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曉云:中國人對書法的審美融入骨血
孫曉雲國家一級美術師,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全國書法展、書法「蘭亭獎」評審委員。書法作品曾7次獲全國書法大獎,專著《書法有法》創書法理論書籍銷售量最高紀錄。出版有《孫曉雲書法·繪畫》作品集、《孫曉雲書法精品選》,《中國當代名家書法集孫曉雲》等。
早於洞穴時代,人類即已與藝術結緣,通過藝術來表達我們的生活,表達我們內心的情感。在我們回望中國古代藝術家創造的燦爛藝術的同時,也應看到,現當代藝術家也創造出了許多能震撼我們心靈的作品。在這些藝術家和藝術創作的背後,有著怎樣的故事?
今年60歲的孫曉雲,是江蘇美術館的館長。這座體量巨大的現代美術館,坐落在南京市市中心,不遠處便是南京「總統府」。
孫曉雲有顯赫的家學,古文字學家朱復戡先生是她的外祖父,她從小便在母親的悉心指導下練習書法,奠定了至關重要的童子功。此後時代變遷,「文革」、「上山下鄉」在她身上也留下深深烙印,但未曾變過的就是對書法的堅持,從未斷過。
「我們這代書法家可以說非常幸運,完整地經歷了三個時代,首先是只用毛筆,然後是毛筆和鋼筆並用,到現在毛筆跟日常生活幾乎沒有什麼關係了。」孫曉雲說。但畢竟書法和毛筆現在已經處於「末法時代」,它必然對當代書法家提出新的要求。這種新要求,在孫曉雲看來,就是對「法」的堅持,即對「傳統書法」的堅持。在「傳統書法」背後,孫曉雲看到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傳承的危機。
聽孫曉雲聊當代書法,並沒有什麼雲山霧罩的大理論,她講的「書法」非常平易近人,比如說,她愛用她最愛的「織毛衣」來比喻書法,因為很多時候,它們都是一門技術活,是協助人尋找自我的拐棍而已。
書法的「三個時代」
「在五千年的書法史上,我們剛好處在這樣一個交接點。」
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你外祖父是古文字學家朱復戡先生,書法啟蒙也是從你母親開始,這種家學傳承對你書法學習影響有多大?
孫曉云:不能迴避,有一些遺傳因素,我從小就對書法感興趣,從三歲開始寫字。當時很多字都不認識,就是照著樣子臨,依葫蘆畫瓢。也沒有誰逼我,天天都非常自覺地寫,我現在59歲,寫了56年,幾乎沒有斷過。
從小寫字讓我解決了基本功的問題。我母親當時教會了我寫字的基本方法,同時教我辨識文字的間架結構。就像一門手藝,幹了這麼多年,不熟也熟了。不管是兩隻手寫字,還是反方向寫字,我都是從小自然會。這也讓我對漢字的造型非常敏感,哪個角度偏一點,筆畫長一點,短一點,都不一樣。所以自己的體會也特別深。
其實寫字也只是我小時候的眾多興趣之一,最開始也沒想過會幹這行,包括到現在,我也沒想過一輩子要當書法家,要一直寫,我可能退休以後也會幹些別的,自己愛選擇什麼選擇什麼。
不過像我這樣經歷的人也很少了。我經歷過三個時代,第一個是基本用毛筆寫字時代,當時寫作文都是用毛筆寫在小格子里;第二個是鋼筆和毛筆並用的時代,六七十年代寫大字報,既寫毛筆字,也寫鋼筆字;現在工作生活直接是網路、視頻、鍵盤甚至進入「雲」時代,跟毛筆是一點關係都沒有了。在五千年的書法史上,我們剛好處在這樣一個交接點,在短短半個世紀就有這麼多經歷,這麼多變化,而我恰恰生長在這個時代,還是蠻幸運的。
南都:「文革」時寫的字,應該主要是大字報吧?
