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散文欣賞—— 看透與看破
看透與看破 作者: 老才
「看透」與「看破」,一字之差,境界迥異。我以為這分別是哲學與佛學的概念,二者存在著聯繫,但最終因看而選擇的思想方式與行為方式卻有著雲泥之別,「透」而不「破」是明智,「破」而不「透」是倉促。哲學是讓人聰明的,是確定你的價值取向的學問;而佛學,包括佛法,是讓人「放棄」的,從而走向空靈無慮的自由之境,是避世之學。當然這也要看你究竟想選擇什麼。很多人辨識不清二者的分界,總是在矛盾的世界裡不知所措,暈頭轉向,或者破壞自己的生命邏輯而陷入無序;或走向極端而遁入空門。其實本來你可以不動聲色地活得更好,反而被你自己弄得很糟糕了。
說一個現實的苦惱故事吧。那年我的一個學生大四畢業了,回來看我,與我敘舊,感覺我有點可靠,或許是感覺我是過來人,就說起了自己的戀愛方面的苦惱。他進校的一個月就瞄準了一個女生,而且找機會靠近了,一處就是四年,幾乎每個周末,他把時間都給了那個女生,他也從中得到了異性帶來的溫暖與滿足。畢業離校這天,她沒有任何前兆的告訴他,我們就這樣吧,以後別想起我。然後,頭也沒有回地登上了南去的高鐵,消失在茫茫的都市裡,電話也換了,也不知道她選擇了什麼樣的工作,一切都成為新的陌生。
他說她太無情,太不近人情,太水性楊花,太不尊重人,太自私,太自我,太可恨,太虛偽……每一個「太」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
我問,那麼你怎麼用「太」字表達你自己呢?他說,我太痴情了,太善良了,太誠實了,太男人了,太遷就了,太無能為力了……他說:「我算是看透了她,看透了女人!」
我馬上毫無同情地說他,你根本沒有「看透」,你帶著這些恨意是會影響你的思維和邏輯性的,不可能看透了。他表示愕然,也帶著惶惑。
我問,你想去那個陌生的城市,一家一家單位地尋尋覓覓她么?他說,想,但已經感覺寒心了。我說,你想重續那段浪漫姻緣?他說當然想。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還是沒有看透。你嘴上給那個女生很多「太」的不當評價,那是泄憤,不是理智地「看透」。其實,那個女生很好,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可惡可恨。他說,那我應該去追求她么?我說,你已經亂了方寸,怎麼去追求,愛情是感性的,感性首先是自然的,你已經違背了自然,追不到的,即使你可以在某個城市裡找到她,她也不會跟你走了。
難道我不成熟?他提出了一個「自觀」的問題。我說這就對了,你的確還不成熟。變老並不等於成熟,你雖然老了幾歲,但還不成熟,真正的成熟在於「看透」。不過,你已經走近「成熟」了,起碼你還沒有「看破」。
看透是從事相上說,是就事論事,是究理;看破是從性理上說,得出遁去的結論,是取向。
如果你這樣看,這個女生斷然離開了你,那是她意識到你已經不適合她了,這是對你的尊重,與其不愛,還與你「絲連」,豈不是更傷害了你?這是最有性情的分手,這樣的性情源於對你的了解,四年啊,她很理解你了。這是非常偉大而樸實的人性,體察了你與她的感情能不能進行到底,她的人性覺察是明智而透徹的。她沒有「楊花」,如果就是馬上跟另一個男生相好,也不能說就是「楊花」,因為「楊花」是在四五月間才飛揚的,現在已經是九月了。每個人都有本能地「趨利避害」,那女生是權衡了你與她的過去與未來,才做出了分手的決定,這才是為你考慮,既不自私也不自我。她也不可恨,你覺得「可恨」可能就是這四年浪費了你的感情,你必須知道她也在投入,一定不會是虛情假意,否則她痛苦兩年就應該與你分手了。她如果到另一個城市還給你一條簡訊問候你,那才是「虛偽」,人家已經果斷地說「我們分手吧」,是不是?
