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現代性意蘊

在美國現代職業教育發展的歷程中，杜威對美國現代職業教育發展進行了睿智的思考，進而對美國現代職業教育實踐產生了深遠而長期的影響，並彰顯出其獨特的現代性意蘊。

一、民主概念：杜威職業教育思想形成的理論基礎

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形成於20世紀初期。這一時期，美國社會藉助包括戰爭、社會變革、教育革新在內的各類社會發展手段逐步蕩滌自身的傳統因素，終於在20世紀初將美國帶入現代國家的行列。

在這一轉變過程中，美國社會的政治、經濟及思想文化飽經嬗變的痛楚與成長的欣喜，進而積累起豐富的歷史發展經驗。美國資本主義生產因南北戰爭後發展障礙的最終清除而獲得飛速發展。南北戰爭結束後，北部資本主義制度的勝利使全國統一而廣闊的國內市場得以充分發育而形成；大規模的西進運動為工業發展提供了豐富的糧食、充裕的生產原料；來自世界各地的源源不斷的移民為工業發展提供了大量的廉價的勞動力；科技革命的發展則為工業騰飛提供了必須的技術與智力保證；聯邦政府因勢利導為工業發展提供了及時的政策規範與法律保障。凡此種種，促使工業發展呈加速度發展態勢，1869---1873年間，美國年均國民生產總值為91.1億美元；到1912---1916年間，年均國民生產總值則高達625億美元，其增長速度不可謂不驚人。^[1]其間有一個能夠清楚顯示美國工業生產在世界上所處地位的歷史事件，即是在1894年美國工業生產已經躍居世界第一位。

在杜威看來，伴隨著美國社會的發展，民主主義的因素逐步積累而逐步成為美國社會政治領域的根本性特徵。概括杜威對民主的理解，可以發現他是在三層含義上將民主作為美國社會發展的主導性特徵加以運用的。其一是把民主理解為與專制或獨裁相對立的一種民主政治制度，具有鮮明的政治內涵。民主「是指一種政府模式，一類選舉官吏以及規定他們作為官吏的行為的特殊實踐---它包含著一切與政治民主有關的內容------首先，它們代表一種努力，反對那些曾如此廣泛地以偶然而不相干的因素來決定統治權的佔有的力量；其次，也代表一種反對用政治權利來為私人目的而不是為公眾目的服務的傾向的努力」。^[2]；民主的第二層含義是指一種社會民眾享有公開討論與自由交流的權利和機會。作為民主社會的公民，每一個人都擁有就國家或社會政治、經濟及其他問題自由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利和機會，而不應擔心受到壓制。整個社會統治方式的確定是建立在廣泛的同意基礎上的。而這一切的實現又必須建立在民主政治體制確立的基礎上。杜威認為，民主政治「是以這樣一種觀念作為根據的：即沒有人一個人或有限的一群人是十分聰明和十分善良的，以至無需乎別人的同意就去統治別人；這句話的積極意義是：凡為社會制度所影響的一切人們都必須共同參與在創造和管理這些制度之中。每一個人都生活在制度之下，他的行動和享受以及他所變成的結果都是受到這些制度所影響的。這是一件事實。所以在構成這些制度的過程中他將要有他的發言權，這又是一件事實。」^[3]民主的第三層含義在於表達一種生活方式，對民主生活的訴求和個人民主生活方式的界定成為民主概念的終極意義

民主的理想是社會發展的永恆目標，需要人們不斷的持續的鬥爭。「自由是永恆的目標，必須永遠為自由而鬥爭，並重新去獲得自由。自由不會自動地永久自己維持下去，如果人們不繼續做出新的努力來戰勝新的敵人以重新獲得它，它就會滅亡。」^[4]在所有爭取自由的手段種，教育是最為重要的手段。「如果沒有我們通常所想的教育，沒有我們所想的教庭教育和學校教育，民主主義便不能維持下去，更談不上發展。教育不是唯一的工具，但它是第一的工具，首要的工具，最審慎的工具。通過這種工具，任何社會團體所珍視的價值，其所欲實現的目標，都被分配和提供給個人，讓其思考、觀察、判斷和選擇。」^[5]而在所有致力於民主發展及維護的教育類型中，職業教育發揮著更為獨特的作用。

