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認識方誌:它不只是文人的工具書,看完這篇文章,你會驚訝於它無處不在的社會價值

在浩瀚的中國歷史長河中,曾經有這樣一種典籍,它傳承了數千年,既記錄了遠古歷史,又記錄了古代區域地理、經濟、社會、文化、氣候、軍事、人物等各方面的情況,至今仍被人們經常查閱,並加以利用,對今天人們的生活仍產生著重要影響,它就是方誌。

關於方誌,我們可以將「方」與「志」分開來解釋。「方」,即地方、方域。「志」,按漢代許慎《說文解字》注為「志者,記也」,《辭海》解釋為「記事的書或文章」。「志」,作名詞,是一種記述式的寫作文體;作動詞,則是利用文字記錄事物的行為。簡單來說,「志」就是客觀記錄事物的一種文體或書體。「方誌」,即「地方志」的簡稱,古代也叫「地誌」「志乘」「書契」。

方誌的發展:從地記、圖經到大一統志

在古代,方誌多作為史書。「方誌」一詞,最早見於戰國時成書的《周禮》第十六卷「司徒教官之屬」:「誦訓,掌道方誌,以詔觀事。」東漢經學大師鄭玄註解為「四方所識久遠之事」,意指記載各諸侯國歷史情況的典籍。清代方誌學家章學誠從「志為史體」的角度出發,認為春秋戰國時期那些記載地方史事的書籍,如晉之《乘》、楚之《禱杌》、魯之《春秋》等,應是最早的方誌。梁啟超也曾說:「最古之史,實為方誌。」由此可見,「最古之史」乃為方誌的雛形,亦可稱方誌之源。

時至東漢,會稽人袁康撰寫了一部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經典著作——《越絕書》。書中記錄了從山川湖泊到城郭郡縣、從夫差勾踐到范蠡西施等關於吳越兩地的種種歷史。這部書的內容、體例均已多類似日後的地方志,因此後世許多學者把此書視為中國地方志的鼻祖,堪稱在方誌編撰史上有開創之功的代表作,所謂「一方之志,始於《越絕》」。也可以說,《越絕書》是國內現存最早的地方志。還有東晉常璩的《華陽國志》,記載了公元4世紀中葉以前,今四川、雲南、貴州三省以及甘肅、陝西、湖北部分地區的歷史、地理、人物,是我國現存最早的、比較完整的以志命名的地方志。此時的地方志,多是記載一方風土人物的「地記」,內容較簡略,體例也沒有形成固定模式,多因人而異,因此這一階段被學界稱為地方志發展史上的地記階段。

元和郡縣誌 (唐)李吉甫撰02

隋唐時期,天下一統,地方志也迎來了一個黃金髮展期,統治者曾以國家行政命令的手段頒布詔令,編寫地方志,此時多為中央編纂的全國性總志,如:隋代的《諸郡物產土俗記》《區宇圖志》《諸州圖經集》,唐代的《括地誌》《元和郡縣圖志》(後因圖佚,改名為《元和郡縣誌》)等。唐建中元年(780),朝廷又明文規定:各州郡每三年編選一次圖經報中央,後又改為五年一次,這種制度遂被之後的朝代所仿效。

這一階段的志書,主要是輿圖和說明文字相結合的圖經或圖記,一般採用一個行政區的疆域圖配上文字,以圖為主,以經為輔。宋代王應麟在《玉海》中稱:「圖則作繪之名,經則載言之訓。」從唐代《沙州圖經》《西川圖經》殘捲來看,唐代圖經的體例、類目劃分較為細緻,有區劃、官署、河流、驛道、學校、寺廟、古迹、歌謠等項,已形成一個較為完善的地方志體例,因此學界常稱此階段為地方志發展史上的圖經階段。

現存最早的全國性地方志,即最有代表性的圖經,是唐元和八年(813)李吉甫編的《元和郡縣圖志》,全書共四十卷,後有部分散失。它以唐代的四十七鎮為綱,每鎮一圖一志,詳細記載了全國各州縣的沿革、地理、戶口、貢賦等。

淮安府志(光緒) 府署圖

到了宋代,方誌體例日趨完備,此時也是地記、圖經向方誌過渡的重要時期,方誌記述的重點也開始從地理情況擴展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其內容也逐漸擴展為對一個地方全方面情況的記載,學界稱此階段為方誌階段。如《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域志》《吳郡圖經續記》,以及被稱為「臨安三志」的《乾道臨安志》《淳祐臨安志》《咸淳臨安志》,都是當時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志。

北宋元豐七年(1084),學者朱長文將滄浪亭及蘇州其他地理風俗編成《吳郡圖經續記》,書中寫道:「蘇子美滄浪亭,在郡學東……子美買地作亭,號曰滄浪。前竹後水,水之陽又竹無窮,諸公多為之賦詩。」三卷本《吳郡圖經續記》,就像一部今天的城市指南,向世人描述了當年蘇州的景象。可惜的是,《吳郡圖經續記》中描寫的景象,在今天的蘇州已難覓蹤影。

吳郡圖經續記 (宋)朱長文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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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建炎三年(1129),金兵南下追擊趙構未果,北撤之前,一把大火燒毀了蘇州的滿城園林。直到幾十年後,蘇州才漸漸恢復其水城園林的風貌。南宋紹熙三年(1192),南宋著名詩人范成大編修出版了蘇州新志書《吳郡志》。此時,蘇州有了新的景象。比起三卷本《吳郡圖經續記》,范成大的《吳郡志》更為豐富,全書分五十卷,列目三十九門。直至今日,人們仍能通過其中的文字,找尋無數的遺存。從小巷到民居,從河流到名勝,厚重呈現在城市的每一處角落。《吳郡志》也成為宋代方誌體例定型的代表作,對後世影響深遠。

