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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過大年是中國人的天命

郭文斌:過大年是中國人的天命

2017年01月30日08:20 來源:半島都市報 劉依佳

「在老家,年三十早上講究『搶集』。一大早,差不多每家都有人到集上去,沒買的再買,沒賣的全部出手,有些幾乎是送了。有那麼一個時刻,街上嘩地一下就沒人了,一下子成了空街……」多少年來,那種嘩地一下就沒人了的情景,在郭文斌的夢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現,讓他反覆思索著一個問題:年,到底是什麼,為何如此神通廣大,讓人們一個個心甘情願地「自投羅網」,無可抵抗?

這個問題,讓郭文斌成了「大年迷」,也讓大年成了他百寫不厭的文字;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他寫了整整十二年、獲「茅盾文學獎」提名的「小說節日史」——長篇小說《農曆》。

中國人最重要的傳統節日春節,也就是郭文斌為之著迷的「年」。當我們一邊談論著「年味淡了」,一邊又百無聊賴地渴望著「年味濃吧」時,我們該以什麼樣的心態和方式,來迎接、體會由古傳到今的「中國年」呢?1月11日,記者就此專訪了「人民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獲得者、作家郭文斌,讓這位「大年迷」,聊一聊「年」的前世今生,意義何在。

寫《農曆》

十五個節日串起民俗史

元宵、干節、龍節、清明、小滿、端午、七巧、中元、中秋、重陽、寒節、冬至、臘八、大年、上九,十五個農曆傳統節日,每節一篇,以鄉村過節習俗為根本,巧妙地串聯起一個發生在「上庄」的鄉村故事:熟讀古書、通曉民俗的「大先生」膝下有兩男兩女,出嫁了的長女三月和搬到天水的長子四月很少回家,整日圍繞在爹和娘身邊的是姐姐五月和弟弟六月。姐弟倆正是少不更事、勤學好思的年紀,在物質極度缺乏但傳統文化氛圍十分濃厚的鄉村節日生活中,逐漸成長起來,並成為那段已經消逝的民間歷史的記錄者。

這,就是被評論界稱為「小說節日史」的長篇小說《農曆》的故事梗概。在書中,作者通過大量的白描手法,藉由「大先生」這一家四口的生活,細緻地描寫了一個個充滿儀式感、意蘊無窮的傳統節日,展現了已經消逝的中國鄉村文明的昔日輝煌,以及節日文化的豐富內涵和價值。郭文斌告訴記者,書中的大多情節都是他所經歷過的,「《農曆》里寫的文化,應該是大地灣文化遺存;裡面寫的習俗,是寧夏南部山區西海固的,文化根源應該是甘肅天水秦安一帶的,由祖父帶過來的。人物原型中也有我家人的影子」。倒是書中人物名字的確定和節日的選取,卻沒有外人猜測的那麼「刻意」,而是純粹憑直覺,跟著感覺走,「某一年某一個節日到來了,我有感覺了,狀態了,就在那個時空點上寫下來。事實上,在我的電腦里,還存著許多節日,但是在寫作過程中找不到感覺,換句話說是不享受,我就放棄了」。

郭文斌告訴記者,雖然傳統民俗一直是他最主要的文學創作內容,但他寫《農曆》寫得很慢,「寫了十二年。十二年的時間都沉浸在一件事情里,那種感情,大家可以想像。」而在閱讀《農曆》一書時,於散發著濃郁西北鄉土氣息的字裡行間,記者能明顯地感受到,作者在描繪節慶場景時,對於故鄉的傳統,傳統的習俗以及節日中積澱的歷史文化、人生哲學和倫理道德的崇敬和迷戀。比如,在《大年》一章的開篇,作者描繪「大先生」寫對聯的場景:

「從五月能記事起,全村的對聯都是爹寫,年三十寫一整天,直寫到天麻麻黑,還寫不完。」

「人越來越多,屋裡坐不下了,就蹲在房檯子上……德全說,五爺把年寫紅了。爹就笑……爹就寫得更加起勁,好像大家的好日子就在他的筆頭上,點金是金,點銀是銀。」

而當六月問爹,為啥以前的老師都只讓孩子用毛筆寫字,但現在卻讓用鋼筆時,「大先生」的回答一語雙關,耐人回味:

「現在的人都圖個快么。」

恰如著名評論家段崇軒認為,《農曆》一書,既是作者「對瘋狂的現代文明的無聲抵抗」,也是對「天人合一、寧靜安詳的田園牧歌生活的執著呼喚」。

談過年

懂得了年,就懂得了生命

翻閱郭文斌之前的作品,無論是散文集《守歲》《永遠的鄉愁》,還是長篇小說《農曆》,裡面都有不小的篇幅是專門寫過年的。而在他的博客里,他乾脆把自己叫作「大年迷」。對於這一自稱,郭文斌告訴記者,是因為他自從知道有大年來,就被「年」深度吸引了,「就連至今做夢,還往往在過大年」。因此,自其開始文學創作以來,大年就是他最著迷的書寫對象,「百寫不厭」。而關於年的研究,郭文斌也是多年未斷,樂此不疲。

在郭文斌看來,「年」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基因,是中華民族季節性精神狂歡的高峰期,「在散文集《守歲》和《永遠的鄉愁》里,我反覆寫道,年,是中華文化的全本課。懂得了大年,我們就懂得了生命。它是孝的演義、敬的演義、感恩的演義、和合的演義、教育的演義、喜悅的演義、天人合一的演義,當然更是中華民族狂歡精神的演義。」

因此,郭文斌認為,如果我們錯過大年,就意味著和生命本身錯過。「就拿除夕守歲來講,它是古人精心設計的一堂生命覺悟大課,先人特意拿出這個帶有交接意味的神聖時刻,就是讓我們打量被平時忽略了的時間,從物質中暫時跳出來,給靈魂鬆綁,學習品味時間和生命,學習和靈魂促膝對燭,進入到真正的幸福中去。但現在這一神聖的時刻,卻被春晚和手機干擾了,因此,我一直在強烈呼籲,把春晚挪前或者推後一天,把手機關掉,一家人圍爐而坐,伴著裊裊香煙和盞盞燭燈,直到『坐久燈燼落,起看北斗斜』,一寸一寸地體驗時間,體驗那個被天地神聖化、神秘化的時間,體會那個一年只有一次的陰陽交替天地共慶時刻的『守』。一寸一寸的莊嚴,一寸一寸的神聖,一寸一寸的喜悅,籍由守歲,我們都可能悟得到。」

說年味

回歸鄉土和祝福,年味就濃了

雖然閱讀郭文斌的作品,很多讀者會被其中濃郁的傳統文化和充滿儀式感的節慶生活所打動,甚而生出艷羨之情來,就像如今長大了的我們,是那麼懷念記憶中小時候的年一樣,但一旦回歸到忙碌的現代生活,我們又很容易覺得「過年無意義」。

因此,「物質豐富了,年味卻淡了」就成為近些年來,人們談春節必定提及的話題。

年味是怎麼淡的?郭文斌對記者說出了一個詞:沖淡,「年是鄉土大地上長出的一棵精神狂歡的大樹,一旦鄉土味被現代性衝擊得淡了,甚至沒了,年的味道就保不住了。」在郭文斌看來,年味變淡的另一個原因,是年的祝福性流失了,「任何一個節日,當它的祝福性不在,漸漸地就被人們忘掉了。味道也出不來。祝福祝福,只有祝,才有福。可是,人們把這個生命秘密忽略了。近些年,隨著國家由上而下的持續烘托,以及對傳統文化的復興,年的氣氛是有了,但祝福性恢復得還不夠」。

那麼,如何做,才能讓年味濃起來?

怎麼辦?郭文斌給出的建議是:反其道而行之——想恢復年的鄉土性,就要儘可能回老家過年,「如果無家可回,或者回不去,也要在心裡營造出來這種鄉土味。用能夠喚醒我們潛意識深層的鄉土意象,比如剪紙,對聯,香燭、灶君、門神,包括祖先掛像,等等」。此外,想要恢復年味,還要恢復年的祝福性,但這絕不是手機群發簡訊般的了無生趣,而是動起來,比如祭祭祖,守守歲,孝孝老人,走走親戚,「當人們體會到大年的祝福性對生命的意義,你不讓他過年,他也要過的」。恰如郭文斌在《農曆》中「大年」一節里寫的那樣,當五月把自己珍藏的糖果轉移到了「爹」的褲兜里,「爹」一邊祝福著鄉親們,一邊低頭「用目光和五月說了好幾句話」時,五月的心裡「就像落起雪來。爹說的是什麼呢?五月沒有去細想。五月只是覺得,被爹看著的那一刻很幸福。五月甚至覺得,那就是年了」。

年的意味,年的珍貴,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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