38968美元),僅此而已。從香港坐船,第一次來到這塊土地。下船後溜達溜達,與海關的公務員、當地的服務員等聊天,發現語言壓力沒有香港大。我無法進行統計,或給予數據,但在澳門,普通話的普及程度似乎比香港更加明顯。一名當地青年女教師告訴我:「因為澳門比香港更接受大陸,沒有中央的保護和關懷,澳門活不下去,要與『中國"兩字同行。」
現在,我站在澳門這一側,嘴上吃著從未吃過的美味食品——安德魯澳門葡撻,瞭望河對岸的珠海。旁邊,看到了珠海香洲區橫琴鎮「橫琴島」。2009年6月,人大通過決定,授權澳門對設在橫琴島的澳門大學新校區實施管轄,橫琴島澳門大學新校區與橫琴島其他區域實行隔離式管理。這一舉措讓我驚訝,因為它實際上等於中國大陸的一座城市把土地「租用」給澳門這屬於不同體制的城市。我向本地政府官員詢問:「到時互聯網標準設為什麼樣子呢?用大陸標準還是用澳門標準?」
據澳門統計暨普查局統計,至2011年第一季末,澳門人口為55.68萬人。澳門不大,上車半個小時內基本能到所有的地方,比我想像得小很多,澳門的人比我想像得也少很多。上下班時間的堵車很嚴重,卻很有序。
有一天晚上,我乘坐的汽車遭遇了交通事故。對方是中年女性開的小摩托車,兩者相撞後,我旁邊的司機立刻打電話叫上救護車。過了5分鐘,救護車到了事故現場,再過5分鐘,交通警察也到了現場,開始查詢事故的來龍去脈。再過5分鐘,當地電視台的記者與攝影師也到了現場。那位中年女性的傷勢不重,現場迅速被處理,我則作為見證人被拉到國父紀念館對面的交通警察局,詢問了當時的情況。警察同志很有禮貌,冷靜,用普通話溝通了現場情況,我很快被釋放。沒有什麼壓力,只是按部就班。
走進傳說中的賭場——老葡京和新葡京,感受一下賭博現場。果然是合法的,沒有緊張的氣氛,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年輕人還是中年人,大家以放鬆的狀態享受娛樂。澳門這塊小地方,海邊、山上、街頭…到處都能看到「娛樂場」三個字,哪有娛樂場,哪就有博彩業。令人感覺到,賭博早就成為澳門人的日常生活,注入到每一個人的血液里。
據當地政府官員介紹,澳門GDP的7成以上、稅收的9成以上是來自博彩業。走進高樓之間的小巷子,老百姓過得很普通,簡陋的房子、簡單的飲食、簡樸的表情…一點不奢侈、一點不高級、一點不發達…不得不自問:「這裡真的是人均GDP亞洲第一的地方嗎?」到了澳門,走進草根,我才知道,那些數據大多來自於博彩業,它大大提升了澳門公民的物質生活,使得老百姓度過不著急、不要緊、不勉強的安寧生活。對大多數澳門公民來說,博彩業既是親近的,也是陌生的。有名澳門青年聯合會的女性幹部對我表示,「澳門社會的最大特徵是『和諧"」。
我試圖把自己在新老葡京的見聞感受與當地人分享交流。一名在澳門的一所大學從事教育工作的內地年輕人告訴我:「那裡的發牌員基本都是澳門本地的員工,不能由從大陸來的『內地人"來進行服務。」我說:「好像有不少20歲左右的年輕小夥子當發牌員呢?他們應該是沒上學就工作的吧?從事博彩業,是不是其待遇很高,福利也很好?」他答道:「你說的情況確實存在。尤其在2004—2008年期間,有不少澳門本地的高中生選擇不讀書而來到賭博現場當發牌員,一個月可以賺15000澳幣左右,這比大學畢業生從事其他服務業的工資還高。因博彩業對澳門經濟的支配力是決定性的,所以從業者能享受到很好的福利。」
我對此表示擔憂:「那年輕人不讀書了,就像中國大陸西部的不少年輕人初中畢業後放棄學業到大城市打工,其背後的思維是『讀書沒用,不帶來金錢"。澳門如此『發達"的地方是否也面臨『年輕人厭學"的情況呢?」他答道:「長遠來看,年輕人還是會讀書的,金融危機對博彩業的打擊不小,年輕人從中逐步意識到光靠賭博不可持續,全球化的時代,一個人還是需要知識和文化。」
國家「十二五」規劃和《珠江三角洲改革發展規劃綱要》清晰地強調澳門作為「世界旅遊休閑中心」的新發展戰略目標,為澳門的產業結構走向多元的發展方向創造了條件。2010年11月14日,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訪問澳門,在旅遊活動中心會見各界人士代表說,「目前澳門的發展正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既有難得的機遇,也面臨嚴峻的挑戰,應該大力發展旅遊、會展、金融、文化創意等現代服務業,規範博彩業適度有序發展,努力把澳門建設成為世界旅遊休閑中心。」
澳門需要轉型。
