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語文教學的最高美學原則——對「全國第九屆青年教師閱讀教學觀摩活動」十七堂觀摩課的點評

最近幾年,我一直關注著中國的語文教育與語文教學,聽過若干觀摩課,編過數部官方的、民間的語文課本和讀本。這兩天半的觀摩,使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一句話:講課是一門藝術。下面在對這兩天半的觀摩課作評點時,我不過多地描述可讚美、可圈點之處,只想說一些令我們困惑、值得我們進一步反思的問題。  一、觀摩課與常態課  不時聽到有人在議論、評價各種名目的語文觀摩課,在肯定之餘,往往會對觀摩課進行貶義性的評價。其中一點,集中在觀摩課的「表演性上」。這裡我想對觀摩課進行學理性的證明,指出此類觀摩課的必要性以及意義所在。  觀摩課必然是具有表演性的,因為它有眾多的觀眾。講課教師在這個特定的情境中,都不可避免地成為表演者。他們心裡很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必須照顧全部觀眾,將表演、表情做到極致。 而我們——所謂的觀摩者,坐在這裡靜靜地觀看著那個執教者。這個時候,我們與坐在劇場里觀看演出,其實沒有本質上的差異。我們在看戲——看一台獨幕劇,或者說看一台大戲。  另外,誰都知道,那個拿著麥克的執教者,他的行為絕非是個人行為,他的背後有一個團隊。他在進入中間這個小小的區域——他的舞台之前,是經過長時間的排練的,他的課程設計是精心策劃的,並且是被他身邊的同事以及專家多次討論、反覆推敲、反覆修改過的。這些同事、專家甚至會細緻到對執教者的服裝、聲音的音調、語速等方面,都會一一提出他們的看法。他們所承擔的任務是導演。   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講,凡觀摩課都是具有表演性質的。  我現在問一個問題:為什麼就不能是表演性質呢?我們為什麼要貶義地去看錶演性呢?沒有表演性可能嗎?除非從此取消觀摩課。  我想借用時裝表演來比喻觀摩課——  當身材窈窕的模特從T形台上款款走過來的時候,誰都知道,他們所展示的服裝無論怎麼好看,實際上是沒有幾個人能夠穿得的。但是,我們又必須知道,正是他們的表演引領著巴黎、倫敦以及全世界的服裝潮流,從而讓人類更加的美麗、漂亮。  觀摩課是一種特殊方式的課,我們評價它的價值,大概不能從它能否複製去考量。它與常態課有很大的差距,如果一位語文教師每一節日常的語文課都要學著觀摩課去上,那麼費盡心機,那麼處心積慮,那麼投入與用力,我想用不了多久,教師們就會一個一個的被累死在講台上。  現在,我們來思考另外一個問題:如果我們以一節常態課的形式講一節觀摩課,我想問的是:你還會坐在這裡嗎?你還會給予很高的評價嗎?  我以為,觀摩課的意義是它向我們展示了各種授課模式,體現了某種新鮮的教學理念。青年教師閱讀教學觀摩活動已經是第九屆了,我沒有參加過以往的活動,但我可以推斷出以往的八屆活動一定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整個中國的小學語文教育與小學語文教學。我相信我的這一個判斷。當然,我們在肯定觀摩課這一形式的時候,並不意味著對它不需要審視。同樣都是觀摩課,有很大的差別,甚至有天壤之別。什麼樣的觀摩課才是值得稱道的觀摩課呢?我們可以從多個維度去考量,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維度,就是看其是否留下了表演的痕迹。是表演,但不著一絲表演痕迹,那是最高的境界。看戲的人忘記了看戲,是那個執教者——也就是那個表演者最大的成功。據我所知,如今的小學語文教學正走在返璞歸真的路上。  二、細讀與漫讀  怎麼去閱讀一篇課文?「閱」為默默地看,「讀」為有聲地念。閱讀的本義只是指看或念出作品,並沒有其他的含義。一節語文課對教師來講,並不是看與念,而是講。