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小光：再讀《共產黨宣言》

　　1972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第228頁至286頁，選錄了七版序言及《共產黨宣言》(以下簡稱《宣言》)全文。本文中未說明出處的引號內的文字，均為這個版本這頁次範圍內的《宣言》及其序言之文字。

　　《共產黨宣言》是兩個年輕的思想者的歷史性文獻。

　　一、《宣言》寫作背景

　　「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

　　1847年6月初，馬克思和恩格斯秘密地組織領導和加入了第一個無產階級的國際共產主義組織──共產主義者同盟，這是個秘密宣傳團體，它的綱領和原則是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直接參与之下制定的，並在1847年11月29日—12月8日的同盟第二次代表大會上一致通過。馬克思和恩格斯受這次大會的委託，以宣言的形式擬定綱領，即1848年2月以英文、法文、德文、義大利文、佛來米文和丹麥文公佈於世的《共產黨宣言》。這個《宣言》是科學共產主義的最偉大的綱領性文件。

　　在這樣一個年代，歐洲各當政者罵各反對黨都為共產黨，這個反對黨罵另一個反對黨為共產主義，整個社會氛圍中瀰漫著「共產主義」、「共產黨」的恐怖。由此，可證明「共產主義已經被歐洲的一切勢力公認為一種勢力」;由此，也說明「現在是共產黨人向全世界公開說明自己的觀點、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意圖並且拿黨自己的宣言來對抗關於共產主義幽靈的神話的時候了」。

　　二、資產者和無產者

　　馬克思和恩格斯開宗明義的第一個重要論斷：「到目前為止的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確切地說，這是指有文字記載的歷史。

　　「在過去的各個歷史時代，我們幾乎到處都可以看到社會完全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等級，看到由各種社會地位構成的多級的階梯」。

　　「一句話，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始終處於相互對立的地位」。

　　「從封建社會的滅亡中產生出來的現代資產階級並沒有消滅階級對立」。

　　《宣言》中以簡練地歷史回顧，說明了「市場總是在擴大，需求總是在增加」的過程中，尤其是「世界市場使商業、航海業和陸路交通得到了巨大的發展」的過程中，產生的「現代資產階級本身是一個長期發展過程的產物，是生產方式和交換方式的一系列變革的產物」;還說明了「資產階級在歷史上曾經起過非常革命的作用」，「資產階級，由於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資產階級奔走於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創業，到處建立聯繫」，「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它創立了巨大的城市，…使農民的民族從屬於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於西方，總之，「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

　　但「資產階級的生產關係和交換關係，資產階級的所有制關係，…不能再支配自己用符咒呼喚出來的魔鬼了」。生產過剩的瘟疫，周期性的商業危機，「一方面不得不消滅大量生產力，另一方面奪取新的市場，更加徹底地利用舊的市場」。於是，「資產階級不僅鍛造了置自身於死地的武器;它還產生了將要運用這種武器的人——現代的工人，即無產者」。

　　資產階級時代，「它使階級對立簡單化了。整個社會日益分割為兩大敵對的陣營，分裂為兩大相互直接對立的階級：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資產階級是指佔有社會生產資料並使用僱傭勞動的現代資本家階級。無產階級是指沒有自己的生產資料，因而不得不靠出賣勞動力來維持生活的現代僱傭工人階級。

　　「現代的工人只有當他們找到工作的時候才能生存，而且只有當他們的勞動增殖資本的時候才能找到工作」。「無產者的勞動已經失去了任何獨立的性質」，「工人變成了機器單純的附屬品」。「無產階級的隊伍就是這樣從居民的所有階級中得到補充的」。「無產階級經歷了各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它反對資產階級的鬥爭是和它的存在同時開始的」。「廣大工人群眾的團結，這不是他們自己聯合的結果，而是資產階級聯合的結果」。

　　《宣言》充分分析了資產者、無產者產生的對立發展過程，分析了資產階級、無產階級鬥爭的過程和特點，指出「無產者只有消滅自己的現存的佔有方式，從而消滅全部現存的佔有方式，才能取得社會生產力。無產者沒有什麼自己的東西必須加以保護，他們必須摧毀至今保護和保障私有財產的一切」。

　　《宣言》中有一段著名的話，至今仍需每一名共產黨人牢記：「過去的一切運動都是少數人的或者為少數人謀利益的運動。無產階級的運動是絕大多數人的、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的獨立的運動」。馬克思在17歲的中學畢業作文《青年在選擇職業時的考慮》中就寫道：「經驗讚美那些為大多數帶頭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誨我們，人人敬仰的理想人物，就曾為人類犧牲了自己」。所以，為絕大多數人謀利益，是馬克思終身的選擇，因為「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默默地，但是永恆發揮作用地存在下去」。這是馬克思主義的群眾觀、群眾路線最重要的原因，從而也是本節又一個重要論斷的重要立論基礎：「資產階級的滅亡和無產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