他被我批駁得體無完膚,有些受不了。我本想再來對他的「太」做否定,但看他痛苦的樣子就作罷了。但他突然好像「看透」了一般,握住我的手說,真的是這樣!過去她適合我,將來不適合我了。我沒有必要問他為什麼,這些是他自己的事情,看透就可以了。
我想起了一個比喻。人生有諸多的可能,危險,困難,艱險,挫折,失意,惆悵,喪氣……它還時時充滿了誘惑與遐想,充滿了美的憧憬和渴望。就像在步行間路遇一朵嬌艷的野花,於是我們便駐足觀賞卻忘了前行。就這樣,一朵野花便將我們迷惑,陶醉之中忘了自我。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突然掉進愛的深淵,幻想著愛情的綺麗和美妙,於是我們便忘了肩上的責任,沉醉在愛情的憧憬里,迷失了方向,忘記了當初的誓言,以為愛情就是生命的全部,死去活來,不能自拔。
一個人可以被誘惑過,但不能把誘惑看做是野花的可惡,因為你沒有看透你自己,「看透」,才是一個人可以臻於至境的必經之路。如果簡單地說,或者自我呢喃一句「我們沒有緣分」,這也算是半個「看透」了。
看透,就不能把過去失去的都看做了失意,就像愛情,以後你的愛情都沒有當初的那個好,多少年之後,你打開你深藏愛情的那個罈子,揭開了,你感覺還是那樣清新溫馨,還是那樣激動人心,那簡直就是太自我了,其實,那個裝在罈子里的愛情早就變味了,很不新鮮。只是你自己還以為可以讓你的心震顫幾下,愛情是在當下的,拒絕過往的。這是真理,這就是看透。
那過去的是什麼?我說,那就是一段故事,不管有沒有波瀾,還是如止水一般,因為你處於其中的日子太長,別的故事都被你所謂的「愛情故事」遮蓋了,抹去了,所以還記得這個故事,那是故事在你的頭腦里銘刻得太深,而不是愛情。
我告訴他,你以後還會有更加鮮美的愛情故事,一定可以將以後的「故事」真的變成了「愛情」。如果你看透了,你就提升了自己的哲學境界,因為這可以決定你今後的生活方式行為方式,可以再煥發青年的魅力去尋找自己的愛情故事;你看不透了,只能在痛苦裡痛恨別人,不原諒自己,四年的浪漫時光可能還要換來四年的療傷。
每個人都有那樣的故事,就像誰都年輕過一樣,年輕人只能在無奈里才去頓悟,才看透了,也有並非看透就可以重新達到另一個境界,只是淡忘,打磨,以至於通過重新的選擇而使自己遇到,或者主動選擇而找到自己人生的愛情故事,從而回歸真正的生活,未必因看透才能過日子,簡單地說,心放寬點就過去了。
何時沒有「花」?刺骨的冬天還有梅花,春天還有楊花柳花,夏天那是花的世界,不是有「燦若夏花」的說法么?秋天的花少,楓葉也是「花」,除非從此你把自己禁錮在一個「無花」的世界。哪裡沒有「花」?你到荷蘭,大片大片的鬱金香讓你閃眼;你去朝鮮半島,天女木蘭花、木槿花會讓你流連忘返;你到了日本,那就是櫻花的天地,會讓你只要睜開眼就聽到「灑哭啦」;你去泰國,那裡的「金鏈花」,會讓你仰的脖頸都痛,會擔心頸椎病會發生;你到了孟加拉,滿池的睡蓮花,讓你想一下子跳進水中,與之同眠……只要你有一個再有勇氣賞花看花的心態,到處都是「花」,只要不來「滅花」「摧花」行動,你的眼前不會少了花的世界。
有時候,當我們尋尋覓覓的時候,在茫茫大千里,你可能想到的是,盡十萬世界而覓一人為伴,這是天意,其實任何事情都有著巧合,你過度詮釋你的際遇往往會覺得那是永遠不該放棄的,所以你失去了就會覺得天轉地旋。當我們不覓的時候,則又是草漫漫的,花香香的,陽光溫軟的,到處都是好風漫上來了,在一個不經意的時候,你遇到了,這些終究必須歸結為你「看透」以後才會有的,或許不如當初,或許比當初還好,即使不如,如果你用心培育,可能還會超越當初。如此的頓悟,如此的參透,必須是你在「看透」以後才會發生的。
林清玄說過一段「看透」的話:每個人的情感都是有盛衰的曲折,就像曇花即便是忘情(曇花又名忘情花),也有興謝,我們不是聖人,不能忘情,再好的歌者也有恍惚失曲的時候,再好的舞者也有亂節而忘形的時刻,我們是小小的凡人,不能有「愛到忘情近佛心」的境界,但是我們可以藏情,把完成過、失敗過的情愛像一幅捲軸一樣捲起來放在心靈的角落,讓它沉潛,讓它褪色,在歲月的足跡走過後打開來,看自己在捲軸空白處的落款,以及還鮮明如昔的刻印。我們落過款,烙過印,我們惜過香,憐過玉,這就夠了,忘情又如何,無情又如何?