從這個意義上講,一節語文課實際上是一節解讀課,更確切地說就是怎麼解讀一篇課文?  兩天多的觀摩課,各位教師既有自己的解讀方式,又有大家共同採用的方式,如「細讀法」。無論是低年級的課,還是中年級的課,都使用了這個方法,並且使用得非常地道。  細讀最主要的表現是咬文嚼字。這一點非常適合小學語文教學。因為字詞學習是小學生,特別是低、中年級學生最基本的學習內容。我很驚訝教師們對於字詞細緻入微的解讀,它喚醒了我對現代哲學的記憶,居然在這個課堂上與現代哲學的觀念相遇了。哲學在打了數個世紀的戰爭、直打得頭破血流之後,卻在20世紀中葉的一個早晨,放棄了戰爭,握手言和,回到了同一個起點上,這就是語言。哲學家們發現,語言問題才是哲學的關鍵問題。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看法:如果不把語言問題搞清楚,用于思維和用於表述的語言,必將導致我們誰也不能到達真理的悲劇。哲學家們發現了語言的巨大神秘性,發現語言與之存在之間隱密的關係。一個個的詞在規定語法的組織之下,向我們呈現了一個世界,以及世界上的所有一切。可是,現在哲學家們發現,許多詞所代表的對象已經不存在了,但這些詞還在,繼續參與著我們的思維與表述。  現在,我們不去討論這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只說現代哲學讓我們看到,那一個個的詞非同小可,每一個詞都代表著一個存在的狀態,甚至是存在的基本狀態。作家米蘭·昆德拉寫了很多部小說,他發現一部小說其實不需要太多的東西,只需琢磨一兩個詞就足夠了。他琢磨了「輕」這個字,寫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這次教師們講課時,仔細解讀一個一個字、一個一個詞,讓我們再度體會到字詞真的了不得。而且我發現,中國人早就明白了字詞與存在之間的關係。從古至今,我們都十分熱衷於、擅長於咬文嚼字。加之漢字又是一種特殊的文字,它的每一個字本身就是存在中某一對象的符號。細讀字詞對於孩子學習語文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細讀還包括對作品某一個細節的分析,這在《匆匆》《圓明園的毀滅》《普羅米修斯》等課里都有所體現。  細讀固然是妙法,但不可能對每一篇文章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做到細讀。倘若如此,一篇課文我們就可以講一個學期,所以,我們還需要漫讀,需要漫不經意地去讀。只有漫讀與細讀相結合,才會產生節奏感。一個人,一輩子活的是否有質量,就看這個人活的是否有節奏感。一節語文課,也是如此。有一個小說家叫林斤瀾,他在談到小說寫作的時候說,寫小說猶如騎馬,跑跑停停。有風景處,就勒馬停下來細看,無風景的時候連抽幾鞭,快馬跑過。這就要看一個人的眼力與功夫。一節語文課,當如騎馬,要跑得好看,跑得自在。不妨琢磨一下林斤瀾先生的一番經驗之談。  三、技法與大法  教學要講方法,這一點毋庸質疑,尤其是中小學教學。大學教學固然也要講究方法,但似乎更注重授課的內容與品質,往往對方法忽略不計,幾乎不討論教學方法的問題。中小學教學講究方法,那是因為孩子們在成長過程中,他們的認知心理是不健全的,認知能力是有缺陷的。我們必須憑藉能夠吸引他們、引導他們、調動他們、啟發他們、使他們產生濃厚興趣的方法,達到讓他們有效而愉快地接受知識的目的。  聽了兩天半的課,我感受到了中小學教師講課,各有各的門道,各有各的招數。據不完全的統計,教學方法有二十多種:什麼暗示教學法、情境激勵法、活動教學法、動態教學法、演繹猜測教學法、植入教學法,等等;還有一大堆洋名的,如奧爾夫教學法,蘇格拉底問答法,等等,所有這些方法都來自不同的授課者的教學實踐,也許都是行之有效的,也是無可非議的。但我以為,如果我們工於這些五花八門的方法,沉溺於對這些方法的使用,是值得我們深思的。這些所謂的方法,其實只是一種技巧,固然不是雕蟲小技,但卻不是根本性的方法。我以為,方法是分級的。