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物里，成功者的失敗

07-20

《紅樓夢》這部小說里有一個有別於其它作品的奇特現象，就是作者寫的成功的人都是失敗的，而失敗的人又是成功的，今天我們這個現象舉例說。

?王熙鳳無疑是個典型，出身四大家族的「東海缺了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王家，論個人能力，周瑞家的形容她：少說也有一萬個心眼子，口才是十個男人也說她不過。冷子興評價她嫁到榮國府來後，上下無一不稱頌，賈璉倒退了一射之地。賈珍更是稱讚她「從小兒頑笑著就能殺法決斷，如今出了閣，越發老練了」。秦可卿說她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比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強百倍。

所以王熙鳳的能力水平是公認的，掌握著榮國府管家大權，又深得賈家最高權威賈母的信任和寵愛，說王熙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時風頭無兩也毫不誇張，這難道還不夠成功嗎！

但王熙鳳的確也是個徹底的失敗者。首先，綉春囊事件一出，王夫人第一判斷就認定這個東西是王熙鳳掉落的，對鳳姐來說，這絕對是奇恥大辱，也幸虧鳳姐口才好、思維邏輯清楚，一大番道理說詞總算去除了自身嫌疑。

其次，丈夫賈璉盼自已早死，賈璉盼王熙鳳早點病死基本上都是公開化的了，他偷情鮑二家的，連鮑二家的都說：「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賈璉如果沒引此話題，一個奴才老婆怎麼敢張口咒主子死！還有賈璉娶尤二姐時的許諾就是：鳳丫頭的病肯定好不了了，只等她一死，就接尤二姐進去扶正。賈璉對王熙鳳的態度如斯，可見王熙鳳婚姻之失敗。

王熙鳳被正位婆婆邢夫人所厭棄。賈母不喜歡邢夫人，說她在自己眼前不過是應景。這話也同樣適用王熙鳳，她在自己的婆婆跟前更是應景。只不過，和邢夫人不同的是，王熙鳳是一心奉承最高權威賈母和住榮府正堂的王夫人，把雖襲爵卻不受待見又在別院居住的大老爺邢夫人輕視了。鳳姐這個富貴勢力眼用在了自己公婆身上，恐怕是她在做人上最失策的地方了。

?還有王熙鳳為三千兩銀子以賈璉之名弄權鐵檻寺；唆使張華狀告賈璉違國法家法娶親，進而又想殺人滅口；買通胡太醫致使尤二姐墮胎；窩藏罪族財產，放高利袋等等，或謀財、或害命，為一己之私，埋下許多口實和隱患，「一令二從三人木」是王熙鳳個人命運演變的一個過程，當然和這些事息息相關，從「令」賈璉的絕對上風到「從」，也就是順從賈璉，到被賈璉休掉，到底是何事敗露或者發生了什麼，八十回後的故事我們雖然不知道了，但王熙鳳前面所乾的這些事，如果暴露出來，不但足以讓賈璉厭棄和休掉她，甚至也會給賈府的政敵以理由，做為打擊搞倒賈家的罪名和口實。

第二個看似成功的失敗者是王夫人，王夫人的失敗在於就像寶玉說她是被神佛搞的糊塗了，大家閨秀、端莊嚴肅的她，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丈夫為什麼偏偏喜歡趙姨娘這種粗俗卑賤之人；王夫人更不了解自己的兒女，大兒子賈珠十五歲進學，不到二十娶妻生子，一病死了，注意，賈珠從進學到病死大約五六年時間，沒能入仕，賈珠的岳父李守忠是國子監祭酒，相當於現在清華北大兼中央黨校校長，也就是說，校長的女婿從進學，五六年了都沒能考上大學，賈珠的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與其說賈珠是病死的，不如說是被父母逼死的，有了賈珠的前車之鑒，又有賈母的溺愛，對寶玉的課業雖說是鬆了一點，但寶玉要「怡紅」，王夫人卻偏要做「摧（殘）紅」的辣手，從金釧到晴雯，從四兒到芳官，寶玉只念木石前盟，王夫人偏偏要為他選擇「金玉良緣」，就算寶玉多次摔玉、砸玉，甚至迷失本性、大病一場後，王夫人仍堅持到底，違背寶玉意願，將「金玉姻緣」變為現實，以至寶玉了卻塵緣，遁化為僧，王夫人毀滅寶玉，也是在毀滅她唯一的依靠。王夫人是榮國府實際的當家人，實權擁有者，她不考慮榮府生齒日盛、入不敷出的經濟現狀，不為家族發展運劃籌謀，更不像她的婆婆賈母那樣知人善任會調理人，甚至她對於王熙鳳管家經常過問的，也是一些婆子丫鬟月錢等雞毛蒜皮小事，對於王熙鳳利用家族權勢謀財害命、弄權官場竟毫無察覺，更談不上管教約束了。王夫人全書屈指可數親自乾的幾件事都是手辣心狠，要麼弄出人命，要麼就是陷人命運於悲劇。

?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又是榮國公府真的當家女主人，貴妃娘娘的親生母親，真正是高高在上，富貴已極，她的嫂子邢夫人雖說也是三品將軍夫人，但和王夫人比，只能低到塵埃里，但她關心的就是家裡的「妖精」們會不會勾引她的兒子，趙姨娘母子又讓她心煩了，心焦於自己的依靠寶玉嬉戲遊盪不上進。眼見府內狀況一年不如一年，卻無動於衷，只念自已的佛、吃自已的齋，賈母形容她像個木頭倒是貼切的很。

第三個要列舉的就是薛寶釵了，在容貌上與黛玉不相上下，甚至有艷壓之勢，在做人上是面面俱到，連從不發出正能量的趙姨娘都誇讚她很大方，會做人，史湘雲更曾一度將其視為偶象、親姐姐一般，就連小丫頭們也願意親近寶釵，簡直老少通吃，成功到不要不要的。寶釵的人設真是如此嗎？當然不是，她的親表姐王熙鳳評價她「不幹已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賈母批評她的屋子素凈得「不像、忌諱、如何使得」，探春說她無論什麼事都有心，黛玉就不用說了，早看透了：「哦，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寶釵），我怎麼敢說她呢！」寶玉更是對她敬而遠之，就算最後金玉姻緣成真，仍然懸崖撒手棄之於不顧。這五個人都是對寶釵有微詞的，這五個人可以說是榮國府最洞察人性的五個人，仔細琢磨，作者的這種安排好有意味！

?最後說一人，就是襲人，襲人在眾多的丫鬟里脫穎而出，雖說權力上比不上鴛鴦、平兒，但待遇上可是比鴛鴦等高出一倍還多。襲人深受王夫人看重，給她姨娘的待遇，襲人所做的一切努力包括她對寶玉所有用的心思都圍繞一個目的，就是自已的爭榮誇耀，襲人為鋪平自己的姨娘之路，排除異已，打擊竟爭對手晴雯等人，寶玉最終看透了她，襲人結局是嫁作伶人婦，脂批透露一句襲人八十回後的話「好歹留著麝月」，我們可以推斷，應該是寶玉不願留她了。

?以上四人，在《紅樓夢》人物中，算得上成功者的典範，卻也是最失敗的代表。正應了作者的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