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強日本史
07-20
<>前言 正經說來,我第一次接觸日本歷史是在學齡前,當時看《哆啦A夢》(那年代叫《機器貓》)的時候,大雄(那時候叫康夫)他爹冒出來一句:「山中鹿之介向月亮祈求七苦八難,以磨鍊自己的人生。」 這是我人生中所知道的第一個真正在這個地球上存在過的日本歷史人物,比東條英機更早。 再後來,閑著沒事兒去學了日語,玩了些以光榮公司為主所製作的歷史策略遊戲,之後,又去啃了一些司馬遼太郎之類的歷史小說。 再再後來,去日本遛了個彎兒。 在東京的書店裡閑逛的時候,意外地發現,即便是關於中國歷史的書籍,也是一堆堆的,暫且不論質量,至少在數量上,並沒有呈現出一種被本國歷史書所過多壓倒的趨勢。 原來,他們從來就沒有間斷過對我們的了解啊。 這是好久之後的感想,當時只念叨著趕快買到當期的《少年JUMP》(著名熱血漫畫雜誌,內有《火影忍者》《海賊王》等漫畫的長期連載),然後回家一邊吃蛋糕一邊看而已。 一直到數年後的今天,我才開始有了一個這樣的打算,那就是自己動手寫一部關於日本的歷史作品。 說正經的,日本歷史在中國的地位或者說處境,是相當尷尬的。 對於國人來說,最難忍受的並非背叛,而是被以下克上。這裡的上下,尤指父子關係、師生關係等最為緊密的上下關係。 估計也是老天開眼,給中國弄來日本這麼一號鄰居。 長期的歷史糾結以及現實矛盾,終於造就出了日本歷史甚至是關於對日本了解的作品在國內的處境。 我並不指望能夠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尷尬或者天上「哐當」一個落雷將這個現狀給破了,但至少能夠做點什麼。 至少得讓人知道,日本歷史中的人並非各個都是龜田小隊長。 即便是龜田小隊長,那也是在特定歷史環境下才會出現的人。如果小隊長生在今天的東京,那多半也會擠著電車上下班,然後在書店的人群中穿梭著去買《少年JUMP》。 這部作品所選擇的歷史年代,是從戰國中期一直到江戶時代的終結這三百年。之所以這麼選,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三百年對於日本的意義尤為重要。簡單說來,這是一個起了承上啟下作用的三百年。 整個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前,從來都沒有經歷過像戰國那麼混亂的年代,也從來沒有經歷過像江戶幕府那麼穩定的年代。 因為混亂,所以造就了一批開創穩定盛世的英才,也因為多年的穩定,才奠定了日本日後騰飛的基礎。 作為作者的我來說,能做到的,只有盡量努力地還原歷史真相以及歷史人物。 事實上,剝開歷史的外衣,我們會發現那些所謂的大人物,其實跟我們一樣,同樣天熱了想開空調,天冷了要暖氣(如果有的話),高高在上的,只是他們所站的位置,而不是人本身。 據說豐臣秀吉在當上關白(當時日本最高位官員)的第一天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他的原主君織田信長,在夢境里,信長對秀吉只說了一句話:「猴子,把草鞋給我拿來!」生逢亂世 一切的一切,都要從天文十一年(1542年)十二月(此處為和歷,陽曆1543年1月,下同)說起。在三河國(愛知縣東)的岡崎城,一個叫做於大的女子產下了一個男孩。 這個男孩嘛,不說大家都知道了,就是以後江戶幕府的開幕人,我們的主人公德川家康。 通常這種人物出生,上天就會有一些了不得的反應,比如說刮大風下大雨冒紅光之類的。這些事情不但在中國流行,在一衣帶水的日本,也是比較有市場的,比如在豐臣秀吉出生的時候,據說他母親看到陽光普照,以至於覺得好久都不需要點蠟燭了。 家康出生的時候,很太平,老天爺該幹啥還是在幹啥,並沒有任何要奉送特別禮物的意思。 但是他家,卻很不太平。 當然,不只是他家,當時整個日本,都很不太平。 此時的日本,已經進入了戰國時代的第七十六個年頭了。在之前的七十六年,整個國家陷入了一個無秩序、無等級、無法律的三無國度。不過上天似乎覺得還不夠亂,在這年,又給戰亂軟體做了一次升級,還在一個叫做種子島的文件夾內增加了一個插件,叫做鐵炮。 插件雖然還沒有產生什麼效果,但是升級之後,戰亂的增加,社會的混亂卻是立竿見影。之前還只是三無,現在卻連基本的道德和親情都蕩然無存了,成了徹頭徹尾的黑暗時代:早上結盟,或許第二天就會反悔;早上還是你的部將,你剛吃了午飯就會看到他提刀上來,一腳踢翻你的餐桌,將飯菜湯扣在你頭上,然後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並且告訴你,從此以後這裡的老大是他了;大年初一娶了你的妹妹,元宵節的花燈還沒看便兵臨你家,要和你關係再緊密一點——將你的人頭供在他家;至於父子相殘兄弟互攻的事情,也時有發生。人人都懷有大志,那就是:做了自己的上司,然後自己做上司。這就不光是黑社會了,而是整個社會的黑暗。 在這漆黑漆黑的黑社會裡,全日本被分化成幾十個小國。以國為單位,國的最高統治者被稱之為「大名」。大名帶著手下為了土地和權力,不惜用盡一切手段,爾虞我詐你來我往地互相開戰,打勝的佔了對方的地盤,打輸的要麼投降要麼死,不想投降也不想死卻又在日本混不下去的,可以走第三條路——漂洋過海接著打,去做倭寇——打出日本,走向亞洲。 不過也有著這麼一群人,他們雖然也以下克上,也使奸耍詐,但是他們卻胸懷著一個夢想,那就是用盡一切手段統一天下,讓這個國家重新恢復太平。 還有一群人,他們雖然貴為一國的大名,卻活得異常艱辛,因為周圍的其他大名都要比他的領國強大數倍。指不定哪天就看到煙塵滾滾快馬襲來,平地一聲驚雷——國破家滅了!被老虎幹掉的武松 家康當時所在的松平家,就屬於後者。 不過,他們家先前也曾闊綽過。他爺爺叫松平清康,據說是個猛人,年僅十三歲便統一了三河國(愛知縣東部)。當時有個傳聞說,如果清康能夠活到三十歲,那他就一定能稱霸天下了。 從這句話里我們可以看出,清康並沒活到三十歲。 天文四年(1535年),二十四歲的清康在進攻尾張國守山的時候,被家臣阿部彌七郎誤殺。 請注意「誤殺」這個詞,這是比較有講究的。 它有兩種意思:第一種,就是在失誤的情況下被殺。比如說彌七郎同志正在練習拔刀術,沒想到剛拔出的那一瞬間,刀身和刀柄來了個分體。根據牛頓定理,刀身隨慣性帶著力量直接插入了清康的腦門中。 還有一種,是指在被誤導的情況下,彌七郎殺死了自己的主公。 至於誤導的內容是什麼,實在不好說,因為花樣比較繁多,流傳最廣的是這個:因為有傳言說彌七郎的父親要謀反,彌七郎為了給父親辯白而來到了清康的大本營,不想辯白沒辯成倒把清康給捅了,還是從背後捅的。 這個說法怎麼看怎麼都站不住腳,所以日本史學界也採取了一個比較圓滑的辦法。不管他們在自己的書中說的那個理由是什麼,後面多要跟上那麼一段:「森山之崩(指清康被殺)的謎點很多。」 雖然此次誤殺的真實原因我們不得而知,但是誤導彌七郎的那個背後主使大家倒是觀點一致,那就是當時尾張國(愛知縣西)的大名——織田信秀。 織田信秀嘛,具體說來就是織田信長他親爹,簡單說來,是當時尾張的老大,人稱「尾張之虎」。不過他雖然號稱「虎」,卻也不見得有多麼的厲害:日本人比較喜歡把他們認為的猛人叫什麼什麼之虎,而得到這個稱號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比如甲斐之虎、尾張之虎、上野之虎(黃斑),甚至還有東美濃之虎。但根據我的不全面統計,在整個日本歷史上,在有外號的這些人裡面,外號被稱做「虎」的人數還只能屈居第二,排行第一的是「鬼」,排行第三的是「軍神」。 清康沒什麼稱號,如果有的話,我想應該叫「三河武松」。因為在他出陣尾張後,織田家基本上被打得頭都抬不起來。因此尾張的這隻「虎」才被逼想出了陰招,幹掉了「武松」清康。 順便一說,幹掉清康的那把刀,叫做村正。你在看動漫、玩遊戲的時候看到的什麼「妖刀村正」,說的就是那玩意兒。 武松一死,老虎立刻活泛了過來。 要我老虎被武松打死?沒門! 天文五年(1536年),趁著混亂織田信秀對三河進行了突襲,奪城多座,並用計謀數次策反三河重臣土豪,包括美渥的戶田氏、寶飯郡的牧野氏,松平家的勢力從此一落千丈。一個別有用心的胖子 清康的兒子廣忠繼承家業,只有十歲。 信秀不是慈祥的大叔,他不會因為廣忠只是個年幼的孩子就放過對三河的侵攻,相反,他還變本加厲地開始了對三河的一系列戰爭。 形勢越來越嚴峻了。 通常在這個時候,孤獨的小男孩總能聽到一個慈祥的聲音:「到我這兒來,我來保護你。」接著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紅色披風的肌肉男,或者是一身紅網格的小瘦子之類的便從天而降,最終趕跑壞人,伸張正義。 廣忠也不例外,不過對他說這話的人卻是一個胖子,說得具體一點,是一個短腿的,塗著一層粉底、眉毛如同大黑點的胖子。 這個胖子的名字叫做今川義元,擁有遠江、駿河(都在靜岡縣)兩國領地,而且是當時足利幕府的親戚,實力和地位在當年的日本都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都說胖子通常心腸好(比如我),但他估計就是個例外。他之所以要出手保護松平家,只是打算利用他來控制三河一國,順便一起對抗自己的老對手織田家而已。 廣忠沒辦法,只能屈身尋求今川氏的庇護。三年後,他為了本國的和諧穩定,又娶了三河豪族水野家的女兒,也就是於大。 於大的母親,是清康的另一個老婆,之後改嫁入了川口家,也就是說,廣忠娶了自己的妹妹。 這種擺明了是政治婚姻的結合,一般情況下夫妻感情都不會很好。不過這兩個小孩子卻是例外,一年之後他們便有了長子,取名叫竹千代,也就是後來的德川家康。無奈的婚變 作為三河國的少主,竹千代小王子面臨著如下的局面: 東面是被稱為東海道(地區名,包括當時的尾張、三河、駿河、甲斐等十多國)第一武士,擁有駿河、遠江兩國的傑出政治家、軍事家今川義元同志。雖然目前三河國是依附狀態,但在戰國亂世,哪天對方翻臉也實在沒個定數,那些所謂的同盟啊、依附啊,都是不靠譜的。 西面則是當年在奄奄一息的時候陰死自己「武松」爺爺的「尾張之虎」織田信秀,儘管在依附今川家之後這位仁兄沒什麼大規模的軍事入侵行為,但是時不時地也要差人來燒把火,放點流言,策反個把土豪的搗亂什麼的。 兩邊都是大爺,兩邊都不能得罪。如履薄冰,如走獨木。 怎是一個苦字能說得盡啊,不過沒事兒,就自學唄。 幸而,在這又黑又冷的世道里,還是有一樣東西讓家康感到了陣陣的暖意,那就是家人的關心和愛護。 母親自不用說,她整天看護著竹千代,生怕出些什麼問題,而父親每天從城裡忙完政務回來,也要和他玩上好長一會兒,時常會摸著他的頭,親切地叫他小傢伙,有的時候還會帶著禮物回來,或許是京城來的甜點,或者是哪兒來的玩具。 雖然我家門破落,國土貧弱,但是我不怕。我有我的父母,他們會保護我,即便是看人眼色,對人低頭,也會保護我。等我長大了,有力氣了,就要保護他們!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竹千代在十多歲的時候,會被安排一場成人儀式,日本話叫「元服」,然後娶一個或許美麗或許不美麗的當地土豪的女兒做老婆。如果他有他爺爺清康的那些天賦的話,則能重新振興三河國,若是不能,就只能依附於今川家,過上一輩子雖然有些屈辱但是還算太平的日子。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歷史也就不是歷史了。 竹千代兩歲的時候,三河豪族水野家的當主水野信元投靠了織田氏。 戰國亂世這種事情早就見怪不怪了,今天投靠了他,明天搞不好又反投靠了你。 不過這位水野信元的身份比較特殊,他是於大的哥哥。 特殊歸特殊,這種事情在戰國也不能說少見,更何況松平廣忠被親戚背叛也不是第一次了,因此他並不特別在意。 但是有人在意,這個在意的人叫做今川義元。 你投靠了我,你老婆家投靠了織田,想上雙保險還是怎麼著?耍我是不是? 給我離了! 同年,迫於今川方面的壓力,廣忠不得已和自己深愛的妻子離婚,並將其送回到水野家。 貧賤夫妻百事哀,可是這一對夫妻,連在一起的資格都沒了。 這場政治婚變,受傷害最大的,莫過於竹千代了,本該是一個在媽媽懷裡撒嬌的年齡,卻過早地和她分離了。 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明知道彼此相愛著,卻不能在一起。 此時此刻,最大的得益人當屬織田信秀,他以帝國主義亡三河之心不死的覺悟,再次發動了戰爭。被拐賣的人質 天文十六年(1547年),信秀侵入三河,建立了橋頭堡總計六座。至此,廣忠在三河的居城岡崎,已經直接暴露在了敵人的眼皮底下,危在旦夕。 關鍵時機,廣忠向今川家求援,希望對方多少盡些大哥的責任,拉小弟一把。 拉你可以,不過不能白拉。 對於義元的這個想法,廣忠多少有點準備,這年頭親兄弟明算賬,更何況自己和義元非親非故。三河雖然窮,但是錢糧多少還是能拿出一點的,就看對方現在的胃口如何了。 事實證明,今川胖子的胃口不但大,而且很特別。 他開的條件是要求竹千代去駿河,成為他的人質。 廣忠若是答應,那麼從此他將和自己的獨子天各一方,但如果不同意,那麼織田軍就會攻進來,取走兩人的項上人頭。 想了很久,他答應了。 兒子,對不起,如果爹能再強大一點…… 臨走時,廣忠抱著竹千代怎麼也不願意放手。小小的竹千代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開始傷感起來,但是他並沒有哭。 到駿河的路有水陸兩條,因為當時山賊極多,所以選擇了水路,從海上坐船到達今川家的大本營駿府城,負責護送的是廣忠的第二個妻子的家人——戶田康光。 望著在岸上朝著自己揮手的父親,竹千代的眼睛開始濕潤起來,他不明白,為何老天要這麼對待他:先是走了娘,再是收了爹,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父親的影子越來越小,終於看不見了。直到這一刻,竹千代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如同小溪一般流了下來。 別哭啊,竹千代小朋友,這還不算完呢,要哭過會兒再哭吧,到時候估計你哭都哭不出來了。 駿河國位於今天日本的靜岡縣大井川左岸的中部和北部,景色優美,日本自古以來的象徵——富士山,便在那裡。 富士山海拔三千七百七十六米,是日本第一高山。當時的日本沒有什麼高樓,即便在很遠也能看到山頂那皚皚白雪。 不過船走了兩天兩夜,其他負責護送的家臣都沒有看到富士山,反倒是看見了伊勢(三重縣)的群山。駿河和伊勢,一個在三河東面,一個在三河的西面,說得形象一點,伊勢那個防線(不是伊勢國)是織田家的地盤,而駿河卻是今川家的。 被人賣了。 不過三河人還不知道,天真的以為這只是船老大開錯了方向,所以還跑去跟船老大交涉,內容不外乎要他趕快認識到自己的路線錯誤,現在掉頭還來得及,不然連船費都不給了云云。 船老大隻說了一句話,就把三河人給憋了回去:「船沒開錯啊,走的就是這條路。」 三河人蒙了,去駿河明明就該往東,這船現在往西走還說沒走錯?難道他要環繞日本一周不成? 關鍵時刻,還是戶田康光揭開了謎底:「誰告訴你們咱要去駿河的?」 誰?主公松平廣忠的命令啊。 看著戶田康光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其他家臣算是明白了:廣忠妻子的家人,再一次背叛了他,不但背叛了他,還拐走了他的獨子!由此可見,找老婆的時候,抽空考察一下老婆的家人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了。 信秀看到竹千代後,非常高興,琢磨著這下三河算是到手了。他趕忙將人質安排在熱田神社,吩咐好生照顧,然後立刻寫信給廣忠,大意是你兒子現在在我手裡,想要兒子的話以後就得聽我的,做我的小弟。 威脅的話也就不必多說了,說多了傷感情。松平廣忠在他眼裡本來就是牆頭草,這次為了兒子一定會來投靠自己的。 不過數日,回信便來了,然而內容卻大大地出人意料。 廣忠拒絕了信秀的要求。 信中寫道:竹千代本是送給今川家的人質,不知何故到了您的手上。儘管如此,在下也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並非無信小人,所以,信秀大人所提的要求,恕在下難以從命。 信秀看了之後沒說什麼,仍然吩咐好生照料竹千代,不但如此,還安排了竹千代的母親前來探望自己多年未見的兒子。此時的於大,已經跟隨著背叛松平家的哥哥一起,住在了織田的領地內。 今川義元也被感動了,他深深地感到,在這種年頭有這麼聽話忠心的小弟著實不易,能幫咱就幫一把吧。 天文十七年(1548年)春,今川方命太原雪齋為總大將,聯合松平軍於小豆坂擊敗了織田家四千人,史稱「第二次小豆坂合戰」。 即便如此,信秀仍然沒有為難竹千代,還將他的住地轉到了萬松寺,並加設了衛兵。 信秀作戰時到底是不是「老虎」我們實在無從判斷,但是,他至少是條漢子。傻瓜朋友 也算是因禍得福,竹千代的生活就此穩定下來了。他時不時地就能收到從母親那裡來的禮物,比如點心啊,新衣服啊之類的,每次母親的家臣來送東西的時候,恐怕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吧。 閑暇的時候,竹千代更喜歡走出門外,看著藍天,看看飛鳥。總之,這是個比較有藝術氣質的小少年。 這天,當他和往常一樣看著四周的景色時,不遠處發出了一陣陣喧鬧聲。 當他隨著這聲音看過去的時候,不由得一愣: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上身全裸,腰間綁著一根破草繩,繩子上掛著個破袋子和一把太刀,活脫脫一個土匪頭子。 他騎著馬,啃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柿子,和周圍一群衣衫襤褸的隨從高聲喧鬧著。 竹千代納悶了,換你你也納悶。 那時候日本雖然窮,但是還不至於窮到連武士都穿成要飯的。之所以能確定這傢伙是個武士而且還是個地位不凡的武士,是因為他騎著馬,還帶著一把看起來很不錯的太刀。要知道,那年頭馬是很貴的,不到一定地位一定收入是騎不起的,就像現在的私家轎車一般。 看他是山賊嘛也不太像,周圍一群都是小孩子,總不見得是山賊少年先鋒隊吧? 更讓竹千代感到發毛的是,這群人是朝著他的方向走來的,馬上的那個還朝著自己一陣猛揮手。 我靠,這誰啊?我認識這群人嗎?竹千代非常納悶。 走近了,那人跳下馬來,問道:「是岡崎的竹千代吧?」 