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中美世貿談判的最後220天

　　標題所指的220天，是從1999年4月10日作為發端。這一天，中美兩國高層領導人在華盛頓發表了聯合聲明。聲明重申，中國與美國已經大大推進了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共同目標。美國堅定地支持中國於1999年加入世貿組織。

　　中國為加入世貿組織所付出的艱辛，從這一天開始似乎進入了最後的階段。

　　1785年，大不列顛王國的麥卡特尼勛爵到北京去懇求建立對中華帝國貿易關係，年邁的乾隆皇帝拒絕說：中華帝國是如此的文明和富饒，因此不需要和蠻人貿易。

　　今年4月，中國總理朱鎔基到華盛頓，提出開放貿易的一攬子計劃。然而，柯林頓總統退縮了。事情看起來彷彿美國是如此地富裕和自由，政治因素足以壓倒經濟利益。

　　4月6日，朱鎔基一行到達美國西海岸城市洛杉磯。這一天，大雨如注。幾個小時後，他出席了東道主舉行的午餐會。朱鎔基在對台下各界人士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宣布一個好消息，中國和美國已經就農產品問題達成協議。這個協議是中國為加入世貿組織所作出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農業問題曾是困擾中美兩國關於WTO談判的最麻煩的部分。

　　那天的午宴氣氛變得很輕鬆了。中國總理很風趣地說：「加州參議員范斯坦每年都要到中國來，每次都要提到柑桔問題。謝天謝地，從現在開始，她再也不會提這個問題了。」

　　兩天後，朱鎔基告別了春雨綿綿的洛杉磯，飛赴華盛頓。此前，美國總統柯林頓發表談話說，中國加入環球貿易體系，對美國很有利。美國的拒絕將會使美國犯下一個「令人費解的錯誤」。

　　4月8日，華盛頓風和日麗。朱鎔基與柯林頓進行了兩場會談之後，在白宮舉行記者招待會。

　　朱鎔基說：「中美兩國在中國加入世貿組織問題上的分歧已經不大了。」

　　柯林頓說：「儘管還沒有完全達成協議，但雙方在這個問題上已經取得了巨大進展。」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納入最後衝刺的階段。但是，就在這個時刻，美國方面突然橫生枝節。

　　美國通過國際互聯網單方面發表了一份「聯合聲明」，題為《關於中國加入世貿組織談判的現狀》。並在聲明的3個附件中，明確列出了中國方面已經在農產品和工業產品及服務業中作出的具體讓步。

　　在最關鍵的時刻，美國人往後轉了。美國國會以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共和黨成員赫姆斯和財政部長魯賓為首的一部分議員認為，還有談判空間，美國還可以進一步要價。

　　這些舉措激怒了中國客人。當晚，在維拉德大酒店美中關係全國委員會及百人會舉行的晚宴上，朱鎔基嚴厲地說：「我本來不打算講這些問題，但美國方面昨天公布了所有的文件和材料，並聲稱中方已經認可了這些內容，但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同意。」

　　朱鎔基說：「如果你要得太多，要得太急，恐怕到最後什麼都得不到。」

　　在此同時，中美貿易代表之間的談判正在緊張地進行。外經貿部部長石廣生後來說：「雙方進行了通宵達旦的談判，直到美國東部時間4月10日早晨6時（北京時間晚間6時），在中國代表團離開華盛頓前的最後一刻，雙方才就中國加入WTO一攬子協議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中美農業合作協議》達成一致。

　　4月11日，美國的各大媒體重新發表的美中《聯合聲明》，與兩天以前的版本截然不同。中國的《人民日報》也在顯著位置發表了這一聲明。

　　在中國的強烈堅持之下，美國方面不得不對前天的《聯合聲明》重新檢討，重新修訂。因而也就在3天之內出現了《聯合聲明》美中版本互異的怪事。

　　與美國單方面發表的《聯合聲明》版本比較起來，新版本增添了「美國堅定支持中國於1999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內容；新版本完全沒有提及中國開放市場的3個附加協議。

　　高盛銀行亞洲經濟研究部主任胡祖六將最近200年中的兩個重要的歷史時刻進行了比較。他這樣說：「1785年，大不列顛王國的麥卡特尼勛爵到北京去懇求建立對中華帝國貿易關係，但乾隆皇帝拒絕了。年邁的皇帝教訓這個英國使節說：中華帝國是如此的文明和富饒，因此不需要和蠻人貿易。」

