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新詩鑒賞(92)?紫丁香?蔣戈天?王家鴻?池蓮子?賀敬之

漢語新詩鑒賞之九十二

紫丁香/蔣戈天/王家鴻/池蓮子/賀敬之

紫丁香(1981-),女,苗族,本名肖仕芬。貴州安順人。詩歌散見各報刊。

我用來做夢的夜晚丟了

午夜安靜得就像一隻青花瓷

我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它,一地的碎片

全是受傷的往事

拋開季節的冷暖,我想拾起一些往昔

以詩歌的方式,意識流的手法

開一樹紫色的丁香

沒有夢的夜晚是一種黑暗

星星隱去,月光隱去,而我的憂鬱

四處奔走

我用來做夢的夜晚丟了

我要用一位詩人的靈性穿透悲寂

穿透肆虐的黑暗,用丁香

點亮星星和月亮

(選自:紫丁香博客)

[賞析]

這是一首構思非常精妙的短詩。

其實,詩歌的標題「我用來做夢的夜晚丟失了」顯然已流露出詩人力圖表達一些美好事物的喪失或遺落的情緒,但這個情緒好像被罩上一層薄薄的霧汽。如果說這是詩人為讀者瀰漫的第一層薄霧,那首句「午夜安靜得象一隻青花瓷」,是詩人又為我們浴上的淡淡的青霧,我們只有撩開兩層濛濛的霧氣。

第一節短短的三句,意象從夢到午夜,再到青花瓷的轉移,再由青花瓷到往事的轉換,用不斷轉換的意象為詩歌營造了蒙太奇般的詩意,而意象轉換的靈動、精準,更為讀者構建了一個朦朧靜謐、美輪美奐而憂傷的美學空間。

當我們正陶醉在一片朦朧的詩意之中,詩人又開始敘述她的往事。她以詩歌的名義、以意識流的手法,開一樹紫色丁香的敘述方式,再次讓我們享受了詩意的奇幻和美妙。

儘管青花瓷遠沒有午夜和夢古老,但她的精美和人文的意蘊獨具魅力,而她的易碎又讓詩歌的意境飄逸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千古的憂傷。

短短的詩句,詩人瀰漫了淡淡的薄霧,又一層層撩開。但當詩人近似於直白地寫出恍若隔世的詩句「沒有夢的夜晚是一種黑暗」時,我們終於領悟了詩人的夢想,領悟了其遠勝於青花瓷的易碎更令人致命的憂傷。與此同時,詩歌的意蘊獲得了更為深邃的詩性的空間。 (南鷗/文,南鷗推薦)

蔣戈天(1975-)。河南人。著有詩集《漂流,另一種飛翔》。

秋 涼

河水一天比一天清涼,它的心情

一天比一天悲觀,久了

就變得淡泊,波瀾不驚。

不用懷疑秋的鬍鬚是衰白的

正如,不用懷疑

秋的成熟其實是一種衰老。

潛入山林,著意尋覓季節的豐碩

那些果實是飽滿的遺憾

糾結在枝頭,向歷程一次次訴求。

生命的一處盡頭,是否

還存在另一處沒有血淚的開始?

當秋涼襲身,容顏褪色

只想知道,一次老去,是否

能對接和平衡一份久違的成熟?

(選自:蔣戈天博客)

[賞析]

本詩還原秋應有的本色:冷酷、缺憾。這種本色的渲染與感知屬於生命個體,是個體生命的掙扎和流逝,一代代,血流成河,落地成泥,是一種成熟之後的缺憾。裸露的果實是對花的背叛,花開也是一種結束。秋涼是衰老,是結束,是另個血淚生命的開始,也是另個缺憾的萌芽。秋涼是冷酷的,是缺憾的,河水告訴了我們,果實告訴了我們。老去的不一定都是成熟的果實,那熱血正濃呢,那葉片還脈絡清晰啊,一陣秋涼,驟然而至。冷酷和缺憾就會砸下一聲聲嘆息! (忍冬/文)