　　三、無產者和共產黨人

　　「共產黨人強調和堅持整個無產階級的不分民族的共同利益;…在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鬥爭所經歷的各個發展階段上，共產黨人始終代表整個運動的利益」。強調了共產黨人沒有自身的特殊利益。

　　共產黨人是無產者的一部分和先覺悟者;在實踐中，「是各國工人政黨中最堅決的、始終推動運動前進的部分(或最先進的和最堅決的)」;在理論方面，「他們比其餘的無產階級群眾優越的地方在於他們了解無產階級運動的條件、進程和一般結果」。這是共產黨人先進性最早的理論表述。

　　共產黨人最近的目的是喚醒無產者的階級意識，「使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

　　「共產黨人的理論原則，決不是以這個或那個世界改革家所發明的理想、原則為根據的」。而是考察了歷史運動的真實表現，考察了資產者和無產者對立的兩個方面及資產階級所有制，考察了「一切所有制關係都經歷了經常的歷史更替、經常的歷史變更」，考察了「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剝削上面的生產和產品佔有的最後而又最完備的表現」……之後，「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

　　但「共產主義並不剝奪任何人佔有社會產品的權利，它只剝奪利用這種佔用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

　　「私有制一消滅，一切活動就會停止，懶惰之風就會興起」?……「共產黨人是要實行公妻制」?……「共產黨人要取消祖國，取消民族」?……共產黨人「要廢除永恆真理，廢除宗教、道德」?……等等，而對「資產階級對共產主義的種種責難」，馬克思和恩格斯都一一作出了明確的回答，有的是歷史的分析，有的是罵架式的論戰，有的是簡潔明了的論斷……。

　　「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無產階級上升為統治階級，爭得民主」。然後，「無產階級將利用自己的政治統治，一步一步地奪得資產階級的全部資本，把一切生產工具集中在國家即組織成為統治階級的無產階級手裡，並且儘可能快地增加生產力的總量」。無產階級掌權的國家也是要大力發展生產力的。

　　為實現這一切，馬克思和恩格斯歡快和理想化地為無產階級統治的最先進的國家設計出了在以後看來沒多大意義的10條措施：

　　1.剝奪地產，把地租用於國家支出。

　　2.徵收高額累進稅。

　　3.廢除繼承權。

　　4.沒收一切流亡分子和叛亂分子的財產。

　　5.通過擁有國家資本和獨享壟斷權的國家銀行，把信貸集中在國家手裡。

　　6.把全部運輸業集中在國家手裡。

　　7.增加國營工廠和生產工具，按照總的計劃開墾荒地和改良土壤。

　　8.實行普遍勞動義務制，成立產業軍，特別是在農業方面。

　　9.把農業和工業結合起來，促進城鄉之間的對立(或差別)逐步消滅。

　　10.對一切兒童實行公共的和免費的教育。取消現在這種形式的兒童的工廠勞動，把教育同物質生產結合起來，等等。

　　多麼美好的願景啊!階級差別消失了，無產者聯合為統治階級，公眾的權力就失去政治性質;城鄉差別消失了，農業和工業融合了，一切的產業成為一種普遍的勞動義務;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差別消失了，人人享受著公共和免費的教育，吃、穿、住、行、醫成為自由，在這樣一個人類的聯合體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

　　這裡，共產主義的社會裡，才是人類自由、民主、公平、正義、享受人的尊嚴的天堂啊!

　　四、社會主義的和共產主義的文獻

　　《宣言》中列舉了當時流行的三類五種所謂的「社會主義」予以批判。

　　1.反動的社會主義

　　(甲)封建的社會主義

　　「法國和英國的貴族，按照他們的歷史地位所負的使命」，產生的封建的社會主義，「其中半是輓歌，半是詩文;半是過去的迴音，半是未來的恫嚇;它有時也能用辛辣、俏皮而尖刻的評論刺中資產階級的心，但是它由於完全不能理解現代歷史的進程而總是令人感到可笑」。

　　「一部分法國正統派和『青年英國』，都表演過這齣戲」。

　　「封建主說，他們的剝削和資產階級的剝削不同」，他們控告：「在資產階級的統治下有一個將把整箇舊社會制度炸毀的階級發展起來」，……「與其說是因為它產生了一般的無產階級，不如說是因為它產生了革命的無產階級」。於是，他們在政治實踐中，參與對工人階級採取的一切暴力措施。

　　「正如僧侶總是同封建主攜手同行一樣，僧侶的社會主義也總是同封建的社會主義攜手同行的」。

　　歷史的玩笑是，英國、瑞典、丹麥、荷蘭等這些頭上頂著國王帽子的國家，似乎是現在所謂完美國家的典範，當我們那些開國老將們看到這樣「社會主義」時，興嘆「這就是我們的追求啊」。

