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醬壇　解密中醫　第六講　諾貝爾獎級別的經絡問題

大概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時，報紙上經常有這樣的報道：「國外著名醫學家和科學家們一再指出，『經絡』問題可能包含著若干項諾貝爾獎級的課題……」我初見這一說法時心情也不禁為之一振，很有同感。很多人在扎針時或練氣功時都會有經絡感傳現象，也就是一種線索狀流動的感覺。當現有的科學體系不能對這一現象進行合理解釋時，往往蘊含著一場理論上的革命。

國家的好幾個五年計劃，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里都有對經絡實質的研究，對其投入科研經費不下十億元，光學、電學、紅外線、放射線等各種手段輪番上馬，關於經絡被證明的消息也不時傳出來，但往往很快又被否定。長期以來,一些學者一直寄希望於在神經血管之外,能找到經絡獨特的形態學基礎,結果是一無所獲。但是總有類似「某同位素按經絡線路擴散」，「低頻脈衝電測出與經絡重合的低阻線之類」的消息傳出，讓人覺得離找到經絡實質不遠了。

於是有人總結出「經絡之戰無經絡論先敗後勝，不戰自勝；有經絡者先勝後敗。因為，無經絡論者只是在捍衛科學反對迷信，別無所求。這樣的戰鬥參與者不會多，戰鬥性不太強，所以先敗。有經絡論者則不同，他們可以通過經絡的研究獲得科研經費，取得名利，因此一定會有很強的戰鬥慾望。當然，這樣的基礎是提供科研經費的官員迷信經絡。這樣的官員有， 即便沒有也可以說服出來。中國文化源源流長。經絡這兩個字在老百姓中很說得開。所以有經絡者先勝。」[1]

「長期以來,一些學者一直寄希望於在神經血管之外,能找到經絡獨特的形態學基礎,結果是一無所獲。」[2]極大的挫折感讓我們反思我們為什麼要進行經絡實質的研究，是為了尋找新物質，還是驗證舊理論呢？經絡是實體的嗎？經絡是理論還是假說？ 經絡是客觀現象還是對客觀現象的說明解釋呢？

要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一定要先弄清古人是怎麼發現經絡的。

原型的經絡

在《內經》十二脈體系之前還有四脈、十脈、十一脈等體系。而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之《足臂十一脈灸經》（ 以下簡稱「足臂」） 與《陰陽十一脈灸經》（ 以下簡稱「陰陽」）是己知最早的經脈學專書，二書中的十一脈體系與《內經》十二脈體系極為接近。（見下表）值得注意是這裡只談脈，不言經絡，但這兩部書中許多內容卻是《內經》經絡體系的原型。而且兩書中的脈呈向心型走向（較類似血管的特點），到《內經》時己演變成了十二經脈首尾相連。「足臂」與「陰陽」中經絡尚未與內髒髮生關聯，而內經中的經絡則和臟腑發生配屬。

書名　　《足臂十一脈灸經》　《陰陽十一脈灸經》　　《靈樞·經脈篇》

　　　　　　　　　　　　 　　甲乙丙(本)

脈的　　　溫(脈)　　　　　　　　　脈　　　　　　　　　　經脈

總名 足泰陽溫 足矩陽脈 肺手太陰之脈

足少陽溫 (足)少陽脈 　 大腸手陽明之脈

足陽明溫 (足)陽明脈 　胃足陽明之脈

足少陰溫 肩脈(=臂太陽) 　 脾足太陰之脈

足泰陰溫 耳脈(=臂少陽) 心手少陰之脈

足厥陰溫 齒脈(一臂陽明) 小腸手太陽之脈

臂泰陰溫 (足)太陰脈 　　　 足太陽之脈

臂少陰溫 (足)厥陰脈 　足少陰之脈

臂泰陽溫 (足)少陰脈　　　　　　手厥陰心包絡之脈

臂少陽溫 　　　臂矩陰脈　　　　　　　三焦手少陽之脈

臂陽明溫 　　　 臂少陰　　　　　　　　肝足厥陰之脈

李時珍提到「內景隧道，惟返觀者能照察之。」這一度被認為是經絡發現的主流觀點。原始宗教里的巫師往往有超強的感應能力，這些巫師通過實靜坐、冥想感應到體內的條索感，蟻行感，也就是氣有體內流動的感覺。在《內經》經絡體系建立起以後這種方法融入了我國的早期道教，成為道家練功守意的主要方法。如老子《道德經》雲:「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但也有劉力宏之類的中醫神秘主義者把李時珍的方法說為開天目，往特異功能方向說。但劉先生怎能忽視經絡理論從四脈到十一脈到十二脈的發展完善過程，如果只要有開了天目的人一描述，經絡就豁然眼前，那未免把中醫簡單化了。

