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真的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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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14歲的侄女因為抑鬱症住院了。

一個星期之後，孩子跟心理醫生開口了：我去年花了一個暑假的時間做了一個娃娃的模型，結果被他們扔了，這個娃娃就是我心中的coco，我的coco沒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4歲的時候有過一個粉色的氣球，我特別喜歡，後來有個鄰居小朋友看上了，我媽媽就把氣球送給她了，還跟我說，好孩子要學會分享。從那以後我再也不喜歡粉色了。

醫生評價，這個孩子智商非常高，但情商也非常低。聽完這些，全家人都沉默了。

我第一次見她時，她5歲，像所有活波好動的孩子一樣，蹦蹦跳跳。跟我走在大馬路上，我追著她不停地喊，看車看車，靠邊靠邊，慢點慢點。

後來她上小學了，我們見得少，聽說學習特別好，每個人都誇。她爸媽都要上班，放了學就讓託管班老師接走，晚上寫完作業再帶回家。家裡沒有人輔導她的功課，沒有人問她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她依然每次考試都拿獎狀。

但孩子漸漸地不愛說話了，在家就是寫作業看電視玩手機，跟大人說話看不出表情，也聽不出語氣，有時不想說就不吱聲，書看了挺多，說話用詞也挺有水平，就是噎人，一句話就能讓你結束對話。老人都說是被慣壞了，我認為是青春期叛逆。

孩子10歲的時候，她媽生了二胎，男孩。大人的日子更加忙碌，我能感覺到小侄女在家庭聚會時的失落。後來有兩年的時間，聽說她都不太喜歡這個弟弟。直到弟弟會說會走了，會跟她拌嘴搶東西了，才有所改善。

憑著優異的成績，她順利地考進了全省的重點初中，但是需要住校，學校抓得嚴，每兩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成績依然很棒，全家繼續驕傲。

去年寒假結束該返校了，孩子假期作業沒寫完，還說自己脖子疼，她爸幫她寫作業，帶她去了好幾家醫院，都查不出問題，後來索性來北京兒童醫院，讓醫生給打發回來了。落了一個星期的課，才回了學校。

上個月她媽著急忙慌給我婆婆打電話，說孩子坐在窗台上，想跳樓。被攔下來之後，孩子跟她爸說，我可能得了抑鬱症了。還沒到暑假，孩子住院了。

我婆婆很擔心，說孩子是肝氣鬱結，需要吃藥調理。我問，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老人不懂：哪有什麼心事，她就是不愛跟人交流，在學校也獨來獨往，同學之間說話她都認為是針對她。我給她解釋：這種情況已經是病態了，之前肯定有原因吧。

原因就是後來醫生說的。我想應該還有很多沒說出來的吧。孩子挑食，大人只會怪孩子不懂事，卻不考慮自己的廚藝；全家人只關心孩子吃喝拉撒的問題，很少跟孩子談心聊天，還認為自己為了孩子付出頗多；孩子不聽話了，她媽就會大聲訓斥，她爸則是無條件包容，所以她跟大人幾乎零交流；生了二胎之後更無暇顧及正值青春期的閨女，過去吃飯，所有人都給她一個人夾菜，有了弟弟之後，弟弟就是飯桌上的焦點，沒有人關心她的心理落差。

當然，孩子固然有孩子自身的原因，並非所有的家庭都良好的溝通氛圍，並非所有的孩子都會得抑鬱症。情商這個詞現在特別流行，當醫生可以去評價一個病人的情商，可是誰來評價大人們的情商呢？

回過頭，我想說說我自己。我爸來我家住了一段時間，對我管孩子的方式頗有意見，總說我慣著孩子。因為孩子不聽話的時候，我總要給孩子做思想溝通。換做是他，早就發脾氣了。是的，我就是在他的脾氣下長大的，所以我不願意讓我的孩子口服心不服。