　　今年4月，中國總理朱鎔基到華盛頓向美國提出開放貿易的一攬子計劃，出現了同樣的情況。在最後的時刻，柯林頓總統退縮了。事情看起來彷彿美國是如此地富裕和自由。政治因素足以壓倒經濟利益。

　　5月6日，石廣生在與歐盟委員會副主席利昂·布里坦長達三個半小時的談判之後，又一次強調：「中國根本沒有同意美國單方面發布的清單。」

　　就在石廣生髮表談話不到40個小時之後，北約將5枚致命的導彈投向了中國駐南使館。中美關係就此跌入冰點。

　　為了出席世界盃女子足球決賽，柯林頓延長在加利福尼亞逗留的時間。7月10日，柯林頓接受CNN的採訪時說：「這場球賽提醒兩國人民，必須攜手建設和平的未來。」此「信息」，此「誠意」，清晰無誤地傳達到北京。

　　導彈的硝煙未盡，美國國會調查中國竊取核機密的特別委員會又公布了已經被炒得很熱的「考克斯報告」，再一次極大地傷害了中國人民的感情。

　　在谷底徘徊的中美關係給WTO談判蒙上了厚厚的陰影。

　　在這個時候，柯林頓向中國頻頻伸出了橄欖枝。

　　6月3日，柯林頓發表聲明，宣布美國政府決定繼續延長對華正常貿易關係。6月下旬，柯林頓在德國波恩又一次談及與中國的貿易談判。他說：「不，我尚未放棄（希望）。我仍然希望在今年大功告成，我想我們能渡過難關。」

　　在這裡，值得記下這樣一筆：在乒乓外交過去了將近30年之後，中美兩國之間又一次展開了體育外交。

　　為了出席在帕薩迪納舉行的世界盃女子足球決賽，柯林頓延長在加利福尼亞逗留的時間。7月10日，柯林頓接受CNN的採訪時說：「這場球賽提醒兩國人民，必須攜手建設和平的未來。兩國間的關係在過去一年一直有建設性，所以我們應該繼續朝這個方向前進。」比賽結束後，他還「探訪」了中國女足。

　　外電說：此「信息」，此「誠意」，清晰無誤地傳達到北京。

　　7月16日，美國國務院法律顧問安德魯斯在北京說，美國將向中國使館被炸事件中的死傷者及其家屬賠償450萬美元的款項。

　　8月，李文和事件突然出現一連串轉機。前參議員魯曼在他向白宮提交的報告中稱，聯邦調查局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李文和涉及向中國泄密。

　　8月19日，外經貿部新聞發言人胡楚生表示，中國希望美國採取切實行動改善中美關係，並恢復兩國的WTO談判。他在當天召開的記者會上說，中國與美國的WTO雙邊談判受阻，這全是美國的責任。一家歐洲銀行的亞洲代表分析說，柯林頓所承受的壓力遠大於中國。美國商人眼看著歐洲國家進軍中國市場的步伐越來越快，卻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9月，江澤民主席與柯林頓總統在紐西蘭的奧克蘭見面。

　　對於中美兩國領導人在紐西蘭奧克蘭的會晤，外電披露了有趣的細節：當時柯林頓敦促江澤民主席——最少三次——立即開始致力達成協議。柯林頓的顧問，包括一些反對4月份中方建議的人，希望總統今後數天能在紐西蘭達成初步協議。在一個小時的會晤期間，江主席表現出通融。他簡略地說明了雙方此前未能進行談判的一些原因，特別提到轟炸使館事件是「不幸的」，並送給柯林頓批判法輪功的兩本書，以助柯林頓總統了解北京為何要禁止這個組織。他同意柯林頓立即展開談判的要求。

　　中美關係終於又一次走出谷底。

　　9月，美國國會因中美貿易逆差創歷史紀錄，而掀起反對中國入世浪潮。但美國大公司的首腦們卻紛紛飛往上海，本屆財富論壇的主題是：未來中國50年。

　　在美國國內，對於來自國會的反對聲音，白宮表示十分不快。有消息說，柯林頓政府指責兩院共和黨里領袖干擾同中國的世貿談判。

　　美國白宮發言人洛克哈特以及貿易代表巴爾舍夫斯基說，國會多數黨領導人必須對他們的話負責，因為同中國保持貿易關係是美國對外關係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一些觀察家認為，柯林頓政府與國會之間的分歧，可能會影響中國於今年年底以前順利加入世貿組織。

