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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國靈】張愛玲與電車(09.5.7)

作家之中,「祖師奶奶」張愛玲是出名愛電車的了。她在《公寓生活記趣》一文中說:「我喜歡聽市聲。比我較有詩意的人在枕上聽松檮,聽海嘯,我是非得聽見電車響才睡得著覺的。」這段話,早被廣泛引述,於今天獨有噪音而市聲欠奉的城市中,重新喚醒我們市聲的質感,以至蝕入一個城市的集體回憶中。看鄭寶鴻的《香江道貌:香港的早期電車路風光》,裡頭有此一記述:「而在1990年代左右,曾有一陣子是砵砵聲取代了『downdown』聲,但近年又再恢復原狀。」是的,我明明記得「叮叮」聲曾有一段日子消失了,後來又聽見了,還以為自己「思覺失調」,原來是真的發生過。不過,「叮叮」聲清脆可愛,電車拐彎輾過路軌的嘎嘎聲,如泣似怨,來回復返,有時會聽得人心煩,我曾住在禮頓道電車拐入黃泥涌道的唐樓,所以有此感。

張愛玲寫的是上海,可也沒忘記香港:「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里,北風徹夜吹著常春樹,還有一點電車的韻味。長年住在鬧市裡的人大約非得出了城之後才知道他離不了一些什麼。城裡人的思想,背景是條紋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條子便是行駛著的電車——平行的,均凈的,聲響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識里去。」

小說中,張愛玲寫電車,最著名的是短篇小說《封鎖》。小說寫上海某一天,日本士兵封鎖了城市部分地區,搜查區內的人,一部行駛中的電車因而停下來,小說聚焦於這封鎖的時間與空間,以零碎的可視化鏡頭寫電車內各人物的動靜,特別是一對互不相識的男女,在這暫停的時空內,忽然調起情來。至封鎖解除,一切又復歸平常,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這小說寫得非常特別,一出手已見不凡:「開電車的人開電車。在大太陽底下,電車軌道像兩條光瑩瑩的,水裡鑽出來的曲蟮,抽長了,又縮短了;抽長了,又縮短了,就這麼樣往前移——柔滑的,老長老長的曲蟮,沒有完,沒有完……開電車的人眼睛盯住了這兩條蠕蠕的車軌,然而他不發瘋。」張愛玲可能沒料到,蠕蠕的曲蟮後來在上海消失了,在香港卻一直延綿至今。

那小說中,張愛玲有寫過香港電車嗎?有的,有的,《色,戒》中,王佳芝與同學在香港大學演罷話劇,心情未能平復,偕同學游電車河去了:「下了台她興奮得鬆弛不下來,大家吃了宵夜才散,她還不肯回去,與兩個女同學乘雙層電車游車河。樓上乘客稀少,車身搖搖晃晃在寬闊的街心走,窗外黑暗中霓虹燈的廣告,像酒後的涼風一樣醉人。」導演李安在電影中也把這幕拍出來了。

說到電車,《紅玫瑰與白攻瑰》值得一提。這回可要拜導演關錦鵬改編所賜。原小說發展至大半,說到男主角振保與嬌蕊(紅玫瑰)分隔多年後,在公共汽車中相遇。嬌蕊帶著兒子去看牙醫,振保則與弟弟篤保一起,這樣碰個正著,本來一點也不浪漫。電影富心思地把公共汽車改為電車,兒子、弟弟沒有了,電車上振保和嬌蕊單獨共對,對白背景是電車前行的隆隆聲,窗外雨水霏霏,好不黯然。小說中嬌蕊提醒振保他到站了,電影中她則先行下車,留下振保一人,哀哭自憐。

至於最近重新出土、大熱的《小團圓》呢?我在看,但看得慢,如果你發現電車蹤影,請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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