一級方法應該是哲學意義上的方法,是關於如何思維、如何認識存在、如何敘述這個世界的方法,是大法。如在分析一件作品時,你要告訴孩子這樣一個道理——這個世界有多種解釋的可能性,從而使他們能選擇不同的角度進入作品。再如告訴孩子一個道理——這個世界運行的動力是來自兩極之間和多極之間搖擺,從而讓學生看到一篇記敘文是如何向前推進的,一篇議論文又是如何在正題與反題的博弈中最終完成的。我以為,這些看似形而上的道理,孩子們都是懂的。主要是看你用什麼樣的語言去表述。我的一個看法是,離哲學最近的是兒童。有技法,又有大法,我們有理由期望、期待最理想的語文教學。  四、預設與落空  一份條理分明的教案,每個環節、每項內容都是預設好的。當執教者面臨一群隨機調來、從來沒見過面的孩子時,冒險就開始了。這些孩子不是講課者所在學校與之朝夕相處的孩子,他們的品性、認知能力、知識水平,所有一切,執教者都不清楚,而他卻要當場與他們演一台大戲。我想這就是觀摩課的魅力之所在。  這些年,我多次聽語文教師的觀摩課,許多次都在下面為那個執教的教師而焦急。他們拿著麥克風尷尬地走動在課桌之間,讓孩子們回答他預設好的一個問題,可是,要麼那些孩子們沒有領會他的意思,要麼就是撞上了一群木訥的孩子。那些孩子只是獃獃地望著或者是躲避他的目光,而他卻在固執地追問著、啟發著,以為把一個石子扔進了池水中,就可以看到一朵漂亮的水花,聽到一聲清脆的叮咚聲。現在的情況是,這不是一池水而是一片水泥地。他的設計、他的期望過高了,這個執教者在這一刻,刻骨銘心地領略著一個單詞——尷尬。觀他演課的人也領略了這個單詞。還有,那些孩子也都在難堪的窘迫之中。在如此情境之中,是堅持還是撤退?我以為聰明的選擇是撤退,堅持很可能是無效的,只能陷入更嚴重的尷尬,此種時刻悄然撤退是一個瀟洒而美麗的轉身。或者,你就要持有應對不測的第二、第三方案,課堂其實是在演繹那位教師的智慧。  五、滿堂灌與不作為  以前中小學課堂,是教師的一統天下,教師只管講,學生只管聽,一上一下,是固定不變的模式。這模式的背後,其實是專制,是非民主。現在這個局面多少顛覆了,至少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觀摩課上,我們看到的是師生平起平坐、其樂融融,看到的是對聽者的尊重與無盡的信任和期盼。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一種幾乎程式化的進行方式:一問一答。從前那種忽略聽者存在的滿堂灌,一夜之間演變成了不作為。而我們卻將此誤讀為教學民主,誤讀為現代的教學理念,誤讀為「以學生為本」。  我曾幾次在觀摩課上表達過我的看法:  一個教師不只是具有一份很詳細的設計性的教案,還應當有一份像樣的講稿;一節語文課不只是提問,應當有一段一段十分地道的言語,像寶石一樣鑲嵌在整個教學過程中,這些話熠熠生輝,照亮課堂,也打動聽者的靈魂。你必須知道自己的身份,教師本來是講課的,講課是天職。你當然可以不時地巡迴在課桌之間,將話筒送到一個孩子的嘴邊,而當那個孩子回答之後,你立即說一句:「真棒!」(其實有時候那個孩子的回答未必真棒)然後,再把話筒遞到下一個孩子的嘴邊,但總不能這樣無休無止地進行下去。我們是講授者,不是一個遞話筒的人。這並不代表教學民主,也並不代表調動學生的主觀能動性。  我以為,一個講授者,應當知道講台是屬於他的,那是他的位置所在,那是他發心魂之聲、發智慧之聲、發啟蒙之聲的地方。  給每一個孩子發聲的機會,將教鞭當成羊鞭,將這群羊趕起來,去山坡,去草地,去水邊,這是一幅現代畫,現代課堂最生動的畫面。但這並不應當是以講課者的失語為代價的。我希望在一堂課上,講課者不時有醍醐灌頂、讓那些愚頑的孩子頓開茅塞的言詞。最理想的課堂應是強強集合,有眾聲喧嘩,也有獨領風騷,要讓那些孩子在那一刻領略你的睿智、才華與風采。  一問一答的對話,是先賢大哲產生哲思的經典方式。蘇格拉底與他的門徒們,孔子與他的門徒們之間的問答早已成為千古佳話,但那畢竟是哲人與哲人的對話,是大哲人與小哲人之間的對話,我們可以用這種方式,但是不應當一節課只有這種方式,對話與獨語兼而有之,相得益彰,那才是語文課的理想國。  