竹千代點了點頭。 「我是吉法師。」說著他便從髒兮兮的袋子里摸出了個柿子塞了過來。 竹千代明白了,眼前這位哥們兒,正是傳說中名聲響遍日本東海地區的尾張大傻瓜——吉法師,織田家的少爺。 久仰久仰,很久就聽說尾張大傻瓜了,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啊。 竹千代愣是把這話給咽了回去,只是擺手拒絕了那個柿子。 吉法師對於竹千代的拒絕並不介意,只是笑了笑,又把拿柿子的手收了回去,然後便離開了,臨走前留下一句話:「我還會來打擾你的。」 吉法師是個實在人,說來打擾還真就來打擾。每當竹千代在看景色,看母親禮物之類的時候,他都會很及時地出現:或者帶他去打獵,或者帶他去騎馬,甚至在冬天的時候,還手把手地教會了竹千代游泳。 漸漸地,竹千代發現自己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 以前他總是獃獃地看著藍天、飛鳥,一看便是半天,看著母親的禮物一直看到落淚。 現在他不再哭了,在馬上馳騁中,在冰冷的河水中,在相撲的泥濘里,他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他能清晰地感到自己很快樂,雖然還是很想母親和家鄉,但是再不會無助地哭泣了,因為當他難受的時候總會有一個聲音來安慰他:「別哭,武士可不能輕易地說哭就哭。」 產生這種變化的因素,是一個叫做朋友的東西,這個朋友,便是吉法師。 雖然你被大傢伙叫做傻瓜,雖然你看起來真的是蠻傻的,整天都不知道在幹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你成為我最好的朋友。謝謝你改變了我那麼多,我的朋友。 雖然你這傢伙只是一個從三河來的人質,還是被我們從半道兒上截來的,但是我吉法師從來就不在乎身份地位這種無聊的東西。你是我的朋友,現在是,將來也是。不管你最終是三河之王,或者這輩子只是一個人質,你都是我的朋友。 竹千代,總有一天,我們一起稱霸這個天下!廣忠之死 接下來的幾年裡,竹千代的生活是平靜的,但整個日本,卻是不和諧的,好像每天不來幾十次的群體械鬥事件不會罷休似的。但是,這些和我們的主角關係都不大:你打你的群架,我過我的日子。 直到天文十八年(1549年),從三河傳來消息——廣忠死了。 死因很多,我整理了一下,大致有以下三種: 第一種,病死。這個不多說了,畢竟當時日本平均壽命不高,二十多歲就掛了也並不少見。 第二種,被誤殺。如果你覺得這個死因比較眼熟,那麼恭喜你,你通過了我的記憶力考試(沒有獎品),前面說過,他爹——松平清康,也是這麼死的。這次誤殺廣忠的,是一個叫做片目彌八的家臣。據說是這位彌八兄弟某天看見廣忠之後,突然全身抽搐渾身哆嗦,如同見到了久別的老朋友,二話不說上前就拔出了自己的寶刀——村正,如果你對這把刀也還有印象的話,同樣恭喜你通過了由我舉辦的記憶力大賽(仍然沒有獎品),接著,用它熱烈地招呼了自己的主公。當他打完招呼之後,發現自己的主公已經倒在血泊之中,當場歇菜了(現在持這種說法的人最多)。 第三種就比較詭異了:話說某天,松平廣忠外出打獵,地點是岡崎的渡利村。當時,他發現了一隻野兔,便毫不猶豫地一箭射去,當場命中。不想那野兔輕傷不下火線,愣是帶著箭一瘸一拐地向前逃命。廣忠拍馬便追,一個追,一個逃,等來到一處樹林的時候,野兔轉了個身子便不見了。此時廣忠只能打道回府,卻發現自己迷路了,而天也開始下起了濛濛細雨。無奈的他只能騎著馬到處轉悠,一面尋找出路,一面看看是否有避雨的地方。很快,他看見了前面有零星火光。 在通常的故事傳說中,出現這種火光,就意味著森林的深處應該有人家,而家裡往往只有一個單身的美女,於是年輕的國王先是避雨,再從避雨變成了小住,從小住變成了……於是多年以後,竹千代同學或許會就冒出了一個叫做「松平紫薇」的親妹妹,還稍搭一個叫做「松平小燕子」的乾妹妹。廣忠估計也是這麼想的,或許根本就沒多想,便拍馬往火光奔去了,可走近一看,他愣住了:那不是一個美女,而是一群男人,而且各個拿著兵器。這群人在日本歷史上有一個專用名詞——一揆,說得通俗點就是造反的農民。 造誰的反? 領主。 領主是誰? 松平廣忠。 現在碰上了松平廣忠咋辦? 往死里整! 所以,廣忠死了。 因為這個說法過於玄乎,所以在此我提供一下出處:該說法見於《岡崎市史別卷》一書中,一定能查閱得到。 廣忠怎麼死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確實死了。 死了就好辦了,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竹千代,從今日起,你便是三河之王!你將繼承你父親的衣缽,統領這三河國,在戰國亂世中生存下去,發展起來,壯大成長! 加油!竹千代! 這是當時三河國絕大多數家臣的想法,當然,並不是尾張老大織田信秀的看法。 人還在我這裡,你們瞎胡鬧點啥呢?要人過去?行啊,來投靠我呀,咱們一身投靠,一手給人。 對於尾張國這種無視他國權利,不顧三河人民強烈反對,一意孤行的做法,三河家臣團表示了強烈抗議以及嚴正交涉。 就在三河一片亂的時候,迎來了一個客人,他的身份是今川家的家臣。 「廣忠死了,竹千代少君還沒有回來。根據我家義元公的意思,在這段時間裡,我就是岡崎的城主。」 看著這個從客人一下變成主人的傢伙,三河的家臣們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抗議?交涉?實力! 上天最終還是出來攪和了一把,讓竹千代回到了三河,雖然,只有十天。三河少年人質集團 天文二十年(1551年),尾張大名織田信秀突發疾病,經搶救醫治無效逝世,享年四十二歲。 繼承位置的是吉法師,此時他已經元服,有了屬於自己成人時代的名字——織田信長。 今川家趁著尾張不穩,想渾水摸魚一把,便派太原雪齋率軍攻打了織田家的安祥城。 安祥城守將是信長的哥哥織田信廣,這位同學打仗平平,文化平平,基本上就是個啥都平平的人。面對東海地區屈指可數的智將太原雪齋,安祥城很快便被攻破,不過雪齋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只是將其困在了本丸。 接著今川家便派出談判使者,條件很簡單:交出竹千代,我便放過信廣。 此時尾張極端不穩,信秀一死,便失去了強有力的手腕,幾個姓織田的都在蠢蠢欲動,打算推翻了大傻瓜信長另立爐灶。若是放任信廣不管,必然會引起其他人的不滿,這樣便麻煩了。 信長考慮了很久,同意了這個要求。 就這樣,八歲的竹千代從尾張來到了岡崎。十天後,他又來到了駿府(今靜岡市)。 在這裡,他將度過他的童年。 比較凄慘的童年。 嚴格來說,他和貧農流民比起來,至少飯還是有的吃的,當然還管飽。不過,竹千代的生活中缺少著兩樣很重要的東西——自由和尊嚴。 自由當然不必說了,竹千代小朋友表面的身份是三河國國君,真實的身份卻是少年人質,說白了就是囚犯。人質有了自由,那就不叫人質而叫自由人了。 但是人質至少還能有個尊嚴吧?好歹也是一國之主,總能擺擺威風吧? 今川義元很明確地給了我們答案:不能。 為了更好地控制三河,義元想出了一個比較齷齪的辦法:以「陪伴少君」為名,將三河重臣的子弟如數帶到駿河,組成了三河少年人質集團。也就在這些少年中,誕生了後來江戶時代的數位奠基人和名將,比如本多忠勝,比如鳥居元忠。 少年人質們在駿河基本不怎麼受待見,平時其他的駿河武士子弟玩耍都不會去招呼他們。甚至有時走在路上,都會莫名其妙地挨上一兩下石塊。 不僅如此,為了表示對遠道而來客人的熱烈歡迎,駿河人還授予了人質集團「三河群狗」的集體光榮稱號,人質集團首領竹千代以「三河野種」的個人稱號,並且或當面或背後反覆稱呼,以此來表達自己的熱烈之情。 面對如此厚愛,三河少年們不止一次地打算當場用手中之劍給予回禮,卻總是被竹千代拉住。 雖然年幼的竹千代小朋友尚不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之類的大道理,但是經過多年顛沛流離的生活,他已早早地明白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常識。 面對著侮辱和鄙視,竹千代仍然悠然自得地過著屬於自己的人質生活,直到有一天,當他在寺(他住在寺廟中)里亂溜達時,聽到了一聲叫喚: 「三河君。」 聽到這個聲音,他的第一個反應是——沒反應過來,所以繼續溜達。 「三河君。」叫聲再起。 竹千代想了想,回過了頭去,看到了一個老和尚。 「老師父,您叫我?」 「叫的就是你。從今天起,做我的學生如何?」 竹千代第二個反應是——心中很溫暖。聽慣了「三河狗」、「三河野種」之類的稱號,這是第一次被駿河人叫做「三河君」,因此他從心底里認定:這是個好人。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當他認定你是他定義中的「好人」後,便會一直跟著你了。 於是竹千代便有了第一個老師——太原雪齋。 太原雪齋,駿河人,家中世代為駿河今川家重臣,曾擔任過今川義元幼年時的教育職責,並且在今川義元的成人儀式(元服)上擔任主司儀。之後,他又安排了義元和武田家的婚姻以及和北條家的同盟,鑄就了著名的「關東鐵三角」。在軍事方面,雪齋亦是一個猛人,對陣織田多年,他是繼清康之後的又一個「武松」,連戰連勝,打得信秀毫無還手之力。 命運就此改變,雖然還要忍耐。 當然,忍耐是竹千代要忍耐,我們就不方便陪著他一起忍耐了,以防增加小朋友的心理壓力。來,讓我們把目光稍微往上移動一下,去看看我們另一個老朋友——吉法師,也就是織田信長同學。MM是這樣套來的(1) 信秀臨死之前幾年,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讓信長和美濃國齋藤家的閨女歸蝶結婚,這對於今後織田家的發展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這件事情說起來也就幾句話,但做起來卻真不那麼容易。要知道,齋藤歸蝶乃是戰國三梟雄之一——美濃國大名齋藤道三最寵愛的女兒。她人長得漂亮,性格也賢惠,口齒也伶俐,求婚的人上到別國大名下到美濃本地土豪,排隊可以從新宿一直排到八王子,而織田信長呢,則是遠近聞名的大傻瓜。說遠近聞名其實算是給他面子了,說他是全日本聞名的大傻瓜才更符合客觀事實。據說連大明出身的海賊王王直同志,都知道日本有這麼一號人物,這也算是給日本增加了些許國際影響。 要說尾張和美濃都是實力相當的諸侯國,地位大致也差不多,那憑什麼我的掌上明珠就要嫁給你家的傻兒子? 但是織田家重臣平手政秀老大爺親自給我們上了一課:MM就是這麼給套來的。 平手政秀,清河源家一族,交涉能力和內政能力非凡,負責教育信長。 自從擔任了這個職務,真是苦了他老人家了。 信長同學自會走路以來,就不怎麼幹人類的事情了。 別的孩子在讀書,他在河裡游泳;別的孩子穿得整整齊齊地走親戚,他披著一塊破布在街上騎馬遊走;別的孩子和漂亮女孩一起聊天談理想,他組織了一群又壯又丑的女人搞起了相撲大賽,還公然宣稱:誰贏了就娶誰,並且振振有詞:強壯的女人能生強壯的孩子! 要是擱到現在,信長開個博客,弄段視頻,搞不好還能火一把,但是在當年的日本,只能用一個稱號來形容他——尾張的大傻瓜。 面對這位從火星來的小祖宗,政秀罵了沒反應,打又打不過,只能一次次地勸諫,一次次地偷偷吐血,一次次地回家撞牆。所以當他接到了命令要和齋藤家交涉婚事的時候,精神為之一振。 沒準結了婚了,就能收斂了。 行,老頭子我就是豁出這身老骨頭,搶也要把齋藤家的公主給搶回來。被齋藤家打死還能追認個烈士拿個補貼,被這小祖宗氣死,那可啥都沒有了。 他見到了齋藤道三。 雙方寒暄了一下,便坐了下來。 道三正要說說當今日本形勢,以及幕府將軍的苦難生活等,藉此來打開話題。政秀則一槍插入主題:「請把歸蝶公主嫁給我家信長少主。」 道三裝傻:「你說啥?」 政秀重複了一遍。 道三:「哎呀……這幕府最近真是風雨飄搖啊……」 你娘的看不起人是吧? 政秀大聲說道:「我家少主現在雖然年少(無知兩字故意沒說),但是相貌堂堂,做事果斷,遇事冷靜,終能成就大事,道三殿將來可別後悔啊!」 對面沉默。 「道三殿,天文十六年(1547年)的事情誰也不想再發生啊。」 這話是啥意思呢? 天文十六年,信秀率領大軍攻打了道三的居城稻葉山城,雖然最後敗走,但是給美濃的大夥都帶來了不小的震撼。 齋藤道三始終保持著「沉默是金」的原則,看著對面的政秀。 政秀「騰」地站了起來,說了最後一句:「道三公的敵人是近江(滋賀縣)的淺井和越前(福井縣)的朝倉吧?智者怎會讓自己腹背受敵?」 說完便走了,留下道三站在後面陷入了沉思。 如果你看不懂這段對話(或者說單口演講),我可以來解釋一下。 我家少主相貌堂堂做事果斷,遇事冷靜,終能成就大事,道三殿將來可別後悔啊! 這話意思是說:信長人長得帥性格也好,將來發展前途無量,是個績優股。你道三守著女兒到老,有啥用啊? 這招叫做自我推銷,也稱「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道三殿,天文十六年(1547年)的事情誰也不想再發生啊。 這句的意思是:兩家打仗對誰都沒好處,你也不想我們天天打你吧?不想,就給女兒吧。 這是來硬的。MM是這樣套來的(2) 最後這句: 齋藤公的敵人是近江的淺井和越前的朝倉吧?智者怎會讓自己腹背受敵? 意思是:近江的淺井和越前的朝倉都在美濃的北面,尾張的織田在美濃的南面,齋藤一向想侵吞越前,無奈越前和近江結成了同盟,所以兩方一直處於膠著狀態,若是增加了尾張這麼個敵人,那便是腹背受敵,很是被動了,搞不好家破人亡也說不定。但是如果把女兒嫁給我們,那麼你就能一心一意地對付你的老對手,再也不必擔心背後挨悶棍了。 這招叫軟硬兼施。 一記軟,一記硬,再來一記軟硬混合棍,齋藤道三當場就動搖了。 早在他還是美濃土岐家臣的時候,便和織田家打過交道,深知對方的厲害。對於跟尾張的關係,確實是交好結盟對自己來得有利。 這天晚上,他來到女兒歸蝶的房內,和她說起了這樁婚事。 出乎意料的是,時年十五歲的歸蝶居然對這個比她大一歲的男孩充滿著好奇,並沒有出現他想像中的抗婚之類的舉動。 於是道三就將自己隨身的脅差(短刀的一種,貼身攜帶)給了女兒,說道:「結婚後,如果他真的如同傳聞那般是個傻瓜的話,那就用這把刀殺了他。」 歸蝶接過了刀後嫣然一笑:「若他不是個傻瓜而是個大才的話,那麼這把刀我可能就要對向父親您嘍」(如夫君乃大才,歸蝶或與夫君殺父)。 有其父必有其女。 天文十七年(1548年),織田信長和歸蝶完婚。 平手政秀應該是最高興的,他不但憑著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將美濃的公主帶了回來,完成了「尾濃同盟」這個既艱巨而又偉大的任務,同時他還堅信:一旦結了婚,信長大爺就會規規矩矩做人,老老實實幹活了。 但是事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結婚後,信長先是連續兩天對歸蝶不理不睬,連個招呼都不打,新房也不入。 第三天,平手政秀親自率領自己的家臣在一陣圍追堵截後,將信長押赴新房。 兩對新人見面之後,先是互相對視了一陣子,接著信長做出了下一個舉動——從口袋裡掏出了柿子干(這個動作有點眼熟啊)。 和竹千代不同的是,歸蝶毫不猶豫地拿起了柿子干,放在嘴裡吃了起來。 信長笑了。 不過之後信長的整體行為和以前基本上沒什麼區別,火星依舊:照樣裸體(上半身)逛街,照樣搞醜女相撲,照樣…… 終於又有個人也坐不住了,那就是齋藤道三,換了是你女兒你也坐不住。 他決定親眼見一見信長,用自己的雙眼——被譽為戰國梟雄的雙眼親自來看一看,鑒定一下,自己的女婿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物。拜見岳父大人 天文十八年(1549年),信長率領著一支百餘人的隊伍來到了美濃,他將在這裡的聖德寺和自己的岳父——擁有「美濃蝮蛇」之稱的齋藤道三見面。 進入城下町的信長穿著極為簡單,只是用一塊布將自己的半個身子包了起來,另外半邊則裸露在外,腰間扎了一根草繩,掛著一個葫蘆。 這並非是一次簡單的會面:從小的說來,這是女婿看丈人,從大的來說,這是尾張國下一代大名和美濃國大名之間的會面,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絲毫馬虎不得,絲毫怠慢不得,更何況對方乃是蝮蛇道三啊。 不過信長卻大有一副無所謂的姿態:他悠然自得地裸露出雪白的肌膚,接受著在路邊看熱鬧的美濃師奶軍團的指指點點以及眼神口水——小夥子人長得還是很帥的。 在路邊一間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民房內,也有著一雙如鷹的眼睛盯著信長一行。 「果然是這副打扮啊,他以為這樣就能表現出自己鎮定自若的心態嗎?欲蓋彌彰!」 說這話的是道三,當他在民房內偷看到了信長的裝扮之後,便一眼看出了女婿的意圖。 他說著,緩緩地將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來,給我一塊布,要破的,越破越好,我也這副打扮去見他,看看他那吃驚的樣子。」 莫裝×,裝×遭雷劈啊。尾張小子,看你這次怎麼收場……陪同一旁的其他美濃武將此時都這麼想著。 當裹著一塊破布,走進聖德寺會客廳的道三,看到了眼前的信長,不由得驚呆了。 此時的信長,早已不是剛才在馬上的那副打扮了,而是規規矩矩地穿著一身正規的流紋禮服,正坐著等待自己。小夥子人長得本來就帥,再加上這身禮服,一表人才啊。 道三傻了,手下也傻了。 面對信長,自己是什麼?沒錯,自己是信長的岳父、美濃的大名,但是看看自己這副打扮,像嗎?道三真怕信長突然跳起來大喝一聲:「呔!哪兒來的要飯的,給我叉出去!」 更讓他感到尷尬的事情發生了。 這尷尬的事情就是——什麼也沒有發生。 通常我們要是看到老丈人這副打扮出現在自己面前,都會裝出很關心的樣子詢問一下,即便不詢問,也會有意無意地流露出疑惑的神色,這樣等於給對方一個台階,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 但是信長卻沒有任何反應:他按照常規,讓座,寒暄,進入話題。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自然,那麼理所應當,似乎自己的岳父就該是這副模樣,似乎自己的岳父本身就是一個老叫花子。 