我的父母，知識分子，五好家庭。像大部分的中國家庭一樣，母慈父嚴。比起很多同齡人，他倆很讓我驕傲。我媽喜歡打扮，精通網購，善於學習網紅美食，是多個老年群的精神領袖。我爸心思縝密，說話做事滴水不漏，至今都是我學習的榜樣。倆人對家對外都很有責任心，雖然都不是家裡的老大，但在兩個大家庭中都備受尊重。這樣的爸媽不是完美嗎？是的，堪稱完美。可我總覺得跟他倆隔心，說話總要帶三分小心。我原以為天底下的爸媽和子女都是一樣的，但當我婚後進入了另一個家庭之後，我發現了新的家庭關係。後來我發現很多家庭關係都不一樣。他們跟爸媽之間說話很隨心，不是隨便，是隨心。想說什麼說什麼，不用拐彎抹角。他們可以拿爸媽開玩笑，語氣可以不友好，甚至有時爭辯兩句，回頭還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這些行為在我的家教中簡直就是大逆不道！我從小就被告知，要講文明懂禮貌，尊重長輩，說話要輕，態度要好，不能頂嘴，要時刻反思自我。所以呢，直到今天，我對外人都始終禮貌有餘，底氣不足。或者說，缺乏自信，經常否定自我。

我青春期的時候也很叛逆，頂嘴，較真，口舌功夫盡顯風采。可我婚後幾乎不吵架。事情做錯了，沒有人責備我，一句「這不叫事」就拉倒了；意見不統一，人家說，那就聽你的。我這番口舌功夫沒有了用武之地，也就退化了。什麼原因呢？後來我明白了，我那完美的爸媽對我要求頗高，規矩立了一堆，吃飯的規矩，說話的規矩，稍有破壞，就上綱上線，動不動就把「孝順」掛嘴邊，「不成材我也要讓你成人」,諸如此類的言語貫徹我的腦海。他們高興了就「批准」我出去玩一趟，不高興了就「我是你爸你媽，你還反了」。

他倆是上級，我是下級，所以我要小心翼翼。我有時想請我媽來幫忙管孩子，我都要前思後想，她每次答應來之前都要給我拋幾個難題，我那房子還沒租出去呢，我下周還有同學聚會呢，來了以後還常在我耳邊嘮叨，我要不是來你這裡，我就去旅遊了，我就去學唱歌了等等等等。這些話讓我內疚不已，是我耽誤了媽媽的退休生活，我已經成了她的累贅。我曾一度懷疑，她為什麼要生我？她對我的好都是這樣迫不得已的嗎？她是真心喜歡我嗎？

上次我兒子過生日，7歲的兒子給我做了一張賀卡，寫著「媽媽你辛苦了」。我挺高興，就問他，你為什麼覺得媽媽辛苦？我兒子像背教科書一樣：媽媽你給了我生命，我要謝謝你！媽媽你養我這麼大，你辛苦了！我當時就樂了：這話是你姥姥教的吧？他點頭。我說，兒子不用謝我，把你生下來是媽媽自願的；把你養大也是媽媽必須要做的事情。我是真心喜歡你，才會對你好，你只要知道媽媽喜歡你就行了。

我媽跟我兒子之間有個對話至今都不順暢。「為什麼你能對我凶，還不道歉，我就不能凶呢？」「因為我是長輩，你是晚輩。」「那又是為什麼呢？」我媽只好看著我搖頭，這個問題孩子現在還理解不了。那什麼時候才能理解呢？等到社會道德的帽子扣到了孩子頭上的時候，他就理解了，這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是的，我們都要受到道德的約束，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是要經營的，不是因為你生了我，我就會從心底里感恩。感恩不是嘴上說的，想要別人打心眼裡感謝你，你也要走進別人的心。孩子只要感受到了父母的愛，一定會心存感激，將來就不會不孝順。

當然，我爸媽很有責任心，因此我也有責任心。但責任心背負的更多的是社會道德，是「應該去做的事情」，和真心和感恩不一樣，真心和感恩是「想做的事情」。我想對你好，是因為你對我也很好，我想感謝你，想為你做點什麼。這才是父慈子孝的最佳境界。

能放下架子，放下威嚴，真心地去接近孩子，或許真的不容易。但，我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