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薦書】旅順博物館藏殷墟甲骨

1899年河南安陽殷墟甲骨文發現至今已有110多年，甲骨文的著錄仍有不少遺漏，搜集、整理、釋讀、刊布工作任重道遠。特別對於大宗甲骨文材料的收藏單位，將其甲骨藏品大小不拘、一片不漏地有序進行保護性全面整理研究，清除污垢蟲蠹對甲骨的腐蝕，辨其真偽，別其組類，分期斷代，綴合殘片，釋讀文字，縷析文例，詮解史實，著錄公布，必可嘉惠學林，為推動甲骨文與甲骨學研究提供極大便利，對於加強中國上古史構建、文物遺產保護、文化傳承，豐富對人文演進、科學發展的認識，均可發揮其積極的作用。

旅順博物館是國內大宗收藏殷墟甲骨文的單位之一，所藏數量達2200多片（《大陸現藏之甲骨文字》及《百年來甲骨文材料統計》誤記為2925片），主要為「甲骨四堂」之一羅振玉（雪堂）的舊藏品，極少量為日人岩間德也藏品。旅博甲骨的來源、流傳與入藏事略，塵封厚積著曲折沉淪的近代學術史印跡。1945年蘇聯紅軍解放被日本侵佔的大連後，對旅順進行了軍事管制，蘇軍徵用羅振玉的住宅和藏書樓（大雲書庫），羅氏舊藏的大量文物散失民間。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旅順博物館從民間收集的羅氏舊藏文物6000多件，其中包括這批甲骨文。旅博甲骨被《甲骨文合集》著錄的僅587片（拓片533、摹本54），大部分失收，之後亦沒有公布發表過。旅博甲骨的時代一至五期皆有，內容涉及殷商政治制度、王室結構、經濟生產、社會生活、方國地理、軍事戰爭、宗教祭祀、文化禮制等方方面面，具有極高的文物價值、史料價值和學術史研究價值。

2011年10月，我與宮長為先生，專程去旅博進行甲骨文藏品調查。旅博甲骨屬於安陽殷墟早期出土品，經過幾十年的「冷封」，有的骨片破碎，有的面臨蟲蝕或粉化，有的文字磨泐消失，大部分甲骨文沒有照片、拓片和摹本，如不及時高清晰攝影存真、整體性墨拓與保護性整理，加以刊布，傳貽後世，則恐怕難免受人為物故或其他自然因素而招致甲骨文「出土之日，即澌滅之期」的時代遺憾。舉例說，日人岩間德也舊藏大龜一版（9.30＋9.39＋9.211，本書第1949號），照片早在1933年曾經著錄於郭沫若《卜辭通纂》別錄之二《日本所藏甲骨擇尤》第一片，後來或一度以為原物「所在不明」（說見松丸道雄《日本搜儲の殷墟出土甲骨について》，1981年《東洋文化研究所紀要》第86冊第22頁；又宋鎮豪中譯本，《人文雜誌》1988年第4期），其實就藏在旅博，據考是1938年前後賣給當時侵華日軍統治下的旅博的，經與《卜辭通纂》著錄照片比對，左右前甲兩邊及後腹甲上部左側已殘缺而蝕去多字，且析為三片分盒收藏。又如羅氏原藏一版大牛肩胛骨（《合集》12899），也析為四小碎片分置（9.104＋9.113＋9.117＋9.1090，本書578號），中間大部不存，正反面共缺失10多字。再如9.1549一片賓組塗朱卜骨（本書298號），1913年《前》7·42·2著錄時較完整，有29字，現已殘缺不全，近20字不存，但早期拓片有的筆道未拓出，卻又使「十三月」被誤認成「十二月」（《合集釋文》8884）。這等狀況在其他甲骨上也存在。因此搶救性整宗保護，及時墨拓、攝影與全面整理研究，顯得尤為緊迫。

針對這批甲骨文的現狀，我提出急需進行搶救性保護整理的建議，得到國家文物局宋新潮先生的首肯和旅順博物館郭富純館長的積極響應。2011年11月20日旅順博物館郭富純館長與中國社會科學院甲骨學殷商史研究中心宋鎮豪主任達成雙方合作整理這批甲骨文的意向，簽署協議書。2012年1月向全國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辦公室申報了「旅順博物館藏殷墟甲骨文的整理與研究」的國家社科基金課題，被批准立項。

基於文物遺產整理保護、科學研究、文化傳播、歷史教育的目的，旅順博物館與中國社會科學院甲骨學殷商史研究中心合作的「旅順博物館藏殷墟甲骨文的整理與研究」課題，旨在實現兩大目標：一是全面徹底保護性整理研究館藏全部甲骨文，編著出版一部融學術研究與資料著錄為一體的《旅順博物館所藏甲骨》，使這批中華古文化遺產盡量齊整地公諸於世，也有助於將這批三千年前古文明瑰寶的可貴信息完善地留傳給子孫後代；二是通過課題的實施，加強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先秦史室甲骨研究團隊的歷練和推動甲骨學科的建設，同時也為旅博帶出一些掌握相關甲骨文專業知識的人才。