經絡體系也應該有部分是來自於古人對疾病病變部位的關聯。如陰疝的癥狀可見於多個部位，古人把這些部位聯繫起來，認為它們相互關聯，屬厥陰經，「是動則病丈夫則疝，婦人則少腹腫。腰痛不可以仰，甚則嗌干，面疵，是厥陰脈主治。其所產病:熱中，　，隆，偏疝」(《陰陽十一脈》、《脈書》)。早期足厥陰脈及足厥陰絡皆止於前陰，且所診療病候也為前陰之病，則「厥陰」之名實與前陰密切相關。[2]《靈樞·經脈》里則演進為「是動則病腰痛不可以俯仰，丈夫　疝，婦人少腹腫。甚則嗌干，面塵脫色。」 《靈樞·九針十二原》亦云：「五臟有疾也，應出十二原。十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者見其應，而知五臟之害矣。」遠隔病變部位診療點的發現為經絡體系的構建提供了一些事實依據。

拼帖包裝出的經絡

可以觀察到皮膚表淺血管的位置，某些部位的病症的關聯，針炙過程中的經絡感傳現象，導引冥想練氣功中體內的流動感等。當然，這些觀察和實踐是長期的，逐漸積累的。按說這幾種不同方法所描繪出的體內線形通道應該是不同的。比說針炙感傳中感應到的線路和血液通行的血管線路是不一致的，也不會和練氣功時的氣流路線一致，但古人則認為這些現象有一個共同的本質經絡，而這些方法得到的認識則相互融合，滲透，我們很難分辨出最早是用哪一種方法發現經絡或者以哪一種方法為主。當然在經驗事實的基礎上會有臆測，會有思辯，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辨證法》一書里表明的那樣：「在整個古代……生理學只要超出最顯而易見的事情（例如，消化與排泄）便是十足的臆測，在血液循環還不知道的時候，也不能不是如此。」 但真正要形成一個十二經首尾相連，互為表裡的系統則是藉助於氣血臟腑，陰陽五行等體系的滲入。李建民直言：「我將脈學體系化的過程稱為數術化的程序。易言之，它從一些零散的醫學經驗躍升為體系性的學問的過程中，是建立在氣、陰陽、五行以及感應等數術概念之上的。」「當我們讀『陰脈營其臟，陽脈營其腑』，歸定每一經必與一臟或一腑相聯的時候，我們能不認識到兩漢醫家在吸取先秦所有醫學理論於十二經脈理論之中時，在經脈循行過程中存在大量人為安排嗎?」[4]

除了用陰陽五行思想來組裝經絡，類比天人合一也發揮了重要作用。「經絡」這個詞本身就是來源於類比，其出現較之「脈」為晚。經原是指帛的「縱絲」，是直行主線的意思;絡是橫行之絲。《靈樞·經脈》說:「經脈為里，支而橫者為絡，絡之別者為孫。」在《史記·扁鵲倉公列傳》里也有「中經維絡」一語。可見，人體的經絡佈於全身也象帛絲一樣，縱橫交錯，網路周身，故取類比象，稱人體縱行之經為「經」，橫行之經為「絡"。

由於當時大地上較大的河流有十二條(包括清、渭、海、湖、汝、混、淮、漂、江、河、濟、漳)，從而歸類推理認為人體主要經絡為十二條的理論。正如《靈樞·經水》所說:「經脈十二者，外合於十二經水」。《靈樞·經水》說「夫經水者，受水而行之;經脈者，受血而營之。」《難經·二十九難》亦說「凡此五勝六腑十二經水者，外有深泉而內有所案。此皆內外相貫，如環無端.人經亦然。」每條經絡也有井、滎、輸、經、合五輸穴。《十四經發揮》:「絡脈本經之旁支,別出以聯絡它經者也,本經之脈,由絡脈而交它經,它經之交,亦猶是焉……夫十二經之有絡脈,猶江河之有沱潛也。」

