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克勞利:最不容錯過的埃及考古大發現
文 | 羅傑·克勞利翻譯 | 卷耳很多文化中都有關於秘密寶藏的民間傳說。
深藏地下的珍寶,埋在大樹或石頭底下,鐵杴正中強盜寶箱的蓋子……這樣的橋段,總有某種東西讓我們深深著迷。具體到我身上,這股子著迷勁兒體現在對考古的痴迷。
我生長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英格蘭,古埃及的考古發現與歷史文化,總讓我格外興奮:廣漠流沙中發掘出的神秘物品,法老們的墳墓,矗立數千年仍屹立不動的、金字塔的奇觀,還有斯芬克斯的巨像。這些遺迹讓我們領會到人類歷史的悠長。
▲ 圖一:埃及吉薩(Giza)的金字塔與斯芬克斯
我想,中國考古事業最偉大的發現,當屬對兵馬俑這一非凡歷史遺存的發掘。在西方,上個世紀的一項考古發現,吸引了整個世界的想像:生活在3500年前、少年法老圖坦卡蒙(Tutankhamun)的墳墓,失落多年,重見天日。發現圖坦卡蒙墓的人,名叫霍華德·卡特(Howard Carter)。他受雇於一位富有的英國貴族,卡爾納馮伯爵(Lord Carnarvon),任務就是尋找圖坦卡蒙。
尋找工作持續了數載,所耗不菲卻徒勞無功,於是卡爾納馮想要放棄。卡特要求再試最後一次。新的挖掘進行了三天之後,卡特的團隊發掘出石頭台階,通向深深的地下。卡特深信,這就是通向墳墓的階梯。卡特給遠在英國的卡爾納馮發了封電報,等他回來再繼續發掘工作。1922年11月26日,在卡爾納馮伯爵在場的情況下,卡特在一個封閉的入口處鑽了一個小小的洞。
他後來回憶說,那可真是「意義重大的一天,我活到現在最精彩的一天,而且,像這樣的日子,我肯定休想再次親歷」。借著一支蠟燭的光線,他窺視著牆裡黑暗的空間。「過了一會兒,才看得到東西,」卡特回憶道。「熱氣向外湧出,燭光閃爍不已,不過,一旦人的眼睛習慣了幽暗的微光,墓室內部的情景,便漸漸顯現在眼前。」「你能看到什麼東西嗎?」卡爾納馮伯爵問道。「能看到。妙不可言的東西。」躺在裡面的東西,差點讓卡特暈過去。「房間的細節漸漸從薄霧中顯現出來,那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塑像,還有金子——到處都是金光閃耀……你正站立的地方,距離上一次有人類的足跡踏過,已經過去了三千年,或許四千年。
然而,當你注意到自己周圍那些生命的痕迹時——抹門用的半碗砂漿,熏黑了的燈盞,新漆過的地方留下的指痕……你就會覺得,一切不過是昨天的事,這些瑣碎而個人化的細節徹底擊敗了時光的阻隔,而你感到自己是個闖入者。」
▲ 圖二:霍華德·卡特(左)和卡爾納馮伯爵在法老墓中
卡特剛剛發現的,只是通向圖坦卡蒙長眠之墓室的外間。
在長達幾個月細緻的考古工作之後,真正的墓室才被打開。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一間繪有複雜圖案的石砌房間;卡特注視著那少年法老的死亡面具——這副面具,已成為古埃及最著名的意象之一。
▲ 圖三:繪有複雜圖案的墓室
▲ 圖四:圖坦卡蒙的死亡面具
正是埃及大漠乾燥的空氣,才如此完好地保存了那些來自悠遠歲月的物件。這座重見天日的寶藏,有的不止是金子和奇珍。
出於對船舶史的興趣,在卡特之後三十年,另一項發現特別令我著迷。這是一位名叫卡瑪爾·埃爾-馬拉赫(Kamal el-Mallakh)的埃及考古學家,於1954年春的發現。
當時,正在清理吉薩大金字塔底座周圍的殘片的工人們,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石制結構:它由四十一塊石灰岩組成,接縫處都精細地抹著石灰。
埃爾-馬拉赫在一塊石灰岩上鑿了一個洞,向下望去。這是個長方形的石坑。一片黑暗。一縷芳香從乾枯的土地上升起。他什麼也分辨不出來。「接著,我閉上了眼睛。我聞到了香氣,一種非常、非常、非常神聖的味道。我嗅到了時間……我嗅到了幾個世紀……我嗅到了歷史。」埃爾-馬拉赫發現的,並不是什麼戴著閃閃發光金面具的木乃伊,但它獨具特色,一樣珍貴而又令人讚歎:這是一艘保存在乾燥之處的船,在密封的墓穴中完好無損——這就是胡夫法老的葬禮船。
