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說《安妮·霍爾》是影史最有趣的劇本？

美國人說話一向誇張，經常喜歡弄個「影史最佳」、「世界第一」來忽悠人。選來選去，無非還是美國電影系統內部自娛自樂。而且特別喜歡厚古薄今裝有文化，所選榜單里大多是風格上的創新之作，比如比利·懷爾德的異裝癖同性戀名作《熱情似火》（排第2），最早的無厘頭作品《空前絕後滿天飛》（排第4），但以今日眼光來看笑點大多是冷凍櫃里放了幾十年拿出來的。就像相聲藝術發展悠久，但今天我們更樂意去聽郭德綱，你見誰捧著一本《笑林廣記》在角落裡嘿嘿嘿傻樂？

《熱情似火》劇照簡言之，這份百名榜單僅供專業人員參考，以我閱片97部的數量斷言：普通觀眾看太多了註定要孤獨一生。比如我。當然也不乏滄海遺珠的大眾精品，比如輕鬆愉快閱後令人容易妄想症發作的《土撥鼠日》（排第3），百看不厭的愛情經典安慰妹子的無上佳品《當哈利遇上莎莉》（排第15），又或者可以和好基友一同欣賞讓外面討厭的世界去死去死的《殭屍肖恩》（排50）。

《土撥鼠日》

《殭屍肖恩》這些電影少量服用可強身健體，大開腦洞，提升逼格。如果你所希望的不僅是在無聊的周末打發時間，或是聚會上和朋友增加新談資，而希望尋找一部真正打動內心、發人深省、滑稽又扯蛋，卻又直刺生活殘忍真相的影片，那麼你就必須看一看《安妮·霍爾》（排第1，必須排第1）。

如果說《夏洛特煩惱》的故事可以總結為「我是個負心漢，可我老婆仍愛我」，那麼《安妮·霍爾》就應該總結為：「她是個婊子，可我仍愛她。」兩者的區別在於，前者是「我」理想的愛情，但實際上是不存在的。後者絕不是「我」最理想的愛情，但「我」卻無力自拔。愛情，一個甜蜜的陷阱。就像《安妮·霍爾》最後的經典台詞： 有人去看精神病醫生，說：「醫生，我的兄弟瘋了。他以為他是只雞。」醫生問：「那你幹嘛不把他帶過來？」那人回答：「我想帶他來。可我需要蛋啊！」這就是我對男女關係的看法，絕對是瘋狂的、不理智的……但是說到底，我們都需要蛋。如果以上總結《安妮·霍爾》的故事只是劇中人的片面看法，那麼我們可以再修正一下：「她以為自己最後奔向了嚮往的生活，我則是那個自作聰明放她走的傻瓜。可我仍愛她。」「自作聰明的傻瓜」，是本片的創作者伍迪·艾倫。這個集本片編導演於一身的猥瑣小老頭，最早詮釋了什麼叫「不想當導演的編劇不是會講笑話的好演員」。伍迪·艾倫出生於紐約，成名於上世紀70年代。身兼夜總會脫口秀喜劇演員、電視喜劇欄目編導、《紐約客》雜誌撰稿人、百老彙編導演等多種職務。到今天已經80多歲，創作過數十部電影，現在還在保持著每兩年編導一部新片的穩定頻率。放到今天也就是說有一個微博段子手，有一天突然開始主持《80後脫口秀》，大受歡迎後出了自己的小說集《1984我想和這個世界聊聊》，然後每年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翻拍成《後會無期》這樣的話嘮電影。有人這麼評價《後會無期》：所有的角色都是韓寒自己。那麼伍迪·艾倫的影片和主要人物，更是他自己：一個整天嘀嘀咕咕神經質的猶太小老頭，擁有關於歷史、文藝、社科的各種知識，但並不宅，社交生活豐富女朋友也不少。但到最後還是沒人能理解他對人性、社會、生存的焦慮，別人眼中他只是個喜劇演員。

在101部最有趣劇本中伍迪·艾倫獨佔七席。但這只是冰山一角，他很多尚未當選的作品甚至比選上的更為出色。《安妮·霍爾》是其中當之無愧的巔峰。這不僅因為本片拿下了1976年奧斯卡最佳影片，不僅因為成就了他和本片女演員戴安·基頓十幾年的黃金合作，更因為劇本創作思路之前衛，即使放到今天來看，很多笑料和橋段也令人始料未及。比如開篇小伍迪親吻了一個女同學，老師把他叫去課堂前面挨訓。鏡頭一轉，年長的伍迪突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一群小學生中向老師反駁。

隨後伍迪突發奇想「好奇我過去的同學都怎麼樣了」，於是小朋友們紛紛開始對著鏡頭說未來的發展，比如這位乖巧的四眼仔↓↓↓

這是用預敘跳出了線性時空，而面向鏡頭敘述則是標準布萊希特打破「第四面牆」的喜劇方式——不明白沒關係，可以記下來以後告訴妹子。換成今天觀眾都能明白的感受就是：非常無厘頭的開始吐槽，然後把現在可愛的小朋友和未來不可愛的發展做了對比。既很好笑，又讓人瞬間感受到「生活很無奈」的傷感。又比如在某次排隊等待看戲時，伍迪身後的路人對著妹子旁若無人的宣講文藝理論，伍迪吐槽到↓↓↓

最後伍迪終於忍不住和他就錯誤的觀點展開辯論，而某先生則認為自己是大學教授不可能理解錯。伍迪就立刻從廣告牌後拉出了原作者進行裁判，最終打贏了這場街頭遭遇戰↓↓↓

「說曹操曹操到」立馬成真。一個日常生活的場景突然就變成了超現實的想像與嘲諷。腦洞看來是已經開到碗口那麼大了。除了這些驚人的戲劇方式，因為主人公是一個喜劇演員，影片也穿插了一些傳統劇場表演的脫口秀笑料↓↓↓

又或者是兩人爭吵時機智又好笑的台詞↓↓↓

作為喜劇片來說，本片每分鐘都有亮點、笑料或異想天開的橋段，笑點之密集簡直到了讓人透不過氣來的程度。但本質上《安妮·霍爾》的成功還在於這些笑料是圍繞主人公和安妮的戀愛過程來展開的，每個人都能從中看出自己的影子。比如兩人一開始接觸，互相都有好感，卻都在言不由衷地相互試探，銀幕上就打出了嘴不對心的真正心理想法↓↓↓

進入熱戀期，連捉龍蝦這樣的生活場景都充滿了歡樂和藝術創作的靈感↓↓↓

而連綿不絕的情話更是要在一切浪漫的氛圍中向對方傾訴↓↓↓

然而熱戀總是太短暫，之後兩人的性格矛盾越來越突出，只能演變成短暫的分手。

牆上掛著的龍蝦照，此時卻成了逝去的好時光。之後即使再度複合，卻仍然掩蓋不了生活越來越無趣和乏味的事實，即使尋找新的刺激也沒法找回舊日的激情↓↓↓

最後的結局就是同床異夢，兩人都倦怠地想要結束這段關係。

然而真正可悲的是，終於分手之後，卻又念念不忘，發現和其他人更合不來。

抓龍蝦這個梗再次出現，可惜物是人非，新女友再也沒有前任那種微妙的默契。在喜劇笑料的包裝下，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悲傷。《安妮·霍爾》是一部愛情片，卻不是戀愛甜蜜的，而是關於戀愛失敗的。所以這是一部真正嚴肅的喜劇。一邊逗觀眾笑，一邊也在揭示生活的悲哀。如果要在101部最有趣的劇本中選一部看，那麼毫無疑問，我推薦這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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