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你! 就這樣,在美濃的聖德寺,美濃地區的「丐幫幫主」齋藤道三長老和「尾張派掌門人」織田信長少俠開始了第一次見面,雖然氣氛有些詭異。 這次見面其實只是寒暄而已,並沒有討論什麼重大的國內國際大事。所以歷史上也沒什麼詳細的記載。 在信長告辭後,齋藤道三望著他的背影說了這麼句話:「恐怕,我的子孫是要給這傢伙牽馬了。」 鑒定完畢。 他確實說對了,儘管這是好多年後的故事了。在這句話應驗之前,信長同學還要面臨著無數次或許會危及性命的考驗。 根據我的不完全統計,生命中的考驗,永遠要比生命中的紅顏來得頻繁來得速度。追悼會上的火星人 之前說過了,天文二十年(1551年),信秀突然死去。 人死了,就要開追悼會。其實日本的追悼會和中國的沒什麼區別:找幾個和尚念經作法事,親朋好友相聚一堂默哀一場,或許還能大吃一頓。 信秀的追悼會也就這麼開始了。 一切都按照正常的禮數進行著:家臣默哀,和尚法事……但是大家總覺得有點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就說不出個所以來,於是追悼會就在一片既和諧又彆扭的氣氛中進行了下去。 不過最終還是有機靈人猛然發現:信長呢? 爹死了,身為繼承人的嫡長子不來追悼會,這叫大逆不道。不過信長同學大逆不道的事情做得也比較多了,算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關鍵的問題不在這裡。 前面說過了,信秀是突然死掉的,這就牽涉到一個重要的問題——繼承人。 戰國亂世,在這方面雖然還存有些許規矩,不過早就被打得支離破碎了。儘管說按慣例是立長子,但是下面的弟弟反將起來幹掉哥哥之類的事,也早就不是什麼新聞了,相反,兄弟和睦倒成了新鮮事。 而信秀是有不止信長一個兒子的,比如前面說過的織田信廣,以及現在正在追悼會上沉痛默哀的織田信行。 信行和信長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但比起行為詭異乖張的哥哥來,他要顯得正常許多:該讀書的時候讀書,該練武的時候練武,因此在家中廣受好評,此時任末森城城主。 在相當一部分家臣看來,與其把尾張國交給整天不知在幹什麼的火星人信長,還不如讓給正常的地球好青年信行,其中就包括信行自己的家臣柴田權六勝家。而這次信長不出席追悼會,支持率則又要大大下降一票了。 不過信長最終還是來了,他是被平手政秀半拉半拖地弄進告別室的。一進來,大家立刻達成了共識:來了還不如不來。 此時的他,身上還是披著一件破布,半裸上半身,腰間掛著一個葫蘆,扎著一根破草繩,在眾多家臣的注視下,極不情願地走向了信秀的牌位。 到了牌位前,他不跪也不拜,直接就吼了一嗓子: 「爹啊!你怎麼死得這麼早啊!!!」 憑良心說,是夠早的,此時的信長才17歲,屬於未成年人。 大家沉默了,再怎麼樣,也是父子啊,就算是火星人信長同志,對自己的父親還是有著留戀之情的呀,你看都傷心成這模樣了。 事實證明,尾張的同志們太傻太天真,他們居然真的相信火星人信長在這一瞬間變回了地球人。 很快,下一嗓子也響了起來: 「爹,你這一死,家裡好不容易團結起來的親戚又要分裂了!」說完抓起一把香爐里的香灰丟向牌位,然後直接走人。 大家目瞪口呆,隨即立刻將頭轉向了信行的方向,只見他正襟危坐,絲毫不受影響,仍然處於沉痛默哀的狀態。於是,評論聲開始竊竊響起: 「你看信行殿下,多有素質啊。」 「這家主,該是他的才對啊。」 在評論聲中,信長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告別室。 對此我的評價是:信長乃大才。 年僅十七歲的他,已經預見到了尾張國的未來,並且有了相當的覺悟。 什麼遺體告別,什麼他娘的默哀,都是假的,這些人為了權力和金錢斗得你死我活,奪自己親戚的家業才是真的。爹,你放心,你給我的尾張,我一定用我的全部力量來保護,我對你發誓,他們不跟我走,我就讓他們跟你走! 雄心壯志的信長正待起步,考驗就來了。鍥而不捨的謀反 天文二十二年(1553年),平手秀政死了,死於切腹。 在屢次勸諫沒有結果之後,秀政選擇了用死來喚醒自己的學生,也是自己的主公。 從我們現在人的眼光來看,信長這些類似火星人的舉動,其實是表現了一種他對舊制度、舊惡俗的不滿,意圖改革的情緒之類云云。但是在當時,這是大家所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的。秀政也是「大家」的一分子,他的境界或許達不到信長那麼高,他擁有的,只是一顆守護自己學生、自己主公的勇敢的心而已。 當信長聞訊趕來的時候,政秀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信長抱著屍體當場放聲痛哭,雖然他平時看上去又打又鬧的,其實師生兩人的感情非常深厚,被政秀一手帶大的信長對他有一個專用的稱呼:老爹。 不過此時的信長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了。 一年後,織田信友在清州城起兵造反。同時起事的,還有鳴海城城主山口教繼。 信長二話不說,起兵親征,沒費多大工夫便將兩人打敗,並且連他們的城池都給奪了。 信友是個比較有恆心的人,不久之後,他又策劃暗殺信長,不過因為事先有人泄密而失敗。 還是沒學乖的信友,於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再次起兵,結果再次被信長打敗,最後自殺身亡。 總體來說,信友的數次謀反,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尾張的統一。信長接連收拾了幾個不跟他走的親戚,算是穩定了形勢。 現在唯一能和他對抗的,就剩下那個好青年信行了。男大當婚 好青年信行沒有絲毫動靜,似乎只是在等待著什麼。我們也不知道他在等著啥,總也不能陪著他一起耗下去吧。來,讓我們去看看竹千代同學忍耐得怎麼樣了。 在名師太原雪齋的指導下,竹千代同學學會了兵法、和歌,字也練得像模像樣,劍道和騎馬也有那麼兩把刷子,甚至還學了弓術。 此時的他,已經十四歲了,相貌堂堂,文武出眾,儼然是一個像樣的武士了。 對此,雪齋和尚感到很滿意,今川義元也很滿意,滿意之餘,就想到了一件大事:該給竹千代找個老婆了。 那個年代的日本,結婚都比較早,特別是女孩,比如前田利家他老婆,嫁給他的時候只有十二歲,豐臣秀吉的老婆寧寧結婚時只有十四歲。男孩如果不是碰上什麼特別大的問題(比如家境貧寒、長得不招人待見之類),通常這個年齡也該結婚了。 當然,結婚是大人的事情,畢竟結了婚,做的某些事情是少兒不宜的。所以,在結婚之前,男孩必須要先經歷成人儀式,也就是元服。只要經過這個儀式,不管你是三歲還是五歲,都是大人了,以後就能討老婆,能上戰場,但若是沒有這個儀式,你哪怕八十歲了也還是一嫩口正太。 日本的成人儀式其實和中國也沒啥區別,說白了就是從中國學來的:穿著正裝,戴上帽子,被稱為加冠,諸如此類的程序一套走下來,你就脫胎換骨變大人了。 不過區別也是有的,那就是名字。 在日本,如果你是屬於有名字的那一行列(武士或者公家),那麼你至少有兩個名字:一個是幼名,就是你小時候專用的名字;還有一個就是你的姓名,也就是你元服成人之後給你取的名字,比如竹千代,就是德川家康小時候的名字。 但是日本人時常改名,不但改名還會改姓,而且改名改姓的理由非常繁多:繼承別人家家業(做養子),這個當然要改;自己原來的名字是父母起的,沒有選擇權,長大了翅膀硬了覺得名字不好聽的也能改;為了證明自己出自名門的,又要改;甚至無緣無故覺得自己活了大半輩子太艱辛,想改個名字換個運氣的,還會改。總之,改名的理由只要你能想到,他們也都想到並做到了。 竹千代的第一個成人名是今川義元所起:義元為了表示自己對竹千代的器重,也為了更好地控制三河,決定把自己名字中的「元」字,賜給他,接著又取了「三河武松」,也就是竹千代他爺爺松平清康的「康」字,於是,竹千代的成人名就叫做松平元康。 名字取好了,就該找老婆了,義元很認真地給他物色了一個。 其實也不算外人,就是義元的外甥女——關口瀨名,時年十五歲,比竹千代大上一歲。 這是一場包辦的政治婚姻,所幸小兩口關係還不錯,日子過得倒也安穩。相煎何太急 尾張終於出大事了。 其實也不是尾張,確切地說,是美濃。 齋藤道三死了。 當然不是正常死亡,屬於兵敗自殺一類——敗給了自己的兒子齋藤義龍。 雖說戰國亂世無常,但是老子被兒子給弄死還是比較稀有的。 其實戰端一開,信長就得到了消息,在歸蝶的哭求以及自己願望的驅使下,發兵準備救援。 當軍隊開到尾濃邊界時,消息又傳來了。 道三在長良川之戰中敗給了兵力七倍於己的義龍,不得已已經自盡。 從一介賣油的商人開始,憑藉著自己的謀略和智慧一步一步向上爬,最終成為了一國諸侯的齋藤道三,就此,被自己的兒子結束了他的「國盜物語」,多少也有點諷刺。 信長沒有辦法,只能在邊境武裝遊行了一陣子後,便打算回家了,他本人在馬上苦思冥想如何跟自己的老婆交代。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無須交代了,因為根本沒空去交代。 在他出兵美濃時,信行反了。 信行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在他看來,自己那個整天如同火星人一般生活的哥哥基本上一無是處,唯一的靠山就是被稱為「美濃蝮蛇」的齋藤道三。現在道三一死,信長便如同失去了爪牙的老虎,絲毫不用怕了。 自己手下有柴田勝家這等猛將、林秀貞這等能吏,自己自幼行為端莊,知文善武,為何就要屈尊於那個火星人兄長之下?為何?就因為比他晚出生那麼幾年? 不,不,我是絕對不會甘心的。戰國亂世,以下克上,天經地義。既然現在天賜良機,我便要將我想要的東西奪來。 出征! 剛剛結束了武裝遊行的信長也率部趕了過去,兩軍在稻生相遇。雙方拿著傢伙,氣勢洶洶,不需要多做解說,直接開打。 此時信長方七百,信行方一千七百。 剛一開始,信長面對的是柴田勝家。勝家利用優勢兵力,將信長死死地壓制住,一時間信長隊連頭都抬不起來,大將佐佐孫介、山田治部先後戰死,戰場逐漸趨向一邊倒。 就在這個危急時刻,信長拍馬沖向敵陣,暴喝(注意這個詞)道:「你們這群忘恩負義的傢伙!吃我一刀下地獄去吧!」話音還沒落,便當場將對方的大將林美作守一刀砍死。 對方被他這麼一喝一刀給嚇壞了,甚至有人還能隱約看到信長背後放著光芒,於是紛紛開始動搖。 趁著這個機會,信長軍一鼓作氣發起了突擊,最終斬首四百五十餘,取得了勝利。 戰敗後的信行,做出了第一個反應:連夜跑到自己母親土田御前的跟前求情。畢竟也是同出,信長在母親的求情下,答應原諒自己的弟弟。 林秀貞、柴田勝家等人,也終於看清了信長的實力,他們在感到安心和欣慰的同時,也表示了對信長的絕對忠誠。 如果信行學乖的話,倒也是件好事情。畢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大家手牽手共同在戰國亂世里拼搏的故事也是很美好的。 可是信行並沒有學乖,所以註定了這是一場不美好的故事。 弘治三年(1557年),信長聽說了自己弟弟將再度謀反的消息,決定不再饒恕。 這一天,信行突然聽說自己的哥哥病了,還很重,已經奄奄一息了。 在經過確認(問了柴田勝家)之後,他相信了這是真的,便決定去看哥哥最後一眼,做一下告別,順便討論一下遺產分割問題。 當他來到房間里,看到了躺在榻榻米上連身子都起不來的火星哥哥,頓時感到暗爽。 哥,你安心地去吧,你的遺產我就全部接收了。 當然,看你快歇菜的那副樣子也是蠻可憐的,我就再靠近你一點,安慰安慰你,也算是代表地球人慰問外星友人吧。 沒想剛一靠近,信長便一躍而起,手中短刀隨之出鞘。 弘治三年(1557年)十一月,尾張國大名織田信長手刃胞弟信行。 至此,尾張全境被信長牢牢地握在手中,接下來的目標,便是天下了。 巧得很,就在他不遠的地方,也有一個以天下為目標的男人,那個人叫今川義元。 看來,決戰只是時間問題。常回家看看 自從元康結婚之後,便萌生了這樣一個念頭,那就是回三河看一看。 但這只是一個夢想而已,一個看得到摸不著的夢想。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今川家的人質,哪有讓人質回家探親的道理?今川義元是斷然不會允許的。 所以,元康只是懷著這個夢想,繼續自己的人質生活,直到有一天。 這天,他照常去義元那裡問安,一套禮節過後,正準備離開,卻被叫住了。 義元慢悠悠地說道:「元康,你也很想回三河看看吧?」 元康抬頭看了看義元,又把頭低了下去,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很想回去,那就回去一次吧。」義元說完,便示意元康可以離開了。 一出門,元康對著自己的臉狠狠地捏了一把,在確認了自己沒在做夢後,他興奮了起來。 今川義元當然沒這麼好心讓元康平白無故地回去。只不過,有人在背後拚命地說好話,好話說到義元心軟,這個人就是瀨名。 其實瀨名是個不錯的女人,雖然以後夫妻兩人之間發生了各種各樣一堆糟的事情,這個我們以後會說。此時的她,是一個無微不至的好妻子,甚至還是一個保護弟弟的好姐姐。說實話,找一個比自己大個幾歲的御姐做老婆,好處還是蠻多的。 元康懷著激動的心情上路了。 當他踏入三河境內後,很快就激動不起來了。 他驚訝地發現,這裡每個人都面黃肌瘦,衣衫襤褸,在貧瘠的土地上辛勤地耕種著。而他們辛苦一年,到頭來種出的糧食絕大部分要上交給在駿河的今川家。那些正在勞作的農民看到元康後,都顫顫巍巍地走過來打招呼——他們都是餓成這樣的。 元康怔住了。他早已經知道因為義元控制了三河,將大量的糧食送往自己的領國,卻從沒想到過三河居然是這副凄慘的景象:不但百姓要種地,連武士都在地里辛勤地耕勞著。今川家在三河駐守了一部分部隊,這些部隊不時還要出去欺男霸女,魚肉三河百姓,著實比較人渣。 元康沒說什麼,他臉色一絲未變地去見了今川家在三河的城代。 城代很客氣地表示:元康在三河期間,可以住在他住的地方,也就是主城,這都是看在元康是義元公侄女婿分上的特別待遇。 面對這種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垃圾行為,元康微笑著搖了搖頭:「不用,您長期以來看守三河辛苦了,這次不得已前來打擾,實在不敢再給您添亂,我住在家臣家裡就行了。」 城代同志非常感動,他認定元康是一個好人,一個大好人。 於是,元康便住進了家臣鳥居伊賀守忠吉的家中。鳥居一家乃是三河譜代家臣,此時負責三河的財政稅收,其子元忠正是駿河少年人質集團中的一員。 夜晚,兩人都沒有睡覺,而是坐在屋中徹夜長談。 忠吉:「殿下長大了,成人了,老夫著實感到高興啊!」 元康:「忠吉老了啊,自己要小心身體呢。」 忠吉:「老夫還能再干好幾年呢。殿下,三河人的生活,您算是看到了吧?」 元康默不作聲了。他知道,這次自己回來,很多三河的家臣都希望他能藉此機會留下,徹底和義元決裂。 趁著沉默的當兒,忠吉的聲音再次響起:「今川家把三河當做自己的倉庫,想拿什麼招呼都不打,那些今川家的駐兵時不時地還要鬧事,甚至糟蹋百姓……連武士都要和農民一樣在地里工作,即便這樣,大家卻還是吃不飽啊。殿下在駿河,過得也很不順心吧?」 元康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忠吉站了起來,說道:「殿下請隨我來。」 疑惑的元康跟著忠吉穿越了一條又一條走廊,一個又一個庭院,終於來到了一棟房子的跟前。 忠吉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穿過黑黑的房間,又來到了另一扇門前,就這樣一直連開了三四扇門,元康進入了最裡面的房間。 這是一個堆滿著糧食、金錢和武器的倉庫。 「這些年來,三河人連飯都吃不飽,每年絕大多數的收入都要送往駿河。而我,便是負責稅收和財政的擔當。」忠吉緩緩地說道。 「這錢……」元康頓時明白了。 「沒錯,這些錢這些糧食都是我平時從稅收中剋扣下來的。」忠吉說著,一把拉住元康的手,「殿下,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總有一天,你會回到三河重新繼承父輩的事業,到時候,這些東西就會派上大用場。所以,請殿下再忍耐一下吧,不僅是你,我們全三河的百姓家臣,都會陪著你一起忍耐的!」 元康明白了:為何駿河的雜兵當眾搶劫,欺男霸女,三河武士卻一聲不吭?為何每年要給駿河送去絕大部分收入,三河卻連一次抗議都沒有?在經歷了太多太多事情之後,三河人學會了忍耐,而這種低三下四的忍耐,都是為了自己的主公。 之所以為了主公,是因為他們相信主公。 總有一天,我們的主公會帶領我們建立起強大的國度。在此之前,我們就是你駿河人的狗,你們打也好,罵也好,我們都不會反抗,但是你們記住了:屬於我們的反抗雖然會遲到,但是絕對不會曠課,絕對! 元康在三河期間還去拜祭了自己的祖父和父親的墳墓,之後逗留了數日,便回去了。 總有一天,我還會回來,作為這裡的主人回來。上洛,上洛 此時的今川家,已經開始悄悄地發生了一些變化。 弘治元年(1555年),太原雪齋去世,享年六十。這個慈祥精明的老頭用盡一生精力培養出了兩個學生:一個是今川義元,一個是松平元康,現在,終於是該休息的時候了。 失去了家中最強軍師的今川家,在不久之後,又迎來了大將朝比奈泰能的病逝。 當然,義元並不介意。人老了總歸免不了一死,自己該幹啥還是幹啥。 他要上洛。 所謂上洛,就是上京,所謂上京,就是帶兵去京城(京都)。 雖然現在是戰國亂世,可是名義上天下武士還是歸室町幕府將軍管的。雖然幕府將軍的統治風雨飄搖,可用某人的話來說就是:「我掛著一屁股簾兒那也是一面旗。」將軍雖然天天怕遭人暗算而四處搬家,連個固定住址都沒有,可人家現在終究還是公認的「武家棟樑」:你黑吃黑也好白吃黑也好,佔了地方做了婊子,可沒他或者朝廷的一張守護職任命書,你還真立不起那個牌坊。 當然,任命書其實也是很容易到手的,給錢就是。除此之外,幕府的將軍在賺錢方面可說是招數頗多,前面說了賣任命書其實還不算啥,他居然還賣起了名字! 簡單地說,就是將自己名字中的一個字賣給各大名,比如說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名字里的那個「義」字,知道能賣多少錢嗎? 怎麼看也要一百兩銀子吧? 一百兩銀子?你去買土岐賴次的「次」字吧!告兒你,五十兩黃金,還不打折! 