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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老人」巴金

中學時滿懷景仰,一字一句背記:「巴金,原名李堯棠,字芾甘,1904年11月25日生於四川成都一個封建官僚地主家庭……」大學時代聽老師細講「魯、郭、茅、巴、老、曹」現代文學史上的這六位文學大師,20多年前讀《隨想錄》肅然起敬,看到《懷念蕭珊》,為那樣的夫妻深情淚流滿面……這許多被時代迅速更新而推遠的記憶驟然湧現。

巴金老人

至2014年元月,「文學老人」巴金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整10年了,但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以作品的力量深深影響著他的讀者和他的時代,乃至巴金後時代……

力透紙背,情溢心田

巴金自幼在家延師讀書,在五四運動中接受民主主義和無政府主義思潮。1920年至1923年,在成都外語專門學校攻讀英語,參加進步刊物《半月》的工作,參與組織「均社」,進行反封建的宣傳活動。1922年在《時事新報·文學旬刊》發表《被虐者的哭聲》等新詩。

1923年5月,19歲的巴金隨哥哥李堯林離開四川老家,乘船順江而下,到達上海。4年後,一艘油輪又將他帶離上海,去往法國。從出川到出國,巴金經歷了人生兩大轉折,從而「闖入」文壇。

巴金的第一部小說《滅亡》是在巴黎寫成的。他去巴黎,本是想學經濟的,一個偶然的機會卻改變了他的命運。一次,他一下子獲得托爾斯泰、巴爾扎克、契訶夫、左拉等文學大師的作品,便開始一篇接一篇、一本接一本,如饑似渴地讀著,被深深地感動了。那時,他蟄居在拉丁區一個充滿煤油氣和洋蔥味的小屋裡,寂寞難熬,心冷得很,於是就試著把自己的所思所慮寫出來。

《滅亡》是一部中篇小說,從巴黎寄到上海後,第二年由葉聖陶先生推薦,在《小說月報》上連載。編者還在前一期上對這部小說作了介紹,說這是一位青年作家的處女作,「將來當更有受到熱烈評贊的機會」。從此闖入文壇,「巴金」這一筆名也隨著《滅亡》的問世而走入社會。巴金的作品感動了許多人,為讀者喜愛。魯迅先生曾這樣讚揚巴金:「是一個有熱情的有進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數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

雖然巴金不厭其煩地一再聲稱自己「不是文學家」,但巴金依然在長期的創作實踐中,在文體創造、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上,形成了自己的特點。學術界公認巴金的創作有兩個高峰,第一個高峰是在1949年前,巴金寫出了諸如《滅亡》《激流三部曲》《愛情三部曲》等20多部中長篇小說。這些小說影響了幾代青年人,同時也奠定了巴金在現代文學中不可動搖的地位。第二個創作高峰是在文革之後,他用了8年時間寫了150篇《隨想錄》,計有42萬字。巴金說:「五集《隨想錄》主要是我一生的總結,一生的收支總賬。」學術界認為這是一部「力透紙背,情透紙背,熱透紙背」的「講真話的大書」,是一部代表當代文學最高成就的散文作品,它的價值和影響遠遠超出了作品的本身和文學範疇。

儘管進入老年後的巴金,寫字的手開始顫抖,但是他老而彌堅的心田,卻比任何時期都要挺拔而深邃——老人一部接一部《隨想錄》的出版面世,便是最好的證明。讀過《隨想錄》的人們都說巴金是當代中國活得最痛苦的老人。在這個逐漸走向開放的社會,人人都有權利追求事業成功、財富增長、名利雙收以及心情的愉悅,只要能追求的似乎都是合理的,人人都輕鬆自如。但唯獨巴金,還在一字一句地寫他的懺悔錄,他沉浸在噩夢的恐怖之中,把自己作為箭垛,一鞭一條血痕地解剖自己、指責自己,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那場民族劫難。這種對世人的愛心與對自己的苛刻情緒近似宗教,可在所謂「後現代型」的社會裡,卻變得多麼的不合時宜。整整8年的自我清理一旦到了總算賬的時候,再也不必顧慮,憋在心中的真言終於傾吐出來。