根據雙方達成的協議，對旅博全部甲骨將按照嚴格的文物保護規則和科學嚴謹的整理方法，分階段實施綜合整理與研究，首先進行高清晰彩照拍攝與甲骨拓片製作，將甲骨拓片電子掃描存檔，再進行甲骨分期斷代、組類內容區分及整理綴合與著錄排序，最後進行甲骨釋文與考釋等。為保證整理工作有序進行，我先期組織歷史所先秦史室同仁反覆熟習有關文物保護知識，多次展開墨拓甲骨文的集中訓練，還特地邀請了國家圖書館賈雙喜先生前來講授甲骨傳拓技法，又得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唐際根先生、何毓靈先生准許，邀請到安陽考古工作站何海慧技工來所實際傳授甲骨墨拓操作技術。

2012年7月3日我率領先秦史室宮長為、馬季凡、劉源、徐義華、趙鵬、孫亞冰、劉義峰、王澤文及從考古所商聘的何海慧等9人，會同上海古籍出版社攝影師方偉，前往旅博墨拓及拍攝甲骨，旅博也抽調館內年輕館員12人參與。嗣後的十多個日日夜夜的辛勤工作，有幾天甚至從清晨8點一直工作到子夜12點多，大家無私奉獻，不知睏倦，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近20人傳拓甲骨的大場面，是甲骨文發現百多年來聞所未聞的。甚至還驚動了當地政府和媒體，大連市政府領導多次蒞臨慰問，電視新聞播報，媒體專版報導，網上消息紛紛轉載，一時間傳為佳話，廣為海內外學術界所關注。至7月16日，工作量浩大的甲骨拓片製作告成，共計墨拓甲骨（正、反）一式兩份近6000張，塵封多年甲骨上的污物和蟲蠹也得以清除，破碎的得到拼接，甲骨實物得到有效保護。到7月22日，甲骨高清晰彩照拍攝也全部完成，計甲骨正面、背面、側面照片約5000多張。旅博甲骨長期沒有整批拓片及照片數據數據的歷史終於改寫，外界關於旅博藏甲骨數量到底多少的謎團也徹底廓清。

本書甲骨拍攝由方偉、趙鵬承擔，旅博翟耀群、張邦義和李博承擔了少數甲骨的補拍。甲骨拓片由編輯組成員墨拓。孫亞冰承擔了全部甲骨文摹本製作及有關綴合資料的搜集。甲骨釋文9.1-500、9.1800-2600由宋鎮豪承擔，9.501-712、9.1031-1300由徐義華承擔，9.1301-1799由劉義峰承擔。甲骨材質鑒定，組類區分，分期斷代，內容編次，著錄排序，釋文總校，檢索表一、二的製作由宋鎮豪承擔。檢索表三及甲骨拓片掃描數字化圖文件由馬季凡承擔。

本書著錄旅博全部甲骨藏品，分為甲骨圖版、釋文、檢索表三大部分。甲骨圖版採用彩照、拓片、摹本三位一體的著錄方式，彩照包括甲骨正面、反面以及有完整鑽鑿痕迹的甲骨側面照片；拓片包括全部有字甲骨的正面及反面，摹本還摹錄相關甲骨的綴合圖形。在甲骨圖版編次排序方面，貫徹「分期斷代，按字體別其組類，再按內容次第排序」的原則。在甲骨組類及分期斷代方面，妥善處理學術界存在的爭議，既留意傳統「五期說」之間的傳承關係，又儘可能吸收甲骨組類辨別學識，並且揭示我們在整理研究中的新見新獲。甲骨釋文兼包括館藏號對照、著錄情況、甲骨材質鑒定、甲骨辨偽、正文釋定、同文例互補、釋文說明、新字形簡釋及甲骨殘片綴合等內容。檢索表可方便檢索館藏號、著錄號及匯總甲骨綴合近60組（其中自綴11組）等諸項信息。全書三大部分渾然一體，可謂具有標示性意義的甲骨著錄範式，為甲骨文的深入研究提供了內涵豐富的新資料。

旅博甲骨發現新字及新字形30多個，大大充實了甲骨文字型檔，還發現一批新資料、新辭例與新見用詞。如本書257號（9.257）為花東子組類卜龜，可增補九十年代出土的花東一坑甲骨材料。46號（9.2303）「出其一豕。出其八豕」組小字類，辭例鮮見。53號（9.1181）賓兼類祀雨卜骨，與《英藏》1149相綴，「取石」與「取石」的同貞辭例，發人深思。494號（9.1938）「夕彗」,可與《合集》21026「中日彗」的辭例作比對研究。99號（9.362）、276號（9.2508）、310號（9.477）卜辭面背相承，文例不常見。49號（9.1659）組小字類,「生今日」的特殊用詞，《合集》誤倒而未識出。722號（9.98）賓組長時段卜旬卜辭，自五月至十一月，周期逾半年以上，是旬歷超過200日的記載，甚是珍貴。502號（9.2203）「劓刵」，記割鼻、斷耳兩種肉刑，結合《德瑞荷比所藏甲骨録》S121「劓刵刖」，可與《尚書·呂刑》「爰始淫為劓、刵、椓、黥」相印證，揭示了與周代以降「五刑」之間的因循演替關係，是很珍稀的研究殷商刑罰資料。464號（9.2050）「祀鹵」，鹵，鹽神歟？2211號（9.2091）蚌笄頭刻辭「黃其羊」，殊足珍異。旅博甲骨資料精湛宏富，就不冗舉了。

（本文為《旅順博物館藏殷墟甲骨》前言）

書名：旅順博物館藏殷墟甲骨

叢書：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庫·歷史考古研究系列

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

編著者：中國社會科學院甲骨學殷商史研究中心、旅順博物館編著

宋鎮豪、郭富純 主編

出版年月：2014年9月

定價：3980.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