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組讀研時的日記(三)

許錫良

1995年4月27日(晴)

我以為晚戀愛與晚結婚對於一個人來說也是一種不幸。而且是一種永遠不可挽回的不幸。不可彌補的不幸。因為它違背了人的本性。人生的幸福還是在什麼時期做什麼事為好。小孩子就應該是玩泥巴與淘氣的時候，錯過了這個時節，再想玩泥巴與淘氣就沒有機會了。因為，這個童趣的時候過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青春的時候就應該戀愛與結婚，因為錯過了，那種令人神怡的感覺也就不會再有了。這也是人生的悲劇之一。駱駝祥子那麼窮，頂著她老爺子的壓力虎妞還要找他做老公，就因為祥子有的是青春與力氣，足夠彌補虎妞已經失去了的青春。當一個人時過境遷，再也難以找到那份熱烈的愛情的感覺的時候，才會知道愛情，她的到來是有季節性的，一旦錯過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找不到那種愛的感覺了。這使想起唐代大詩人元稹的一首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 半緣修道半緣君。

現在看來一個人如果錯過了愛，錯過了愛的季節，那麼生活就會為之錯位。一個人的初戀為什麼總是那麼令人迷戀、懷念？那是因為這是在最好的季節里開出的最鮮艷的花朵。

離開德勝關中學已經快一年了。還有一些學生來信索要我的照片。 我昨天特意去照了一張，加洗了幾張寄了出去。很早他們就寫信向我要我最近的照片。可當時我沒有照，我給他們回信說，要待到明年春天，在春色滿園的時候，一定要美美地照一張相片給他們寄去。那時的校園還處於北方的隆冬季節。可是轉眼校園的花都要開完了。待到我醒悟過來，急匆匆來照相時，只剩下一些紫羅蘭了，而且開得也不旺。這使我傷感了好幾天。原來春天竟是這麼易逝。但傷感歸傷感，我還是帶著遺憾的心情照了一張，花色是差了一些，但是總比完全沒有強。這個事件似乎正在說明我現在的人生之路。曾幾何時，我對青春年華里的美好愛情充滿了嚮往之情。但是，轉眼間，留給我的想像的空間與時間已經不多了。當然相比之下，我比一些同齡人還是要幸運一些。因為我在升學這件事上一直比較順利。我現在所處的環境或許並不難找到一個如意的伴侶。而且在一般的人看來，我還可以以一種成熟的男性美迎接愛情。但是，這就是很好了嗎？在我們只有熱情與衝動而缺少理智的時候，也許我們會在愛情這樣的問題上做出許多荒唐的帶來，或者有時在我們還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旁人無聊的起鬨也會促成一樁婚姻。但是即便如此在青春年少時的那麼一種體驗，那麼一種樂趣，那麼一種因幼稚而感覺卻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所沒有的。正如人在孩童時雖是幼稚的天真，卻有一種特別的爛漫，而且有一種特別的童趣，而這種童趣一旦失去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就是人的單向性。錯過與提前都是不對的。那些一心一意想把兒童變成智慧老人的教育就是這種害人的東西。不要過早地成熟，也不要在該成熟的時候，卻還在做一些保苗的工作。我初中時看過一個電影叫《被愛情遺忘的角落》，當時感覺特別有震撼力。沒有想到自己也成了被愛情遺忘的角落了。都說上帝不會遺忘任何一個人，可是偏偏上帝就有愛打瞌睡的時候。

在我們國家一個人晚婚晚育會有許多很好的讚美之辭。比如為了學業，比如為了事業，還有比如為了家庭作出的犧牲等等。現在我仍然是一個單身，卻有許多人讚美我說我是一個好青年。因為有事業心與上進心。這在中國似乎永遠是合乎正統道德的。而且是受人讚美的。霍去病為了報效朝廷，驅除匈奴，拒絕結婚。並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這事已經被中國文化讚美了幾千年了。所以，輪到現在也有類似的事時，這種讚美一直延續著。我以為這種觀念不值得讚美。如果不是特意的安排，還是不要這作出這樣的決定為好。一個人由於種種陰差陽錯導致今天這樣的結局，是十分無奈之事。就好像一個人被人不小心推在了鱷魚池，卻意外地遊了過去一樣。這並不能說明那個人有膽量去做這個事。更不說明跳進鱷魚池有多大的意義。而是人生無可奈何的事。

