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朝鳳》:錢不是問題和不是錢的問題,是兩個時代的問題
我甚至覺得《百鳥朝鳳》表達了一位藝術家的政治情懷。
時代起了微妙的變化,在嗩吶隊給第一位村官辦喪時,從村官的兒子與焦三爺(陶澤如飾)的對話中便可見一斑——「求您給我爹吹個百鳥朝鳳吧。錢不是問題。」——「不是錢的問題。」年輕人開始拿錢說話了,覺得有錢就能辦事,就能買來祖上榮光;而老一輩用聽似平和實則有力的話語,回應了時代開始露角的某種新觀念,小子我告訴你,錢還真就不是萬能的。
在給第二個村官辦喪時,給這位為民謀福、德高望重的逝者吹奏了「百鳥朝鳳」,使用了當地最高規格的喪儀。
一前一後,都是一吹定論,兩相對比,德行立見。這裡有一個隱涵的寓意不容易發現,就是對逝者的德行的評價並沒有什麼官方的標準,都是從嗩吶隊的領班焦三爺的嘴裡說出的,以此決定是否使用百鳥朝鳳。這麼隆重的而有象徵性的儀式沒個官方標準是否不太嚴謹?恰恰相反。焦三爺是誰?焦三爺就是老百姓,是一個群體的符號。老百姓的口碑才是評價吏治、吏德的標準。
如果說給第一個村官辦喪時,關於「錢」的對話是一個新時代開始的跡象,那麼西洋樂隊的出現,便是徹底吹響了新時代的號角。游天鳴(李岷城飾)怔怔地看著風頭出盡的西洋樂隊,在愣神遊離之際被一聲炮響驚醒,昭示著新文明打入了傳統文化的陣地,將成為攪局者。沒有人說得清,這聲炮響,會給時代帶來的是怎樣的景象。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很多人開始茫然甚至慌張,但也有焦三爺這樣(類)的人,依然有股定氣,就像他對天鳴說的,要穩住!
接下來發生的,不僅僅局限在傳統技藝和外來技藝之間的對壘,而分明是整個時代的過去時和進行時在交替的洪流中的相互激蕩。整個社會,開始彌散著所謂的新觀念、新風氣。人們口中開始關心的更多的是賺錢的事兒,就連當年領著天鳴去求焦三爺授藝的父親也轉變了觀念,當年眼中的香餑餑手藝,看著兒子還在固守,似乎也不怎麼順眼了。
更令人啞然失笑的是,嗩吶隊在那個婚禮現場,還沒等完整吹畢一曲,就被東家用大面額的鈔票打賞,原來人家只是要個場面上的意思而已。這手藝人的錢賺得如此輕鬆,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最觸動人心的部分是後面的故事。當天鳴為了一場喪事再去組織以前的隊伍時,已經幾乎沒有人願意再參加了,大家都不願意在這種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的事情上浪費一點時間。這種改變,在吳天明導演展現的光影中,我們並未看到多麼強烈的掙扎,充其量是如現實生活一般的家長里短的叨叨,所有人、一切事,都近乎在一種異常平靜的狀態下做出了識時務的選擇。
時代的底色是人們順應著新的變化,而焦三爺對老技藝的執著堅守自然顯得格格不入,迂腐不化。像老黃牛一樣悶不作聲,一口氣扔掉徒弟的衣物,倔強的上場演奏百鳥朝鳳,終歸疾勞嘔血。
縱然最終三爺的魂靈看著天鳴,心安於技藝的香火有繼,轉身大步離去,也使人難免有傳承者寥寥、苦苦支撐、走向衰落的悲涼……我們不禁在心裡發問,新的時代,失落的只是傳統的技藝么?在筆者看來,《百鳥朝鳳》中的傳統嗩吶技藝,深層里卻是一個濃縮了的時代符號,她或許代表著更多、或者說促使我們思考的更多——傳統的文明,甚至是民族的精神。新時代的到來,無疑帶來了嶄新的事物、觀念、思想以及科技,但同樣值得我們去思索的還有,「我們究竟失落了什麼」。而這些失落的東西,或許恰恰就是這個民族最應該珍視的。
《百鳥朝鳳》,很簡單的故事。沒有強烈的結構衝突,沒有別出心裁的故事題材,也沒有炫技的導演手法,除了焦三爺有一段吹嗩吶的搖擺鏡頭來表現他的歡快、同時也不經意間流露出吳天明導演的未泯童心以外,幾乎所有的鏡頭,都是平視的,就像我們的雙眼看到的一樣真實、樸素。我覺得自己是坐在夜晚的小河邊,聽著潺潺的流水,沒有驚濤駭浪,卻清風習習,恬淡舒適。就是這樣一部平淡如水的電影,她能讓人看完,讓人的情緒不偏不倚,不泛漣漪,卻潤物無聲。這是功力,是回歸的功力,回歸到單純、質樸的狀態,蘊涵著渾厚的綿力,沒有人生的閱歷是修不來的。在這個喧鬧的時代,還能靜下心來這樣講故事,我們應該向這樣的電影人致敬。是他們的堅守,給中國電影留下了代代相傳的火種,讓百年中國電影之光一直沒有熄滅,一如影片中的焦三爺,縱使孤身行走,亦大步向前。
吳天明導演,用生命中的最後一部作品,給自己的藝術之旅畫上了一個填滿良心的句號,亦為自己舉辦了一場最為莊重的葬禮——我願做百鳥中的一隻,與「百鳥朝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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