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女人就算老了,你也不敢叫她一聲「老太太」
在關於女性審美的「地圖炮」里,說一個女人有法國女人的氣質,大概是一種普遍性的恭維。
在這個名詞作形容詞的用法里,包含世人長久以來對法國女人的多重審美認同。那是混合了自信,懶散,隨性以及「不費力的時尚」在內的一種複合式氣質。
在法國女人那裡,不論15歲還是65歲,一律是凌亂的法式劉海,碎花連衣裙,條紋衫,瑪麗珍鞋,再加上頻率不低的小齙牙或者豁牙,以及毫不掩飾的眼角皺紋和下垂嘴角,這種風格從它的集大成者簡·伯金開始,一直穩定地延續至今。
簡·伯金
可以說,相比每隔十年便發生風格突變的美國和東亞審美,法國人對女性美的認識和他們對享樂與哲學的迷戀一樣堅穩和牢固。在過去的一個世紀里,法蘭西為審美多樣性提供了諸多生動的樣本。看過歐容電影《八美圖》的人,想來都不會反對。
《八美圖》劇照
在歷時和現時的坐標軸里,又有兩位法國女演員最為特別,而兩人又巧合般地都叫「伊莎貝拉」。在從17歲開始到如今60多歲的生命里,兩人持續向世人展示了什麼是真正的女性美和自由。
她們,就是都演了一輩子瘋狂和神經質女人的伊莎貝拉·阿佳妮和伊莎貝拉·於佩爾。
阿佳妮
於佩爾
於佩爾曾經說過:「如果我們都住在精神病醫院,那麼我在分裂症病房,她(阿佳妮)在狂想症病房。」
這兩個「瘋子」,既是法國電影工業最美的收穫,也是正在進行中的當代活態傳奇。
1
想像一下,你60多歲的時候在幹什麼。
按照我國當下的時尚,你可能不是在爭奪籃球場,就是在去往籃球場的路上。不是在注射玻尿酸,就是在拉皮的路上。
唯一能夠肯定的時候,屆時肯定要被叫做老奶奶了。可是面對已經64歲的於佩爾和62歲的阿佳妮,這句「老奶奶」實在叫不出口。
從久遠的BBS、電影雜誌和博客時代開始,阿佳妮就是中國網友和影迷心裡從來沒有退場的「法蘭西玫瑰」,她那雙足以令特呂弗的攝影機破碎的藍眼睛,直到今天仍然讓很多人在彈幕里懷念。
而相比一出道就震懾世人的阿佳妮,於佩爾的美是隨著她的年齡增長變得越來越複雜和充滿意味。尤其是近幾年,持續高產且頻繁獲獎的她,成為中國網友最為欣賞的表演藝術家。
兩位伊莎貝拉同在十七八歲時出道,之後一直沒有停止過作為女演員的工作。在她們近半個世紀的演員生涯里,兩人扮演最多的角色都是離理性、主流很遠的邊緣女性。這些女性大多神經質,行事極端且怪異,簡而言之都是世俗標準下的瘋狂女人。
因而有人說,阿佳妮的作品集簡直就是一部「神經病史」。還有人計算過,「在於佩爾演過的70個角色里,其中有35個是裸體出演,35個精神有問題。」
作為法國最重要的兩位「國寶級」演員,兩位伊莎貝拉對「狂人」的持續經典演繹,似乎遙遙呼應法國哲學家福柯的著作《瘋癲與文明》。在哲學和戲劇的不同向度,他們共同解剖和演繹現代性張力下和始終存在的權力結構中,現代人對個體生命和自由究竟擁有多大程度的選擇權。
阿佳妮從19歲起就開始了出演瘋女人的生涯。那是1975年,在法國新浪潮導演特呂弗的多次邀請下,她出演了由法國大文豪雨果女兒生前經歷改編的《阿黛爾·雨果的故事》。
特呂弗與阿佳妮
愛上愛情本身和沉溺在對抓馬人生的追求中無法自拔,導致了阿黛爾的悲劇,讓她最終在精神病院里度過了餘生。故事儘管極端,但相信每個人都曾在觀影過程中回想起在所謂的愛中失卻自我的經歷。
影片結尾,阿佳妮穿著灰白色長裙,神情破碎地站在海邊,說出最後一句話:「千山萬水,千山萬水,去和你相會,這種事只有我能做到!」
這部電影讓21歲的阿佳妮獲得了第一屆法國電影凱撒獎的最佳女演員提名。