二、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基本內容

（一） 個人與社會：職業的意義

「職業就是指任何形式的連續不斷的活動，這種活動既能為別人服務，又能利用個人能力達到種種結果」。^[6]「職業是唯一能使個人的特異才能和他的社會服務取得平衡的事情」^[7]職業的實質在於最終促成個人致力與道德的生長。在現實社會生活中，職業的範疇極其豐富，職業概念應該是一個具有無限連續性的具體名詞。職業的範疇「既包括專業性的和事務性的職業，也包括任何一種藝術能力、特殊的科學能力以及有效的公民品德的發展，更不必說機械勞動或從事有益的工作了」^[8]在認識及理解現實社會生活中的職業現象時，必須防止兩種傾向的出現：一種傾向是把職業的概念僅僅局限於生產直接有形的商品的職業；另一種傾向則認為職業的區分是相互排斥的，每個人只能從事一種職業。想像教導一個人終生只從事一種職業，是與現代工業生產的發展現實以及趨勢相背離。而就個人從事職業的實際情況來看，每個人必須承擔多種職務，而每一種職務都應該是明智有效的；況且，脫離了個人愛好與興趣的職務就會喪失職業的全部意義，而蛻變成一種機械的忙碌。日常生活中所說的「適當的職業」的真正意義在於，某一職業活動最大限度地發揮了從業者的能力傾向，在職業活動過程中能夠較為順利地實現預期的職業目標，並在一個相對完整的職業階段終結後獲得令自己及社會滿意的職業結果。^[9]

職業有其鮮明的社會意義，個人對職業崗位的謀求以及在具體職業崗位上的勞動為社會的存在與發展提供了必不可缺的經濟基礎。事實上，民眾之所以從事各種各樣的職業，其目的在於滿足人類的種種需要。不同類型的職業在維持著我們所生活的世界和事物之間的關係。

在發揮社會意義的基礎上，職業還表現出鮮明的個人意義。長期從事某一項職業，往往可以對一個人的個性產生深刻的影響，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對人生的看法與態度。職業對個人產生的影響是持久的，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滲透式的作用。職業作為個人參與社會生活的軸心，成為個人信息與觀念、知識與智力形成與發展的一個集合點。職業把大量的變化多樣的細節貫穿起來，使種種經驗、實施和信息的細目呈現得井井有條。就個人在職業歷程中的成長過程來看，職業促使人們「從自己的職業的動機出發，不知不覺要搜集一切有關的資料，並且保存起來。職業好像磁鐵一樣吸收資料，又好像膠水一樣保存資料。這樣組織知識的方法是有生命力的，因為它是和需要聯繫的；它表現於行動，又在行動中重新調整，永遠不會停滯。」^[10]

(二)、技術與人文：職業教育的基本內容

杜威認為，雖然職業教育並不是人類社會步入現代工業生產階段才出現的一種教育類型，職業教育概念也並非一個新穎的概念，但長期以來，人們對職業教育概念的理解卻一直是偏狹的。如果說，在生產力發展水平比較低下的歷史時期對職業教育所持的狹隘的理解還不足以影響個人的發展的話，那麼在工廠制度已經成為基本的社會生產制度，科學的應用導致大規模的大量使用各種自然力的歷史階段，對職業教育所持的狹隘的理解已經導致個人的單一的職業技能難以較好地適應社會生產的發展。杜威認為正確地理解「職業教育」是教育適應社會發展的首務，即是要樹立綜合的職業教育理念，把長期以來存續於狹隘的「職業教育」與傳統「自由教育」之間的溝壑填平，以更有力地適應現代工業生產發展的需要。「無論作怎樣的理論解釋，當前教育實踐中最重要、也最令人感興趣的問題體現為系列方面的結合上：遊戲與工作；智力的和知識性的因素與行動的和動作的因素；來自書本和教師的指導與來自生產活動的指導，……」^[11]

職業教育的實施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方面是在徹底革除傳統的職業教育與培訓觀念的基礎上，增加學生的社會科學文化素養，在學生接受職業技能操作訓練的過程中為其提供關於科學、藝術、社會關係的人文素養的教育。體現在綜合職業教育的內容上則是要包括有關部門目前狀況的歷史背景的教學；包括科學的訓練，向學生傳授理解並使用有關生產資料的智慧，發展學生適應生產機構的智慧；包括經濟學、公民以及政治學知識的傳授。另一方面，職業教育水平的高低還決定於對西方自由教育傳統的改造與繼承，尤其強調自由教育拋棄脫離社會實際需要的舊習，真正負責任地承擔其服務社會事業發展的義務，以社會工業因素消解自由教育傳統中的空疏基因。也只有這兩個方面有機結合起來，實行一種綜合性的職業教育訓練，才能真正造就適應現代工業生產的勞動者。這種新型的勞動者「崇尚的是自由而不是順從，是創造精神而不是機械的技能，是洞察力和理解力，而不是背誦書本和按照別人的意圖完成任務的能力」。^[12]