六、閱讀與寫作  我曾在許多地方講過,課講得好的是中小學教師而不是大學教師。當然,也有一些遺憾,比如較少將閱讀與寫作聯繫起來。對文本的分析往往停留在字詞上或是在對題旨的理解分析和解釋上,較少回到文本的形式上、回到文本的寫作藝術上。這可能有些問題。語文教學一大任務,是培養孩子的寫作能力。往大里說,這與人的培養相關。一個完整的人、完美的人、完善的人應該具有寫作能力。我曾經給孩子們講寫作,說過一句話:一個人能夠寫一手好文章,這是一個人的美德。你日後無論從事何種工作,從軍也好,從政也好,從工從商也好,都得有一個基本的本領,就是寫作的本領。講文本,不能不講文章之道,不能不講文章之法。也許我是一個寫作的人,對於文章的形式非常在意。  我們現在講語文,依然很難回到文本的形式上,很難回到文章的寫作上。兩天半的觀摩課,我發現執教者有時候會涉及到一點點,但我以為是遠遠不夠的。有一年我去某地聽課,正好趕上他們那裡剛學完契訶夫的小說《凡卡》。我問學生:這篇小說寫的是什麼?一個孩子把手舉得很高,站起來毫不猶豫地告訴我:這篇小說寫的是沙皇俄國殘酷的統治,字字句句都是對沙俄殘酷統治的血淚控訴。我沒有否認學生的看法,因為契訶夫確實是一位具有強烈的批判社會現實主義精神的作家,不排除他在小說里對那個社會、對那個制度的批判。我想知道那個學生還能了解其他一些什麼,於是問:你還能不能從其他方面分析這篇小說?那個學生想了半天,終究什麼也沒想不出來。  如果這篇小說讓我來講,一定要提兩個問題:如果那個在皮匠店裡學徒的叫做凡卡的小男孩的苦難經歷,不是由他寫在信裡頭,向爺爺傾訴出來,而改為由作家本人直接表達出來,請問: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一篇名為《凡卡》的經典短篇小說?憑你們的職業敏感,應該馬上感覺到我的問題已經回到文本上,回到了敘述的角度上了。我又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如果《凡卡》中沒有那樣一個細節——凡卡寫完信,把這封信投到了郵箱裡頭去,但上面沒有爺爺的地址,而只寫了「鄉下爺爺收」,請問,還有沒有一篇叫《凡卡》的經典短篇小說?那個孩子用一番誠意去寫一封信,投到了郵箱裡頭,但它卻是一封永遠也不能到達的信。讓人糾結的地方就在這兒。「永遠也不能到達」,這個細節特別重要,它是這篇小說的魂、這篇小說的眼。不把這個魂、這個眼點出來,我以為這篇課文的教學任務就沒有很好地完成。   七、文字與圖畫  一個圖畫時代正鋪天蓋地而來。你走上大街,走進商場,即使你足不出戶,只要打開電視,都能感受到圖畫就像潛伏在草叢裡的各種動物出現在你的眼前,並向你奔涌而來。海報、廣告、廣場上的巨大投影、漫畫書、圖畫書……畫面正晝夜不休、咄咄逼人地擠壓著文字的空間。  今天,我們幾乎離不開圖畫了。  它也來到了語文課堂,並日甚一日地佔領著課堂的空間。多媒體教學,在並不長的時間內,成為幾乎所有語文教師駕馭自如的教學手段。特別是那些被精心設計的觀摩課,沒有圖畫的相助,似乎那課就上不成了。這些天,我們看到了粉筆的沉默,板書被冷落,溢光流彩的幕布成為課堂的新貴。  怎麼看待這樣的課堂?恰到好處的畫面,恰到好處地出現,對理解文本的含義會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我們所有人,無論是執教者還是聽課者,這幾天從中受到了莫大的恩惠。《匆匆》一課,那個富有意境的水邊的畫面,對我們理解時間的流逝,其效果非一般文字所能及。但,當我們面對這些絡繹不絕的畫面、嘆服它的特殊解讀能力時,同時也產生了疑惑,甚至是憂慮。大家知道,文字是從哪裡來的?文字是從圖畫來的,文字是圖畫的抽象表現。這一發展過程,經歷了漫長的歲月,它是在人類的大腦變得更加發達,抽象能力達到一定程度之後發生的。文字的出現,意味著人類的思維出現了本質性的飛躍。從某種意義上講,文字的出現,意味著人類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文明。