巧合的是,於佩爾被人記住的第一部作品,飾演的也是一個殺父弒母、患上惡疾的「不正常」女孩。1978年,23歲的於佩爾因為這部《維奧萊特·諾齊埃爾》獲得第31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
《維奧萊特·諾齊埃爾》中的於佩爾
在之後的時間裡,阿佳妮又飾演了更多瘋狂的女人:電影《著魔》(1981)里瘋魔病態的妻子;《羅丹的情人》(1988)里才華橫溢,卻因與雕塑家羅丹之間的痛苦關係而變得病態和瘋狂的女藝術家卡蜜兒·克勞黛;以及《瑪戈皇后》(1994)里破碎而又放蕩的宮廷女人。
《著魔》劇照
《羅丹的情人》劇照
《瑪戈皇后》劇照
這三部重量級代表作為阿佳妮帶來了三個法國凱撒獎、一個柏林影后和一個戛納影后。
2
另一邊,於佩爾也在演繹瘋女人和失控人生的路上狂奔突進。
她演過艾米莉勃朗特,茶花女,包法利夫人,也演過《我的母親》里跟兒子有著複雜關係和不倫情慾的母親。對於佩爾來說,這其中最過癮的一部是《鋼琴教師》。
《鋼琴教師》劇照
當年,導演哈內克剛拿到《鋼琴教師》的劇本就打電話問於佩爾,「嘿,伊莎貝爾,我這裡有個變態,你想不想演?」
這部電影讓她獲得第二座戛納影后獎盃。全世界的影迷都記住了那個跟母親有著變態共生關係,又處在混沌的情慾、倫理和權力關係中的鋼琴教師。
這也許是全世界範圍內,演了最多瘋狂和失控女人的兩個「戲瘋子」。而且若不是因要求苛刻和懶散而推掉了很多戲,我們後來看到的類似題材電影《巴黎野玫瑰》和《苦月亮》,本都該由阿佳妮來飾演女主。
畢竟,就像網友總結的那樣,「她演的都是法國歷史中那些天賦異常而性格激烈的女人,無數導演都認為她就是詮釋『歇斯底里、貴族神經質和迷人的錯亂』最傳神的演員。」和於佩爾後期多飾演的「現代錯亂」和變態相比,阿佳妮黃金時代的角色更具古典內涵,但其中的悲劇性卻是人類一直存在的困境和情感母題。
阿佳妮一直抗拒外界的投射和解讀。作為法國八九十年代最為璀璨和耀眼的明星和女人,她一直堅定地捍衛個人生活的城防,拒絕外界的刺探和分享。
有一年的戛納電影節,她甚至因為拒絕配合紅毯攝影師們的拍照要求,而在最終走出場館時,被所有攝影記者以放下相機和背轉身的形式所抗議。
但她依舊故我。她說,「我比大家想得更簡單,也更複雜。我愛人們,同時我也心懷恐懼。我很溫順,但同時我也很狂野。這些狀態交替出現。」
她愛演員這個職業,但她時常又覺得「人們高估了演員,誇大了演員,過分地崇拜演員。」也許正是這樣的自省,讓她始終矛盾地存在於演員和明星的角色里。
拍攝《羅丹的情人》期間,這種內外的緊張和矛盾達到頂點。由於得不到阿佳妮的任何消息,報紙上開始傳言阿佳妮得了艾滋病,甚至猜測她已經離世。
這讓她不得不在拍攝間隙,去電視節目上向所有人宣告「我沒死」。阿佳妮發現自己總是被「那些犧牲了自己、工作或愛情的悲劇女人所吸引」,她自己那種「極度偏執的狀態」與「敏感」,正是卡蜜兒和阿黛爾·雨果身上共同發生的事。
在稀少的報道里,阿佳妮承認,演戲這種關於「敏感」的遊戲,「使我的職業變得危險。所有微妙的事情都是危險的。」
正如今年金球獎上,梅麗爾·斯特里普所說的,「Take your broken heart, make it into art.」——將你的心碎變成藝術。也像前途可期的金像影后春夏在《奇葩說》里所說的,「每一次心碎都變成了工作」。
阿佳妮也將自己的心碎變成了藝術。和她扮演的人物一樣,她本人也從不循規蹈矩。直到她的大兒子十歲時,公眾才知道孩子的父親就是執導《羅丹的情人》的導演布魯諾努·伊頓。之後她和丹尼爾·戴·劉易斯激烈的多年感情也無疾而終,她獨自生下第二個孩子。