人民文學出版社從1986年起出版《巴金全集》,彷彿是接著《隨想錄》而來的又一項大工程。70多年來,他寫下那麼多小說、散文、譯著、特寫、書評,以及各種議論文字,掏出自己的一顆心來,激勵著讀者與他一起尋求光明。那一篇篇火一樣熱情的文字中貫穿著他一生追求的思想信仰、人格理想和戰鬥精神,讀這些文字不能不激起他對人生的熱愛。他同樣把《全集》看成是自己一生寫作的「收支總賬」,過去被刪去的文章,一一都重新補回,過去在政治影響下修改的章節也作為附錄給以保存,許多長期湮沒的論著、雜文、史話、附記,這次基本都收齊了,有成功之作,也有失敗之作,真正地給讀者保留了一份無偽無飾的精神遺產。

自巴金1923年離開四川後,家鄉一直在他的思念中,在他的夢中。1941年、1942年、1956年、1960年,他先後4次回成都。文革後,步入老年的巴金不止一次地說:「近來我非常懷念家鄉,大概是到了落葉歸根的時候吧!」他非常喜歡《那就是我》這首歌,他說:「那首歌像湖上的微風吹過我的心上,我的心回到我的童年,回到了我的家鄉。」經過較長時間的準備,巴金終於在1987年又回到成都,在家鄉待了17天。在成都住了10多天,回到上海後,他給侄兒寫了一封充滿深情的信,並曾幾次對侄兒說:「現在,我哪兒也不想去了,就想再回一次四川。」可惜,由於疾病纏身,他這個願望已很難實現。

文壇老友,人生知己

除了編《全集》,巴金晚年大部分時間都在養病。他深居簡出,很少再有文字發表。1988年,老友沈從文去世,他寫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懷念文章,從批評國內新聞界沒有及時報道沈從文的死訊開始,回顧了與死者40多年的深厚友情。這種懷念故人之情一直縈繞心間,他曾打算再寫一組懷念文章,但往往「只開了一個頭,就寫不動了」。在政治強權下不曾甘心低頭的老人,現在也不得不用平靜的心情來對待自然規律的強權了。

巴金和冰心的友情,在文壇盡人皆知。他們自20世紀30年代相識,60餘年來,一直以姐弟相稱,巴金是冰心的「老弟」,冰心是巴金的「大姐」。

1922年夏,巴金在老家的園子里,聽著蟬聲,讀著剛剛出版的冰心詩集《繁星》,他被那些富有哲理的、純真的詩句所吸引,但是見到冰心卻是11年以後了。1933年,巴金在北平小住,與鄭振鐸、章靳以等一起創辦《文學季刊》。為了給刊物組稿,他和章靳以去拜訪了冰心。冰心是一位坦率、親切而溫和的女性,因為長他們幾歲,把他們當作小弟弟一樣看待。那時她已經讀過巴金的一些作品,感受到這位年輕作家有著太多的悲憤和激情。五六十年代,巴金和冰心經常在會議上碰到,還多次在同一個代表團赴國外參加會議、活動。

文革時,巴金與冰心都進牛棚、入幹校,在極「左」思潮恐怖的統治下失去聯繫11年。「四人幫」倒台後,他們恢復了通信。到1980年,他們之間幾十年的友誼有了進一步的深化和升華,由文學界的老友,躍為人生難得的知己。同年4月,巴金和冰心一起參加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日本,當時巴金已是76歲的老人,冰心更是已八旬高齡。回國以後,他們都在信中談到這次愉快的旅行,直到許多日子後,還非常懷念那段生活。1985年以後,他們因為年老多病而不能長途旅行,從此不曾再見面。