我們設想一下,如果人類沒有文字,只有一些在今天的人看來謎一般的岩畫,人類前進的腳步今天還停留在哪裡?文字的出現,使人類的經驗得以傳承成為可能。文字的出現又進一步促進了人類大腦的發達。人類通過文字進行思維、進行思考,創造了碩大無朋的精神宮殿。文字使人類的歷史成為一部完整的歷史。  但今天,它正在受到圖畫的擠壓。  今天的圖畫同昨天的圖畫並非是同等意義上的,它與文字的關係也並非是進化與被進化的關係。但,它的來勢兇猛的包圍,依然讓我們看到了問題。有無可能因為圖畫的大面積侵入而導致語言文字能力的退化呢?有無可能會因為具象性的圖畫取代我們的文字表述而使我們的抽象思維能力有所下降呢?有無可能會因為直觀的圖畫而使我們的聯想能力、想像能力得不到鍛煉而最終萎縮呢?《「紅領巾」真好》一文,有一個詞語「撲稜稜」,是形容鳥飛過時翅膀發出的聲音。當這三個字出現的時候,孩子們自然開始了聯想。假設這時出現一群鳥飛起並發出「撲稜稜」聲音的視頻,情況又會怎樣?視頻效果就一定比前面的聯想的效果更好嗎?學習語文最根本的目的是什麼?培養語言文字運用能力。如果我們承認這一點,再來反觀圖畫對課堂空間的佔有,我們是否同意這樣一個觀點,即:只有當圖畫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語言文字、幫助培養語言文字運用能力的時候,它才值得引入語文課堂。  在這裡談圖畫與文字的問題,我絲毫沒有反對運用多媒體教學、反對將圖畫引入課堂的意思。只是為了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圖畫進入語文課堂是否應當是有所節制?  八、用力與自然  講好一堂語文課,當然要用心用力。講好一堂觀摩課,則更要用心用力。從某種意義上說,一堂觀眾數以千計的觀摩課,甚至對執教者的體能都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他們要全身心投入,注意力必須高度集中,思想必須深刻,情感必須飽滿,聲音必須清晰響亮。不用心用力,就不可能指望有一堂成功的語文課。用「竭盡全力」「費盡心機」「處心積慮」「調動全身解數」去形容一堂觀摩課,也許並不過分。  但,用力必須有度。用力一旦突破自然,這堂課實際上已經跌入尷尬境地。值得讚賞的用力,不是使一堂觀摩課有悖於自然,而應當使一堂觀摩課達到更完美的自然境界。  這裡的「自然」包括:講課者的聲調、音量控制,語言表達的準確性,情感的分寸感,對課文恰如其分的分析,環節之間的順暢過渡,甚至包括講課者的動作弧度以及著裝是否得體,等等。  一個語文教師的講課功夫,其實就是拿捏的功夫。  十幾堂課聽下來,總體而言,講課者的講授還比較自然。但還可進一步考究。個別講課者,有時似乎用力過猛。聽講過程中,有時會有一種不自然的感覺——甚至是矯情的感覺。  如何避免此種狀況,我以為下面三點當是應有的意識——  其一,要將講解課文的語調與朗讀課文的語調區別開來。  個別教師講課給聽課者留下的不自然的感覺,主要是因為他未能將講解課文的語調與朗讀課文的語調加以區別。講解課文當用正常講話的語調,可以形象,可以幽默,可以帶著感情,但一定不要用朗讀課文或者是演話劇的腔調,只需稍加修飾。因為教學語言拿腔拿調,導致今天許多孩子本是日常的講話,卻用了朗讀課文的語調。而某些孩子在電視台採訪時,其回答更是用了朗讀課文的語調。如此情狀,無疑與語文教師常年用那種語調教學有一定的關係。  其二,將感情控制在適當的區域內。  記得在審定「新課標」時,我們幾個參與者,對語文課程標準中要求「有感情地朗讀課文」一說,多少有一點疑惑——準確地說,不是對這句話的疑惑,而是對這句話可能產生不恰當的理解的疑惑。事實是,我在聽了若干節語文課之後,分明看到了不恰當的理解。一些講課者穿破了感情飽滿的底線,進入了感情誇張的區域。感情誇張,無論是低年級的課還是高年級的課,都當是大忌。  感情的表達應當是自然而然的。  德國有一位叫萊辛的美學家,寫了一本很有名的書叫《拉奧孔》。這本書分析了一尊著名的雕塑。