這種變著法賺取諸位大名血汗錢的方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 老子拼死拼活搶了那麼點兒地方,你不給這張破證明老子這地方就不算合法,就算師出無名,這都是什麼道理啊? 行,你不給,老子親自來找你要! 以上,就是上洛的最初理由。而當這些大名氣勢洶洶地來到京城後卻發現,原來上洛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因為將軍除了那幾個拿破長矛的衛兵之外,幾乎連丁點軍隊都沒有,而且上洛之後,還能辦很多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事情,當然,都是利用將軍或者天皇的名義來辦的。 比如說,看誰不爽便收回對他的任命;比如說,以前跟誰有仇的,給他一頂公敵的帽子,天下人見者便能砍,砍死不犯法,用力砍,不費電。 將軍之類的變成了木偶,上洛成了香餑餑。 此外,上洛還有提高名聲、獲得官職等附帶效果。 基於這些,今川義元也決定上洛。但是他不想操控將軍,而是想自己做將軍。 理由很簡單也很眼熟:作為將軍家的旁支(今川氏和足利氏是一系),眼看幕府腐敗無能受人欺凌,我很心痛,為了重振幕府威風,這才決定帶兵上洛,取代現在的將軍,號令天下。 上洛不是請客吃飯,義元所在的駿河離京城還是有一定距離的,當中也隔著四五個其他大名的領地。所以,作戰計劃和相應的軍隊是一定要準備的: 軍隊準備了兩萬五千人,一路經由三河、尾張、美濃、近江到京城; 作戰計劃為四個字:誰擋滅誰。 上洛的第一戰,便是尾張的織田家。對於這個孽緣已久的老冤家,義元同志是不抱有任何幻想的。他知道,信長是寧死也不會屈服於他的。 不過他也並不擔心,因為信長在他眼裡不過是個傻瓜,即便最後寧死不屈,也只是個勇敢的傻瓜而已。 不過,要完全將這個傻瓜給滅了也不容易,估計要耗費不少兵力。作為一個腹黑完美主義者,義元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經過考慮,他決定讓元康率領三河人作為自己的先鋒。 三河人打仗拚命聞名遐邇,用他們來當炮灰最合適不過了。這樣的話,又能上洛又能減少損失,實在是一筆划算的交易。 永祿三年(1560年)五月,義元點起兩萬五千大軍,浩浩蕩蕩地開始了上洛之旅。 於此同時,元康也已經回到三河,率領著自己的家臣向著大高城開拔。準備下地獄 此時的信長,也知道了今川出兵的消息,連忙召開了軍議。 會上,所有的家臣大致分為以下兩派。 第一派:死守派 代表:柴田勝家 主要說法:織田方還有四千足輕,拉點壯丁,搞不好能變成八千,再去周邊通通路子,討點援軍,據城一守尚有希望也說不定。 領導(織田信長)評價:沒有評價 第二派:求和派 代表:林秀貞 主要說法:四千打兩萬五,能打贏的話那除非對方是二百五。不如暫時投降,送點人質送點花姑娘什麼的,之後再做圖謀。 領導評價:沒有評價 見領導不做明確批示,兩派之間倒開始爭論起來:主戰派罵求和派是軟骨頭,求和派罵主戰派是莽夫。一時間人聲鼎沸,賽過菜場,甚是熱鬧。 在這一片熱烈熱鬧的氛圍中,信長站起了身子。大家一看領導站起身來,立馬閉嘴,等待指示。 「我去睡一會兒,你們也可以回家休息休息了。」 指示完畢,領導退場。 完了,火星人復活了,尾張這次算是走到頭了。都說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次恐怕是船撞橋頭自然沉了。 大家面面相覷了一陣子,也不吵也不鬧了,互相記住了對方的臉,又看了看自己多年同事的最後一眼,並做好了手牽手一起下地獄的準備後,紛紛站起身來,準備回家向家人告別……「朋友」來了有美酒(1) 此時的今川軍已經到達了三河的沓掛城,入城休整一段後,又打算接著行軍。當然,休整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等待先鋒松平元康軍的戰報。 剛坐下來沒多久,凳子還沒坐熱情報就來了:就在剛才,元康已經攻下了織田家的丸根砦、鷲津砦,並打死了對方大將佐久間大學,此時已經進入了大高城休整了。 義元很高興,兵貴神速,立刻催促繼續進軍。 此時正是五月中旬,日本東海地區正好是梅雨季節,氣候悶熱潮濕,時不時地還會下場暴雨。義元是個胖子,比較怕熱,走了沒幾步就熱不可耐,吩咐停轎休息。 以前我們說過,義元同志不但人胖,腿也比較短,所以有個比較麻煩的缺點,那就是沒法不靠他人幫助就沒法騎馬。所以,他打仗的時候喜歡坐轎子。 停轎休息的地方,叫做桶狹間。 既然是休息,那就好好休息吧。於是義元將盔甲全部脫下,悠然自得地喝著涼水。手下小兵一見領導如此,也紛紛卸甲就地休息,聊天聲此起彼伏,一副其樂融融的郊遊畫面躍入眼帘。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手下走上前來,告訴義元:當地的百姓看到大軍來到,非常高興,因為織田家對他們極為不好,每年苛捐雜稅不說,還要欺凌他們,所以大家都非常盼望今川家這次能夠消滅萬惡的織田大壞蛋,拯救窮苦百姓於水火之中,為此,特地帶來了大米和美酒獻上。 今川義元聽了非常高興,連忙讓百姓代表前來見他。在接見了群眾代表,收下了美酒和大米之後,義元同志鼓勵他們再稍微堅持一下,自己馬上就能將尾張人民從水深火熱之中拯救出來,早日讓大家加入到自己門下,和駿河其他人民一起手牽手步入戰國現代化。同時,雙方針對戰勝後的稅收等問題也進行了深入探討,整個接見過程始終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進行著。 百姓代表走後,義元吩咐將美酒發放給自己周圍的親兵,讓大家有酒同醉,暢飲一番之後準備好好乾一仗。 而那幾個百姓代表,則一去不復返了。 我是信長,跟我來! 此時的清州城,籠罩在一片陰暗的氣氛中。每個家臣都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他們最後抱了抱自己的孩子,親了親自己的老婆,準備跟隨著主公陪著織田家走到最後。 即便你是火星人,即便你是大傻瓜,可你仍然是我們的主公。所以,在這最後的時刻,我們會陪著你,大家一起走完這最後的路! 信長的房間內,燭光搖曳,歸蝶一緊一慢地用小鼓打著拍子,信長在一旁跳起了幸若敦盛之舞。 陰暗不明的房間里,飄蕩著信長的歌聲: 人生五十年, 與天地相較之, 如夢亦如幻。 但得一世者, 豈有不滅乎? 歌聲繞樑,久久不去。 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嘩」的一聲,門被拉開,一個農民打扮的人跪在門口: 「殿下,今川軍正在桶狹間!」 「拿飯來,我餓了!」 隨著一聲大喝,信長猛地站了起來。 三下兩下,便將碗中的米飯吃了個乾淨。「朋友」來了有美酒(2) 「盔甲!」 「刀!」 「出陣!吹法螺!」 「阿濃!」這是信長給歸蝶取的外號,因為是美濃來的,所以叫她阿濃。 歸蝶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怎麼了,大人?」 「如果我戰死,就把這座城給燒了。」 有進無退,有生無死! 當代表著出陣信號的法螺聲響徹整個清州城內時,信長騎著馬如同旋風一般沖了出去。他的後面,只跟著區區數匹馬。 等來到熱田神宮的時候,身邊已經逐漸跟上了一兩百人,信長下令停止前行。 他要去祈禱。 一聽說信長要去祈禱,大家大吃一驚。要知道,這位大爺這輩子不信神不信佛,今天居然主動來到神社祈禱,看來這次真是生死關頭了。 火星人信長看來是第一次來到地球的神社祈禱,不是特別熟悉規矩,只見他兩手一拍,雙眼一閉,沉默了幾秒鐘後猛然大喝道:「我聽到了神的聲音,神說我們必勝!」 大哥,你這也太忽悠人了吧? 信長弄完這一套之後,帶領大家高呼口號,內容自然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類,這一折騰花了不少時間。 這時間是故意花費的。 當時法螺一吹,信長第一個沖了出去,後面也就零零散散地跟了小貓兩三隻。就靠這些人去偷襲今川義元的大軍嗎?要知道,偷襲、埋伏,說白了就是打仗的時候出來得突然點,出來的地方偏僻點,其他的沒什麼高深莫測的講究,所以關鍵的關鍵,還是要人手夠用。你帶著兩三個人去偷襲人家兩萬五千人的大軍,就算你從天而降,估計也就在半空就被人用弓箭給射挺了。 所以,信長在熱田神宮處停下了腳步,他相信,後面的部隊很快就會跟上來。 歷史就此改變。 不多時,柴田勝家、森可成、河尻秀隆等都帶著自己的手下趕到熱田,此時信長部的總人數已經達到了三千。 那就繼續趕路吧。斬首行動 或許是老天打算讓信長勝利的概率再高一點,此時,天空竟然下起了暴雨。 「殿下!」一個被雨淋得透濕的人出現在了信長的馬前,「現已探明,今川義元在桶狹間,身邊只有兩千餘人!」 「幹得漂亮!」信長一勒馬一揚手,「此次作戰,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義元的首級!」 馬傷了腳就放棄,軍旗纏上樹枝也放棄,只要有槍刀即可。我們的目標是敵方大將今川義元的首級,即使全軍覆沒,也必定要斬取義元首級! 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根本無路可走,全軍將士就自己開路,涉川越嶺,逼近桶狹間。 暴雨越下越大,天昏地暗,雷鳴轟然,大雨傾盆。 一直走到一處山崖,身邊人報道:「主公!那邊就是本營。」 眼前崖下是在豪雨中顯得白蒙蒙的沼澤,再過去就是隆起的丘陵,名叫田樂狹間,閃電中依稀可見陵上有營帳、旌旗以及馬群等。 義元公,我尾張大傻瓜前來拜見尊容了! 一聲令下,三軍衝下山崖,一時間人聲鼎沸,壓過了雷鳴和豪雨。 此時今川的衛隊正是避雨兼晚餐時間,面對如狼似虎且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尾張兵徹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一個個跪地求饒或就地被殺。 正在中營的義元也聽到了喊殺聲,第一個反應是非常生氣。 領導在場你們這些小兵喝了酒就敢撒潑打架?反了你們了。 憤怒之餘,他走出大營,準備找一兩個搗亂分子的典型懲處一下。剛一出門,迎面撲來一個衛兵,大喊道:「主公快逃,敵襲!」 義元一看這陣勢就明白了:遭暗算了!於是立刻做出了第二個反應:跳馬逃走! 跳了一次,沒成功,跳了兩次,還是沒成功,原因是人胖腿短,外加原來服侍他上馬的小姓這時也不見了蹤影,反正不是逃了就是死了。 當義元準備再努力一回跳第三次的時候,一個人殺了過來。 「服部小平太參見今川殿下!」說著上來就是一槍。 這槍根據當事人(服部小平太)後來的回憶,是扎在了對方的大腿上。 在這人生的最後一刻,義元用自己的行動詮釋了一個熟語——「兔子急了還會咬人」。 他拔出自己的太刀,一刀砍斷了小平太的槍桿。自以為得手的小平太根本沒料到對方還能玩這手,一下子拿著沒了槍頭(槍頭還插在義元的大腿上)的竹竿呆住了,沒等他反應過來,義元對著他就是一陣猛砍。躲閃之餘,小平太仍被砍中了膝蓋,落下個終生殘廢。 看著當場撲街的小平太,義元正欲補上一刀送他上路,就聽到後面「咔嚓」一聲,一把刀捅進了義元的背部。 背後捅刀子的那位仁兄叫毛利新助。 被下了黑手之後的義元,仍然保持了高度的戰鬥力,他回過身子,對著新助就是一腳——沒踢中,自己反而摔了下去。新助趁勢往義元身上一騎,手上明晃晃的刀子就直衝對方的脖子去了。 在這離腦袋被割下來還只剩下幾十秒的當口,今川義元再次爆發了小宇宙:他一把抓住新助的雙手,狠狠地就是一口下去…… 最終結果是,毛利新助用自己的兩根手指換來了今川義元的腦袋。 勝敗已定。 接下來便是論功行賞。 首功,自然應該是拿下義元項上人頭的毛利新助,這個地球人都知道,也不必多說了。我們要多說一句的是,信長是火星人。 不過,此次桶狹間會戰的一等獎得主卻是梁田出羽守政綱。如果你不認識這個人,非常正常,如果你在之前的文字里沒見過這個人,也非常正常,因為他不是以武士的身份出現的,而是以「百姓代表」的身份出來招搖了一回。這次奇襲之所以能夠成功,說到底還是靠他精準的情報和快速的信息傳遞。所以,他才是頭功。獎品是剛剛搶到手,剛剛還是今川領地的沓掛城。 二等獎,才是取得首級的毛利新助。獎品是獲得了黑母衣眾的身份,也就是成了信長的貼身護衛。 三等獎,是第一個找到義元且刺入第一槍的服部小平太,獎賞金錢若干。 以上,由尾張國公證處公證員織田信長公證,有效。新的起點 失而復得的岡崎城 此時的元康還在大高城待命。小夥子琢磨著前方應該分出勝負了,自己嘛也休息夠了,於是摩拳擦掌了一番準備重返戰場。 然後便傳來了義元的死訊。 元康第一個反應是不信。確實,帶著兩萬五千人被四千人做掉,的確聽著有些不靠譜。 可是相同的消息接二連三地傳了過來。元康嘴上說著不能退,心裡卻開始動搖了。 一直到他的舅舅水野信元派來了使者,傳來了一樣的消息,並且看在親戚份上私下透露了信長明天就會進攻此處的情報,元康才決定撤軍。 軍隊走了半天,到了岡崎城前,也就是元康自己的城前。 很多家臣都建議,趁亂奪取岡崎城,在三河站住腳。說實話,這個建議不錯。橫霸三河、遠江、駿河三國的超級大名義元咽氣了,自己留下了個兒子,叫做今川氏真。 要說這位氏真公,那真是只有一句話:生錯了時候。 他文化修養很好,內政經歷能力一流,而且還會踢足球,雖然說當年的足球(蹴鞠)和現在的有點不一樣,但是就他那個天分,就算是在今天,給他鍛煉鍛煉進個日本代表隊也不成問題,而且人長得也眉清目秀的,比什麼中田英壽、川口能活之類的估計要強多了。 不過他不會打仗,而且壓根也就不想打仗。 這就沒救了。 今川家的猛人在這次桶狹間會戰中都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一個不會也不願意打仗的領導和一群不會打仗的手下,此時不奪回祖業,更待何時? 但是元康說:「不行。雖然東西是我的,但是現在在別人的手裡,貿然趁人之危奪回,不是大丈夫所為。」 所以松平軍只是在附近的大樹寺駐紮了下來,然後派出使者跟岡崎城的城代聯繫,希望可以進去休整一番。 過了一會兒,使者回來了,告訴了元康這麼一個消息:城代已經逃走了,現在岡崎就是一座空城。 聽了之後,元康沉默了很久,慢慢開口說道:「現在人家不要了,我們撿起來,總沒錯吧?」 說的時候,渾身顫抖,噙著淚水。 當時家臣酒井忠勝就說道:「沒錯,那就請殿下把它給撿起來吧!」 闊別十一年之後,岡崎城終於重新回到了松平家的手裡。 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不是你的,這輩子都不是你的。 進入岡崎城之後的幾個月里,元康屢次給氏真送信,要求其出兵為義元復仇,自己也屢屢出動小部隊時不時地騷擾一下尾張,搶點東西賺點外快。 然而氏真那裡卻始終沒個迴音。 其實,今川氏真壓根就討厭他爹的那套上洛計劃:什麼上洛,什麼將軍,勞民傷財的,還不如在家過過小日子來得實惠。現在義元死於非命,自己成了老大,老婆孩子熱炕頭都來不及,還管你出兵報仇?雖說是殺父之仇,可咱畢竟總不能看著過去,也該展望一下未來吧? 不過元康還是沒有放棄希望,他一邊繼續騷擾尾張,一邊繼續等著氏真的消息。珍貴的友誼 消息還真來了,不過是從織田家來的:信長提出了結盟的意願。 元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現在自己也是一國一城的大名了,必須要考慮外交了:單飛,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沒過幾天就會被干挺;結盟的話,左邊是殺了義元之後名聲大噪的織田信長,右邊則是雖然在戰爭方面純屬廢柴但是仍然擁有大片領地的今川氏真,今川背後還有武田信玄、北條氏康等強有力的大名支持。所以在選擇盟友這方面,走錯了一步,也就意味著滅亡。 「竹千代,總有一天,我們一起稱霸這個天下!」 元康沉思的時候,猛然在耳邊響起了這句話。 儘管這是無視親情,無視法律甚至無視道德的黑暗年代,但是,在這黑暗的世界中,仍然有著那閃閃發光的東西存在,這種東西超越了親情,超越了法律甚至超越了利益,它被叫做友誼。 上帝擅自替你選擇了親戚,幸而他把選擇朋友的權利留給了你。 ——加菲貓 後來很多人,包括一些頂著「學者」、「教授」、「專家」之類頭銜的人,認為家康之所以會選擇信長,那是因為他看出來信長今後定能做達,定能做大。 對於這種人,這種話,我給他兩個字:扯淡。 答應和信長結盟的元康,便將今川家當做了敵人,不但頻頻和織田家聯絡,還出兵攻下了今川家的西郡城,殺死守將鵜殿長照,並俘獲了他的嫡子藤太郎。 鵜殿家和今川家是表親,藤太郎是氏真的外甥。 和信長的正式結盟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大忽悠石川數正 就和八卦電視連續劇一樣,每當兩個同伴正要團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出現個把壞人來阻撓一番,歷史也是不例外的。 今川氏真急了。 說實在的,這哥們兒不急也不可能,自己雖然不愛打仗,可要坦然面對三分之一領土的失去外加三河全部資源的流失,那也不太可能啊。 不過不怕,他手中還有王牌。 瀨名還在駿府城,不但瀨名在,連她和元康生下的長子也在一起。 還怕你不回頭嗎? 元康也急了,自己顯然不像劉邦這麼流氓,無法坐視老婆兒子命喪他人之手。 但是要他將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三河一國歸還給今川家,重新過那屈辱的人下生活,那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和一萬個不可能的。 就在此時,家臣石川數正站了出來,對元康說道:「我去駿府城,將夫人和少主給弄出來。」 一場和風忽悠,就此將拉開帷幕。 數正來到了駿府,很容易就見到了氏真,因為對方也正憋著一口氣要和元康聯繫。 見到了數正之後,氏真當場爆發了。 「你這傢伙就是元康的家臣吧?看你長得那副德行。」 這就比較沒素質了,俗話說對事不對人,你怎麼能上來就進行人身攻擊呢? 作為一名忽悠高手,數正將此話自行轉換成了耳邊風,裝傻問道:「您怎麼能這麼表揚在下呢?」 氏真一愣:「你殺了我的親戚我還要表揚你?究竟你是白痴還是我是白痴?」 數正裝傻依舊:「還有這種事情?」 氏真再次爆發,拍著地面大叫:「西郡城是怎麼回事?長照是怎麼回事?」 大叫之後,他怒視著數正,等待回答。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氏真做夢都沒想到的。 數正哭了。 