阿佳妮的二兒子Gabriel-Kane Adjani Day Lewis,從小就展露出對音樂喜愛的他,9歲便就讀於伯克利音樂學院學習音樂創作。2015年,Gabriel-Kane發行了一張新的EP,後來與模特經紀公司IMG Models簽約。
相比阿佳妮的人戲交叉,於佩爾更多是在密集的創作里體驗常人未能體會的各種極端和癲狂。她說自己做演員的初衷,就是想要「去別處」。這個「別處」大概是指不一樣的故事和內心。
她也的確做到了。在《鋼琴教師》和近作《她》里,於佩爾驚人而又天賦般拓展了人們對性、對女性、對人性理解的疆域和可能性。正像當年你很難消化她在錄像廳撿起男人用過的衛生紙嗅聞一樣,現在你也很難分清她和那個蒙面強暴她的鄰居之間究竟存在怎樣的微妙關係、善惡分界和情慾公正。於佩爾像一個哲學家,在不同的生存實驗里,她會告訴你,她作為人性反應器和培養皿的不確定和曖昧性。
她從來沒有覺得這些角色是不齒的或不堪的。相反,她將「當演員」視作是「一種解放」——「我經常飾演那些甚至可以被稱做怪物的角色,她們雖然很極端,卻是我們每一個人的一小方面。因為我們都知道,悲劇與反常往往隱藏在常態之中。」
於佩爾
「演這些角色的時候,我不會把好與壞、純潔與齷齪、脆弱和堅強分得那麼清……這些角色像是一面一面鏡子,只要能照見觀眾內心的角落,那就是好的。」
《鋼琴教師》導演哈內克曾評價她:「既可以極致地表現身心受折磨的困境,同時還保持堅硬的知識分子氣質,能把兩者結合得這麼好的人,我還沒見過第二個。」
3
人們要越到後面,才會越發認識到她們存在的價值。
這不僅僅在於她們可能是在世的女演員中,拿過最多A類電影節影后頭銜的:阿佳妮拿過五次愷撒獎影后,一次戛納影后,一次柏林影后和兩次奧斯卡提名。於佩爾拿過兩次戛納影后,三次威尼斯影后,一次柏林影后,兩次愷撒獎影后,一次金球獎,而更在於她們讓世人看到了天賦和持續的努力,會讓一個演員穿越幾個世代而如一棵樹一般不斷成長。
在中國的語境里,她們作為女演員和女性生存方式的符號價值更加巨大。究竟什麼是真正的美,什麼是生而為人的自由,進而一個成熟女性/女演員應該如何自處,如何繼續職業生涯,如何拓寬人生的邊界和想像力。
今年2月,64歲的於佩爾憑藉電影《她》獲得金球獎。前一段時間,她來到中國巡演杜拉斯《情人》的片段。她依舊保持著跟不同導演合作的習慣。在影迷的眼裡,她輕盈,神秘,充滿女性魅力,比她真正少女時期更加美麗。
《她》劇照
同樣的,阿佳妮依舊在拍電影。她沒有像過去的絕世美人們一樣躲起來獨自衰老。2009年,54歲的她在《裙角飛揚的日子》里又飾演了一個失控爆發的中學老師。她胖了,老了,但眼睛依舊有亮光。
《裙角飛揚的日子》劇照
那樣的亮光,是特呂弗所說過的「單是你的目光就能創造齣戲劇性的氛圍」的目光。在跟她同齡甚至小几輪的中國同行眼裡,已經很難看到這樣因為持續的創作和實踐而維持的亮光。
於佩爾說過,「做演員,最終是學會做個自由的人。」
但在當下的中國,自我認同為女演員的人,可能是名利場和演藝圈這個大圈子裡最不自由的人了。限制她們生命力的,有社會文化積習和行業窠臼,也有時代對年齡和美的塑造和控制。這樣的焦慮不僅蔓延在整個成熟演員群體中,也讓越來越多的從業者迷惑。
在上海進行的對談中,於佩爾回答了導演賈樟柯關於「女演員有很大年齡局限」的問題。
「我們總是談論女演員的悲劇命運。不是電影扼殺了她們,而是生活……我們要遵循我們自己的標準。難道你認為,作為女演員就得開始於15歲,終止於20歲嗎? 」
