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收留了一個恐怖分子

1.

那個碰瓷的女孩子，被我安排住在對面。租的房子空了一間，剛好拿來給她歇腳。

別擔心，我要收租的，但是現在她沒有錢，簡歷投了幾百份，還在傻傻等消息。等她有了收入，我要把她當成楊白勞狠狠剝削。

這都是後話。

2.

幾天下來，我發現她這個人奇奇怪怪的。每天清晨起床，倒一杯涼白開，拿一本菜譜坐在客廳研究，從我出門上班，到我回家洗澡，菜譜永遠翻在西紅柿炒雞蛋的一頁，她凝視著書上的每一個字，嘴裡碎碎念，但是從來沒有進過廚房。

她出門買菜，西紅柿買了一冰箱，我問她為什麼不買雞蛋，她竟然睜大眼睛問我：西紅柿炒雞蛋需要雞蛋嗎？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聽見這種問題。

我小時候跟父母聚少離多，勉強能下廚，五分鐘把這道菜端到她面前，她激動得抖腳，吃了一口就潸然淚下。

她說：他從前最喜歡這道菜，可是還沒來得及學，就匆匆忙忙分開。

我重新點上戒了很久的煙，透過煙圈琢磨事情。

客廳空空蕩蕩，只有我們兩個人，可是兩顆心臟里轟然巨響，嘈雜得聽不見彼此的呼吸。

六年前那個漫天大雪的冬天，我和一個女生坐在學校食堂，面前擺著的生日蛋糕，是我們拼湊了兩個錢包買的。我答應她要親自下廚，做一桌最牛逼的飯菜，從日出吃到晚霞，從青春吃到齒落。可六年後，菜還沒有做好，聯繫方式就通通刪光，從此沒有交集。

我有點難過，自己喝著伏特加兌可樂。

她慢慢仰起頭，臉上濕濕的一片，說：好咸啊。

我從情緒里跳出來大怒：卧槽，愛吃不吃！

她搖搖頭，指指臉上滑下來的水珠：我是說汗。

汗水比眼淚咸，淚水比鹽巴咸。她說的到底是不是汗水，我也分辨不出來，因為在那份西紅柿炒蛋里，我只加了糖。

她問我：能不能教我做菜？

我也是半路出家，全憑自己摸索，要說教學，我恐怕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於是寫了一個過程，讓她自己瞎試試。

結果第二天我回家，滿屋子都是油煙味，我衝進廚房，灶台上亂七八糟，油鹽醬醋撒了一地，鍋里一團黑黑的硬塊。

媽的！這個女人是恐怖分子嗎？

等我撞開房門，看見她失魂落魄坐在床邊，面前擺著我寫的紙條，臉上被油燙出一片黃黃的區域，眼淚敷在上面，然後在地上蔓出圓圓的印跡。

這些深淺不一的印跡，每一個都寫滿執著。

3.

我教她做菜，沒想到這個女人看起來精明，在廚房就像白痴。

明明要先倒油，她直接端起醋瓶，我讓她放糖，她居然拿起味精，搞了半天，才摸清楚順序。

我恨鐵不成鋼：你是智障嗎？狗拿著鏟子都學會了！

她不怕開水燙：你再凶，再凶老娘喊非禮。

一份簡單的西紅柿炒雞蛋，她整整學了十六遍。戰火紛飛了兩個小時，到處都是西紅柿的殘骸，我環視周圍，比那天晚上幫她搬家的時候，還要狼藉幾倍。

做完最後一遍的時候，她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嗚嗚嗚，做菜好難啊，我做過幾百份策劃，都沒有一份讓我頭疼的，嗚嗚嗚。

媽蛋！就是一個西紅柿炒雞蛋！

我暗下決心，要給廚房加個門鎖，但是表面不動聲色：恭喜恭喜，你也是會做菜的人了。

她興奮地站起來，扒在盤邊拍了張照，然後打開微信，找到一個深藍色的頭像，打了很長的一段字：

我學會做菜了，西紅柿炒雞蛋，是你喜歡的甜味，我想以後的每一道菜，都做成你喜歡的味道。你討厭我哭，所以你肯定不喜歡鹹的，那麼魚湯應該是鮮的，排骨應該是甜的，土豆應該是酸的，火鍋應該是辣的。你看，我都記住了。

話還沒有打完，她的眼眶已經泛紅，等到加上圖片點擊發送，那個微弱的紅色嘆號，徹底擊碎了她的防線。

我沒來得及安慰她，眼角就被回憶衝散。

時鐘轉過多少圈，永遠不是最後一刻。

眼淚破碎多少次，永遠不是最後一顆。

放棄想過無數次，沒想到還沒捨得，就被別人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