要是三歲的小朋友被氏真這麼一罵一喊給弄哭了,那實屬正常。可是數正大人,今年已經三十了。 氏真傻了,他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是乘勝追擊接著罵好呢,還是去給張懷紙安慰安慰讓他擦擦眼淚好呢? 還沒等反應過來,數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了口: 「鵜殿長照大人的西郡城被織田家攻打,我家主公對此十分擔心,所以才前去救援。沒想到,才剛趕到,長照大人就已經戰死,城也被奪,我家主公不得已才將西郡城給奪下了。」 看著下面哭得如同死了親爹一般的數正,氏真也無話可說,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照你這麼說來,還真該表揚你了,可藤太郎呢?為何要殺死長照的嫡子?這可是我最親愛的外甥啊!」 正在痛哭的數正猛地抬起頭來,還掛著淚珠的臉上充滿了疑惑:「藤太郎?誰殺了藤太郎?他沒死啊。」 這次輪到氏真疑惑了:「難道元康救了那孩子?」 數正施展出了三河忽悠功:「也不能說救。孩子現在還在織田那裡,我家主公說,如果織田方敢傷害藤太郎,那麼三河將竭盡全力終生與其為敵。所以目前織田方還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提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用我家夫人和少主來換藤太郎的身家性命。」 氏真被逼上絕路了:現在如果他想救他最喜歡的外甥的話,就必須要放了瀨名和她的兒子,如果不放,那等於坐視自己親戚的死亡。鵜殿家在駿河乃是有相當實力的豪族,一旦做了這種讓人心寒的事情,恐怕自己以後就難做領導了。 但是,萬一我讓數正把瀨名他們帶回去,織田方不給藤太郎怎麼辦?這樣不就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忽悠高手石川數正使出了最後的忽悠,他擦了一把眼淚,擤了一下鼻涕:「氏真公若是信不過,數正這次特地將自己的家小給帶來了,放在駿府作為抵押。等藤太郎安然回到駿府之後,再請氏真大人將在下的家小返還,如何?」 氏真被感動了,沒想到元康還是忠於自己的,更沒想到的是,元康還保護了自己的外甥,萬萬沒想到的是,元康和眼前的這位數正居然還帶來了替換用的人質,只是為了救出自己的外甥。 他大手一揮:「行,你的家小就暫時留在我這裡,瀨名和孩子就先帶回去,等藤太郎來了,立刻讓你們全家團聚。在此之前,就讓我在駿府好好招待他們吧。」 數正拜謝,便去領人了。 最後說下這件事的結局:瀨名和元康的孩子順利地回到了岡崎,數日後,藤太郎也被安全送到了駿府,石川數正的老婆孩子同時結束了自己的駿府游(包食宿)。 皆大歡喜,可喜可賀,可口可樂。正式結盟 結盟儀式的那天終於到來了。 儀式上,信長同學還是比較類似地球人的:交換盟書,雙方簽字畫押,一切的一切都按照當時的正常禮節程序走了下去,也就一頓飯的工夫,搞定了。 底下人看著這兩位大爺拿著屬於自己的盟書,臉上雖不說什麼,心裡卻都在發毛:這幾張破紙片,能扛多久?說實在的,在這個年頭,你爹你娘都有可能背後給你一棍,要靠這一張紙幾滴墨來維持什麼盟友關係,那簡直是天方夜譚。搞不好明天這盟書就成了草紙。 不過形式都走完了,還能說啥呢?好歹表面上也有了個交代不是? 「竹千代。」信長開口說話了。長期以來,他對元康的稱呼從沒有變過,依舊是童年時代的「竹千代」。 元康看了看信長,意思是有話您就直接說吧。 「這個盟書,燒了吧。」一語驚四座,下面都愣住了:再怎麼無賴再怎麼不講信用,好歹也等個一天兩夜的再翻臉吧?哪有剛剛簽了字,立刻就要燒盟書的?這可真是「墨跡未乾」啊。 元康倒是很鎮靜,笑著開口問道:「為什麼?」 「這種破紙,你覺得能維持兩家的友誼嗎?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還不如把我們各自的盟書給燒成灰,然後泡在酒里喝下去,就當是簽了約了,如何?」 大家都傻站在那兒了,誰也沒聽說過還有這種結盟方式,估計火星上結盟都是這麼著的,也只能怪老幾個沒見識沒文化,不懂洋務。 但是元康答應了。 紙灰混合著酒,組成了一杯黑咕隆咚的液體,兩人端起各自的酒碟一飲而盡。 讓這份盟約,和我們的身體融為一體,讓我們的友誼,隨著這杯酒融入我們的血液,不管今後日本將變成什麼樣子,你我的友情,是永遠不變的。從今往後,織田往西,松平向東,只要對方有難,不管身處何地,何種狀況,都要第一時間趕來援救,這就是我們的約定。竹千代,我們一定能夠稱霸這個天下! 結盟之後,元康順手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改名。元康的「元」字我們前面說過了,是今川義元「送」給他的。現在和今川家分道揚鑣,義元本人也吹燈拔蠟了,那麼這份人情就沒必要欠了,這個「元」字,也就還給今川家,甭管別人接受不接受,反正咱是不能要了。 新名字叫做家康,為國家安康的意思。 不過新名字沒有給三河帶來安康,諷刺的是,不久之後三河便迎來了一場動亂。這群和尚不一般 永祿六年(1563年)九月,也就是家康改名的兩個多月後,三河西部爆發了一場動亂,史稱「三河一向一揆」。 「一揆」我們前面解釋過了,現在來說說「一向」。一向者,一向宗也,是佛教的一個宗派,也被稱之為凈土宗,本是很正經的大乘佛法,主要流傳的地方是在中國、印度和日本。不過在日本,似乎得到了很特別的發揚光大。他們被一部分人利用起來,將其和當時其他的日本佛教宗派區別開來,甚至將本宗派的教義也進行了一番斷章取義: 其他宗派宣揚與人為善,不吃酒肉,不近女色,不幹壞事等,但是一向宗卻不管這些,他們聲稱,不管你殺豬也好,砍人也好,吃肉喝酒天天沉迷女色都無所謂,只要你能口稱「阿彌陀佛」且心中有佛,那就能修成正果; 其他宗派天天約束自我,剋制慾望,修行佛法,他們則如同天上浮雲一般自由自在地到處混,還四處斂財,練習兵器,甚至還參與戰爭,殺人放火,以適應戰國潮流,與時俱進。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兩個結論:首先,這樣的宗派至少在當時是很受人歡迎的;其次,某位「釋」字開頭的肥和尚,很可能跟他們是同門。 就這樣,在很短的時間內,一向宗便擁有了大量的門徒以及財物。事實上他們只要是個人都收,以至於出現了門徒連自己宗派名字都不曉得的情況。但是,他們也因此一躍成為了當時日本最大的宗教武裝力量,甚至在很多方面勝過不少大名。此外,一向宗的傳播範圍相當廣,北到今天的青森縣,南到今天的鹿兒島,都有他們的信徒。有了這樣的人力、財力和物力,不折騰一番實在是對不起佛祖,於是他們頻頻起事,發動暴亂,也就是一揆。 值得一提的是,普通的農民一揆通常只是一群農民覺得日子不好過,上面太欺負人了,所以才自發地去找領主請願或者干架,而一向一揆則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暴亂行為,哪怕今年領主不收稅,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只要上頭來了命令,這些人必定造反。不僅如此,造反之前他們還有宣傳:誰去折騰誰成佛,誰不折騰下地獄。他們折騰的方法也比較特別:先到處放火,燒房子燒莊稼,然後傳謠言說當地的領主不能保護子民,只要領民們跟著佛祖,就能吃香喝辣。等到將領地內弄得雞飛狗跳之後,就開始攻打城池。最厲害的一次折騰是在長享二年(1488年),他們居然將加賀(今石川縣南部)一國的守護大名富堅親政給弄死了,並且順勢佔了加賀,實行宗教自治。 由此,我們也能得出結論:這些個所謂的佛祖子弟起來鬧事,完全不是為了什麼貫徹信仰,推翻暴政,而是為了土地、錢財,為了赤裸裸的利益。平定一向一揆 面對這群披著宗教外衣的邪教惡徒,家康自然是不打算講什麼仁義道德的,但是他發現,自己還真不能不講仁義道德。 前面我們已經說了,一向宗的成員非常複雜,上到大名,下到菜販,都有他們的同志。 所以在三河一向一揆的隊伍里,家康看到了很多熟悉的身影,比如本多正信、渡邊守綱、夏目吉信,甚至連前不久剛剛立下大功的三河忽悠石川數正也有嫌疑,他雖然沒有直接參加叛亂,但據傳也是一向宗的信徒。 即便撇棄了這些家臣不說,那些參加動亂的,都是三河的百姓,自己的領民,怎下得了這個殺手?家康很明白,真正在背後操控這場動亂的,是三河本證寺、上宮寺等寺院的一向宗和尚。只有將他們弄走,才能真正地平息這場動亂,不然的話,只是白白犧牲三河的子民而已。 話是這麼說,可這幫和尚躲在寺廟裡,一時間還真不好找,而現在就在岡崎城外、松平家門口,已經站滿了信仰一向宗的家臣和百姓,隨時都有可能對他們的主公發起進攻。 面對這群人,家康想了一想,便帶著軍隊出了城,準備親自迎戰。 一出城,兩軍對壘,正準備開打,家康一個人騎著馬跑到了隊伍的最前列,指著敵陣中的大將喊道:「半藏,你還有臉來見我!」 他所說的半藏,指的是被稱之為「槍之半藏」的渡邊守綱。 渡邊守綱一看領導出來,也毫不示弱地沖了出去,大喝道:「我等為佛祖而戰,有何不敢來見你?」 家康:「佛祖?你們的佛祖在哪兒呢?拿出來我看看啊!」 佛祖哪能拿出來看?守綱立刻回道:「你侮辱佛祖,該下地獄!」 反了,真的反了,居然敢這麼辱罵領導,這要在我們公司那是馬上捲鋪蓋滾蛋的罪名。 家康哈哈大笑起來:「你們信的佛祖那都是假的!所以拿不出來吧?」 守綱大怒:「你說我等信的佛祖是假的,有何根據?」 此時家康收起笑臉,正色道:「你們現在這樣鬧事,百姓怎麼辦?如今已是冬天,冬去春來,馬上就要到播種的季節了。照現在這個情況下去,你覺得能播種嗎?不能播種,自然也就不能收穫,不能收穫,百姓吃什麼?百姓沒飯吃怎麼活?真正的佛祖會眼睜睜地看著老百姓餓死嗎?我身後是三河百姓,你身後也是三河百姓,同為三河的百姓,互相毆鬥互相流血,你敢說這也是佛祖的意思嗎?」 面對家康的這番話,渡邊守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原本舉起的長槍也慢慢地放下了。家康趁勢一揮軍配,身後的軍隊殺了過去。已經失去鬥志的一揆軍幾乎沒有做任何抵抗便四下敗散了,而家康顯然不打算去傷害他們,看著對方一散,便收攏了軍勢。 經過這麼一來,一揆軍的很多人都再不想打了,畢竟家康說得對,他們本來就是庄稼人,又沒有碰上什麼暴政,憑啥去瞎折騰?而且這麼瞎折騰下去,自己吃啥?老婆孩子吃啥? 民以食為天,這是個真理。 老百姓都是實在人,說跑就跑,絕不多逗留,當夜就走了一大半。 對於這些回來的人,家康一個也沒有處理,原來幹啥的現在還幹啥。不但如此,家康還和他們主動道歉,表示因為自己領導工作做得不好,導致了大家受到了一小撮別有用心之人的蠱惑,這是領導的責任,領導應該謝罪。結果大家非常感動,當即表示從今以後再也不幹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傻事了,對於還留在敵人陣營中的同伴們,大夥決定發揚一幫一紅一片的精神,勸說自己的親朋好友早日回到三河松平大家庭的懷抱中來。 就這樣,一揆的隊伍仗沒打幾場,人倒是一天接著一天地少了下去。家康趁勢發動了進攻,在馬頭原一戰中,將剩下的頑固分子徹底打敗,幾乎瓦解了一揆的軍事力量,從此佔據了絕對的優勢。 要說這幫和尚還真是會見風使舵,一看大勢已去便立刻要求和談。當然,要求只有一個:參與亂子的說穿了都是你松平家的家臣,我們是佛門人士,關係不大,所以希望你不要動我們的寺廟和田地。 家康答應了,並做下承諾:一切全都恢復原狀。 和尚們放心了,所以他們就完蛋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家康首先要做的,是穩定自己領地內子民的人心,對於參加這次動亂的,一律不予追究,甚至對於問候他家人數次的渡邊守綱等人,也絲毫不予過問。 很快,大家就安穩了下來,春天也到了,新的生產就開始了,三河又恢復了原來國泰民安的景象。真是可喜可賀,可口可樂。艱難的牌坊工程(1) 不,等等,還沒結束呢。那幫和尚的事兒還不算完呢。 永祿七年(1564年)春,家康對幕後策劃這場動亂的三河本證寺、上宮寺等寺院下達了處理命令:寺廟全部燒毀,和尚全部趕出三河。 熊熊烈火之下,這幫和尚大喊家康不守信用,說好不予追究現在卻出爾反爾。對此家康卻微微一笑:「不守信用?誰不守信用了?我答應得好好的,恢復原狀。要知道,我們三河的土地上,原來可沒有這些寺廟啊,燒光了,才是真正的恢復原狀。」 就此,三河一向一揆正式結束,可喜可賀,可口可樂。 內亂結束之後,家康再接再厲,趁勢還將被今川家占著的三河東部給奪了回來,將三河完全地統一了起來。永祿八年(1565年),他得到了朝廷下發的三河守護的任命書,自然,沒少花錢。 錢也花了,官也拿了,接下來就該認祖宗了。 從理論上來說,真正的武士守護大名(諸侯),只有被稱為「武家棟樑」的源、平兩家的後裔才能擔任。但是這年頭要啥沒啥,連活人(將軍)和半仙(天皇)都頂不上用了,更別說已經死了好久的源、平兩家的祖宗了。所以這個所謂的「理論上」,也就真正成為了一個傳說中的理論,只要有能力能搶地盤的,就是守護大名。 但是,婊子要做,牌坊也不能不立。幸好這個牌坊工程也不算太大,反正都是死人,只要找一個自己看得中的,而且多少有點關係,沒關係也能扯得上關係的人當做祖宗就可以了。 於是,家康也開始了牌坊工程,但是對他來說,這個工程是比較艱難困苦的。 首先,三河國原本不是松平家的。松平家只是住在三河國的一個豪族,據點在安祥城,後來慢慢地擴大自己的勢力,成為了三河國屈指可數的大家族。進入戰國時代之後,小小的三河國各種勢力蜂擁而起,最終被家康的爺爺清康給控制了整個局面。 其次,松平家的出身非常低微,說穿了,只是一個農民,慢慢地成了富農,再由富農發展成地主。要跟源、平兩家扯上關係,這是天方夜譚。 不過,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嘛。在三河考古集團以及松平家譜研究辦公室的同志們不懈努力下,終於有了突破性的成果:他們發現,很久很久以前,松平家有個祖先,叫松平信重。這個信重,曾經招過一個上門女婿,這位女婿原本是個和尚,還俗之後沒過多久就倒插門上了松平家,改名叫松平親氏。親氏的來頭其實不小,他原來的姓氏叫做世良田,乃是清和源氏的一支,只是家族在日本南北朝時代沒落了,所以才出家四處遊走,混了個小地主的上門女婿。根據文獻記載,世良田家還有一個表達方法,叫做「得川」(我沒寫錯字)。 當然,憑藉這點還是不夠的,理由很簡單:松平家是三河的一個大家族,在三河,松平的本家分家總共加起來有二十個左右,難道因為一個上門女婿就把這二十多家的祖宗一起給換了嗎?你去騙誰啊? 不過辦法還是有的,又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研究,松平家譜研究辦公室的同志們再次取得突破性進展:他們發現,儘管在三河有二十多個松平家族,但是唯獨一支血脈是傳承了清和源氏的,也就是那位世良田上門女婿的血統,這就是松平清康所在的那支,得了,說明白點吧,就是松平家康。至此認定,新任三河國大名松平三河守家康是清和源氏的後裔,並且應該恢復「祖姓」:得川。 然而,從道義上來說,這麼做非常丟人:從來只有上門女婿跟著老婆姓,哪有人把祖上的一個上門女婿給挖出來,還吵著嚷著要跟倒插門姓的?可是你不改個姓也不行啊,前面說過了,三河松平有二十多支,誰知道誰是誰啊?總不見得你每次介紹自己的時候,說了名字還要再加句:「喂,記住,我是清和源氏喲,我祖宗是倒插門得川親氏!」 於是,三河家臣團又發揮了自己的智慧,並且再次進行了深入調查,結果又有了大發現:這位得川親氏,也就是世良田親氏,在他做和尚的時候,出家的地方叫德川德滿寺。 德川是地名,也就是親氏的家鄉,具體說來是上野國(群馬縣)新田郡德川鄉。以家鄉的名字作為自己的姓在當時的日本非常普遍,這種習俗甚至一直延續到幾百年後的明治維新時期。艱難的牌坊工程(2) 於是家臣們欣喜萬分,多日的研究終於有了結果,自己主公的姓就應該叫「德川」,這樣既能表明血統,還能和松平這個大眾姓有所區分,甚至也不會讓人產生什麼不良的誤會,可謂一石多鳥。 不過在當時,血統認定是要得到有關部門認可的,這個有關部門就是天皇。畢竟源家也好平家也罷,其實在最初都是天皇的子孫。你現在要加入天皇子孫大家庭,沒天皇批准自然不行。好在那年代天皇不但沒啥威風還生活落魄,除了幫助別人立牌坊之外再也沒啥大用了,所以在家康他們看來,這個血統認可是相當容易到手的。 他們錯了。 奏摺交上去很久,都沒有反應。倒不是天皇不批,而是天皇自己也愣住了:這算怎麼一回事兒?不但前所未聞,而且還是一筆糊塗賬,這人都死了N年了還被挖出來當祖宗,又是倒插門又是南北朝的,誰知道誰是誰啊? 無奈之下,天皇只好找來身邊的公卿們商量。所謂的公卿,也就是日本歷史中所指的「公家」。從鎌倉時代開始,他們和武士所屬的「武家」相對:武家是侍奉幕府,也就是將軍的家臣;而公家則是侍奉朝廷,也就是天皇的貴族臣子。公卿們對於松平家認祖的事情看法還是比較一致的:他們都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因為根據他們的調查,松平家本身就是清和源氏的一族。 既然大家都這麼認為,天皇也覺得再深究下去費腦子,便認可了。 公卿之所以會這麼幫著家康說話,原因很簡單,他們收錢了。 其實這種行為也是正常的,因為在戰國時代,公家的日子是很苦的。 對於他們這種苦日子,我只有兩個字評價:活該。 如果諸位看過《源氏物語》的話,應該對日本古代貴族的生活有一定的了解。你會發現這些個貴族(公卿)除了吃吃喝喝,搞點男女關係,然後附庸風雅地吟詩作對之外,其他的什麼都不會。你可以叫他們廢人,也可以叫他們廢柴。偏偏他們還不覺得,還一直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包括偷情在內都是高雅的、唯美的,而武家的那一套行事作風,甚至吃飯禮節都是粗魯的、下賤的。 在和平年代,特別是日本的平安時代,公卿們確實可以恣意妄為,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自己過著自己那糜爛的生活還能挺樂呵。可是到了戰國時代,講究的是實力,流行的是以下克上,連自己家族代代侍奉了幾百年的主公都能背叛,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所以,公卿的好日子也到頭了,開始進入了一個慘無天日的時代。