孫曉云:「文革」也算是我學習書法的一個機遇。1966年文革開始時,當時都是用毛筆寫大字報,鋪天蓋地的寫。當時我在學校里,天天抄大字報,每天都花大量時間練習。後來稀里糊塗的就掌握了很多東西,諸如書寫的速度、懸腕、行楷之間的轉換。日書萬字都沒問題,這都是童子功。
後來到農村插隊,寫得就更多了,在什麼地方都寫,紙上、牆上、地上、籬笆上、屋頂上、堤壩上,到處都寫。當時最大的字能有一個房間那麼大,我是把石灰倒在大掃帚上,在堤壩上塗出來。現在是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了。當時我在農村是文化站的站長。無論是寫新聞稿、總結,還是寫劇本、寫標語,每天都在和寫字打交道。
「文革」結束後,我當時在部隊圖書館工作,借著工作機會,看了大量的字帖、書論和藝術理論這方面的書,每天有目的有計劃地寫字。當時開始有書法展覽和活動,我就參加,慢慢的為越來越多的人熟識,逐漸就走上了這條路。後來我從部隊轉業到南京書畫院,也不用上班,我每天就待在家裡,看書寫字想問題。從1980年初一直到1990年代初,當時我剛生完孩子,這段時間非常安靜,兩耳不聞窗外事,集中精力把很多小頭緒都理出來了。《書法有法》就是在這段時間裡寫的。可以說,沒有那段時間,我就不是今天這個樣子。我現在的境況跟當時可能不一樣了,還有許多行政工作。但我有一點一直在做,就是認真對待每張作品,我都會盡量想著把它們寫好。
南都:整體來說,在中國書法史,其實女性書法家並不多,到了近代以後才開始出現一些。性別給對寫字本身會有怎樣的影響嗎?
孫曉云:時代的標準不同了,過去社會對女人的分工不一樣,女人不是社會型的,而是家庭型的,她被要求在家裡相夫教子。即便對文人家庭的女子要求「琴棋書畫」,也不會把她拎出來和男子相比,充其量說說「巾幗不讓鬚眉」。
為什麼這麼說?因為書法確實是非常男性化的,女人想出來並不容易。書法需要你穩健老到、隨機應變,明察秋毫、果斷自如。而這恰恰不是婦女的特長。尤其是寫大草時,這種氣質尤為男性。過去不一樣,女人一般寫寫小楷也就過去了。但過去對書法的要求也比現在高多了,書法和生活、和社會是融為一體的,平時的記錄、通訊、寫作、交流,都是需要書法。平時寫得非常多,運用非常廣泛,什麼都寫,水平也比現在高很多。對於我來說,跟同代人比,尤其是和女人比,我還是有自信的;但一跟古人比就非常惶恐。所以對「書法家」這個稱號,我也是惶恐多過自信,我也不太想去背負什麼家之類的稱號。
從古至今,女書家寥若星辰,屈指可數。對於女性書家而言,我付出的也許比一般男書家要多得多,辛苦得多。寫得不好,男書家在原諒你時同時也在輕視你;寫得好吧,對你的要求比男書家還要挑剔。想在幾千年男人拿手的領域裡有所作為,真是難上加難。唯一能讓我自嘲的是,在寫得好、寫不好的時候,都可以說:「我是女書家嘛」。
我很早就提出「女紅」的觀點,目的就是女書家自有天地,自有追求,不用和男人爭同一個境界。有關這個問題,我倒是有興趣下回專門聊一聊。
書法有「法」
「過去古人學習書法是認、念、寫三位一體,現在這三個部分被完全割裂。」
南都:但隨著寫字的人越來越少,毛筆的地位也越來越低,會不會也有些焦慮,甚至是不知所措呢?
孫曉云:不知所措倒還好了,關鍵現在很多人不僅不覺得不知所措,反而覺得理所當然。書法在當代社會究竟起怎樣的作用?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在想,越想越覺得事情很大,它不僅僅是個人興趣愛好或者藝術觀點的問題,而是一個很大的文化問題。藝術觀點是不斷變化的,但中國文字的傳承是恆久的,它涉及到我們文明的存廢。
尤其在今天,因為書法已經失去普及性和實用性,很多人在不知不覺中對書法有很大的誤解。這種誤解,首先就體現在對「書法」的定義上,過去古人學習書法是「認」、「念」、「寫」三位一體,現在這三個部分被完全割裂:認,對漢字的研究,交給了中文系;念,交給了表演系;寫,則交給了美術系。這是很有問題的,中國書法首先是文字,然後才是藝術,結果現在你把文字的內涵都剝掉了,就剩下一個藝術的殼。既然書法是純藝術,那好,誰都可以有自己的觀點,什麼都可以冠以「創新」而隨意為之,藝術本身就是選修課。文字可以選修嗎?今天這樣的狀態難道不足以振聾發聵?