　　美國商業部的統計數字顯示，中國今年7月份向美國出囗再創新高，達到73．9億美元；而由美國進口的貨品總額卻從6月份的14．6億美元下降到7月份的10．8億美元，使中美兩國7月份的貿易逆差上升到歷史新高的63．1億美元。

　　中美之間的貿易逆差問題成了美國國會阻礙貿易談判的重要理由。

　　無論國會態度如何，石廣生率領的中國代表團9月25日如期到達華盛頓，他將與美方就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問題繼續進行磋商。

　　此時，在中國國內，建國50年大慶的節日氣氛已經十分濃烈。在上海，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們駕駛著自己的各色專機，紛紛降落在浦東漂亮的國際機場。他們前來討論的話題是——中國未來50年。

　　美國前商務部長和貿易代表坎特隨即成了記者追逐的中心。他說：「很希望未來幾天能傳來成功的消息，但他不敢預言肯定能成功。」

　　美國時間9月27日上午，中美談判開始；

　　中午的口徑是：中美世貿談判最後衝刺；

　　晚上傳來消息：中美世貿談判無結果。

　　石廣生9月28日上午對常駐華盛頓的中國記者說，在這次會談中，中方表示了誠意和積極的態度。雙方進行了誠懇、認真的磋商。通過磋商，雙方進一步澄清了各自的觀點。這對談判是有益的，也是具有建設性的。雙方正在商量安排新一輪的談判。

　　9月29日的上海。在財富論壇會議上，美國前財政部長魯賓作為特邀嘉賓發表了演說。在談到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問題時，魯賓說，現在越來越清楚中國加入WTO對於兩國是非常必要的。這不僅對中國有好處，而且對美國也有益處。

　　現場有中國記者問：魯賓先生，有報道說，在今年4月朱櫧基總理訪問美國時，是你在最後一分鐘向柯林頓總統建議不要和中國簽訂有關中國加入WTO的任何協議，有否此事？

　　魯賓回答說：確實有人寫了這個報道，但我不認為這種說法是正確的。美國的貿易代表和我當時都在討論小組裡，我認為我有權利在中美之間的分歧還沒解決時提出我的建議。

　　10月16日，美國總統柯林頓打電話給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希望中美兩國能在11月底之前達成有關中國加入WTO的協議。柯林頓在通話時表示，願意將美國的談判底線提交出來，力求兩國能在WTO西雅圖部長級會議召開之前達成協議。

　　有趣的是，這樣一個重要的電話竟是在兩個星期之後才被披露出來。

　　這兩個星期中，中美之間曾經進行了數次接觸。就連美國財政部長薩默斯也來到中國，並且專程到蘭州與朱櫧基總理會見。

　　但從北京和華盛頓傳出的消息似乎並不令人樂觀。美國國會繼續他們的強硬立場。給人的感覺是，今年看來是談不成了。那麼就要推遲到2002年。

　　北京的圈子中樂觀人士卻繼續樂觀：沒有問題，等江澤民主席從歐洲回來，還會有好消息的。

　　這樣的樂觀態度或許有他們的道理。有報道說，柯林頓此次主動採取行動，顯示出他非常迫切希望達成這樣一個意義深遠的協議。助手們說，柯林頓對於4月份沒有接受這一協議感到非常後悔。一位高級官員說，「如果我們還能得到它，我們可能會抓起來就跑。」

　　11月9日，美國貿易談判代表巴爾舍夫斯基和總統經濟政策助理斯帕林率團到達北京。

　　11月10日，中美兩國關於WTO的新一輪談判終於開始了。

　　從這一天到11月15日的6天中，在北京的美國駐中國大使館、王府飯店、外經貿部以及中南海之間這方圓不到5公里的地方，風雲變幻，跌宕起伏，最終達成了一個雙贏的結果。

　　11月16日，巴爾舍夫斯基在香港機場舉行了一個簡短的記者招待會，她說：這次談判成功，應歸功於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與美國總統柯林頓參與談判，兩位領袖的誠意及決心，尋求協議，促進了這次談判的成功。

　　從上面這220天的回顧中，我們看到了這種誠意與決心。 王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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