這艘船已被拆解;但每一部分都在那裡,完好無損地擺放著,好像他們剛剛被切割好一樣。船有四十四米長,幾乎全部用產自黎巴嫩的雪松建造;每一片上都有木工們的標記,以方便組裝。
這樣的建造物自有其特點,跟金字塔本身一樣令人驚嘆。它證明了古埃及人們的先進技術。
人們花了將近三十年,才把這套三維立體的拼圖重新拼接,一一裝回原處,就像它曾經的樣子那般,此外還包括五千米長的繩索:這正是世界上大部分地方,特別是印度洋地區,直至現代仍沿用的傳統造船法。
▲ 圖五:胡夫的船
胡夫的屍體做好防腐處理後,很可能就是由這艘纖長的船運到吉薩;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這艘船是特別建造出來,作用是將法老帶到往生之界。在靠近船尾地方,有個甲板室,一副輕巧的架子支撐起天篷,為法老遮蔽猛烈的陽光;船首高昂,類似一度充斥尼羅河的草船(papyrus boats)的形狀。
常常讓船舶考古學家們感到沮喪的是,古代船隻留存下來的太少了,很多工作都是根據石刻和畫中圖像的猜想,而這些圖像,只是對船隻不合比例的再現。而這裡卻有一艘真的船——一件4500年前流傳下來的真品。這真的好像觸碰了過去。就連船上的繩索都完好無損。
▲ 圖六:船上4500歲的繩子
這個月,我去大英博物館參觀了一個名為「陷落的城市」的特別展,所有關於埃及歷史的興趣都被喚起了。
兩千五百年以前,在尼羅河注入地中海的河口,曾經有過一系列重要的港口,將埃及的貨物運出,貿易遍及整個地中海。隨著海平面的變化,這些港口逐漸沉入水下,此後便一直沉睡在尼羅河入海帶來的泥沙中。
十五年來,一個水下考古隊一直在探索這座未知的海底寶庫。他們已尋回的寶物令人驚嘆,既有巨大的、石制埃及神明的頭像和塑像,也有極細小的金器。
展覽利用古怪的音效,黑暗的展室,以及很有戲劇感的照明,烘托出失落的水下世界的神秘氣氛。展覽中播放的錄像非常了不起:兩千多年的時間裡,潛水員們第一次仔細凝望這些失落的物件,而它們則毫無表情地凝望著灰藍色的海水和來來往往的魚兒。錄像喚起了過去歲月的神秘與魔力。
▲ 圖七、八:來自大海深處的面孔
▲ 圖九:展覽內部
說到底,這些遺迹和物品的意義,不僅在於所發現東西的物質價值,或是新發現帶來的興奮;最重要的意義在於,我們由此感到與遙遠過去的人們發生了關聯。
跟現在的我們一樣,他們也有同樣的慾望和需求,他們的歡樂、愁苦與恐懼,也跟我們有著同樣的緣由。與過去的接觸,讓我們更有人性。
這也讓去年ISIS摧毀敘利亞古城帕爾米拉(Palmyra)的行為更為觸目驚心。帕爾米拉,「沙上的威尼斯」,是古代世界最偉大的城市之一,據某位美國教授的說法,可與帕爾米拉相提並論的城市,唯有約旦的佩特拉(Petra)、柬埔寨的吳哥窟(Angkor Wat),以及希臘的雅典衛城。
古城有兩千年的歷史,擁有一些古代最美的建築,壯闊的沙漠是它們的背景。而ISIS似乎是想把過去完全抹去,假裝它從來沒有存在過。除了對人類犯下的滔天罪行,他們還摧毀了帕爾米拉一些最偉大的寺廟,這種行為,彷彿是給文明本身施以重創。
▲ 圖十:被摧毀的帕爾米拉。圖中人手持的照片,顯示了寺廟被炸毀前的樣子。
對我來說,與過去的聯繫,不僅來自那些偉大而難忘的發現,也源自一些小小的細節。在我看來,圖坦卡蒙墓中發現的所有物品中,最動人的一件也正是最小的一件。
這是一隻雙耳杯,用整塊條紋大理石/雪花石膏製成,形狀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每個杯耳上都刻著埃及無限與永遠之神的雕像,杯身上則用埃及象形文字寫著幾行詩,祝福這位少年法老在來世獲得永遠的幸福:「願你的精神留存,願你擁有無數的歲月,熱愛忒拜的你,面朝北風坐在那裡,你的眼中看見幸福。」霍華德·卡特把它稱作「國王的願望杯」。這些文字,也刻在他自己的墓碑上。
▲ 圖十二:圖坦卡蒙的願望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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