原來武士掌管地方,每年都會有相應的貢品稅金之類的交給幕府和朝廷。現在戰亂了,大米金錢都留著打仗用,誰還有這余錢啊?公卿們一不會種地(生產),二不會打仗(搶別人),於是只能幹等著餓肚子了,甚至發生了正三位大納言將自己女兒賣給有力大名做老婆,以換取每月一定的生活費的故事發生。 不過好在他們的主子是萬年不垮的「半仙」——天皇,武士也好面子,必定要立個牌坊,所以時不時地就會給在京城御所的大小人等一點錢財,作為牌坊的工程預算。而像這次家康要求改姓,也是家臣們上下打點好了之後才上奏天皇的。說得難聽點,只要給錢給得夠,家康就算說自己是足利幕府的私生子,估計也能被承認。 永祿九年(1566年),家康正式得到了朝廷的認可,受任從五位三河守,並改名為德川家康。偶像信玄的來信 德川家康碰到的第一件大事,是一封來自甲斐(山梨縣)的結盟邀請函。 發出這封邀請函的人,叫做武田信玄。 武田信玄,甲斐、信濃(長野縣)地方的大名,日本中世紀著名軍事家,不論從謀略、軍事天賦還是內政治國能力來說,都是當時日本首屈一指的超級大腕。他將孫子兵法中的精髓「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這句話寫在了自己的軍旗上,也就是傳誦至今的「風林火山」四字真言。 說實話,作為一個將領,如果真正做到了「風林火山」這四個字,那麼他就能達到無敵的境界,而信玄確實做到了,所以他無敵了。 信玄不但有著卓越的個人能力,同時也擁有著非凡的人格魅力,不但在當時,就是在今天,也有很多對他崇拜簇擁的粉絲,這其中就有德川家康。 面對自己偶像的主動來信,家康非常激動,當他展開來信,看完之後,便不僅僅是激動了。 信中表示:信玄對於這位新鄰居兼粉絲非常感興趣也非常中意,中意之餘,希望可以和家康一起手牽手共同擴大領地。當然,領地不是夢想,再努力也不能憑空弄出來,是要靠搶的,被搶的那個預定對象,叫做今川氏真。 如果你的記憶力不錯的話,應該還能記得,在我們介紹今川家軍師太原雪齋的時候,提到過一個詞,叫做「關東鐵三角」。 所謂的關東鐵三角,指的是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締結的甲(斐)駿(河)相(模)三國同盟,也就是武田、今川、北條的三家同盟。這是一個以實力為基礎締結的強強聯盟,所以一時間牢固無比,在當時有「天下第一盟」的說法。 但是隨著今川義元的死去,聯盟的一角開始崩潰。軟弱的氏真顯然無法成為和武田信玄以及有著「相模雄獅」之稱的北條家老大北條氏康平起平坐的盟友,於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信玄便想到了撕毀同盟。但是氏康不同意,這倒不是因為北條家忠厚本分,而是因為氏康的女兒早川嫁給了氏真,而自己的老婆,也就是北條家現任家督(氏康屬於隱居身,管事)氏政的母親,還是今川氏真的姑姑。雖然武田信玄和今川義元也是親戚,但這位仁兄連老爹都敢流放,還能指望那不靠譜的親戚關係? 本想把北條家一起拉下水的信玄一看氏康不幹,便把眼光對準了和今川家有著血海深仇的德川家。之所以要將今川的遠江、駿河兩國領地跟人平分,其實也是信玄的無奈之舉,因為他的背後,存在著一個比他自己更加可怕,也是他一輩子的敵人——上杉謙信,這讓他不得不分出很大一部分力量來抵抗來自越後(新瀉縣)的勢力。 信中還承諾:一旦事成(今川被滅),遠江一國歸家康,駿河一國歸信玄,一人一國,保證公平。 家康同意了。他沒理由不同意,不僅是因為他和今川家的那段過節,就看在遠江一國土地肥沃的分上,他也應該出兵,就算無視那肥沃的土地,只要看在軟弱的今川氏真的分上,那也該出兵。兩全其美的辦法 永祿十一年(1568年),武田信玄率一萬兩千大軍殺入駿河。對此,今川家重臣庵原忠胤帶了一萬五千人迎敵。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武田信玄一揮采配示意進攻時,今川軍卻不戰而退,轉身就走。信玄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以為這只是誘敵,可是轉念一想,哪有讓一萬五千人來誘敵的?於是便再一揮采配,大軍掩殺過去,果不其然,今川軍潰敗。此後數戰,盡皆如此,往往是武田軍才一邁腳,今川軍便往後逃去,而且今川的指揮官不但不阻止,還一馬當先率先逃跑。 信玄徹底納悶了,便派人去打探,一打探還真打探出了名堂:原來,今川家的家臣對自己的主君,也就是氏真,徹底失去了信心,失去信心的時間是今川義元死後不久。 我們前面也說過,義元死後,氏真毫不在意,只是自顧自地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這種行為,引起了駿河家臣的嚴重不滿,也引發了他們內心強烈的不安——你爹死了你都沒反應,那我們死了你是不是更不當一回事了?你不把我們當一回事,我們憑啥把你當一回事? 君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信玄當然不可能放過這個機會,他適時地在駿河進行了一系列的策反行動,結果成果很大,共有駿河豪族二十一人先後投靠了過來。軍事上,今川軍依舊不戰而逃,僅一個星期,氏真便將駿府城交到了信玄的手上,自己則被迫躲進了掛川城。 而與此同時,家康也率軍入侵了遠江國,碰到的情況基本和信玄一樣,所以僅僅用了一個星期左右便佔領了整個遠江。 迫不得已,氏真只能向北條家求援。北條家還是比較仗義的,浩浩蕩蕩點起了四萬五千大軍來到了自己領國和今川領地的交界處:伊豆,然後…… 然後,開始觀望。 北條家是屬於典型的自己吃飽自己不管別人的小農主義。好在幾代當主都比較彪悍,比如和齋藤道三齊名的戰國三梟雄之一的北條家開山老祖北條早雲,比如現任實權掌管者「相模雄獅」北條氏康。更難能可貴的是,北條氏康雖然擅長生兒子,而且這些兒子從材質上來說都屬於平庸之輩,但是卻出人意料地團結,所以多年來一直是關東第一。但你要他們去幫別人拚命,那實在有些不靠譜。 不過,不打仗不代表不行動。北條氏康想出了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既不用自己出兵,也能解決今川家的危機,那就是找一個信玄的敵人結盟,讓這個敵人出兵打信玄,這樣信玄疲於應付,便只能退兵了。 這個辦法聽起來是相當的不靠譜,因為他找的這個盟友要具備以下條件: 1.實力和武田家旗鼓相當,不然的話料理不了信玄; 2.跟信玄有仇,不然誰願意去摸老虎屁股? 3.要愛管閑事,這點比較困難,但也是必須的。 說困難,是因為這是戰國亂世,大家自己都顧不了自己了,即便顧得了自己,巴不得別人垮台,自己好乘機踩著屍體上,就算不能踩,少一個競爭對手也是好事情。 說必須,是因為只有擁有一顆愛管閑事之心的人,才會插手干涉信玄的這次乘人之危兼吞併親戚的骯髒舉動。 說實話,這樣的人現在這個年代都不見得能找得到,可在當年,還真有這麼一位,他的名字前面我們也提過——「越後之龍」上杉謙信。猛人上杉謙信 這位猛人,換確是很猛的,你別說我說廢話。他一生作戰七十餘次,基本沒有一敗,而且更牛叉的是,據他自己說,他打的這些仗,沒有一場是「不義之戰」。這話雖然玄乎,但也基本屬實,因為他早年絕大多數的軍事行為,目的只有一個——平叛。 越後這個地方,人比較多,也比較雜,經濟情況也各自不同:有靠著金山當財主的,也有靠著大海吃海鮮的,還有什麼都靠不到只能種大米的。經濟情況的不同造就了心態的不同,偏偏那裡人的性格還比較偏激,偏偏又碰上了亂世,偏偏上杉謙信又不太擅長控制家臣心理,偏偏碰上了一個喜歡策反的武田信玄做對手,所以造反在越後,也就成了家常便飯,即便是上杉謙信的重臣北條高廣、本庄繁長等人也湊過這個熱鬧。 在被叛和平叛的過程中,謙信領悟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那就是用「義」字來號令這個天下。只要這個天下人人心懷他所謂的「義」,那麼就能再次恢復到原來其樂融融的平安時代萬年春,大家也能安居樂業,黑社會也能漂白了。為此,他特地自稱是「毗沙門天」(佛教中的戰神)的化身,以此來讓家臣信服,好跟著他一起「義」統江湖。 在他高舉「義」字大旗之後,很快便遇上了自己終生的宿敵——武田信玄。信玄的舉動諸如流放父親,吞併別人,用陰謀詭計擴大領土,在謙信眼裡不是不義,而是大大的不義。所以,他屢次幫助被信玄侵攻的信濃、越後等豪族迎戰武田家,光是在川中島一地,便進行了五次大戰,其中以永祿四年(1561年)的第四次川中島會戰名氣最大。 在這場大戰里,武田家喪失了軍師山本勘助,信玄的弟弟信繁也在此戰中喪命,還流傳下了謙信和信玄兩人一騎討(單挑)的故事。 當謙信知道了自己的老對手信玄又在干那種不仁不義的勾當時,當場拍板表示一定出兵,並且還和北條家締結了同盟,史稱「越相同盟」。 聽到消息的信玄很快作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撤退。 他除了留下穴山梅雪防守江尻(靜岡縣內)之外,果斷地放棄了原本已經佔領了的包括駿府城在內的大部分駿河國土,撤回了甲斐。 正在遠江的家康見此情況,二話不說,立刻出兵挺進了駿河,將信玄丟下的土地一一地給「撿」了起來。對於這種抬頭望天低頭耍奸的撿皮夾子行為,信玄什麼也沒說,也說不了什麼,畢竟前有上杉,後有北條,當中還有幾個騎牆的信濃派,再拖上一個德川家康,莫非真要來個四面楚歌不成?打落牙齒也只能往肚子里吞了。信長的野望 就在武田和德川兩家進攻駿河的當口,西面的織田信長終於攻克了美濃全境,並且把自己的居城給搬到了原齋藤家居城稻葉山城,改名為岐阜,意為效仿西周文王以岐山為基業統一天下。齋藤道三的預言,算是基本實現了。 兩家的關係也可說是越來越好,年前(永祿十年,1567年),家康的長子竹千代信康娶了信長的女兒德姬,成為了親家。當然,信長的野望遠遠不止這些,他的目標是四個字——天下布武。 表面上看來,這四個字是說「用武力統一天下」,但其實遠沒有那麼簡單。這個「武」,應該是「武士」的意思,而非「武力」。換言之,這句話真正的內在含義是——以武家為核心,統治支配這個天下。 這在當時是一個比較驚世駭俗的言論。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當時日本最高統治者不是幕府將軍嗎?將軍不就是武士嗎?能想到這點說明你的腦子還是很不錯的,不過還是沒有想徹底罷了。 當時整個日本名義上的支配人、統治者,其實仍然是天皇。即便是將軍本人,也不敢自稱是日本的「統治者」,就算強勢如足利義滿(室町幕府三代將軍),也只敢偷偷摸摸地接受中國明朝所謂的「日本國王」的冊封,而他們自己也從來不敢叫自己「國王」,自稱都是「日本國源某」。而此時的信長只是統治兩國的大名,居然敢叫出如此口號,不是造反是什麼? 對,就是造反。事實上信長最終的目的也不是這個所謂的「天下布武」,而是將已經腐朽了的、跟不上時代潮流的日本治世制度給徹底打碎,然後建立一個全新的日本。 沒錯,我從小就被人叫做傻瓜,我是不是傻瓜說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覺得好的東西,世俗卻認為是壞的;世俗認為是好的,我卻覺得超級無聊。總之,如果我不是傻瓜,那麼一定是這個世俗是傻瓜了。所以,我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我不是傻瓜。 至此,信長那火星人的形象徹底被他自己給打碎了,他要做的,是能夠以一種全新的方式,一種和以前地球英雄們完全不同的方式,來讓正在地球受苦受難的人過上幸福生活的事情。由此看來,他應該是奧特曼——失去了光之力量的奧特曼。 肉體凡胎的信長奧特曼顯然沒有能力一下子稱霸日本,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地來。 第一步是外交。 就在信長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信康的同一年,他也將自己的妹妹——被譽為戰國第一美女的織田市給嫁了出去,對象是近江國的大名淺井長政。接著,他又和武田信玄結了姻親。 至此,織田家沒有了後顧之憂,當然只是暫時的。 外交之後就該開戰了,信長此次軍事行動的目標是京都,也就是上洛。和今川義元不同的是,他並不打算自己做將軍,而是將現任的十四代幕府將軍足利義榮給推翻了,然後扶植正在美濃避難,同時也是前將軍足利義輝的弟弟義秋為將軍。苦命的將軍兄弟 那位前將軍足利義輝,就是名字里的「義」字公開售價五十兩黃金的那位仁兄,已經死了,是被亂刀砍死的。策劃這起兇殺案的是當時控制近畿(今近畿地區)的三好一族以及在戰國三梟雄中排行第三的松永久秀。 義輝其實是個非常可憐的將軍,他這一輩子,作為征夷大將軍,只能蹲在二條御所里如同傀儡一般,一生不過二十多年。在這短暫的一生中,他始終在努力地擺脫幕府風雨飄搖的困境,擺脫自己傀儡的現狀,想重新建立起一個強有力的能夠掌控全日本的幕府。 為此,他還學了一門技術——劍道,並很理想化地認定,只有學了劍道才能變強,只有變強才能恢復幕府的尊威。但是,劍道只能讓他一個人變強,對於幕府的振興卻起不到絲毫作用。 永祿八年(1565年),三好一族以及松永久秀擁立足利義榮為十四代將軍,並率兵攻打二條御所。前面我們說過,將軍家的除了幾個拿破槍的護衛之外,再也沒有任何軍事力量了,所以當義輝看到蜂擁而至的三好軍時,便已經做好了最後的覺悟。 他將自己多年來收藏的寶刀一把一把地插在木質的地板上,等待著敵人的攻來。不多久,三好軍便殺入了御所,義輝拔起一把刀便砍殺過去,一把刀砍鈍了便立馬丟棄,然後再拔一把,就這樣砍一頓人換一把刀,估計平時學劍道的時候比較認真,所以一時間還真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不過對方也很快想出了一個缺德的辦法:一個人將御所的紙質拉門(障子)拆了下來,然後另一撥人拿著長槍對著義輝的下三路就是一頓猛扎,躲避不及的義輝終被扎到了一槍,當場倒地,接著拿著拉門的傢伙便把拉門往他身上一蓋,其他人再拿起傢伙對著拉門便是一頓猛刺,義輝就這樣死在了這拉門之下。 三好家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正在廟裡當和尚的足利義秋(義輝的弟弟)也給幹掉算了! 不過當時義秋同學已經出家,並以近衛家養子的身份擔任了一乘院門跡,也就是住持方丈,同時還是興福寺別當的下一任繼承人。如果把這孩子給砍了,等於是和整個公家勢力為敵,和公家為敵就是和天皇為敵,和天皇為敵就是……所以那伙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將寺廟大門給堵死,不讓義秋出來,打算將他幽禁到老。 幸好當時幕府的家臣細川藤孝等人冒死將義秋帶出,輾轉數地,逃到了越前的朝倉家,並希望朝倉家能夠幫助義秋重新返回御所,繼承自己哥哥的地位。朝倉家並沒有明確地拒絕,也沒有任何響應的舉動,只是每天給義秋那一伙人送飯,管飽。 看出了朝倉家不願意蹚這趟渾水之後,幕府的舊臣們決定再換一家投靠。不過義秋好歹也是將軍他弟,也是有尊嚴的,怎麼能跟普通浪人一般屢屢跳槽呢?所以對於新的投靠場所的選擇,是必須要慎重慎重再慎重的。 就在他們慎重地進行選擇之時,朝倉家的一個家臣說道:「為何不去投靠尾張的織田信長呢?他最近佔領了美濃,提出」天下布武「,或許有意幫助義秋公也說不定啊。」 義秋一夥猶豫了,畢竟大家年紀都不小,都聽說過尾張大傻瓜這個外號的。 那位家臣又表示,信長其實並不傻,只是行為和常人不太一樣罷了,將來必能成大事,而且他現在確實有上洛的意願。如果義秋真的想去的話,他本人願意牽線搭橋通路子。 大家想了想,表示同意,畢竟,有人肯上洛總比在這混吃等死強。 沒幾天,結果就出來了:信長表示願意接納義秋他們,並答應早日上洛,恢復將軍的地位。 大家都很高興,於是便立刻從朝倉家跑到了美濃,而那位幫了大忙的朝倉家臣,也通過這次機會投靠了信長,他的名字叫做明智光秀。足利義昭繼位 現在的信長有錢(尾張是著名商業區)、有糧(美濃是著名產糧區)、有兵(有錢有糧還怕沒人給你賣命),還有大義名分(足利義秋),此時不上洛,還等菜花黃? 對於信長的這次上洛,幾乎所有的史書中都用了一個詞:閃電式。從他起兵美濃開始,很快就征服了南近江的六角家,而松永久秀則聞風而降,動作非常利索,僅一個月不到,信長便佔領了京城。 成功上洛的信長,下達的第一個命令是:不準士兵滋擾百姓,如有違反,一律砍頭。 這道命令震動了整個日本,因為根據慣例,每每上洛成功,諸侯也好親王也好,總會讓手下去「盡情」兩到三天,「放鬆」一下,也算是一種慰勞,比如平安末期的名將木曾義仲便是如此。這種http://book.ifeng.com/search.shtml?tag=潛規則 潛規則式的惡習一直伴隨著日本這個民族很長時間,即便是幾百年後的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舊日本軍的很多所作所為還帶有這種「慰勞」、「放鬆」的影子。 下完命令之後,便是傳說中的走程序了。 永祿十一年(1568年)秋,在織田信長和淺井長政的擁戴警衛下,足利義秋正式上洛,就任正一位征夷大將軍,並且改名為足利義昭。 再接下來,就是論功行賞了。這首功,自然要歸織田信長所有。事實上新將軍義昭本人,對他是千恩萬謝,甚至當面背後都稱之其為父。所以,義昭決定:把信長召來,我要親自獎賞。 信長來了之後,義昭開門見山:「你這次奉我上洛,功勞著實非凡,想要什麼官?」 信長搖了搖頭:「我擁戴將軍不是為了做官。」 義昭見信長不答,以為是他在裝矜持,便直接提出:「做副將軍如何?」 信長又搖了搖頭:「真的不必了。」 見對方高風亮節,義昭甚為感動,乾脆別來虛的,弄點皮實的吧:「你要日本哪兒的領地?我給你。」 這話一出,信長傻了,盯著義昭直看。 義昭很快也反應了過來:「哦,對啊,我想起來了,我自己也沒領地啊。」 那麼,信長大哥你到底要啥呢?開個口吧,只要能辦到咱就去辦唄。 「既然如此,那就把大津和堺的管理名義權給我吧。」 大津和堺也就是今天日本三重縣的松阪市的大津以及大阪府那圈,在戰國時代,那是日本第一的商業繁華地區,從歐洲來的各種新奇東西,包括鐵炮在內,大量地集中在那裡。而且最關鍵的是,那裡儲備了大量的黃金和糧食。掌握了堺和大津,就等於擁有了經濟命脈。 義昭自己沒有領地,這兩塊地方自然也不歸他管,甚至不歸武士管,那裡本是商業區,那些大商人有了錢有了武器之後,便自己招兵形成了一股自衛自治的力量,誰都無法插足,可謂油鹽不進。