在腧穴還沒有被完全發現時，人們由一年日數是三百六十五日，類推人體周身腧穴也有三百六十五個。如《靈樞·九針十二原》所言「節之交，三百六十五會。」儘管實際所載穴名僅一百六十穴左右，但多處預言人身有三百六十五穴。此後，各代醫家在此墓礎上，終將腧穴發展到了三百六十一穴。[5]

一定要找出實體嗎

實際上在古代經絡學說中，實在的和客觀的素材與純粹理論的形式以非常密切和複雜的方式相互滲透， 以至於幾千年後的現代人也很難從形式上識別出這兩種性質不同的成分，當然也就不會有意識地將兩種要素分離出來。

正如法國著名科學家及科學哲學家皮埃爾·迪昂(Pierre Duhem)所指出的那樣：「在理論中有效的一切東西，可以在描述部分找到；另一方面，在理論中為假設，且與事實矛盾的無論什麼東西，尤其可以在說明部分找到」。科學發展的歷史表明：科學的進步主要表現為科學理論中「說明部分」的不斷更新，而當舊理論中「說明部分」被淘汰時，其純粹的「描述部分」幾乎仍可以整體地進入新理論，從而使新理論繼承舊理論全部有價值的所有物。

如果經絡體系確屬於對人體現象的說明部分而非描述部分，那麼為什麼我們仍然執著於尋找經絡的實體呢？為什麼我們不尋找經別、別絡、孫絡、浮絡、經筋的實體呢？為什麼不尋找「主神明」的心的實體呢？對於《內經》中的「小腹控睾、引腰脊，上衝心，邪在小腸。小腸者，連睾系，屬於脊，貫肝肺，絡心系」，我們是否也要尋找其解釋實體呢，我們能找得到嗎？

經絡和臟腑一樣含有古人基於部份實體知識對人體結構的猜想成分，現在則只能把它等同於非實體結構，它的功能是血管，神經，體液，肌腱等多種實體組織器官的綜合表現。經絡上的穴位與神經、血管、淋巴、肥大細胞、感受器等的配布有密切聯繫,但它不是幾者功能的累加和,而是諸因素在整體系統水平上表現出來的功能、行為、屬性的統一體。所以,經絡的物質基礎也就不可能是單一的神經、血管、淋巴管、結締組織、液晶組織等,而可能是已知的神經、血管、體液等,以及或許還在目前尚未知的諸因素共同構成的複合功能系統。［6］但一個含用經絡所有功能的新的解剖實體或形態結構可能我們永遠無法找到。「我們今日研究這個無法目驗，亦不能以現代解剖學解釋的脈，其意義在於提供另外一種了解生命或人體的範式。」也許它存在的價值正是因為它是非實體，如果是一種實體的形態它也就不可能獨立於現代醫學了。

是誰要我們尋找經絡的實體呢？是我們對於經絡現象背後本質的科學追問精神？還是我們急於在西方科學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再或是我們的民族榮譽感驅使著做這個「impossible mission」呢？也許還有數不清的原因逼著經絡實體的現身。

它也真的現身了。20世紀60年代，朝鮮有個名為金鳳漢的科學家，宣稱找到了經絡的實體，並命名為「鳳漢小體「，轟動了全球醫學界。《人民日報》曾以整版的篇幅報導此事。全球科學家不斷要求朝鮮公布研究成果，朝鮮卻始終拿不出具體的證據。結果被證明是弄虛作假，金鳳漢跳樓自殺。

事實證明任何對中醫理論的急於證實，任何對中醫療效的誇大宣傳，任何對中醫史實的善意竄改只會嚴重傷害步入老年的中醫。

[1] 經絡迷霧　新語絲

[2]胡翔龍. 中醫經絡現代研究〔M〕. 北京: 人民衛生出版社,1990 ,256

[3]經絡學說研究的新發現及其對生命科學的啟迪，黃龍祥，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誌，2005（11）4241－244

[4]答馬玉寶教授「商榷」.嚴健民. 醫學與哲學,2005,11(26):78-79

[5]從類比邏輯方法看經絡學說的起源與發展.劉喆.甘肅中醫學院學報，1994，11（6）：39－40

[6]李華東. 經絡實質研究的思路方法芻議〔J 〕. 針灸臨床雜誌,2000 ,16 (1)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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