王家鴻(1964-),布依族,貴州安順市人。作品散見報刊、選集。

在一個叫新馳的苗寨聽讚美詩

天空脫掉風衣

飛翔的樹木,把我們帶到一個邊遠苗寨

陽光把安謐開在雲朵之下

最高處的幾瓣,掉了一些顏色

飛鳥停止呼吸,靜聽一株株植物在簡易的教堂中拔節

葉子從胸口,綠到嘩啦啦的河岸

山花在瞬間一齊爆炸,成為

令人驚嘆的風景

從歌聲的暗道,我回到

十九世紀,一個皺褶很深的中午

那個傳教士揚起的下巴

掛滿巴黎的風霜。他把耶穌的耳朵

藏匿於一座空墳。用一種疾病

治癒另一種疾病。傷口加深

卻沒有一點痛感

他們戀愛,歌吟,生育

把靈魂交給同一位西方人保管

讓身體穿過堅硬的岩石

與樹木一同飛翔

(選自:古馬嘯天----王家鴻的博客)

[賞析]

喚醒歷史的夢魘,揭開現實的瘡疤,是詩人的重要使命。

這首詩以基督讚美詩為切入口,提示了19世紀末期以來,西方傳教文化對處於文化真空地帶或弱勢地位的邊遠少數民族地區的精神強暴和長久佔有。

詩歌首先敘述了一位風塵僕僕的詩人,思緒與樹木一同飛翔在一個邊遠的苗寨。在邊遠的苗寨,在寧靜、澄明,連鳥也停止了呼吸的死寂般的寧靜中,「讚美詩」轟然炸響。這極靜與猛然的喧動所形成強烈的反差,增強了視覺與聽覺的雙重衝擊力,給人極大的震撼。

如果詩僅僅停留在這個層面,顯然沒有多大意義。作者筆鋒敏銳地回溯到一百多年前的歷史:一個外國傳教士正揚著下巴,在偏僻的苗寨佈道,完成靈魂的所謂救贖。「他把耶穌的耳朵/藏匿於一座空墳」,讓一群貧衣衫襤褸的異國人民,麻木地、日日夜夜傾聽著「讚美詩」,這顯然是在「用一種疾病/治癒另一種疾病」,不僅沒有效果,反而使「他們傷口加深」。因為這是一種精神上的麻醉,他們也就「沒有一點痛感」。可嘆的是,一百多年過去了,傷口和疾病依然一代又一代傳染了下來!至此,詩歌完成了一種揭示與升華!

(南鷗/文,南鷗推薦)

池蓮子(1950-),女,本名池玉燕。荷蘭漢語詩人,祖籍浙江溫州。著有詩集《心船》等。

輕風擁著細雨

將我拋上天空

經過無數旋轉

落在一片荷葉上

此刻呵,正是黎明的時候

原來呵,我是一顆露珠

雖然,我是一顆露珠

卻不願僅伏在荷葉上晃動

供人取樂、欣賞

趁時光還早

我要跳進水中

溶進大河、小河

汪洋大海……

去尋找母親心上的小路

為母親潤進我和大海的水珠

相信母親不會嬉笑我

曾是一顆微不足道的露珠

----1989年7月於荷蘭

(選自池蓮子《心船》,學林出版社1993年版)

[賞析]

作者池蓮子原是浙江溫州人,後來於1985年移居荷蘭。這首詩的主題便是描寫作者移居荷蘭之後的思想之情。

開篇,作者設置了一個玄妙的情景,好像夢幻一般,等到自己終於跌落,重新清醒,才意識到自己是一顆「露珠」,遠離大海的露珠。「清風擁著細雨,將我拋上天空,經過無數旋轉,落在一片荷葉上。」這裡襯託了作者出國的一個背景,輾轉多次,終於有了定居,但是當作者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只不過在一片「荷葉」上,這裡的荷葉便是「荷蘭」的諧音象徵了。也就是說當作者終於安定下來開始定位自己的時候,卻發現離自己想要呆著的地方相去甚遠。她不是在她本應該在的河水中、大海里,卻是遠漂他鄉,來到了「荷葉」之上。