新將軍即便點頭,信長估計也難以著手,義昭疑惑地看著信長,點頭表示答應了: 「那好吧,那裡就歸你管。」 有了將軍的命令,信長立刻派人出使堺,言辭非常開門見山:「要麼降,要麼死。」接著還規定了各大商人需要上貢給他的金錢數量。大商人們聚集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終認定自己手下的打手們是抗不過信長的正規軍的,所以選擇了順從。 經濟特區到手之後,信長覺得再留在京城也沒啥意思,便率軍回了岐阜。於是,足利義昭作為第十五代室町幕府的將軍,在織田信長的幫助下,重新恢復了已經失去數百年權威的幕府政權,整個日本又出現了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才怪。將軍的十六條軍規 信長臨走之前,給足利義昭留下了一份文書,文書的名字叫做「殿中御掟九條」,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將軍的九條工作紀律,隨即又增加了七條,變成十六條。這十六條紀律里,包括了以下內容: 1.領地內(山城國,即御所所在的那一片地)的惣番衆(農村的自治組織,以領民代表的身份幫助領主管理內政)不經下令,不準隨意走動; 2.幕府的家臣或者直參的家臣如果要去御所的話,必須先行請示信長,未經允許不準靠近御所; 3.一切訴訟、案件、內務,不由奉行(奉行由織田家家臣擔任)經手則將軍不能接手; 4.禁止直接向將軍申訴; 5.石山本願寺(凈土宗)的僧侶、僧官以及陰陽師等禁止進入御所; 6.其他大名若和將軍有書信來往,則書信必須事先給信長閱讀; 7.將軍的家臣如果表現突出,則須獎賞,獎賞事宜由信長處理; 8.天下政事都交給信長處理,即便沒有將軍的御令,信長也能對任何人進行成敗(處理、處罰); 簡單說來就這麼一句話:從今天開始,你(將軍)的就是我(信長)的,我的也是我的。 面對這種待遇,義昭感到不過分那也不太可能。不過他很快發現,除了能感到過分之外,他無能為力,甚至連牢騷都不能發——信長將他的近侍全都換成了自己不認識的新人,這些新人儘管不認識義昭,但是他們全都認識信長。 政務上監視也就算了,連私生活都暴露在了信長的眼皮子底下。 某日,京奉行在問候過義昭之後,說道:「將軍近日來又招了不少側室,這樣不太好吧?」 義昭很不滿,老子找小老婆跟你有關嗎?已經是傀儡了,還不讓當男人了?於是他很不客氣地將話給頂了回去,並且示意京奉行如果沒事,就趕快回家,該幹啥幹啥去。 不想那位奉行絲毫不為所動:「將軍如果一味地奢侈糜爛下去,那就有損武家的威名了,而且,最近的財政也不太寬裕……所以,將軍大人的有些要求,實在不能滿足了。」 這個「有些要求」,特指遣散費。說實話,義昭的生活預算並不太多,但他喜新厭舊,討了新的,就不要舊的了,於是便想把舊的小老婆給遣散了。可是你平白無故地把自己老婆給趕出去,就算是小的,那也得表示表示吧?這就需要一筆數目相當的遣散費。這筆遣散費,以前一直可以從信長那裡要到,可現如今信長明確表示:不再給遣散費,你家裡老婆塞滿了還是這點死預算,窮死了也不管。 義昭拿信長沒辦法,賺不來錢也搶不到錢,除了每天在心裡問候信長一遍又一遍,然後約制自己的私生活之外別無他法。有情況,快逃! 信長此時打算去攻打越前的朝倉家,連理由都想好了:沒有努力幫助將軍家恢復地位,是為不臣。 對此,朝倉家當主義景嗤之以鼻。以貴族自居的他,一直將信長看做一個暴發戶。橫霸越前百年五代的朝倉家,不但擁有強大的力量,還有一個特殊的盟友——淺井家。 希望你還記得這個人家,此家的現任當主,就是娶走信長妹妹織田市的淺井長政。要說淺井家和朝倉家的同盟,是在長政他爺爺亮政那代就締結的,可謂是源遠流長,友誼深厚。 不過長政本人卻並不看好這段友誼:戰國亂世,所謂的同盟多半都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權宜之計,哪有什麼真情可言?不過生性忠厚的他,儘管不打算盡盟友之誼,卻也不願意乘人之危。信長出兵越前,他只做個看客。信長也理解了長政的苦心,所以並不找他同去,而是給德川家康發來了援軍邀請函。 元龜元年(1570年),德川、織田兩家合軍三萬人,開始對越前發起進攻,同時參戰的還有近畿大名松永久秀。大軍僅用了五天,便攻下了半個敦賀(今福井縣敦賀市),直逼軍事重鎮金崎城。 金崎城內雖有一萬兩千軍士,但鑒於信長太過勇猛,死活都不敢出戰。金崎一破,越前將無險可守,所以當天晚上,信長在陣中擺下酒宴,犒勞三軍,準備明天一鼓作氣拿下金崎。然而就在酒宴進行到一半之時,松永久秀來到信長跟前,密報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淺井長政背叛了!北近江的軍隊正在集結,馬上就能和自己面前的朝倉軍形成前後夾攻之勢!! 信長聽完哈哈大笑,拍著久秀的肩膀說道:「老狐狸也有失算的時候啊。長政乃是我兄弟,怎麼可能背叛我?」 松永久秀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先不說情報可靠不可靠,老子可是一路背負著背叛者的名聲走過來的,別說是你義兄弟,就算是你親兄弟,這年頭說殺還不是殺過來了?你是喝多了燒腦子了還是原來腦子就不好? 這也不能怪松永久秀,畢竟他是新投靠過來的,還不怎麼知道信長的外星人作風。面對久秀,信長展現了無知者無畏的寬大胸懷:「別怕,長政為人寬厚,怎麼可能被小人所利用呢?」 久秀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看著久秀哭喪的臉,信長安慰道:「放心,真的不會的,這世上哪有弟弟背叛哥哥的道理?」 我說大哥,你是不是忘記織田信行是誰了? 望著這位外星仁兄一杯接著一杯地喝,久秀只能搖了搖頭,暗地裡琢磨著該怎麼對付長政的突襲。不多會兒,有人通報,說信長的妹妹阿市聽說哥哥馬上就要獲得越前領地,特來送禮祝賀。一聽到這個消息,信長更是得意萬分地看著久秀,臉上的表情非常明顯:我妹妹都給我送禮來了,你覺得我妹夫還可能背叛我嗎? 久秀的表情變得更加痛苦,因為他非常清楚,這種事情在他的背叛生涯中出現過多次——妹妹夥同妹夫一起幹掉哥哥,現在來送禮,顯然是為了麻痹信長。 這次算是完蛋了。 久秀想錯了,他低估了被譽為戰國第一美女的織田市的人格,也低估了她的智商。 當使者走上前來,雙手捧上禮物的時候,一直沒怎麼出聲的德川家康頓時吃了一驚,而信長也頓時酒醒,一把抓過禮物,手還在微微顫抖。 這件威力十足的禮物是一隻兩頭被牢牢扎住的布袋子,袋子中間是一些豆子。 內在意思不言而喻:日語叫「袋中鼠」,中國話叫「瓮中鱉」。 還有啥好說的,快逃吧。 等等,是不是忘記什麼了?猛然回過神來的信長想起一件大事:朝倉軍正在虎視眈眈,自己這麼一逃,絕對瞞不過他們的雙眼,若是對方趁勢趕來,自己豈不是要落下個支離破碎的下場? 所以必須要留下一支部隊在此牽制朝倉,學名叫做「殿後」,民間俗稱「墊背」。 可是當墊背搞不好就是一個死,誰也不願意平白無故地人間蒸發,所以在這個時候,信長所有的家臣都一片沉默,一個比一個頭低得低,生怕信長點到自己的名字。家康見此狀況,苦笑了一下,雖說這是人之常情,可現在如果沒人願意犧牲,那麼誰都走不了,既然如此,不如讓自己來吧。作為盟友,作為朋友,為信長再做出一些貢獻,雖然很可能是最後的貢獻。吉法師,記得要連我的份一起努力下去,稱霸這個天下哦,我會在天上默默地保佑你的。 「主公,此次殿後,請讓小的去!」 就在家康要站起身子請求殿後的一瞬間,織田家的一個家臣撲倒在地,主動請纓。 「既然如此,也讓我留下助木下秀吉殿下一臂之力吧。」家康接著話說道。 那個被叫做木下秀吉的家臣抬起頭來,對家康表示感謝,家康則略微一低頭作為答禮。 這是日本兩大風雲人物豐臣秀吉和德川家康的第一次見面。 「不用了,家康大人乃是主公的客人,還請儘快和主公一起撤退的好。」 見秀吉如此堅決,家康便不再堅持,只是臨走之時,將自己帶的所有鐵炮都如數給了秀吉,希望能夠在戰場上派上些用處。 秀吉收下鐵炮並且表示了感謝,同時催促信長、家康等人趕快逃走。 既然決定逃走,那就沒必要客氣了,眾人上馬的上馬,11路的11路,一陣猛跑向朽木谷衝去,準備經由那裡穿過北近江再到京(都)。久秀的和風忽悠 朽木谷的領主叫做朽木元綱,從人名和地名來看,就能知道他在此處靠山吃山久矣。他是最近才投靠信長的,可謂是見風倒。如果他知道信長這次來得如此狼狽,肯定會當場離棄並且加害信長,估計連個全屍都不會留。可若不走他那裡,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其他回去的路啊。 走的話,那就是拚命;不走的話,那就等於是送命。 信長毅然決定:拼了! 松永久秀站了出來:拚命是莽夫,忽悠才是王道。憑老子這把智商,定能忽悠那朽木元綱乖乖護送我們過去。 在松永久秀忽悠之前,我們有必要介紹一下信長這次逃跑的一些情況。 首先要讓你知道的是,信長這次的逃跑,是屬於「各自逃命」型的。也就是說,他自己帶著自己的貼身侍衛率先逃走,因為逃得太快了,所以發生了與當年桶狹間會戰時差不多的情況——身邊只有十幾個人,其他家臣包括德川家康的部隊都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其次,現在已經不能回頭了,如果信長一看人手不足再回頭去找大部隊,那麼正在做虎視眈眈狀的朽木元綱定會追擊,所以,只能拚死吃河豚了。 不過久秀並不這麼看,他很自信地認為,只要自己這麼一忽悠,一定可以平安地通過朽木谷。 而朽木谷的領主朽木元綱早已得到了消息——信長帶著十幾個人跑到自己的地盤上了,但是至於來做什麼,為什麼,發生了什麼,卻並不完全知道。雖然隱約聽到了長政背叛的風聲,但也不敢肯定。不過憑藉自己的感覺,元綱認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所以他下令手下全副武裝,生人勿近,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聯絡報告。 報告很快就來了——松永久秀單人匹馬來到了元綱的御館之前,要求和元綱見面。 一場和風忽悠,又將拉開帷幕了。 元綱決定親自出去和久秀見面,如果真如自己所聽聞預料的那樣,那麼就當場做掉久秀,順便拿下信長,然後投靠淺井家。 當他來到門口時,看到了這樣一幅景象:久秀哈哈大笑地拍著守衛士兵的肩膀,連聲說道:「不錯啊,知道信長公要來這裡,準備得很好。」 接著又摸了摸門口的那棵老樹:「嗯,這棵樹長歪了。」 元綱頓時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迎了上去,順便打聲招呼:「松永大人。」 「哎喲,這不是元綱嗎?」久秀也不認生,「你這差當得好啊,信長公和長政爺想必非常高興吧。」 元綱糊塗了,他們為啥高興?為啥兩人都高興? 「你如此重視,對於兩位大人的聯合軍事行動作了如此準備,他們怎能不高興啊?」 聯合軍事行動?不是說長政背叛了信長嗎?元綱獃獃地望著久秀:這到底是咋回事? 正在疑惑之中,久秀偷偷地把頭附到了元綱耳邊:「你準備得如此詳盡,看來是打算護送信長公過谷吧?那為何不出去迎接一下,給他一個驚喜呢?」 元綱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久秀卻趁熱打鐵:「要知道,這次信長公借貴地,是和長政爺的聯合行動啊。」 「你說是聯合行動?」元綱重複了一遍,以便確認。 「嗯,京城的將軍有異常,長政爺特地派來密使相告,所以信長公必須緊急回京。」 久秀唯恐忽悠得不夠徹底,又加上了一句:「這是秘密,一般人兒我不告訴他。」 元綱的反應——受寵若驚。 沒想到信長如此信任我,從近江回京的路有好幾條,可他偏偏走了這條,這不是對我的信任還能是啥?絕對不能錯過這次機會,一定要好好表現,自己的前途就在此一舉了! 他吩咐立刻準備美酒和洗澡水,準備為信長接風洗塵,自己則帶著兒子一起出迎信長。 當然,那位不把自己當一般人的松永久秀,自然也不能虧待,元綱立刻讓久秀先行進府,好好休息。 信長他們靠著久秀的忽悠,算是脫了險。不過還有一位仁兄,就不是那麼簡單能完事的了。 他就是墊背——木下藤吉郎秀吉。猴子秀吉 秀吉對此次殿後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之所以會主動請纓,完全是一時熱血。眾所周知,木下秀吉(藤吉郎)的出身是非常卑微的:他親爹是尾張的一個農民,被織田信秀拉了壯丁,結果在戰場上被砍斷雙腿,成了殘廢,不久後病死。母親阿中帶著沒多大的兒子,也就是藤吉郎,改嫁到了另一戶農家,不久後又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小一郎,此人也就是之後的豐臣秀長,俗稱大和大納言。 通常親爹死了,母親改嫁,跟後爹又有了兒子,那麼你的日子絕對不會好過到哪裡去的。事實上秀吉確實也是這樣,接下來的那段日子,他離家出走,四處混日子:干過農民,在今川家當過雜兵,在街頭擺過小攤,給商家做過雜活,甚至還參加過非法組織(山賊),可謂是生活經驗豐富,比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還要強一點。朱元璋也就光是要飯來著,不過是利用職務之便四處走訪山川名岳,跟工農兵樣樣通吃的秀吉比起來,確實有著一點差距。但是兩者也有共同之處:第一,人長得難看,第二,地位低下,所以又產生了第三個共同點——不招人待見。朱元璋暫且不說,秀吉在他那段流浪的日子裡,過得很是凄苦,因為長得像猴子,所以大家也不把他當人看,不管是嘴上還是心裡,都將他視為非人的「猴子」。 秀吉最終找到了他宿命中的主公——織田信長,那是在天文二十三年(1554年)的時候,剛開始的職務是小者。所謂小者,不是美少年擔任的那個「小姓」,而是雜人、下人的意思,不過他打雜的對象是織田信長本人,因此便有了不少能夠直接和領導接觸的機會。 不過,他最初接觸到的,卻是信長的兒子(庶長子)於勝丸。 於勝丸年紀小,不懂也不需要忌諱,看到秀吉這麼個怪模怪樣的類人猿,以為來了妖怪,拔出自己的隨身小刀便砍了過去。小朋友一邊砍一邊還自帶音響效果並且自己給自己加油鼓勁:「砍不死你這個怪物,砍不死你!」 秀吉不敢反抗,只能半擋半逃,幸好當時日本雖然有讓武士子弟佩刀的習慣,可對於年齡過小的孩子,給的不是真刀,而是塗上了銀箔的竹刀,不然秀吉可是要應了當年美濃守護大名土岐賴藝的一句話了:「一死以娛主,是為盡忠。」 兩人一個逃一個追,既沒仔細觀察逃跑的路線,也沒注意這一路上都有誰,於是跑著跑著,便跑到了信長的屋子跟前。 信長聽到吵鬧聲便走了出來,見此情況很自然地問兒子:「你在幹啥?」 於勝丸小朋友理直氣壯:「為民除害,清理妖怪!爹,這是一個猴子怪!」 信長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嚇得不敢動彈的秀吉,當著其他侍奉在一旁的家臣的面,做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動作——他給了於勝丸一個響亮的耳光! 「這是人,不是妖怪。」 鑒定完畢,領導回屋。 此時此刻跪在地上的秀吉,眼淚一點點地滴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我是人,不是妖怪,我是人…… 對於信長,他從最初的崇拜,變成了一種感動,從感動,變成了忠誠,從忠誠,變成了…… 衝動。日本諸葛亮 衝動的秀吉看了看部下,七百人馬——七百個人和七百匹馬,還有家康給的一堆鐵炮。其實信長還是比較夠意思的,給你這麼點人這麼多馬,自然不指望你去打敗別人,只要拖夠時間,趕緊回來就行。 能回來就行?能活著回來那就要燒高香了! 對面是朝倉家的一萬兩千大軍,幹掉自己基本上等同於捏死幾隻螞蟻,所以秀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辦法。 要不,悄悄地逃走?木下小一郎提出了這個建議。 本來嘛,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是戰場上的基本常識,更何況現在碰到這種頭大的事,不用常識怕是解決不了了。 於是秀吉當機立斷:小的們,抄傢伙準備走人!三更造飯,四更飽餐,五更時候估摸著信長也該平安脫險了,大家一起開溜,悄悄地幹活,打槍地不要。 這是一場和命運的賭博:如果朝倉軍沒有發現木下秀吉軍的撤退,那麼大家都能保住這條命;如果朝倉軍發現,便只能死翹翹了。 當時場面一片混亂,上到大將(秀吉)下到小兵都在收拾東西準備逃命,只有一個人除外。 「先生,你怎麼還不收拾?來來,我幫你把書裝到袋子里去。」大將秀吉一邊幫著他口中的那個先生收拾東西,一邊問道:「怎麼了?先生你好像在想點什麼啊?」 「嗯,我在想,怎麼樣才能讓我們大家都平安地回到美濃。」 這話一出口大家都笑了。 這個緊要關頭,除了趕緊收拾東西看準了機會跑路,再也沒有第二個活命的辦法了,就算是這個辦法,還有百分之五十的風險,難道你一個書獃子傻坐在這裡,就能平安了? 光榮遊戲公司通過歷史告訴我們,為何在他們的遊戲設置里,有些人的謀略指數不到五十而有些人卻能超過一百。 「朝倉家數萬大軍,乾的就是監視我軍陣地的工作,你們覺得你們這樣逃跑,他們可能會發現不了嗎?」先生問道。 這不是百分之五十的碰運氣,而是百分之一百的送死。 那你倒是指條明路啊? 先生不緊不慢地說道:「首先,朝倉家的軍風向來謹慎,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動作,其次,他們並不知道我們只有七百人。」 最後得出了結論:逃,是必須的,但不是現在。現在就跑,等於向對方暗示「歡迎來搞」。 今晚的關鍵詞是:不動如山。 順便說一下這位先生的尊姓大名:竹中半兵衛重治。 竹中重治,俗稱竹中半兵衛,外號叫做「日本諸葛亮」。 半兵衛出生在美濃齋藤家家臣、菩提山城城主竹中重元家。 他從小就長得非常漂亮,冰雪白凈的,所以被人戲稱為「雪姬」。長大之後,更是一表人才,做了齋藤家三巨頭之一安騰守就的女婿。而在近幾年的歷史劇中,只要能和美濃齋藤家扯上關係的,半兵衛往往都能成為大眾情人的不二人選。 元服後,他和別的武家子弟不一樣,並不喜歡整天武槍弄棍,而是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邊翻閱兵書,終於在永祿七年(1561年),干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為了規勸當時無法無天、將美濃弄得雞飛狗跳的昏庸當主齋藤龍興,半兵衛帶領家臣十六人,將信長連續攻打了好幾年都沒結果的稻葉山城給奪了下來。 