我們不要忘記的是,文化是民族的根,對於中華文化,漢字是它的根。沒有漢字,哪來的詩歌、歷史和哲學?中國書法向來不缺少審美依據,博大精深的書法史論,有延續兩千年的完整、縝密的評判標準。我們不妨好好的看一看。如果漢字的書寫內涵都被剝離出去了,成了純藝術,那中國文字可能就要消亡,中華文明也會危在旦夕。所以說,對傳統書法的傳承,是一個非常嚴肅的文化安全問題。
南都:所以你在《書法有法》這本書才會那麼強調學習傳統的「法」?
孫曉云:家有家法,國有國法,書有書法。《書法有法》其實談的是很嚴肅的筆法問題,這個問題已經爭論了幾百年,只不過我用一種比較輕鬆的方式把它寫出來了。對於這個「法」,我自己也是從不自覺到自覺,慢慢體會到的。
前不久編中小學書法教材,我按照要求同時臨五個字帖,半小時一換,尚得心應手,這些法則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在無形中銘刻於心了。後來時代扭轉,書法被逐漸淘汰、不斷誤解,被一種很不嚴肅的態度對待。我看到這些也非常痛心,雖然我可能改變不了時代,但我想我還是能把我在這個時代中思考的一些問題寫出來。這也是我當初寫《書法有法》的初衷之一,我希望能把我做的東西跟別人解釋清楚,希望能讓大家覺得我的這些觀點是合情合理的,也是足以令人信服的。
這麼多年寫下來,其實我就幹了一件我力圖做好但還沒有做好的事,那就是對中國傳統書法傳承的堅持。「堅持」二字談何容易,要能受得了的。對現在的我來說,對書法的責任感早已大過興趣。這種轉變,也是因為《書法有法》這本書。我當時在寫這本書時,其實還是有風險的,我也很清楚,可能會招來一批人的扼殺,所以我刪掉了很多原本比較尖銳的語言和觀點。當時自己也比較悲觀,在《書法有法》里,我最後寫道「藝術生涯原是夢,夢回已覺十年遲」,就是想說自己寫完這本書,說出這些觀點又能如何?花了這麼多年,最後可能還是一場空。但沒想到的是,這本書出來以後反響特別好,2013年已經15版了,到現在還在再版,這就說明有很多人支持我的觀點,認同我的想法。也正因為此,讓我覺得自己身上背負的責任越來越重。
南都:傳統書法究竟應該怎麼去理解?現在也有「當代書法」的說法,你怎麼看?
孫曉云:當代書法是建立在當代美術的基礎之上。作為藝術上的一種嘗試,也未嘗不可。但對於書法,我們首先還是得認為它是文字,文字是不可能做太大的嘗試的,比如說「三橫一豎」,上面兩橫短,下面一橫長,這就是「王」字。你或許可以對這個字有些微調,但它基本結構就是這個樣子,不允許你再做任何改動的。文字是不允許你一變成二,三改成四的,不允許邊劃邊想像,或許說想像的維度不在這裡。
究竟應該如何去處理「藝術」和「文字」兩者間的關係呢?我的看法是,既不能以中國傳統文字的觀念完全覆蓋純藝術的觀念,也不能完全用藝術的觀念來覆蓋我們文字的傳承。現在,老有人在說「你不要背著傳統的包袱,要創新」。恰恰相反,我想說的是:「你還沒有繼承到傳統,不要背上創新的包袱。」現在大家把創新完全變成一個包袱了,如果你跟前人寫得一樣,好像就不叫創新了,就會被人嗤之以鼻。這種觀點是很有害的,《詩品》里講:「如將不盡,與古為新」,我覺得很有道理。不能說為了跟爹媽不一樣,你兩個耳朵就得長到頭頂上。
大家知道,任何個性都是建立在共性基礎之上的,個性是不可能單獨成立的。好比我們看足球,你看的是隊員球技怎麼樣,而人人都清楚的比賽規則被隱掉了。如果你不是踢球而是抱著足球跑,那這就不是足球而是橄欖球了。書法也是如此,如果我們現在是處於一個人人都寫書法的時代,那我們就不會耗費時間來談書法的法則究竟是什麼,它是一個不言而喻的東西。包括「書法有法」,其實也是一句廢話,就是因為大家都不懂古法了,我才來說法。
南都:你會怎麼來描述你心目中的標準?你覺得怎樣的書法才是好的?
