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我心?——王陽明(四十三)
(四)大道至簡的「陽明學」
友:心學雖然讓人感覺很神秘,但我認為相較於萬事萬物的複雜,它還是比較簡潔的。
我:這就是大道至簡。心學直達事物的本質是其主要特點,為了突出這一點,孔子和王陽明都是非常崇尚化繁為簡的。
他的學生徐愛說:「著述亦有不可缺者,如《春秋》一經,若無《左傳》,恐亦難曉。」。意思是:有些著作是不可或缺的,比如《春秋》這部經典語言太簡潔,如果沒有左丘明的《左傳》註解是難以閱讀的。
王陽明糾正道:「《春秋》必待《傳》而後明,是歇後謎語矣。聖人何苦為此艱深隱晦之詞?《左傳》多是《魯史》舊文,若《春秋》須此而後明,孔子何必削之?」。王陽明的意思是:你認為沒有左丘明的《左傳》就讀不懂孔子的《春秋》,你這樣就把孔子的《春秋》當成了歇後謎語了。聖人何苦作如此艱深隱晦的文章呢?《左傳》的內容大多是《魯史》的原文,《魯史》的內容孔子都是知道的,孔子為什麼沒有加上去呢?如果《春秋》還要憑藉《左傳》才可讀懂,那麼孔子當初為什麼不把這些內容加上去呢?
王陽明嘆道:「聖人只是要刪去繁文,後儒卻只要添上。」。這是王陽明獨具慧眼的發現。他認為:「聖人達六經,只是要正人心,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慾。」。聖人是誠達天德的人,他們著述的六經,是為了教化民眾,淳樸人心,反歸天理的。孔子刪略「六經」,也是防止後人只注意一些細微末節,而忽視了禹、湯、文王三代治理天下的根本。王陽明不談經世致用的原因也在這裡。
孔子刪書的意思就是要人們心去悟理,而不是去了解什麼故事。如果糾纏於具體的事件之中就把根本丟掉了。故曰『予欲無言』。此便是孔門家法。
孟子也說:『盡信書,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而已。』」孟子說:「完全相信《尚書》,還不如沒有《尚書》。我對於其中的《武成》篇,不過採用它兩三片竹簡罷了(兩三頁)。」。(《武成》是《尚書·周書》篇名,記載的武王伐紂的事件經過。)
今天流行於世的大部分關於王陽明的書籍往往在都講故事,啰啰嗦嗦逞文詞之利,王陽明避而不談的打仗做官等等俗務被這些無知的作者無限誇大渲染,其結果就是把王陽明的心學本質給弄丟了。而頭腦簡單的讀者稀里糊塗地一看,王陽明百戰百勝,打仗計謀很好玩,呵呵一笑,隨即丟諸腦後,一無所獲。
孔子著《春秋》故意不寫歷史上的一些細節,而是簡單地一筆帶過,就是擔心人們流連於故事的細節,從而感受不到事物背後的本質。而左丘明的《左傳》恰恰是畫蛇添足了,誤導人們關注具體的故事,從而忽略了孔子「春秋無義戰」(孟子語)和「禮樂崩壞」的本意。
敏銳的王陽明發現了聖人著述的本意,他進一步闡述道:「人心天理渾然一體。聖人把它著成書,彷彿寫真傳神,只是告訴人們一個總的輪廓,讓人們依據輪廓而進一步探求真諦。其精神氣質,言談舉止,本來就有不能言傳的東西。可憐世人不知此理,寫了一大堆沒用的著作,將聖人所畫的輪廓再摹仿畫一次,結果輪廓還是輪廓,再加上妄自解析,添枝加葉,藉以炫耀才華。這樣一來,本來只有靠體悟才能明白的東西被這些無知的文人用文字一整,完了,變成了淺薄的表面道理,離真相越來越遠了。」(原文:人心天理渾然。聖賢筆之書,如寫真傳神,不過示人以形狀大略,使之因此而討求其真耳。其精神意氣,言笑動止,固有所不能傳也。後世著述,是又將聖人所畫摹仿謄寫,而妄自分析加增以逞其技,其失真愈遠矣。)。
王陽明非常重視用心體會文字背後的學問。他的學生問:「看書不能明,如何?」陽明先生回答道:「此只是在文義上穿求,故不明。須於心體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須反在自心上體當,即可通。蓋四書、五經不過說這心體,這心體即所謂『道心』,體明即是道明,更無工。此是為學頭腦處。」。看書不明白的原因就是執著於文字表面的意思了,要想搞明白書的意思就必須用心來體悟,一切的真學問都是來自心靈。四書五經也不過是說這個心體,心體明白大道就清晰了,這是做學問的緊要之處。
(五)止於至善
友:王陽明的《答顧東橋書》、《答友人問》等文章不知內容如何?
我:內容基本涵蓋在《近思錄》里,無須再讀。
友:還有一本叫《瘞旅文》的文章怎樣?
我:那是王陽明的散文,「瘞」就是埋葬的意思。《瘞旅文》是王陽明埋葬三個客死在外的異鄉人以後所作的一篇哀祭文。他與這三個異鄉人素昧平生,但祭文的感情卻寫得相當深切,原因是他被貶龍場驛,顧影自憐,感覺自己如客死之人,文章抒發王陽明被貶異域的凄苦哀傷之情。
友:王陽明還有一本書叫《大學問》,什麼是大學問呢?