聽到消息的織田信長鬱悶得半天沒說出話來,回過神之後連忙寫信給半兵衛,說願意以半個美濃國為代價來交換這座城。 半兵衛拒絕了。 然後他給齋藤龍興大講了一番「子曾經曰過」的各種道理,便將城池物歸原主,自己也離開了齋藤家,到淺井家去做了一回客座家臣,然後隱居山野,天天啃書本。 在他啃了幾年書本之後,來了一個長得像猴子的人,告訴他齋藤家被滅了。 滅了就滅了,關我啥事兒? 猴子臉的男人又做了自我介紹:俺叫木下藤吉郎秀吉,是織田家的家臣。 哦,如果是來勸說我投靠織田家的,那麼我就一個字:滾。 是,俺現在就滾,不過以後俺還會再來的。 說完,秀吉就走了。 第二天,他果真又來了,但是這一次,重治只說了三句話: 「腳!」 「另一隻也別跨進來!」 「出去!」 「俺還會再來的。」臨走之前,秀吉仍舊丟下了這句話。 庄稼人特有的那種淳樸性格,使得秀吉最終在第三次拜訪的時候打動了半兵衛。半兵衛表示自己不願意做織田信長的家臣,而只希望成為秀吉的左右手。信長答應了,而秀吉自然是求之不得。就這樣,秀吉總算是有個自己武士生涯中的第一個軍師。勝利大逃亡 話得接著說回來了,此時,原本龜縮在金崎城內的朝倉軍分成了兩派:出戰派和觀望派。 出戰派代表:朝倉家大將真柄直隆等。 觀望派代表:朝倉家大名朝倉義景以及幾乎全體朝倉家家臣,包括朝倉家小兵。 出戰理由:此時不打還等過年再打? 觀望理由:深更半夜的,誰都看不到誰,而且人還比別人少得多,怎麼打?信長用兵向來狡詐,你忘記今川義元是怎麼死的了?要打你一個人去打,別帶大傢伙去送死,你死了無所謂,別殘害我越前的老百姓。 結果:真柄直隆賠笑——我也沒說一定要打,那就……先睡覺去? 睡覺睡到第二天一早,真柄直隆又要出戰了:你晚上說不能野戰,早上總能打了吧? 朝倉義景自然也不含糊:我是說晚上不能打,可我又幾時說過早上能打了?信長有三萬大軍,就算淺井長政跟我兩人前後夾擊,人數上也不會佔很大優勢的,更何況現在北近江是只聽雷聲不見雨點。我還是那句話,你真柄直隆要裝英雄你儘管去,絕不攔著你,打贏了我給賞,被打死了我給撫恤,但是別連累別人。 就這樣一直過了數日,史稱「金崎斷後之戰」的大戲終於落下了帷幕:連續僵持了好幾天後,朝倉家終於放鬆了警惕,秀吉等人趁此機會安然撤退,將朝倉義景大大地調戲了一把。 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信長和家康自然是非常火大,都憋著一口氣要給朝倉義景還有那位二五仔淺井長政一點顏色看看:娘的拐了我妹還想要我的命嗎?不給點苦頭還蹬鼻子上臉了你! 沒等這兩位大爺發作,窩在京城的足利義昭倒開始了大手筆。這位仁兄趁著信長打朝倉的空兒,給諸大名寫了密信,要求他們幫助幫助自己這可憐的、要啥沒啥的將軍,打倒大惡霸織田信長。自然,信中封官許願之類的內容也沒少加。自信的信長(1) 前面我們曾經說過上洛的好處,在這裡,再補充一下上洛的壞處:引人矚目,木秀於林。 簡單來說,你會成為出頭鳥,下面會有一群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傢伙等著伺候你。 經過義昭牽線,表示響應幕府號召前來做掉信長的主要大名有:毛利輝元、武田信玄、北條氏政、三好義繼、淺井長政、朝倉義景;宗教界人士有:石山(今大阪府)本願寺顯如(一向一揆真正的幕後指揮者)、比叡山延曆寺;群眾代表有:紀伊(今和歌山縣)雜賀國人眾等等。此外,還有朝廷方面的代表近衛前久和織田家內部敵人代表松永久秀。 以上,史稱「信長包圍網」,不好意思,漏了仨字:第一次。 對此,信長召開了一次會議,問家臣如何應對。 家臣反應比較一致:形勢一片大惡。 信長再次站了出來提出另類意見:形勢或許不太好,但絕對不是「大惡」。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柴田勝家很不爽:這都啥時候了,老大你還在耍嘴皮子,別說虛的,說實在的、靠譜的,好讓我們兄弟心裡有個底。 信長主席也不多廢話,直接就宣布散會了,散會之前又說了句:準備好和朝倉淺井的決戰! 好在大家也都習慣了這種外星作風,於是便散去了,該回家做飯的做飯,該抱孩子的抱孩子。 徒有虛名的包圍網 如果你還是不明白的話,沒問題,我來跟你說說為啥信長會有如此的自信,分析分析當今天下的形勢,揭開信長包圍網那神秘的面紗。 咱就先從東說起。東面起兵的,有武田家和北條家,沒錯吧?這兩家,乃是關東鐵三角的兩角,實力卓越。確實,以現在織田家的實力,打一家都很勉強,更別說兩家一起上了。 可是,他們會出兵嗎? 不會。 武田信玄之所以不會出兵,是因為他背後有上杉謙信。本來嘛,這一個甲斐之虎,一個越後之龍,龍虎若齊心,則基本能平天下,可也不知道老哥倆兒是吃撐了還是喝飽了,偏偏為了幾個第三者而互相干架,而且一打就是十二年。儘管綜觀幾次川中島會戰,能夠普遍認為武田家的戰略目標算是「基本達成」,但是從軍師到親戚,都有陣亡的,可謂損失慘重。 所以,武田家真正的敵人是上杉家,斷然不會為了足利義昭而輕易(注意這個詞)另起戰火的。 而北條家現任當主是北條氏政,此人繼承了日本戰國的一個不怎麼光榮的傳統——一代不如一代。 從早雲、氏綱、氏康到現在的氏政,北條家空有大量的領土面積,卻始終無所作為。面對領土面積遠不如自己的敵對勢力佐竹家、里見家,北條家始終奈何他們不得。這也罷了,今川家作為北條家的同盟國兼婚姻國,被武田家撕毀盟約後進攻直至被滅,也不見北條氏政有任何辦法,除了一招——禁鹽。 武田家的領地都在內陸,沒鹽,以前和北條、今川結盟的時候,鹽都從那裡走。現在今川家沿海的領地都給家康撿走了,北條又和他翻臉不賣鹽了,一時間還真有點頭痛。自信的信長(2) 就在此時,跳出來一哥們兒說道:「我和信玄殿下交戰在兵不在鹽,這種小伎倆有損我武家名聲,從今往後,信玄公要鹽,盡可到我越後來拿。」 此人便是上杉謙信。不過你若是就此以為謙信是個好男子,還天真地幻想男人打架真的能打出友情來,那就錯了。這越後的鹽,是不能白拿的,謙信賣給信玄這白花花的鹽,不是高價,也不是超高價,而是天價。但信玄沒法子,畢竟人不能不吃鹽對吧?特別是戰國亂世,大家都從事高體力的勞作,流汗多,急需補充鹽分,好在甲斐有金礦,信玄還算是個款爺,負擔不算太大。 不過總的來說,對於氏政的這個禁鹽令,評價的話只有三個字——小兒科。最終武田家滅了今川家後,又向北條家提議恢復同盟國,這無異於打了北條氏政一記耳光,又對北條氏政說:我們是哥們兒,沒打痛你吧?若是換了別人,估計多半會斷然拒絕武田家的同盟申請,但北條氏政還是同意了這一請求,兩家和好如初(這話有點提前,不過先說了吧,反正也是包圍網裡發生的)。 對此的評價不太好說,不過就此能夠斷定一點——武田信玄如果不出兵的話,北條絕對不出兵,就算武田信玄出兵,北條也不見得會出兵。 接著再說西面。西面的毛利家乃是中國(日本中部地區,下同)最強大的大名,之所以會最強,全靠被譽為「中國第一智將」的毛利元就的努力。當然,此時這位智將已經去西天見佛祖了,不但他去,他的長子也跟著去了,所以現在毛利家的當主是他的孫子毛利輝元。 輝元同志同樣繼承了戰國一代不如一代的不光榮傳統,甚至和北條氏政比起來還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他有兩個叔叔輔佐掌握毛利家的全部事務,這兩人便是被譽為「毛利兩川」的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 不過兩個叔叔雖說是親兄弟,但是性格、處世方式卻完全不一樣:前者是鷹派,後者是鴿派。兩人是經常性意見不合,這從他們爹還活著的時候就開始了。對此毛利元就想出了一個辦法:他拿出三支箭讓三個兄弟折,藉此來告訴他們要團結,這便是日本「三矢訓」的典故。但就算如此,兩人還是本性如故,每次開會都要互相爭吵,很多時候從早上九點能一直吵到下午五點,結果還是無法分出勝負。更何況毛利家始終在和大友家爭奪博多(今福岡縣內),即便他們不想開會吵架,想聽從足利家的包圍網計劃,也未必能分兵。 再來說三好家那幫子。他們雖然是織田的宿敵沒錯,但也不得不考慮到畢竟是他們殺了足利義輝,而足利義輝就是當今大將軍足利義昭的親哥哥,更何況當年弒上的時候,三好家還有打算順手做掉義昭的打算。所以他們自己也知道,現在足利義昭不過是利用他們而已,一等到滅了信長,還有不找他們算賬的道理?故而他們就算真打,也必留有大量的餘地。 松永久秀原來是三好家的重臣,後來投靠信長,現又加入義昭那邊,如此牆頭草的原因只有一個——力量不太夠。所以松永家對信長的威脅也不大。 本願寺顯如雖然操控一向一揆,對信長有一定的威脅,但是短時間內並不會造成天變。而且,顯如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武田信玄的妹婿,所以他的行動很大部分也是參考信玄的行動。 雜賀眾雖然彪悍,為首的雜賀孫市更是有著「戰國第一狙」之稱,但是苦於有效人口太少,所以一直信奉「你不惹我,我不惹你,你若惹我,我打死你」的原則,不會貿然主動出兵。 最後剩下的,有可能明天就開打的,便是朝倉、淺井兩家了。 既然確定會打,那麼晚打不如早打,早打不如馬上就打。聖鬥士磯野員昌 開打的地方叫做姊川(今滋賀縣境內),顧名思義,這是一條河,開打的時間選擇在元年(1570年)農曆六月末。 織田、德川聯軍兩萬七千(德川家五千人),朝倉、淺井聯軍一萬八(淺井家五千人)。 前者在南岸,後者在北岸。 姊川南岸,信長布陣在右,從前往後的軍團依次為坂井政尚、池田恆興、木下秀吉、柴田勝家、森可成、佐久間信勝等,信長的大本營則在最後。值得一提的是,信長這次用的是層層防禦法,也就是自己躲在最後,前面布滿多層方陣,方陣的總數包括他在內一共是十三個,所以被稱之為「十三段防備」。 德川方面則布陣於信長之左,從前到後軍團依次為酒井忠次、小笠原長忠、石川數正、德川家康的本營、殿後為神原康政。 兩軍當中為勝山,姊川北岸正對信長的是淺井長政,從前往後軍團分別為磯野員昌、淺井政澄、阿閉貞征、新莊直賴、遠藤直徑和淺井長政的本營,正對德川家的,從前往後依次為朝倉景紀、前波新八郎、朝倉景健。 以布陣來看,兩軍如同四個人在捉對廝殺一般,並沒有哪方具有特別的優勢;從人數上來說,織田家比淺井家多一萬七千人,但與此相對的是,朝倉家面對著對岸的德川軍,也一樣有多數萬把人的優勢,由此可以斷定,這是一場硬碰硬的戰爭。 當日凌晨,硬碰硬正式「開碰」。首先抄起傢伙的是德川陣的酒井忠次,他搶先渡過姊川,向著朝倉軍陣地衝去,不過因為人數關係,很快便被壓制了回去。反應過來的朝倉軍,也開始了渡河攻擊。另一邊的淺井先鋒磯野員昌,亦在此時向著織田家第一陣的坂井政尚發起了進攻,用書上的話來說,磯野隊一過河就將坂井隊給「蹴散」了。 緊接著,磯野員昌又跟第二陣的池田恆興交上了手,沒多久便又將其「蹴散」了。 然後是木下秀吉,沒多費工夫,秀吉便也被「蹴散」了。 信長一開始帶著新收的女婿鶴千代在最後面觀戰,一邊看一邊還教育他道:打仗,就是要像我這樣不動如山,穩坐釣魚台。 鶴千代同學時年十四歲,已經到了知曉戰陣之事的年齡了,所以看著看著就發出了疑問:岳父大人,我怎麼覺得那個誰啊,很快就會衝過來的樣子? 信長聽了這話也仰起脖子仔細觀望起來,這一看,看得冷汗直流。 只見磯野員昌宛如聖鬥士一般,向著自己位於十三段陣的最後本陣趕過來。繼木下秀吉之後,他又連續擊破了柴田勝家、稻葉一鐵,如星矢一般繼續衝殺過來。 好在女神信長布的陣多,要完全衝破還得需要一陣子。所以他一邊流著汗,一邊對著已經驚慌不已的女婿說道:打仗,就是這樣的。 就在磯野員昌勇闖十二宮的當兒,德川家康那邊的日子也不好過。剛摸了一把朝倉屁股的酒井忠次被趕過河不算,還讓整個德川陣陷入了苦戰。對於朝倉來說,畢竟要比對方多出萬把人,看看隔壁淺井家先鋒磯野員昌都成聖鬥士了,自己如果不快速解決三河軍隊,實在說不過去。 歷史在很多時候,都是說不過去的。形勢逆轉(1) 以敢拼不要命而著稱的三河人,沒有將苦戰持續多久,便很快適應了利用人數優勢壓倒過來的越前軍的攻擊,接著再將苦戰轉化為相持戰,接著將相持戰轉化為苦戰——朝倉家的苦戰。 但是畢竟人數差距擺在那裡,要想徹底擊敗對手,僅憑現在這樣的狀況是遠遠不夠的,於是德川家康開始冷靜地觀察起來。 很快他發現了對手有著兩個致命的弱點:第一,他們的總大將,也就是朝倉家的大名朝倉義景並沒有出現在戰場上——老大不出現,下面人自然不太會拚命,這個可以套用我們之前講今川氏真時的那套理論;第二,也是最關鍵的,那就是雖然朝倉家剛才壓著自己打,現在被自己壓著打,但是因為他們的軍隊數量過多,所以,不是每個朝倉軍都能榮幸地參加戰鬥,他們中有一部分還在水裡,確切地說,是正準備渡過姊川過來打。 兵法云:「勿迎之於水內,令半濟而擊之。」 就是說,在別人渡河渡到一半的時候,給他上傢伙最有效,能造成傷害加倍以及無限增大出現會心一擊的概率。 家康同學如果會下四國軍棋的話,一定是個把司令放在地雷後的主兒。此時此刻,他拿出了自己的司令子兒——神原康政部隊,命令其迂迴前行,突擊剛渡河上岸的朝倉軍側翼。 自開戰以來,康政君一直享受著和家康、信長一樣的高級幹部待遇:別人拚命,他在休息兼觀戰,現在終於到了拚命的時候了。 說拚命那也是客套話,面對剛剛狗刨的狗刨、貓爬的貓爬,好不容易過了河才站穩的朝倉軍,實在不需要太拚命便能擊敗他們。 神原康政很靠譜,一到河邊便發起了突襲。 效果立竿見影,朝倉軍馬上就「崩壞」了。見形勢大好的家康立刻下令發動總攻擊,隨著總攻的發動,朝倉家也迎來了新的下場——「總崩」。 不過,也有沒崩的,比如真柄直隆,比如他兒子。 如果你已經忘記了這位仁兄,可以去翻翻前面金崎斷後的那段。 此時朝倉軍勢已經處於崩壞潰逃的階段,大家都在往回死命開溜,真柄父子卻沖入了德川軍的陣中。有著「北國之鬼」稱號的真柄直隆手執五尺三寸(約一百七十五公分)太刀,揮舞著如同風車一般,切菜砍瓜似地殺掉了數十人,接著又大喊:「有志者就來單挑!」 面對如此赤裸裸的挑釁,德川陣中當即站出來一堆人響應,具體數來,是十個,為首的是勾阪式部兄弟三人。 這一堆人並不打算和真柄直隆單挑,而是自動圍成了一個圈,慢慢靠攏,準備發揚以多勝少的精神,將其輕鬆做掉。此時的直隆頭髮散開,渾身上下一片血紅,身上傷痕纍纍,看起來也已經很累了,但是,還是很強。 直隆上手先砍了幾個勾阪家的隨從,接著又直撲勾阪兄弟。哥哥勾阪式部挺槍迎戰,剛一交手,直隆大刀一揮,便將他的槍給打得飛上了天,接著又反手一刀,將式部連頭帶盔打碎,自然,是活不成了。 一看到哥哥被殺,而且還死得那麼難看,兩個弟弟五郎次郎和五郎六郎急了眼,他們將悲痛化為力量,對著強敵發起了波濤洶湧般的攻擊。在這波濤般的攻擊下,真柄直隆上演了他人生的最後一幕——將刀往地上一丟,一坐,說道:「我累了,到此為止了,取我的項上人頭吧。」 奮鬥過了,儘力了,便坦然受死,這也是一種武士道吧。 直隆的兒子十郎隆基很快便聽到了父親的死訊,這時候的他已經奮戰多時,渾身上下多處受到重創。年輕的他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下,變得不堪一擊,基本上在這個戰場上的任何一個健全人都能送他上西天了。 這個被歷史大神挑中,擔負起送真柄隆基上路的人,叫做青木一重。 當青木一重碰上隆基的時候,手裡拿著一把鐮槍(旁邊帶刃鉤的那種)。看著搖搖晃晃的真柄隆基,一重知道自己立功的時候到了。看著迎槍殺來的青木一重,隆基也知道自己生命最後的時刻到了。 結果毫無懸念,青木一重先是將真柄隆基刺成重傷,接著砍下了他的頭顱。 那把砍下隆基頭顱的刀,被叫做「真柄斬」,原名叫做孫六吉兼元正宗,是武士刀的一個大眾品牌。順便介紹一個題外話,這個牌子現在還賣菜刀,叫做「三德包丁(包丁就是日語中的菜刀)」,有興趣的可以去買來用用(非廣告)。 對於這場勝利,事後青木一重是這樣評價的:「什麼啊,只是因為他(真柄隆基)受了傷,變得很弱,才正好被我取了首級的吧?」 因為真柄父子的奮戰,感染了很大一群朝倉家的武士,他們也隨之反過身來投入進了戰鬥中,真正做到了領導在與不在一個樣,領導不在勝過領導在。 這種垂死掙扎的唯一效果是——朝倉軍的實際總指揮朝倉景健同志,趁機脫離了戰場。 朝倉軍就此潰敗。形勢逆轉(2) 搞定了越前兵的家康,再接再厲,指揮大家對淺井長政的陣地發起了進攻。 其實淺井家的戰果很大:織田信長布下的十三段方陣中,居然被磯野員昌給「蹴散」了十一陣。但是磯野聖鬥士本身,存在著兩個比較致命的問題。 第一,他帶的人太少。淺井家總共只有五千人,平攤到他頭上,也就千把人,能夠這樣橫衝直撞著實不太容易,但是由此也引申出了第二個問題:他僅僅是將對方給蹴「散」而不是蹴「死」,大家都是活人,走散了衝散了,自然還能重新聚集。 磯野員昌自己的軍隊那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打死一個少一個。所以,很快他就支撐不下去了。 而其他蹲在岸那邊的淺井軍,受到了德川軍如同拚命地攻擊外加不斷滲透進來的信長軍勢,自然也撐不住了。 在這最後關頭,淺井家重臣遠藤直經一刀砍下了身邊同為重臣的三村田的腦袋,然後提起頭顱,衝到亂陣里,撿起一桿掉落在地的織田家旗幟,往背後一插。 戰國時代日本人打仗的時候,參加的人身上都會插著代表自己方的旗幟,以此來分清楚你是哪邊的。這個方法比較幼稚,難不成我換一面旗插插,就能渾水摸魚了?可是當時的盔甲模樣比較雜亂,戰場上穿什麼模樣的都有,要想分清你是哪邊的,只能用這個幼稚而又無奈的辦法了。 渾水摸魚的遠藤直經,提著頭顱向織田信長所在的本陣跑去,一邊跑還一邊喊:「我取得了遠江三村田的首級!特來獻給信長大人!」 如入無人之境的他就這麼一直跑,居然還真跑到信長跟前了,根據目擊者(太田牛一)回憶,此時兩人的距離只有相當於今天的數十米。 他要刺殺信長。 歷史告訴我們:換了一個馬甲,就以為真的認不出你了? 認出他的那個人叫做竹中重矩,就是前些日子剛剛出場過的、外號為「日本諸葛亮」的竹中半兵衛重治的弟弟。 重矩沒有二話(再有二話就真的到信長跟前了),舉槍就刺,冷不防挨了一傢伙的遠藤直經跌下馬來,被周圍蜂擁上來的人亂刀砍殺。 勝負既分,敗者自然開始了逃跑。 有很大一部分人逃向了同一個地點——比叡山。 全書選載完畢,更多精彩,請見原書。呼籲讀者購買正版圖書。 本書為鳳凰網讀書授權轉載。未經授權,任何媒體和個人不得全部或部分轉載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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