「我是一顆露珠,卻不願僅伏在荷葉上晃動,供人取樂、欣賞」,在這裡,作者表達了自己的孑然傲氣。雖然自己是露珠,儘管是微小不可及的、不引人注意的事物,卻也不甘心在異國他鄉里作為被觀賞的玩物。一方面,這句詩里表達了自己的清高自傲,另一方面,還是表達了作者一心向著祖國母親的思想。她不願意只是呆在荷蘭去施展她的魅力,她要回去,回到她心所嚮往的地方去。

所以,緊接著下面「趁時光還早,我要跳入河中」,便承上啟下的述說了自己要趁著自己還年輕,重新返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中,「為母親潤進我和大海的水珠,相信母親不會嬉笑我,曾是一顆微不足道的露珠」,這句則表達了自己想再次融入祖國中,為祖國而去貢獻自己的一片力量,而在祖國中,她也不再會感到漠落,因為無論自己是多麼的微小,多麼的微不足道,她的「母親」都會張開胸懷去容納她,並與她融洽相處的。

整首詩里採用了大量的比擬的手法。作者把自己比作了「露珠」把荷蘭比作了「荷葉」,而把自己的祖國比作了「大海」。儘管她由於種種原因,而流連到了荷蘭,可是她卻一隻心向祖國,她堅信:終究有一天,自己會再次回到祖國母親的懷抱中去。 (賀敬[學生]/文)

賀敬之(1924-),山東嶧城縣人。著有詩集《鄉村之夜》、《放歌集》等多種。

馬 車

馬車,

望不盡的河流,

在西北的路上……

像吉卜賽人,

那些駕馭者,

馬車是家屋。

黎明,

從車下翻起身,

粗壯的手臂

擎起鞭子。

紫光,

照亮了西北的路,

照亮了他們的歌。

車輪,

嘶啞地

滾過高原崎嶇的山野。

黃昏,

熬焦了他們的期待。

夜裡,

燒起火堆……

馬群,

憩息在路旁。

倔犟的駕馭者的臉

映著火,

粗重地呼吸著。

豆料和煙草氣息

膨脹在夜的胸膛。

我祝他們安眠,

在高原的搖籃里,

叫大風沙,

給他們唱催眠歌……

1940年5月,去延安的路上

(選自賀敬之詩集)

[賞析]

《馬車》是賀敬之的組合詩《躍進》中的第四首,它是全詩的組成部分,仍有獨立價值。

這首詩寫一群青年駕著馬車從祖國的南方奔向西北方,他們心目中的聖地。這是一群真理追求者。他們沿著望不盡的河流行進,迎接黎明,度過黃昏,越過崎嶇的原野,燒起火堆,躺在高原上,睡在風沙的包圍里……

從詩中可以看到粗壯的手擎起鞭子,看到車輪輾過黃土,馬群在路邊歇息,駕駛者倔強的臉龐映著火光,聽到馭手們粗重的呼吸,聞到野地里豆料和煙草燃燒的氣息……

從詩中可以驚奇地看到黎明的紫光照射。「紫」是強烈的色彩,顯示出黎明的神聖和絢麗。黎明是光明的前驅。紫光不但照亮大西北的路,還照亮了青年們的歌。歌是青年們對真理的召喚。這裡有視覺和聽覺的通感:歌是聲音,但這裡歌有了光感和色彩。紫光與歌音融匯,恰是那時代青年們的心靈感應。

一群青年趕著馬車前進。說馬車是家屋,那些馭者像吉卜賽人。比喻鮮明。吉卜賽人自由,豪放,反叛習俗,擺脫羈絆。這正是那些青年人掙脫舊社會,奔向新世界時的典型心態。

詩作者是不是詩里青年們中的一員?最後一節說:「我祝他們安眠/在高原的搖籃里/叫大風沙/給他們唱催眠歌……」「我」在祝福「他們」,那麼,詩人在這群詩人之外?也許是,也許不。「我」可能就在「他們」之中。詩人祝福青年們,包括他自己。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在這裡也可以是合一的。

最後的點題,「高原」是「搖籃」,祖國的西北高原是新青年的搖籃、新時代的搖籃、新中國的搖籃。

這是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初一群青年在北中國大地上奔向革命聖地的一幅素描,一幅速寫,一幅輪廊分明、線條清晰、形象粗獷、筆力強勁的炭畫。 (叔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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