（三）、綜合化：職業教育課程體系建設

職業教育的實施首先取決於職業教育課程體系的綜合化，具體來說，就是要實現普通與職業兩類課程的綜合化。由於綜合職業教育教育包括職業的全部理智和社會的意義，那麼這一教育類型就應該是對傳統職業教育的單一的技術培訓課程體系的徹底改造，應該尋找普通課程與職業課程之間的內在聯繫並使其結合起來。為此，應讓學生在科學與社會的基礎上掌握技能與知識，並嘗試引導學生在認識並處理科學、藝術與社會的關係中理解職業、理解工作，實現職業社會意義與個人意義的雙重結合。在具體的職業教育課程體系上，杜威主張應該「包括有關目前狀況的歷史背景的教學；包括科學的訓練，給人以應付生產原料和生產機構的智慧和首創精神；包括學習經濟學、公民和政治學，使未來的工人能接觸當代的種種問題以及所提出的有關改進社會的各種方法」^[13]不僅如此，綜合化職業教育課程體系的建設還要梳理更為遠大的課程目標。因為綜合職業教育的根本目的在於一方面使未來工人具備適應不斷變化的情況能力，另一方面還在於「這種職業教育並不使青年屈服於現今制度的要求和標準，而是要利用科學和社會的因素髮展他們的膽識，並且培養他們實際的和執行的智慧。」^[14]

（四）、多樣化：職業教育實施途徑的選擇

綜合職業教育表現出較傳統職業教育更多方面的目標，既要使學生掌握實際生產的技能、技巧，又要形成他們關於事物的態度並開啟個人的智慧，這就決定了綜合職業教育的實施必須採取綜合化的職業教育實施途徑。

在職業教育實施與開展的途徑中，通過作業進行的訓練是為職業做準備而進行的唯一適當的訓練。作業是有目的的、連續不斷的活動，通過作業而進行的教育所包含的有利於學習的因素教任何其他方法都要多得多。這種實施途徑能夠較強烈地喚起人的本能和習慣，並使其發揮作用；作業在既定目標的牽引下引導人思維，保證了這種活動免受機械或任性的傷害。

傳統的課堂教學也為綜合職業教育的實施途徑之一，不過這種課堂教學不是進行系統理論知識的傳授，而在於讓學生在活動中，在主動的作業中發現並掌握現代科學原理，並最終實現科學原理的運用。

在課堂教學之外，還必須運用實驗、作業、參觀等多樣化的途徑，培養學生的職業技能和職業態度，發展學生多方面的心智能力和職業智慧，形成學生精明、細心、踏實的優良品質，使其天性才能得以充分的體現和發揮。

在所有實施職業教育的途徑中，杜威對「主動作業」這一途徑情有獨鍾，即通過某種職業（作業）來組織知識進行教學，因為「一種職業也必須是信息和觀念的組織原則；是知識和智力發展的組織原則。職業給我們一個軸心，它把大量變化多樣的細節貫穿起來；它使種種經驗、實施和信息的細目彼此井井有條」。^[15]杜威認為主動作業的方式很多，除類型多樣的遊戲和競技外，戶外短途旅行、園藝、烹飪、縫紉、印刷、書籍裝訂、紡織、油漆、繪畫、唱歌、演劇、講故事、閱讀、書寫等也是主動作業的較好形式。

三、現代性意蘊：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分析

杜威的職業教育思想閃耀著反對傳統的狹隘的職業教育與培訓的思想色彩，表現出鮮明的現代性。杜威對職業教育內涵、職業教育的民主化意義、實施途徑的理論提高了人們對現代大工業生產條件下職業教育作用的認識，從而直接對20世紀30年代美國綜合中學的建立以及綜合職業教育運動的開展發揮了直接的理論指導作用。

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現代性首先體現為他對「職業」所作的現代性分析。杜威還原了職業的社會意義，並將其同現代社會發展的基礎聯繫起來。杜威賦予職業以十分廣泛的社會內涵，這一內涵首先排除了傳統職業教育中對職業所持有的狹隘表現：職業就是謀生的手段，帶有金錢性質或者純粹局限於物質生產活動或商業活動。現代社會的發展一方面導致了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專業性越來越強。但另外一個方面，由於現代社會擁有極強的極具革命性的技術基礎，向個人提出了更多方面的要求以及更強的適應能力的要求，同時也為個人發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個人對這一新的社會現實的適應必須從整體上提高自己的適應性，擺脫狹隘的職業認識，力爭通過加強自身的綜合職業素質，全面的職業態度和情感而使自己具備勝任現代民主社會的基本能力。