是的,我想再補充幾句,你如果這樣「看透」,你還會生出那樣的恨意么?還會放不下么?就算是「無情」,有什麼,「有情」何必為「無情」惱,這就是「看透」了的境界。
現在,我們可以進一步去看「看透」是怎麼一回事了。看透就是對事物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真正弄清楚,搞明白,一定不能曲解甚至誤解。哪怕是當下的你「無解」,也不要去盲目求解,這就是真的「看透」。
那日,我老家的近鄰才哥找我有事。他相信我可以給他一個圓滿的答案,凡是如此都是在能不能「看透」上需要幫助,我知道這一點。
他身體患病,且年齡過了古稀好多,生命的無常在他身上可能隨時兌現,他說百年之後,他要提前將房產做一個安排。他有一兒一女,兒子混的很不好,女兒那還可以,只是感覺女婿不地道,因此想把房產留給兒子,早寫遺囑。我徵求了懂得法律的朋友,說完全留給兒子是不可能的,但可以在房產的處置上多一點給兒子。第二日,我回復了他。但我沒有告訴他這個法律規定。我想從「看」的角度去說服他。
我問,才哥你真是看透了么?他說,看透了,女婿那樣的人,我不能給他房產。我一聽,就知道他是帶著一種仇恨的無奈來滿足此時他的心。
房產是有限的,你就可以保證兒子得到全套的房產就可以一生無虞而滿足么?你這樣處置,完全是賭氣,而且把自己推向了死後令人感到心寒的境遇。兒子可能以為你給了女兒不知道多少鈔票,那點房產算什麼;女兒可能覺得你太偏心,同樣是撫養你,為什麼可以得不到房產。你不是死後還在做著惡人么?寧靜地分配,寧靜地走掉,這才是「看透」,因為你給女兒兒子留下的是和諧,留下的是相依為命的可能。如果你這樣,那就達到了另一個境界——看破了。
他說,我沒有幾個錢。我說,無論你怎麼辯解,女兒和兒子都不會相信你了,辯解無用。
他問,「看透」怎麼講,「看破」怎麼講?我告訴他,看透就是相處要公正,不要挑起一家人的裂痕,平和地過日子,平靜地走掉。看破是什麼?是不要給自己留下煩惱,不管身後事,以後的事是他們兒女的事情,隨他去吧。因為這樣,你是在相信他們可以處置好身後遺留的所有,不是負擔和煩惱,而是親情無限的延續。
這也是一種「破解」人生的歸結,相比是很積極的達觀,而不是選擇讓自我躲進一個殼子。
人在煩惱到了極致需要遁逃避世的時候,一旦「看破」,就會選擇那些深山海湄,需要避開別人的目光,因為目光遠比刺刀銳利,這樣,那些山和海就不會嘲弄你的過往,還可以用大度包容你的一切,絕不揭開你的瘡疤。你逃亡在一個看破塵世的世界,做著自己的無邊法事,沒有人打擾你了,但往往還是要想起塵世的煩惱,那隻能說你「破」的程度還不夠。
看破的是理,看透的是事。要解脫,要避開,那就要看破了。紅塵看破了不過是浮沉,生命看破了不過是無常,愛情看破了不過是聚散。看破了,才能放下,看不破就放不下。而看透不是「破」,不是要你放下,而是要你可以重新拾起,就像你穿過的一雙鞋子,破了,不合腳了,你放棄吧,總有一雙合腳的鞋子適合你的腳,很舒服的,絕不是今後你不要穿鞋子了。所有的煩惱都無關風月,風月不會來捉弄你,只是你自己走進了自己編織的怪圈,所以你把煩惱歸罪到風月身上,實在是對風月的冤枉。
