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水扁在獄中

蔡英文敗選，兒子陳致中也輸選「立委」，這些都給已服刑三年的陳水扁一個當頭棒喝。希望早日離開監獄的這位前台灣領導人，將希望寄於「特赦」，但是其日益式微的影響力，以及民進黨的切割，這個「要求」也被馬英九斷然拒絕。

特約記者_常似虎 台北報道

陳水扁生病了。

3月7日，清晨6點25分，這位已經在台北監獄服刑三年半的前台灣領導人，一臉憔悴地出現在桃園醫院。與去年戒護就醫不同，這次，他沒有戴手銬腳鐐，也不走後門，而是在兒子陳致中的陪同下，徑直從醫院正門進入。

醫院外面，為防止意外發生，警方派出了35名警察，但依舊阻止不了眾多記者的「火力」。對於記者的發問，戴著口罩的陳水扁，沒有任何回應。

早在2月底，就傳出陳水扁出現疑似大腸癌和心臟病等癥狀。扁妻吳淑珍甚至對媒體喊話，如果不讓陳水扁戒護就醫，她將發動所有南部民眾，向馬政府示威。在呈報台灣法務部門之後，台北監獄准予陳水扁戒護就醫，並破例讓其母親、子女陪伴身旁。

戒護就醫持續了一個白天，醫院為陳水扁進行了無痛大腸鏡、肝攝護腺等檢查。當天下午三點，陳水扁就返回台北監獄。

相比身體的不適，走出監獄這個「鬼地方」才是陳水扁最大的心病。

就在戒護就醫前一天，3月6日，陳水扁辦公室發布了陳水扁自撰的《又有多少人了解「扁案」》一文，質疑民進黨「大選」失利，敗選責任卻推給扁案，「毫無道理」。

此前蔡英文敗選，兒子陳致中也輸選了「立委」，這些都給了陳水扁一個當頭棒喝。而民進黨與陳水扁的切割，更讓這位影響力式微的政治人物，不得不作出妥協。

他一改過去「要求重新審判」的堅硬態度，日前通過一些人士放出風聲，表示若「特赦」放他出來，他也願意。

但是，在還有數案未清的情況下，陳水扁想靠身體不適保外就醫，或者通過「特赦」走出監獄，依舊路途遙遠。而獄中生活，對於這個前政壇風雲人物來說，更是一種煎熬。

編號「1020」

陳水扁的崛起過程，曾經是台灣最傳奇的政治版灰姑娘的故事。從一位三級貧戶的佃農之子，憑著自己的努力，在台灣的民主運動史上佔有一席之地，走到個人政治生涯的最頂峰。但是，就像民進黨創黨黨員、人稱台灣「民主阿嬤」的前 「立委」許榮淑指出，當了領導人的陳水扁，心中只剩下權力，民進黨因陳水扁而取得執政權，也因為陳水扁的狹隘腐敗，整體運勢跟著被拖下水。

2008年5月20日上午，剛與馬英九舉行完交接儀式、走出「總統府」 不到一個小時的陳水扁，收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通告。

那一天，台北「地檢署」發出新聞稿指出，因為陳水扁涉及貪污、洗錢、瀆職等罪嫌，已對境管單位發出限制令。當時，陳水扁還透過媒體對司法體系嗤之以鼻。

但是，當年11月，他隨即被羈押。經過幾番審理，2010年，陳水扁因「龍潭購地弊案」和「買官案」分別被判11年和８年徒刑。當年12月，陳水扁從羈押了兩年的台北看守所移往台北監獄服刑。但直到現在，陳水扁身上還有幾個案子尚待審判。

在監獄，與其他受刑人一樣，昔日的台灣最高領導人陳水扁，只剩下「1020」這個編號。清晨、中午與晚間，他都要以此編號回應獄卒的點名。

「跟其他受刑人比起來，他的待遇簡直就像在天堂。」知情人士指出，由於陳水扁的特殊身份，監獄裡本來許多處在灰色地帶的管理方式，全部被拿出來用放大鏡檢視一遍，原本不合理、甚至可能不太合法的限制，都在陳水扁之後得以開放。

比如最簡單的「放風」，依據台灣《監獄行刑法》規定，受刑人每三天得有一天安排運動時間，每次可有半小時到一小時。剛入獄的陳水扁頭七天堅持不肯外出放風，監所人員好言相勸也不理，七天後的他頭一次外出運動，被報紙拍到照片，刊登於頭版，陳水扁第二天再要求出去運動，監所只得依其所請，陳水扁甚至對著可能被記者拍到照片的方向揮手微笑。