元大德七年(1303),耗時近三十年的《大元大一統志》編纂完成,此書凡六百冊,一千三百卷,規制宏大,分為建置沿革、坊郭、鄉鎮、里至、山川、土產、風俗、形勝、古迹、宦跡、人物、仙釋等部類。所用資料,多來源於《元和郡縣圖志》《太平寰宇記》《輿地紀勝》和宋、金、元舊志等,內容廣泛,包羅詳備,是中國古代收羅最詳的一部輿地書,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規模巨大的全國一統志,為明清兩代修纂大一統志提供了範例和模板。可惜,此書後因戰亂逐漸散佚,現僅存殘本四十四卷,尚不及原書百分之五,其中原卷還有不全或僅存二三頁者。

據目前收志較全的「中國數字方誌庫」統計,明代志書約有一千五百種,現存六百餘種。清代修志更盛,乾隆至嘉靖朝三修《大清一統志》,舉國上下形成修志高潮,政府還明令各省、府、州、縣六十年修志一次,各地專設修志機構,民間文人學者也紛紛加入編纂、輯錄方誌的工作,出現一大批著名的方誌學家和高質量的方誌,保存至今的清代方誌約七千種。

方誌的特徵:廣泛性與地方性並存

中國的地方志,經過幾千年的發展,體例、內容逐漸完備,積累的數量也極多。因此,中國的地方志,有著世界各國史地資料所不具備的連續性、時代性、資料性、廣泛性和地方性。

吳郡志 (宋)范成大纂

一地之方誌,往往歷朝歷代不斷續修,傳承不絕。從第一次編撰就追根溯源,力盡詳細,之後續修之人,又不斷增添新內容,補前志之未及,可謂連續不斷,按時間順序記清其起源、發展變化,特別注重轉折性的變化和現狀,記述不間斷。方誌往往對當代當時的事件有詳細記述,故有「隔代修史,當代修志」之說。因此,方誌往往著眼於當代,更有時代特色。

地方志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一部資料書、工具書,記錄有大量的資料,力求以歷史的客觀實際來反映社會發展興衰起伏的因果關係,只提供資料,不加主觀評論,更反對宣傳、文藝色彩較濃的空話套話。因此,方誌多採用記敘文體,如實記述,述而不論。小到一邑,大到古今,有橫有縱,既記自然、地理,又述政治、經濟、軍事、文化,還記社會風土人情、人物,不僅是有關自然科學的「博物之書」,還是關於一地社會科學的「一方之全書」,可謂廣泛性與地方性並存的「地方百科全書」。

方誌的功用:存史資鑒,造福後人

正因為地方志具有如上特性,所以其具有多方面的功能。正如當代著名學者黃燕生先生在《雄安新區歷代方誌叢編》序中所說:「唐宋以來,便有地方官赴任之初閱讀方誌的傳統。唐代文學家韓愈過韶州,宋代理學家朱熹知南康軍,都將調閱方誌作為首要之務。說明在交通和信息還不那麼暢達的年代,人們要了解和認識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方誌有類似地區通覽、指南的功用。當然,現代社會已是信息發達、交通便利的時代,人們獲取認知的途經更加多樣,但方誌的記載仍難以替代,因為歷代方誌還具有存史和資鑒的功用,對於……建設者來說,全面認識這一區域的環境變遷和歷史滄桑,方誌仍具有極其重要的文獻價值。」

大元大一統志 (元)孛蘭肸,(元)岳鉉等撰

由此,筆者想到2011年入夏,暴雨頻頻造訪中國各地,所到之處,汪洋一片。武漢、杭州、南昌、北京、長沙、成都等城市出現內澇,各種調侃隨之而生:到武大「游泳」,到西湖「看海」,到南昌街頭「垂釣」,到北京地鐵「觀瀑布」……然而,與之相反,也有很多城市經受住了考驗,比如江西贛州,幾次暴雨,最大降水量近百毫米,但贛州老城區卻沒有出現內澇,民眾生活大體如常,井然有序。如果問起是什麼護佑著這座已有兩千多年歷史的文化名城,贛州人多半兒會自豪地說:因為我們有福壽溝。至今,福壽溝的地圖、修建緣起、建築構造、歷代修繕等情況,均詳細記錄在《贛州府志》《贛縣誌》中。正是通過方誌,人們了解了福壽溝的詳細情況,才使得這一千年工程得到了良好的維護,也因此護佑了贛州這座千年名城。

再如,淮安府衙是目前全國僅存的兩座府衙之一,其歷史文物價值頗高。然而歷經數百年的風雨,原有建築早已殘破不堪。為了保護古代建築,當地政府決定對其進行修繕。當地方志辦遍查文獻,最終決定參照光緒年間所修《淮安府志》的記載,利用其中的《淮安府署圖》,使這座殘垣斷壁的建築,得以恢復其原有風貌。可以說,正是由於有了方誌,才為今人留下了寶貴的歷史遺存。

贛縣誌[同治] 福壽溝圖

時至今日,古老的方誌仍舊以它如地方百科全書般獨有的豐富內容,為現代社會的方方面面提供著巨大的借鑒作用,也同時將當今社會的每一個重要事件如實地記錄下來。筆者相信,經過歲月的磨礪,地方志必將如它不朽的過往一樣,伴隨著中華民族的燦爛文明和優秀文化永久傳承下去,並將依舊散發出奪目的光輝。

(供稿單位:北京市文津書店、北京籍古軒圖書數字技術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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