晚年的巴金心靈深處是寂寞和孤獨的。他渴望讀者的理解,渴望心靈的溝通和撫慰。冰心那些情真意切的信函給了巴金最大的安慰和溫暖,他一樣也是那麼思念住在遙遠北國的大姊,即使在醫院裡忍受病痛煎熬時也常想起冰心。收到冰心送來的紅參時,他說:「我需要的是精神養料……你的友情倒是更好的藥物,想到它,我就有巨大的勇氣。」巴金在後來的信中多次傾吐了自己的感情,他說:「您的存在就是一種力量。」「想到有您這樣一個人存在,我感覺到有一股巨大力量在拉著我向前。」「我仍然把您看似一盞不滅的燈,燈亮著,我走夜路也不會感到孤獨。」「許多人戰戰兢兢抱頭搖尾的時候,您挺胸直立,這種英雄氣概,這種人格的力量,我永遠忘記不了!我也真想你!」「我永遠敬愛您,記著您,想念您。」「我有您這樣一位大姊,是我的幸運。」

冰心把巴金的信珍藏在一個深藍色的鐵盒子里,這無疑是他們友誼的見證,這兩位文壇元老在晚年的感情交往也給中國文學史添上了一段佳話。兩位世紀老人,一位是被人稱為文學祖母、五四運動的最後一位元老;一位是被人尊為文學大師、偉大的作家,在八九十歲高齡時,繼續互相鼓勵,抱病筆耕,並肩作戰,寫出富有激情和思想銳利的文章。他們彼此深深理解,已經成為推心置腹、肝膽相照的至交。

不料,冰心這盞明燈卻在1999年3月熄滅了。這時,巴金正苦苦地與疾病抗衡,生命危在旦夕,沒有人將這一不幸消息透露給他。在搶救室度過幾十個不眠之夜以後,這一天巴金轉入監護病房。在醫生查完房後,久未開口的巴金突然嚅動著嘴唇,似乎在說著什麼。女兒小林急忙探身前去,細細辨聽,巴金終於費勁地說出3個字:「打電話。」問:「給誰打電話?」回答是很輕微的四個字:「冰心大姐。」小林一愣,在場的所有人都驚住了,大家都明白,冰心已經去世,這個電話是沒有辦法打的。醫院和家人們早已商定,為避免老人傷感,有關冰心、蕭乾等友人去世的消息,對巴老一律「封鎖」。稍頃,小林機智地回答:「醫院不能打長途,晚上回家打。」巴金固執道;「現在就打。」小林問道:「你要說什麼話?」巴金說:「告訴她,我沒事。」從死亡線上掙扎過來,巴金的第一願望就是給冰心打電話,告訴她自己沒事,讓她放心,可見冰心在巴金心中的地位,可見他們之間深厚的情誼。

對巴金「封鎖消息」也不是第一次了。當年李健吾去世時,家人也沒敢告訴巴金,巴金知道後痛不欲生。在《隨想錄》(病中集)中,巴金說:「我責備過女兒,也理解她的心情……相信『封鎖消息』,不說不聽,就可以使我得到保護。」

世紀老人,世紀夢想

2000年5月23日,當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在首都北郊芍藥居小區建成剪綵時,文學界的朋友都為之興奮、奔走相告。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巴金曾約定,哪怕是坐著輪椅,也要趕到北京為現代文學館的建成剪綵。然而此時,這位文學大師、我國現代文學館的倡導者、創建者的身體卻十分虛弱,當時有關方面只能邀請一批在京的老作家共同剪綵。

中國現代文學館的建設是1981年由巴金倡議的,巴金對現代文學館的建設幾乎傾其晚年的全部心力。他從自己的稿費中拿出15萬元作為文學館的開辦基金,並決定所有舊作不再收稿費而轉贈給文學館,藏書中屬於中國現代文學部分的都捐贈文學館……為了文學館的建立,他牽腸掛肚、奔走呼號,不止一次地向國家領導人呼籲此事。1993年4月9日,江澤民同志對巴金的籲請給予支持,同意建立現代文學館新館,並作出重要批示,國家計委正式立項。