事實上，不願放風的陳水扁一點也沒悶著，從周一到周五，有一堆人排隊等著到監所與他會面及特見（特殊接見，一般指為高級官員及「立委」所安排的接見，可直接面對面互動，旁邊有監所人員監視，以防偷渡違禁品），讓陳水扁忙得不可開交。

雖然台北監獄對外一律宣稱，所有受刑人都依照既有法令執行監禁刑罰，但陳水扁卻有多重特權。一般受刑人必須依監所規定，進工廠工作換取累進積分，作為是否假釋的表現依據，但陳水扁因其前領導人的身份，監所人員以「維護其人身安全」為由，免除了陳水扁工廠的工作，讓他有大把的時間窩在牢里。

絕食

剛入看守所沒多久，2008年11月，陳水扁就以「抗議司法已死」的理由，發動絕食，消息傳開，吸引數十名挺扁民眾在看守所外聲援。這讓時任「法務部長」的王清峰焦頭爛額，一周內至台北看守所督導四次，還和陳水扁長談，希望他放棄絕食，甚至以取消他的會見權利為要挾，但陳水扁堅持不就範。

可是這個絕食大動作，並沒有持續多久，陳水扁又悄悄地恢復進食，讓外界摸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事後有消息傳出，監獄工作人員在監視錄影帶中，意外發現絕食中的陳水扁，曾經趁夜偷偷拆開外界贈送的零食來吃。監所掌握到畫面之後，派人與他「協調」，要他放棄絕食，否則這段偷吃的畫面，難保不會流落到媒體手上。

作為陳水扁的信徒，是怎麼樣也不會相信陳水扁的絕食意志如此脆弱，但其實這些舉動在熟悉其習性的人看來完全相符，一點也不意外。

2009年2月22日，英國《金融時報》在網上刊登一篇陳水扁的個人專訪，為他即將在2月24日出庭的辯論內容做了預告，消息一出，讓外界一頭霧水：「不是人在牢里坐嗎？他怎麼接受專訪的？」原來陳水扁利用其辦公室主任為其辦理接見的機會，違規攜帶記者進入看守所，以電話筒隔著玻璃接受採訪。

陳水扁的種種作為，讓台北看守所人員吃盡苦頭，在強大的壓力下，許多監所人員自動請調，調不走的資深人員，乾脆自動打報告申請退休，讓原本工作就十分吃重的獄卒這下人力更為吃緊，問題嚴重到驚動「法務部」官員，只好擴大舉辦監所人員招考，補足人力。

「專欄作家」

在挺扁人士眼中，陳水扁為台灣民主犧牲奉獻，又被執政的國民黨迫害，坐了黑牢；可是在藍營支持者看來，陳水扁貪腐，利用各種機會玩弄司法，進了監牢還大耍特權，簡直罪無可赦。自陳水扁入獄三年半來，綠營「特赦陳水扁」的呼聲一直都未曾中斷過，包括民進黨前主席許信良、前民進黨元老許榮淑幾度呼籲要求特赦扁。

今年「立法院」新會期開議後，逾40名綠營「立委」簽名聯署要求「特赦陳水扁」，將這股聲勢炒到最高峰。

有趣的是，雖然這麼多綠營「立委」簽字支持，但願意站在鏡頭前宣傳特赦的人卻是極少數，只有少數扁系人馬勇於發聲。對民進黨內部情勢略知一二的人，大都能明白，民進黨「立委」或受制於「獨派」團體的壓力，或基於扁以前的恩情，不得不簽字留名表示支持，但事實上陳水扁的貪腐形象深植人心，誰也不願意將名字與他划上等號。

一名扁友會的支持者一語道破其中玄機：「誰敢不支持，陳水扁就要在下一期的雜誌專欄里直接點名，要寫出他以前的黑底。」

坐牢的陳水扁竟然還可以寫專欄？向他邀稿、登他文章的不是別家，正是當初打扁最用力、扁家最痛恨的《壹周刊》。

對陳水扁而言，保持每周一次對外界喊話的機會，自然不可錯過，《壹周刊》一來邀稿，還沒聽到稿費多少錢，他馬上滿口答應。但《壹周刊》也沒虧待他，每周一篇1800字的稿子，每篇給他2萬元新台幣稿費（4元新台幣相當於1元人民幣），等於寫一個字值11元，讓他坐在牢里每月都有十餘萬元的收入。