無論的「看透」還是「看破」,首先都要解決自己的問題,而不是從他人身上找答案。其實,說的白一點,「看透」是要你向前看,向上看。向前看,前面的路很長,蘇東坡早就道破了其中的道理:「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向上看,看到天空如此高遠,我們不是很渺小的么?天空怎麼從來沒有煩惱,因為天空可以放過流雲,放過雨雪,放過狂風,之後還是晴朗朗的天空,連悲悲切切的李易安都看透了天:「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好了,看天吧,天空可以給你啟迪,抹去你的煩惱。
而「看破」就必須低頭看了。據說,在佛寺里,僧鞋的設計都是很有意思的,往往一隻僧鞋前後一共是六個破洞,絕對不是為了美觀,這樣肯定也不符合任何時代的審美觀的,你不要以為是為了穿了涼爽。假如是為了涼爽,百分之百的出家人穿鞋,裡面都穿了厚厚的布襪,悶死了,出腳汗,還臭。冬天來了,是需要保暖的,那六個破洞會透風的。假如入是為了美觀,也不對,一來出家了,只求六根清凈,不會還在乎美觀與否吧。二來僧鞋都是灰黑土三色,也不是美觀的顏色。當然也不是為了省布,固然節儉是本分,絕不鋪張,露出破洞就算節儉,未必吧。
原來,僧鞋要破六個洞,是要出家人低頭看得破。低首是虔誠有禮,看得破是要看破眼耳鼻舌身意這「六根」,也要看破色聲香味觸法「六塵」,還要參破六道輪迴,勘破貪嗔痴慢疑邪六大煩惱,直至完美境界,還要看破人生的短暫與無常,人身的渺小與無奈。
這個講究就大了,我們是不出家的人,未必要盡這些禮數,做這樣複雜的修行,但看破這些,不必走進僧寺,多一份開闊就好了。比喻「邪」,是「邪見」的意思,你做事不公就會邪,並非姦邪,但已經壞了事物的法則,那就是沒有「看破」,因為你在「理」面前沒有看破,還帶著私心與成見,只能是煩惱不斷,當然身後有無煩惱你也無從知覺了,可後輩或者別人是有知覺的,總是心裡不大舒服。
但我不贊成「皆空」的佛觀。你不被誘惑迷惑,就要虛妄?最終是「空而不得」,但最有意義的人生是活在當下,而不是頹廢。所以我還是覺得「看透」就好,別動不動「看破」,世界本來就是「紅塵」,你就是躲進寺廟還是世界的一部分,「紅」可能是眼前不見了,但還是「塵」,別說「一塵不染」,少「染塵」就足夠了。
我的那個才哥的眼睛已經看不見了,我還在他面前反覆說「看」,什麼看透看破,好在都是用心的,並非肉眼。他相信了我的說法,再沒有因這個事而找我,他告訴我就按照我的辦法做。所以每次看見他,感覺他的臉上都是燦爛的笑,目明的人未必就有那樣十分的笑臉。
看透了,你可以很好地保持當下的心情,不至於鑽進過去的圈子不出來,不會用未來束縛了自己。哲學就是這樣簡單,不一定人人可以成為哲學家,但人人的生活都必須懂得一點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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