在《甜蜜的夢》中,巴金這樣寫道:「近兩年經常在想一件事——創辦一所現代文學資料館,甚至在夢裡我也站在文學館的門前看見人們有說有笑地進進出出,醒來時我還把夢境當作現實,一個人在床上微笑。」老人倡議建立現代文學館,是因為經歷了十年文革歲月後,他想「讓大家看看我們這些搞文學的人幹了些什麼事情」。當然,更深層的考慮是,「有了文學館可以給我國現代文學的發展作一個總結」,能讓以後「要研究中國現代文學不必再去東京、紐約、倫敦了,就到北京來吧」!

1995年春天,當中國現代文學館新館的初步設計方案出來後,趁著中國作協在上海召開主席團會議期間,舒乙在會上向巴金作了說明和彙報,老人十分高興。當1999年國慶50周年前夕文學館竣工落成後,中國作協有關負責人專程到滬向巴金彙報時,還特地帶了新館的照片和錄像。當時半倚在病床上的巴金十分興奮,仔細地端詳每一張照片,全神貫注地觀看錄像帶的每一幅畫面。老人心情十分激動,他緊緊捏住其中一些照片,眼睛都濕潤了。

1994年,是巴金生命走向衰弱的一個轉折點。這年,他在校完26卷本的《巴金全集》後,著手《巴金譯文集》的整理和校閱。老作家和青年人一樣,每天伏案工作八小時以上。不幸,發生在一瞬間,當他在起身取一本書時,不慎造成脊椎壓縮性骨折,住進了醫院。失去工作能力,不能再為讀者寫些什麼,這是巴金最大的痛苦。他曾經充滿激情地說:「士兵常常死在戰場上,我為什麼不可以拿著筆死去?」頑強的巴金,這一次不僅從病床上坐起來了,而且又投入了工作。他校完了10卷本的《巴金譯文集》,還為每卷寫了激情洋溢的《代跋》。巴金覺得心中的話還沒有說完,於是他又拿起了筆,寫下《告別讀者》一文,這是他直接表露與讀者感情的最後一篇文章。

隨著他至愛的親人一個個離他而去,他摯愛的友人,也一個個走在他前面。於是,他孤獨、痛苦,同時疾病纏身又致使他無法工作。他真切地感到,長壽於他又有何意義,是對他的一種懲罰。

總部設於美國紐約的諾貝爾文學獎中國作家提名委員會,2000年曾致函江蘇省作家協會副主席趙本夫,邀請中國「文學泰斗」巴金角逐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信中對巴金的文學成就給予高度評價。巴金女兒李小林得悉後斷然表示,巴金即使獲得提名,也決不會參加:「父親早就說過,他是為中國人寫作的,對獲什麼獎一點兒都不感興趣。」

真,是巴金的品格,「從解放以來,巴老從來沒有拿過國家一分錢的工資,他只靠稿費生活,他常說『是讀者養活了我』。」巴金的助手陸正偉說,讀者是作家的衣食父母,作家最大的榮譽是讀者讀你的書——這是巴金一貫的觀點,也是他崇高境界的體現。他還自責:「我的確寫過不少不好的作品,但也寫了一些值得一讀或半讀的作品。它們能夠生存下去,應當感謝讀者們的寬容。沒有讀者,就沒有我的今天。離開了讀者我還能做些什麼呢?」所以,他一直覺得自己欠讀者許多許多,一想起讀者,他就覺得不能停息,要像士兵戰死在戰場一樣,拿著筆死去。

2005年10月17日19時零6分,中國現當代文壇巨匠巴金在上海去世。毀和譽、榮與辱、褒和貶貫穿了老作家巴金的一生,但巴金終以他幾部里程碑式的文學作品,以及「講真話」的人格、「永遠燃燒的心」的矢志精神而備受世人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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