　　(乙)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

　　「新的小資產階級，它搖擺於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並且作為資產階級社會的補充部分不斷地重新組成」。

　　「從小資產階級的立場出發替工人說話的，這樣就形成了小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

　　「這種社會主義非常精闢地分析了現代生產關係中的矛盾」。但它企圖恢復舊的生產資料和交換手段，企圖恢復舊的所有制關係和舊的社會，「工業中的行會制度，農業中的宗法經濟」，……「變成了一種怯懦的悲嘆」。

　　如今，並不悲嘆啊，現在西歐的大多數國家就是這種怯懦的結果。

　　(丙)德國的或「真正的」社會主義

　　「德國的哲學家、半哲學家和才子們」，貪婪地抓住「居於統治地位的資產階級的壓迫下產生的」法國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文獻，不從直接實踐出發，並用具純粹文獻形式探究「關於真正的社會，關於實現人的本質的無謂思辨」。「把法國的思想同他們的舊的哲學心調和起來」，「根本不存在於現實界，而只存在於雲霧瀰漫的哲學幻想的太空」。

　　於是，這種德國式的真正的「社會主義」同政治運動對立起來，成了「嚇唬來勢洶洶的資產階級的稻草人」，「給自己的那幾條幹癟的『永恆真理』披上一件用思辨的蛛絲織成的、綉滿華麗辭藻的花朵和浸透甜情蜜意的甘露的外衣」，充當著小市民的堂堂代表。

　　但歷史的進程是德國卻歷經發動兩次世界大戰，仍是一個追求卓越的民族，並且表現出來它驚人卓越的一面給世界。

　　2.保守的或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

　　「資產階級中的一部分人想要消除社會的弊病，以便保障資產階級社會的生存」。

　　「社會主義的資產者願意要現代社會的生存條件，但是不要由這些條件必然產生的鬥爭和危險」。他們「力圖使工人階級厭棄一切革命運動，硬說能給工人階級帶來好處的並不是這樣或那樣的政治改革，而僅僅是物質生活條件即經濟關係的改變」。

　　「資產者之為資產者，是為了工人階級的利益」。

　　「這種資產階級的社會主義甚至被製造成一些完整的體系」。

　　鼓吹這種社會主義論調的人，包括：「經濟學家、博愛主義者、人道主義者、勞動階級狀況改善派、慈善事業組織者、動物保護協會會員、戒酒運動協會發起人以及形形色色的小改良家」。

　　這幾乎包括了所有當時社會中的精英。所以，一百多年的歷史經驗表明：這幫鼓吹者的理論應驗了。

　　3.批判的空想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

　　「本來意義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體系，聖西門、傅立葉、歐文等人的體系，是在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之間的鬥爭還不發展的最初時期出現的」。

　　「這些體系的發明家看到了階級的對立」，但「看不到無產階級方面的任何歷史主動性，看不到它所特有的任何政治運動」，看不到「無產階級解放的物質條件」，「在他們心目中，無產階級只是一個受苦最深的階級」。

　　「因此，他們拒絕一切政治行動，特別是一切革命行動;他們想通過和平的途徑達到自己的目的，……通過示範的力量來為新的社會福音開闢道路」。

　　這些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著作也會有批判及抨擊現有社會的全部基礎，提供了啟發工人覺悟的極為寶貴的材料。

　　但他們更多的是空想、夢想和幻想，為了試驗搭建這一切的空中樓閣，「他們就不得不求助於資產階級的善心和錢袋」。他們也主張「消滅城市和鄉村的對立，消滅家庭，消滅私人經營，消滅僱傭勞動，提倡社會和諧，把國家變成純粹的生產管理機構」，但他們一貫的企圖削弱階級鬥爭，調和對立。

　　這樣的空想社會主義，「在英國，有歐文主義者反對憲章派，在法國，有傅立葉主義者反對改革派」。

　　有意思的是，我們現在進行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似乎從這套空的理論中尋求了一些良方，比如關心「錢袋」，提倡社會和諧等。

　　五、共產黨人對各種反對黨派的態度

　　「共產黨人為工人階級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鬥爭，但是他們在當前的運動中同時代表運動的未來」。──即表明：共產黨人既腳踏實地，又有崇高理想。

　　「共產黨一分鐘也不忽略教育工人──儘可能明確地意識到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敵對的對立」。──表明：共產黨人是啟蒙者、先鋒隊、組織者。

　　「共產黨人到處都支持一切反對現存的社會制度和政治制度的革命運動」。──表明：共產黨人是國際主義者。

　　把所有制的問題作為運動的基本問題。

　　「共產黨人到處都努力爭取全世界的民主政黨之間的團結和協議」。──表明：共產黨人是搞統一戰線的。

　　「共產黨人不屑於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讓統治階級在共產主義革命面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表明：共產黨人是徹底的革命者，旗幟鮮明、光明磊落，理想遠大、使命崇高。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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