孫曉云:過去有那麼多偉大的書法家,前人擺在那裡,那就是我的標準。我相信前人中寫得好的,他們也一定有一個方向在那兒,只要他寫下去,一定知道更好的是什麼。但這個更好的究竟是什麼,我們永遠也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地寫,不斷地試探自己的上限究竟在什麼地方。也正是因為這種不可知性,所以這件事情才有魅力。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字將來會是怎麼樣,但我有一個方向,就是想把它寫好。這個「好」是有具體標準、具體內容的。學習傳統書法好比看一座山,遠看山很小,近看人很小。在幾千年中國書法史上,一定會覺得自己很渺小。要清楚你追求的這個東西是崇高的,可能永遠都無法企及,但它就是你的方向,你的寄託。一直奔著一個要「好」的去,人就永遠向上,不會墮落。
書法的當代性
「對書法審美的重新喚起,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自信真正確立時,我相信最終會有歷史的評判。」
南都:你怎麼看現在教育部倡導的「書法進校園」?這種方式真的能有效促進書法的傳承嗎?
孫曉云:「書法進校園」,它反映了兩個現實:一個是學校里已經不教書法了,不教寫字,所以才叫書法進校園。但問題是,書法不在學校教,那應該在什麼地方教?這就像請父母進家庭一樣,本身就非常荒誕,你有了父母才稱得上是一個家,沒有說誰請父母進家庭的。
其次,就當下社會來說,我覺得我們必須重新認識書法的位置,你不能再把它僅僅視為中華民族的「藝術」瑰寶,這實在是太低估它了。我認為在危難關頭,尤其是中華民族復興的危難關頭,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中國的字寫好。中華文明存在數千年里,王朝更迭,但從沒有那個王朝說要廢除漢字的,漢字始終都在延綿不絕的發展。漢字對於我們民族性格塑造也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我們常說「字如其人」,西漢楊雄也曾說「書,心畫也」,意思是說,你平時心裡的波動,你的性格、才氣,最後都能通過字體現出來。在古代,書法是衡量一個人學識、才氣的重要標準,從來沒有一個時代放棄過對書法的要求。
現代社會不一樣了,隨著時代發展,科學進步,職業變多,文人的地位下降,對字的要求也大大降低。真正留下來認真寫字的,屈指可數。尤其是最近這一代人,基本上連字都很少寫了,更不用說練書法。
這種情況是非常危險的,它真真切切地涉及到我們文化的存亡。我們現在要做,就是重新提煉出這種書法的精神。我一直有一個觀點,中國人對書法的審美其實根本不用教,它就是長在我們骨子裡,溶在血液中的。我們都是從小看漢字、寫漢字長大,只要你從小寫,就知道什麼是丑,什麼是美。這一點審美的自信,我們還是可以有的。
承傳,就是要從教育開始。具體一是家庭,二是學校(主要是指小學)。
南都:你對當今簡化字和繁體字的問題如何看待?
孫曉云: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現實問題。在學校教育里,有一個繁體字教育的問題。現在的學校都不教繁體字了,這種做法帶來的後果也非常嚴重。如果說我們有五千年的文化史,其中4950年用的是繁體字,後50年用的才是簡體字。現代人如果連繁體字都不認
識了,那就是跟過去4950年徹底脫節了。再說,香港、台灣、韓國以及世界上用漢字的地方,都還在使用繁體字。
要靠強制推行,你讓他們在認繁體字的同時就得學會寫繁體字。其實在學校教繁體字非常簡單,你只需要在小學課本上有繁簡變化的地方簡單標註一下,告訴孩子繁體字是怎麼寫的,就足夠了。簡體字和繁體字之間也並不衝突,就像英文的大小寫,平時用小寫,大寫只是用在標題里,以示鄭重。但你從未聽說,老師平時只教小寫,不教大寫。英文大小寫同時教和中文簡繁體同時教,是同一個意義。只需要在講課時簡單提一下,孩子就記住了,非常簡單。但如果等到成年再來做這件事,就相當麻煩了。又何況繁體字數只佔三千個常用漢字中的一半,很容易認的。
書法也是如此,必須得從娃娃抓起,而且得認、念、寫同步進行。這樣,在小學階段,繁體字也會了,簡體字也會認了,書法也學會了,那後面的事情就簡單了,可以說是事半功倍。書法的傳統到現在已經斷了這麼多年,現在銜接上去,亡羊補牢,也為時未晚。現在的問題就是要提高教師的素質,前幾年我給中學語文老師上過一節書法課,所有語文老師都覺得在學校推書法有難度,因為沒有專門的書法老師。我當時就說,如果你們連書法都不會寫,那你就不配做語文老師,這個門檻還是必須要有的。
南都:對於現在的年輕書法家,你覺得應該怎麼發展?