我:《大學問》是王陽明除了《傳習錄》以外比較重要的一本書。大學問就是大人的學問。陽明先生說:「所謂的『大人』,指的是把天地萬物看成一個整體的人。他們把天下的人看成是一家人,把全世界人看作一個人。區分你和我的人就是『小人』。大人把天地萬物當作一個整體並不是他們有意去那麼做,而是他們心中的仁德本來就是這樣。這種仁德之心其實小人也具有,只不過他們自己把自己看作小人罷了。」
友:這就是「萬物一體」帶來的「惻隱之心」嗎?
我:是的,王陽明說:「當大人他看到一個小孩兒要掉進井裡時就會油然升起害怕和同情之心,因為他的心跟孩子是一體的。當他看到飛禽和走獸發出悲哀的鳴叫或因恐懼而顫抖時,必會產生不忍心。這就是說他的仁德跟飛禽和走獸是一體的。而當他看到花草和樹木被踐踏和折斷時,必然會產生憐憫體恤的心情,這就是說他的仁德跟花草樹木是一體的。當他看到磚瓦石板被摔壞或砸碎時,必然會產生惋惜的心情,這就是說他的仁德跟磚瓦石板也是一體的。這就是萬物一體的那種性德。這種性德源於與生俱來的天命屬性,它是自然光明而不暗昧的,所以被稱作『明德』。」
友:我看到台灣的領導人經常談親民什麼的,這很重要嗎?
我:是的。有人問:「明明德確實很重要,為什麼又強調『親民』呢?」 ,陽明先生回答說:「明明德(彰顯與生俱來的光明德性)就是要倡立天地萬物一體的本體,親民(關懷愛護民眾)是天地萬物一體原則的自然運用。所以明明德必然體現在親愛民眾上。只有親民才能彰顯出光明的德性。這樣才真正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這就是《大學》所說的使光明的德性在普天之下彰顯出來。也就是《大學》所說的家庭和睦、國家安定和天下太平。也就是《中庸》所說的充分發揮人類和萬物的本性(盡性)。」
友:明明德、親民,為什麼要『止於至善』呢?
我:王陽明的觀點是:「所謂『至善』是明德、親民的終極原則。『良知』就是至善的顯現。古來就有希望親民的人,然而由於他們不知道止於至善,從而使自己的私心陷於卑微的瑣事中,將精力消耗在玩弄權謀智術上,沒有了真誠的仁愛惻隱之心。春秋五霸這些功利之徒就是這樣的。這都是由於不知道止於至善的過失啊。所以止於至善對於明德和親民來說就像規矩畫方圓一樣,就像尺度量長短一樣,就像權衡稱輕重一樣。如今既然知道至善就在我的心中而不用向外面去尋求。這樣意志就有了確定的方向。沒有了支離破碎的困擾,那麼心就不會妄動而能處於安靜。心安靜,那麼在日常生活中就能隨遇而安。在安於目前處境的狀態下,只要有一個念頭產生,我們的良知會立即會對它進行精細的觀察,把善惡分辨清楚。這樣,他的處事就沒有不恰當的了。從而至善就能夠得到了。人們所說的身體、心靈、意念、知覺、事物,雖然它們各有自己的內涵,而實際上說的只是一種東西。而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雖然它們各有自己的名稱,而實際上說的只是一件事情。心的本體本來沒有不正的,但是意念產生之後心中就有了不正的成分。所以凡是希望正心的人必須在意念產生時去加以校正。若是產生一個善念,就應該像喜愛美色那樣去真正喜歡它;若是產生一個惡念,就應該像厭惡極臭的東西那樣去真正討厭它,這樣意念就沒有不誠正的了。」
王陽明進一步指出:「想使意念變得純正的人,必須在致知上下功夫。『致』就是達到的意思。《易經》中說到『知至至之』。『知至』就是知道了,『至之』就是要達到,即所謂的『致知』。這並不是後來的儒家學者所說的擴充知識,而是指的達到我心本來具足的良知。這種良知就是孟子說的『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那種知性。這種知是知非的知性,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知道;不需要學習它就能做到。因此我們稱它為良知。這是天命賦予的屬性,是我們心靈的本體。雖然小人有不善的行為,甚至達到無惡不做的地步。但當他見到君子時也會不自覺地掩蓋自己的惡行,並極力地表白自己做的善事。要想致知的話,必然要在格物上下功夫。格物的『物』就是事的意思。凡有意念產生時,必然有一件事情。意念所系縛的事情稱作『物』。『格』就是正的意思。指的是把不正的校正過來使它變成正。也就是說要發善意、講善言、做善行。這才是格字的內涵。由此可見,格物、致知、誠意、正心這一學說體現了堯舜傳承的真正精神。也是孔子學說的心印之所在。」
這裡,王陽明再一次提醒我們保持至誠之心,良知是天命賦予我們的,我們要用良知格物,格物就是格事,但不是在事上格,而是在心裡用自己的良知格,隨時保持覺察,明辨自己念頭的善惡,以保持念頭的純正,這才是孔門的心印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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