事實上,中國優秀女演員中有絕大部分就是因年齡和選擇過少而中止了職業生涯。知名影評人阿郎曾撰文,「中國電影里沒有(成熟)女人,中國的女演員好像只有少女和老太太兩種狀態。」
在勢利的投資方和創作主題驚人匱乏和狹窄的編劇那裡,國內大多數40歲以上的女演員,如果要繼續演戲,只能去演邊邊角角婆婆媽媽的角色。
在50歲以上的女演員里,只有張曼玉和張艾嘉實現了阿佳妮和於佩爾式的全面自由。其他本應該繼續創作的63歲潘虹、56歲陳冲、62歲劉曉慶、51歲鄔君梅、48歲蔣雯麗都各自陷入婆媽角色、硬撐少女角色和無戲可演的境地。
51歲的張曼玉
《愛情最美麗》劇照,當時的蔣雯麗45歲
反之,「64歲的伊莎貝爾·於佩爾,在《她》里,仍然可以用性感去定義。71歲的夏洛特·蘭普林在《45周年》里,又優雅又俏皮。 72歲的海倫·米倫,在《速度與激情8》里,照樣生猛。68歲的梅麗爾·斯特里普,在《跑調天后》里,露出少女般的嬌羞,一點都不違和。就連西西里的美麗傳說莫妮卡·貝魯奇都53歲了,可照樣性感。45歲的卡梅隆·迪亞茲簡直就是一個少女。」54歲的朱麗葉·比諾什還在學習現代舞,她說「為什麼要呆在安全的地方呢?」
夏洛特·蘭普林《45周年》
海倫·米倫《速度與激情8》
梅麗爾·斯特里普《跑調天后》
在《45周年》里,夏洛特·蘭普林「每一寸肌肉細微的變動都是戲。」在影迷們的私人記憶里,她還停留在《午夜守門人》那張藍光DVD封面的誘人照片里。
賈樟柯評價於佩爾:從少女時代演到現在,跨越各種年齡段的女性形象,就像一個女性的宣言。這句話同樣應該獻給夏洛特·蘭普林。
71歲的她和20幾歲的她,一樣長著一張充滿故事和情緒的好看的臉。皺紋和鬆弛的肌肉,像一顆大樹樹皮上的紋路和樹身分叉的枝丫一樣,從容而富有生命的尊嚴。
夏洛特·蘭普林
但當下,中國大多數女明星的主要矛盾依舊是日益加劇的僵臉癥狀與日益無法壓抑的衰老恐懼之間的矛盾。她們長期而又卓絕地斟酌和打磨著肉毒的用量和下巴的角度,而不是自己的演技和業務。專註在每一條通稿里,給成熟且已生娃的自己打上「少女」的標籤,而不是去完成一個及格的立體的角色。
骨子裡根本就是法國女人的張曼玉曾經對亞洲人對「老」的恐懼和介意,充滿不理解:「我小時候在英國長大,然後在巴黎生活了十年,那裡的人沒有這種觀念。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費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開心,加上別的東西,才是人生的美滿。為什麼非要年輕、沒有皺紋才是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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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德說,永恆的女性啊,引領人類飛升。
而兩位60歲+的伊莎貝拉的存在,讓我們始終警惕全世界日趨單一的網紅式審美。這種審美,像複製力驚人的入侵植物——紫荊澤蘭一樣,已經滿溢在任何一個社交平台上。
這背後對衰老的恐懼和對年輕的無限制跪拜,已經和政治、權力、資本一樣,成為限制每個個體全面自由發展的桎梏。
文 / 安小慶
編輯 / 大 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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