孫曉云:我覺得我們不要再以「書法家」來簡單框定這個事情。因為它是一個全民性的事情。在整個藝術領域,也惟獨書法是全民性的。寫得好的,就可以是「書法家」。正因為是全民性的,所以更需要全民的參與和評判。
我們這個時代的書法家,跟過去的使命也不一樣。就我個人來說,我現在是用我這麼多年的實踐、理念以及學書的過程,以一個最有力的實際行動來說服大家,讓大家知道怎麼樣能夠寫好,什麼才是好,怎麼樣以最快的速度,最準確的學習方法來達到效果;同時我還得用自己的書法作品去感染別人,讓大家覺得同時代的人也能寫得這麼好。
很多人喜歡看當代身邊人的東西,對古代的碑帖不那麼親近,這是有道理的,因為你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有一個可親的感覺,說服力也大了很多。古人畢竟是古人,看不見摸不著的,會有間隔。
我覺得現在只要是字寫得好的人,尤其是年輕人,都應該起到一個引領作用,給社會作一個榜樣,帶動每一個中國人把中國字寫好。不要以為別人對書法是沒有評判的,等到大家對書法的重新認識,對書法審美的重新喚起,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自信真正確立時,我相信最終會有歷史的評判。中國人寫好中國字的書法常態也會最終到來。
南都:是不是說,書法在當代社會其實能起到的作用還非常大。
孫曉云:所以我覺得現代人要再重談書法這個問題,真的不能再撇開整個歷史和時代背景來談了。書法本身是中華文化興衰的重要標誌之一,再重複一遍:文化是民族的根,書法是文化的根。
對漢字的書寫,甚至連鋼筆字都要有書法意識,都應該放到書法學習的範疇里來。所謂書法,其實無外乎兩點,就是結構和用筆。無論是硬筆還是軟筆,任何筆你都可以練結構,在心裡也可以練;用筆的話,只是落筆在紙上的輕重緩急,粗細波挑,這就跟書法用筆有關了,你就得考慮我前面提到的這些問題。
如果我們現在還僅僅只是局限在一個小範圍內聊書法,僅僅是局限在一種在所謂的「書法界」,局限在文人趣味,我真的覺得狹隘。現在談書法還要和市場相關,這是一個不可迴避的問題。最好的結果是書法的質量和市場能成正比。關鍵還是看自身的的取向,你能發揮一點正能量,那你就應該盡全力,只有這樣整個社會才能向前發展。就我而言,能寫出好的作品是我最大的愉快。我能把好這一關,就是對社會最大的作用。我也盡量以一個簡單的態度,以一個藝術家的標準來面對這個複雜社會,這也是對我這一生從事的職業負責。
南都:現在你還擔任江蘇美術館的館長,平時行政事務應該很多,留給書法的時間還多嗎?
孫曉云:我還是經常寫,平時行政事務會議多,時間確實會很少,我主要是利用晚上和節假日的時間。之前在《藝術人生》里,朱軍曾採訪過我,他問我,能不能用兩個字來形容一下自己前半生幾十年做的事情,我想了想,用了「承傳」兩個字,對傳統書法的承傳。他又讓我用兩個字形容將來要做的事,我用了「潤物」二字。杜甫《春夜喜雨》詩中有「潤物細無聲」一句。對我而言,承傳傳統書法,是一生的事情,要想被別人接受,必須要付出很多年的心血。未來我希望自己更多是「潤物」,希望自己是一滴水,大家一起堅持,最後能匯成一場好雨。就是中華民族文化復興的「好雨」。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我的努力也有限,但是,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你不堅持,我也不堅持,你不努力,我也不努力,最後就匯不成這場「好雨」。
小時候,我之所以堅持練字,首要的原因其實是愛好,因為父母、老師、朋友看到我寫字好非常高興,這是我最大的動力。到現在,書法更像是一根拐棍,它輔助我走完人生一程又一程。我寫的作品,其實都不重要,它也不屬於我,我也帶不走。我唯一能帶走的就是記憶、經驗、技能和體會,這才是我最珍貴的東西,也是別人不能複製的。但如果這些東西,能夠幫助更多的人,讓更多人更美好的生活的話,那我還是願意盡量多留點下來。總覺得我來人世這一遭,不僅僅是我自己獲得,還可以讓別人同時也獲得。
點擊圖片閱讀《私享藝術》11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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