不管是政府部門還是社團人員,教育工作者還是服務業人員,我在當地接觸到的所有「愛國人士」都提到這句話。他們思路很清晰,即「博彩業給我們帶來了太多東西,我們始終也在享受。但光靠它走不下去,站不住腳。產業結構必須多樣化,發展旅遊業是轉型目標的落腳點。」
參觀完澳門最有代表性的名勝古迹,體現著古今東西交融的「大三巴牌坊(Ruins of St.Paul)」,走下去,穿過澳門特色的飲食街,進入「澳門歷史城區」。站在廣場中間,這裡真的是古今東西的交融點。2005年7月15日,第二十九屆世界遺產委員會二十一個成員國一致通過「澳門歷史城區」列入《世界遺產名錄》,成為中國第三十一處世界遺產。
這次我親自體驗到澳門具有成為「世界旅遊休閑中心「的潛質。它僅有50多萬的人口,大力發展製造業、重工業等不太現實,不如合理利用「一國兩制」與「世界遺產」的戰略優勢。我也跟當地人分享觀點:「澳門不需要做大,做多,做廣,只需要少而精。」
10月24日下午,我走進澳門科技大學這所私立大學做演講。大禮堂大概容納著600多個學生,9成左右是來自內地的學生。內地學生向我介紹:「澳門本地的學生除了上課以外就是打工,對社團活動或學術交流毫無興趣。」我跟同學們就「大學生如何度過青春,走進社會」坦誠交換意見,觀察到幾乎所有內地學生都正在碰到清一色的問題,即上學期間如何參與澳門社會,畢業之後又該怎麼辦。
根據澳門政府規定,來自內地的學生在上學期間是不可以打工的。對此,有一名來自廣東的男生表示:「我們也很想像本地學生一樣打工,積累社會經歷。澳門服務業等各領域的勞動力是欠缺的,我們既然到澳門上學,對這裡有感情,想為澳門做點事情,卻因規定而做不到。」
據該校招生處教員介紹:「內地學生畢業之後,50%的學生接著出國,去歐美的大學上學,30%的學生回內地就業,10%左右的學生才能留在澳門工作,剩下10%也是留在澳門繼續讀書。」據我所知,這一情況與隔岸的香港截然不同,從內地到香港讀書的年輕人多數希望留在香港工作,並追求成為香港公民,而且,大家都在這麼努力地做,但「移民澳門」的難度遠遠大於香港。
剛剛大學畢業,留在澳門讀書或工作的幾名內地人向我表示:「我們都是用通行證的,到這裡移民是基本不可能的。2006年時投資移民制度已被取消,剩下只有技術移民的可能了。你有了技術移民的資格後才能拿到非永久的身份證,再過7年才能拿到澳門的永久身份證,成為澳門公民。難度實在太大,我們也不抱有希望。」
我在參觀酒店、學校等過程以及向當地老百姓詢問的過程中了解到,有不少從內地來的年輕人確實在工作,但由於澳門政府保護當地人就業的考慮,在開放勞動市場的議題上始終持有保守態度。深受當地年輕人歡迎的民主派人士們也從「他們搶飯碗」的角度反對政府向內地開放勞動市場。對此,在一家咖啡廳上班的、思想活躍的內地年輕人評論道:「在澳門,右派在做左派的事情。」
澳門政府、社會與博彩業的關聯密不可分,兩者早就形成命運共同體的關係,「既得利益網實在太深了,資金鏈已經固定化了。政府不敢去改變博彩業為骨幹產業的傳統結構,」澳門金融管理署的年輕官員對我說。
不過,倘若澳門真要邁向「世界旅遊休閑中心」,從可持續發展的角度試圖使產業結構多樣化,那麼,「開放」無疑是一關鍵詞和前提條件。至今為止,澳門的制度和觀念歸根結底不夠開放,我在考察中時時刻刻感覺到了澳門人的保守。博彩業帶來的豐厚經濟福利,妨礙澳門政府和公民向新的領域挑戰、學習的意志和耐力,產業結構早就僵化了。
我在澳科大的演講中表示:「既然有這麼多有能力的內地年輕人到澳門追求夢想,本地社會就必須好好利用他們,未來旅遊等新產業領域需要更加多樣化的人才,內地生能夠彌補一定程度上的空白。在這一點上,澳門當局與內地青年的利益是一致的,兩者可以達到雙贏的境界。」
我離開澳科大之前跟幾位本地學生交流,問他們對內地生的印象,其中一名女生表示:「他們不好好學習廣東話,不好好適應當地生活,不好好尊重澳門文化。」我本能的反應是:現狀是雙輸的,澳門社會與內地學生都在吃虧,本來可以相輔相成的兩者甚至陷入互不信任的惡性循環。
澳門的未來在何方?方向似乎很清晰,過程卻相當艱難。這次澳門行使我觀察、思考、明白了一些事情。事情涉及中國問題,「一國兩制」無疑是決定國家興衰的核心制度,澳門表現如何,必將影響中國共產黨如何處理台灣問題,以及台灣人民如何看待大陸政治。
講得有點誇大了,畢竟國情很複雜,有時難免情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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