假如人生能夠往回走，我將在我花季最旺盛的時候極力去尋找愛情。如果愛情與學業及事業不可兼得的話，我將毫不猶豫地犧牲學業與事業。因為學業與事業都最終還是為了人的幸福的。沒有事業的生活是可能平庸一些，但仍然不乏可能是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但是如果沒有了愛情的生活，無論事業有多麼輝煌，也都不過是一個有缺陷的人生。就像澳大利亞的作家考琳 ·麥卡洛筆下的《荊棘鳥》里所描寫的那樣，年富力強的神父一心嚮往羅馬教廷的權力，但他卻愛上了牧主克利里的女兒、美艷絕倫的少女梅吉，內心處於權力與愛情的深刻的矛盾之中，最後神父選擇了教廷的權力，當上了紅衣主教的神父終於明白了，他選擇的上帝的事業的虛無，而失去的愛情永不復返。人類沒有任何事業值得用犧牲愛情來作為代價來換取的。人類的許多所謂事業，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已。當年那些「我為革命獻青春，獻完青春獻子孫」的人們的犧牲是為了革命事業，可是後來發現這個所謂的革命事業不過是一場災難。所以，個人的幸福是重要的，而個人的愛情是幸福的源頭之一。所以，我痛恨上幾代人為了事業的借口把正在熱戀的青年學生故意分成東西南北，天各一方。使得那些談戀愛的青年人總是在地下偷偷摸摸地進行。這種美好的感情，在這裡似乎變成了什麼恥辱與罪證一般。這是他們那一代人的愚蠢。他們害了自己，還準備再害後代。他們犧牲了自己的青春與愛情，卻為後代換來了災難。我們的觀點被訓斥為虛無。其實，那本來就是虛無，他們把最有價值的東西丟掉了，然後為一個虛幻的東西在狂熱著。前年從香港傳出來周華健的《花心》，裡面唱道：「花瓣淚，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你的淚晶瀅剔透，心中一定還有夢。」是啊，人不可以沒有夢。哀莫不過大於心死。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人在一定季節里一定要做符合自己年齡的事。如果上天決定了你不能夠在豐收的季節里得到自己果實，那麼寧可提前，也不可錯過。生澀的青果雖然是苦味，但是也比已經腐爛在泥土裡好些。

現在的少男少女們似乎比我們更聰明。他們十幾歲就開始有自己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就懂得了愛，而且敢於大膽地去愛。雖然不定都會結出果實，但是這並沒有什麼大的關係。本來花的季節里只要開花就可以了，何必要在花季里責備他們沒有果實呢？即便他們的愛情只是曇花一現，也給人類增添了一件美好的事情。但是，我們中國人似乎把愛情也當成太實在的東西，以實惠以論愛情。什麼「牡丹雖好空入目，棗花雖小結實成。」既然入目了，不就給了人類美的享受嗎？美不是一種價值嗎？怎麼算是空入目了呢？現在觀賞牡丹的價格比有果實的棗子要高得得多。這是一種社會的進步。如果有可能的話，我要告誡後來的年輕人：「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什麼學業與事業，其實都可以在後面的人生里彌補過來，但是人的青春極其寶貴，愛情錯過了，就沒有什麼意思了。不要等到夢中的情人出現再去戀愛，也許你會在四十歲或者五十歲遇到自己最如意的人，但是，那時的感受就是在冬天裡得到了一粒最好的種子，面對寒霜，你只有無奈。人生本來就不是完滿的。所以不要錯過了好時光。年輕人，你的最主要的事業就是談談戀愛，尋找你幸福的伴侶。你的幸福生活就在有殘缺的愛情里，那將是你人生中真正的愛情與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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