這一著名的雕塑取材於神話,是說拉奧孔父子被海上游來的巨蟒纏繞的故事。萊辛面對這一雕塑,問了一個看似不是問題而實際上是一個非常重大的美學問題:拉奧孔父子被海上游來的巨蟒纏繞,為什麼呈現出的不是痛苦的哀號,而是有節制的嘆息?萊辛是這樣回答的:如果拉奧孔父子的表情是哀號的話,那麼反映在雕塑上,勢必留下大張的嘴巴。而大張的嘴巴看上去是黑洞,黑洞是醜陋的,這與古希臘的美學原則相衝突。古希臘最高的美學原則是美。因此,雕塑的作者將哀號降低為有節制的嘆息。由此,萊辛認為,真正的藝術,會把感情控制在到達頂點前的一步。  飽滿但又有所節制。這一點,大概也是我們所有執教者可借鑒的。  其三,闡釋與引申要適度。  作為一個講課者,其責任絕非僅限於帶領孩子閱讀課文,還要闡釋和引申課文。優秀的講課者在講解文本時,從來都是通過他的闡釋與引申,而使文本得到升華,讓學生獲得最大收益。但往往也就是在這一點上容易出問題:我們不恰當地,或者說生硬地、過度地闡釋與引申了文本的意義。「升華」與「拔高」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拔高與自然相悖。  當執教者方方面面都能達到自然的境界時,他的語文教學生涯也就到達了最高的境界。  關鍵是,你的一切必定影響孩子。你應當用恰當的敘述方式、恰當的情感方式、恰當的釋義方式告訴孩子應當如何敘述、如何表達情感、如何闡釋文本。如果一個孩子因為他的語文教師一節一節的語文課,而在說話、表達情感方面都顯得不自然、矯揉造作的話,這就太糟糕了。  所幸的是,我們廣大的的語文教師都警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們已經開始在心中認定:自然是語文教學的最高美學原則。  一次盛大的活動接近尾聲,很快我們將天各一方,但中國的語文教育會讓我們聯繫在一起,雖遠猶近。希望能夠再一次相見,希望能聽到更好的語文課,更希望聽到各具風格的語文課。比如,談笑風生的課,淡定自若的課,風采儒雅的課。語文課,最重要的不是各種教學方法的比拼,應該是教學風格的比拼。我以為體現方法的課與體現風格的課不是同等量級的。我們能夠做到,一切,我們都能夠做到。  【說明:該文系作者在全國第九屆青年教師閱讀教學觀摩活動上的點評。】(本文來源:《語文教學通訊·高中刊》2013年7—8期《封面人物》欄目)人物名片  曹文軒,當代著名作家、評論家,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學現當代文學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客座教授,北京作家協會副主席,兒童文學委員會副主任。  主要作品有文學作品集《憂鬱的田園》《紅葫蘆》《薔薇谷》《追隨永恆》《三角地》等;長篇小說《埋在雪下的小屋》《山羊不吃天堂草》《草房子》《天瓢》《紅瓦》《根鳥》《細米》《青銅葵花》《大王書》《我的兒子皮卡》等。學術性著作有《中國80年代文學現象研究》《第二世界——對文學藝術的哲學解釋》《20世紀末中國文學現象研究》《小說門》等。201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曹文軒文集》(14卷)。其中《紅瓦黑瓦》《草房子》等被譯為英、法、德、希臘、日、韓等文字。獲省部級以上學術獎、文學獎40餘種,其中包含宋慶齡文學獎金獎、冰心文學大獎、國家圖書獎、金雞獎最佳編劇獎、中國電影華表獎、德黑蘭國際電影節「金蝴蝶」獎、北京市文學藝術獎、中國台灣《中國時報》年度開卷獎、「好書大家讀」年度最佳小說獎等。2004年獲國際安徒生獎提名獎。2010年出版「曹文軒純美繪本」系列,其中《曹文軒純美繪本·痴雞》榮獲第十屆輸出版優秀圖書獎,並在韓國翻譯出版。謝謝閱讀語文教學通訊高中刊微信號:ywjxt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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