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現代性還表現在把職業教育思想的探討置於社會民主與教育平等的視野之中。在杜威看來，在實施不同的等級對應於不同的教育體系的傳統社會中，教育的真正作用在於維護既定的社會等級制度。職業教育因其往往成為社會底層民眾被迫接受的教育形式而在教育體系中處於受歧視的地位。由於杜威認為當時的美國社會是一個在長期追求民主主義精神與平等的過程中成長起來的新國家，職業教育應該成為教育在工業化社會中確立自身地位與價值的主要力量，職業教育應該克服自身的功利性、片面性，成為個人形成具有可持續發展職業能力的基礎。

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現代性的又一表現為追求自由教育之與職業教育的結合。長期以來，在西方教育發展的傳統中，職業教育與自由教育是對立的。這種對立有其社會基礎，那就是社會生活種職業與閑暇的對立。整個社會生活被割裂為等級不同的兩個方面，享有較高社會地位的是閑暇生活，是生活的目的，是生而又價值的；另一部分則為職業生活，本身沒有價值，僅僅是實現生活價值的手段或途徑。而為這兩種生活做準備的兩種教育----自由教育與職業教育也便隨之而具有了不同的價值與地位。也就是說，在傳統社會中自由教育是真正的教育，其目的在於為個人享受閑暇生活做準備，與之相對立的職業教育則充滿著工具性、實用性。

如果說在傳統社會中自由教育職業教育處於相互對立的狀態中還不至於過分影響個人發展的話，還不至於過分影響社會發展的話，那麼在現代社會中，類似於「職業訓練運動」之類的狹隘職業訓練，則無疑使得職業教育的發展進一步加劇人們之間的距離與不平等，使職業教育成為狹隘的技能訓練，只能造就目光短淺的工匠和勞動者，而難以培養現代工業發展所需要的具有較強職業適應能力的生產者。

就個體的職業能力的造就來說，自由教育與職業教育的結合也成為必要的事情。現代工業的發展史使就業者勞動的變幻，職能的更動成為普遍的事情。為適應這一形勢，個人的職業能力必須不斷發展，傳統的職業訓練觀念必須改變。「預先決定一個將來的職業，使教育嚴格地為這個職業做準備，這種辦法要損害現在發展的可能性，從而削弱對將來適當職業的充分準備」，而「唯一可供選擇的辦法，就是使一切早期的職業預備都是間接的，而不是直接的；就是通過從事學生目前的需要和興趣所表明的主動的作業。」^[16]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學會生存》一書中就職業教育未來發展走向進行了預測，提出職業教育的未來走向是：為人們投入工作和實際生活做準備的教育，其目的應該較多地注意到把青年培養成能夠適應多種多樣的職業，不斷地發展他的能力，使他能夠跟得上不斷改進的生產方式和工作條件，而較少地注意到訓練他專門從事某一項手藝或某一專業實踐。這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杜威職業教育思想的現代性和生命力。

注釋：

[1] Bureau of the Census ,U·S·Department of Commerce ,Historical Statistics of the United States :Colonial Time to1970 ,Washington ,D·C· 1975 , p.139.

[2] Dewey .The later Works: Vol.2[C]. Carbondale andEdwardsville: The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1983,pp.286-287.

[3] [5] 杜威：《人的問題》，上海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44、27頁。

[4] 杜威：《教育的社會----經濟目的的含義》，載於《資產階級哲學資料選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66年版，239頁。

[6][7][8][9][10][13][14][15][16]杜威著，王承緒譯：《民主主義與教育》，人民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338、327、326、327、328-329、337、337-338、328、329頁。

[11] Dewey. (1913) Some Dangers in the Present Movementfor Industrial Education, Boydston , J.A. (1979), JohnDewey』s Middle Works, Vol7. , The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Press, London and Amsterdam, P.100.

[12] Dewey, J. (1917) Learning to Earn: the Place ofVocational Education in a Comprehensive Scheme of PublicEducation, Boydston , J.A. (1980), John Dewey』s Middle Works,Vol.7. , The 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London andAmsterdam, P.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