只是這個做法，又讓台北監獄傷透腦筋，只好把狀況上報到「法務部」，經過專案小組開會研商，得出每篇稿子寄出之前，都須經過獄方審核許可，審核尺度以「有助教化及社會公益」為主的結論。於是從去年6月，陳水扁開始了獄中專欄作家的生涯，雜誌社把陳水扁的專欄稱之為「天涯集」，取其「海角天涯」之意。

陳水扁的如意算盤當然打得精，只是「法務部」也不會束手就擒。他的第一篇專稿《馬宋會不如不會》，因提及「馬英九像南宋皇帝」等不雅語詞，被退了兩次；而最近一次退稿則是去年7月，退稿的原因顯而易見，因為標題就叫作「宅男馬英九」。

被退稿的事情曝光之後，惹得民進黨又跳出來罵侵犯人權，陳水扁也認為獄方還在搞言論戒嚴，不過獄方這回打死不退讓，陳水扁為了保持發聲管道暢通，只好把稿子拿回來修改，趕在出刊日前將稿件送出。

另外，陳水扁扁也幫《台灣時報》寫「阿扁札記」專欄，不過，該專欄是不付稿費的。從兩年前開專欄以來，陳水扁遊走於言論尺度邊緣，獄方也在最大限度給予陳水扁方便，所寫文章在各界不致造成太大的負面反應。

「救扁」

有趣的是，陳水扁請《壹周刊》把稿費匯入兒子陳致中的賬戶，而不是給太太吳淑珍當「安家費」。自扁入獄來，陳家一直為其出獄奔走，而主力就是其子陳致中。

頭一次發力，陳致中說陳水扁在牢里就醫時，醫師給他一種精神科用藥。此話一出立刻引起各界不同解讀，有人認為陳水扁可能已經罹患精神疾病，更有陰謀論者指出，這是馬政府企圖將陳水扁以藥物逼瘋，惹得獄方翻遍醫療書籍，要證明這項藥物其實只是輕微的鎮靜劑，目的是讓抱怨晚上不好睡的陳水扁比較能睡得著。

第二回就在今年3月，陳致中說，陳水扁住的牢房只有0.38坪（約1.256平方公尺），此話一出又引來不少同情。獄方只好在3月12日向媒體公布陳水扁的獄舍照片，以證明陳水扁的房間確有1.38坪（約合4.55平方公尺），並非陳致中所說的那麼小。

從監獄方公布的照片上可看出，陳水扁居住的是2人間，扁與室友睡在入門處，白天兩人棉被捲起擺放，舍房內有蹲式馬桶，扁與室友刷牙、如廁、沖澡與洗衣服皆在馬桶附近，該處擺有洗碗精、漂白水等物。有意思的是，舍房內，掛了四五條毛巾。

除了向監獄發難外，陳水扁自救之路一直沒有停息，曾一度寄希望於蔡英文。

在今年大選競選時，蔡英文堅持不去探望陳水扁，避免貪腐的幽靈再度讓民進黨籠罩於其陰影之下，當然馬英九也看得出此番端倪，在電視辯論中連番追問蔡英文是否當選後將「特赦陳水扁」。

蔡英文遇此話題皆繞開不談，但聞此言的陳水扁，在去年底撰寫了《如果我跟馬英九辯論》一文，聲稱自己要的不是「特赦」，「我要的是重新審判、還我清白！」

但是，隨著蔡英文敗選，陳致中也輸選了「立委」， 給了陳水扁一個當頭棒喝。「重審無望」的他，透過黃越綏放出風聲說，若「特赦」放他出來，他也願意。陳致中也改口稱，父親目前健康情況惡化，站在家屬立場，他現在不反對「特赦」。

從陳水扁獄中傳病，吳淑珍揚言率眾抗爭，到陳水扁戒護就醫，再到黃越綏釋放陳水扁「不排斥被特赦」的立場。 有評論指出，民進黨要的不是等而上之的「特赦」，而是特而中之的「保外就醫」，或是等而下之的「移監執行」。喊特赦，只是策略。

3月20日，民進黨籍「立委」高志鵬在「立法院」質詢時，連問「行政院長」陳冲88次陳水扁應否特赦。在次日，馬英九在國民黨中常會明確表示，「沒有考慮」這個問題。

看來，陳水扁還得在獄中呆一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