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發舊文賀新春
春情秋緒
盼春歸
在唐宋詩詞中,春出現的頻率是秋的近兩倍,是夏的八倍多,是冬的近十倍!
古人對春的情感豈是一個春字了得!
還在懸崖百丈冰的時候,人們就急切地想知道:「寒梅著花未?」綠柳黃勻沒?最難將息「新春殘臘相催逼。」
「長安二月眼看盡,寄報春風早為催。」思春之切盼春之急望春之渴躍然心上!「星未沒河先報曉,柳猶粘雪便迎春。」「迎春時候,大家都備。灶馬門神,酒酌酴酥,桃符盡書吉利。五更催驅儺,爆竹起。」
爆竹聲聲舊歲除,春天在眾盼之中,終於姍姍來遲。人人盛裝,「大家同約探春行」 「載酒尋花共賞春」。染春水而臨池,吟春山而登高。縷縷春條舞春風,處處春林聞春鳥。好一派春景春光!
自古來,人們對春的情緒強烈而持久,綿延幾千年不絕。為什麼?其實道理很簡單:因為一年有四季!在生產力不發達的古代,人們覺得冬天太難過了。「歲暮風動地,夜寒雪連天」,「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大部分人如同冬眠的動物只能「貓」在家裡, 「灑空深巷靜,積素廣庭閑。」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受到極大的限制; 「寒菹供家食,腐葉宿廚煙」。食物匱乏,單調;「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大自然景色單一;
人們的心情陰暗。人們從心底呼喊春天快快歸來!「樓頭日日望春歸」,「薔薇花發望春歸」,「寒山吹笛喚春歸」,「上陽柳色喚春歸」,「鵑喚春歸」,「鶯喚春歸」……
春天真美好
春天來了,「春日遲遲。春景熙熙。漸郊原、芳草萋萋。夭桃灼灼,楊柳依依。見燕喃喃,蜂簇簇,蝶飛飛。閑庭寂寂,曲沼漪漪。更鞦韆、紅索垂垂。遊人隊隊,樂意嬉嬉。盡醉醺醺,歌緩緩,語低低。」 相對冬天,春天無疑是五彩繽紛的季節、賞心悅目的季節,是自由的季節!
「南塘水深蘆筍齊,下田種稻不作畦。耕場磷磷在水底」,「一把青秧趁手青」。春天是農耕的季節。
「春暖江南景氣新,子鵝炙美就中珍」。「春來遍是桃花水「,「桃花流水鱖魚肥」。春糧雖然仍很緊張,但食物的種類比冬天肯定多多了,至少人們又見到了久違的綠色的食物了。相對冬天,春天是美食的季節。
春天來了,「垂柳鳴黃鸝,關關若求友」,「春情多艷逸,春意倍相思」人的春心也萌動了。春天是相思的季節,春天是愛的季節。
「眼波偷送。笑把花枝弄。雨帳雲屏,一枕高唐夢」。 「含情慾語燕雙雙」,「沙暖睡鴛鴦」。春天當然也是繁殖的季節;
褪除了冬衣對肉體的束縛,掙脫了冬天對精神的羈絆,人們終於可以享受春天了!
春易老
然而,韶光易逝春易老。「恨春老。自是尋春來不早。落花風起紅多少。」春老不似春,晚春亦當惜!雖然「處處見花稀」,但是「明日來應盡」,乾脆「林間宿不歸」,「後夜更將銀燭照」殘紅!
「未春長恨春遲。春來生怕春歸。」最可憐的不是即將化為春泥的春花,最可憐的是人的一顆比春花還脆嫩的懷春之心!
「更能消,幾番風雨。」「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斷腸聲里送春歸。」堪憐人白首,「送春拼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
如果沒有冬天的「鋪墊」,人們心中的春天還有這樣美好嗎?如果冬天不是這樣嚴酷,春的歸去,還值得文人騷客如此憐惜怨恨乃至悲憤嗎?
歷史的書頁愈往前翻,愈是覺得自然對人的束縛明顯。古時候,冬天沒有農事,社會的經濟活動下降到了最低點,人們普遍顯得清閑——農閑——直接從事農業生產的農民以及管理者都是如此。窩在家裡無所事事,更引起人們對春天的嚮往,冬天越長,嚮往越烈,詩人寫的與春有關的詩也就越多。冬天的低溫非但不能冷凍文人墨客的想像,倒是進一步刺激春思春情。
詩人將季節的變化與人生的無常聯繫起來,又寫出了多少感人的詩篇!
「看花淚盡知春盡,魂斷看花只恨春」。「羈客春來心欲碎,東風莫遣柳條青」。「陽春蹋盡西風起,腸斷人間白髮人」。「不堪身外悲前事,強向杯中覓舊春」。「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
傷春復悲秋
「屈指數春來,彈指驚春去」。匆匆春歸來,匆匆春又歸去!「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日日河邊見水流,傷春未已復悲秋」。本來秋高氣爽,秋色如畫,採菊東籬不亦樂乎?更何況「一夜金風,吹成萬粟」,「打秋林棗熟」。何事悲秋??卻原來「稍覺秋山遠,俄驚冬霰深」悲秋的癥結是恐冬!再加上「心緒逢搖落」,是故「秋聲不可聞」。
「昨見春條綠,那知秋葉黃。蟬聲猶未斷,寒雁已成行。」「沒了期,沒了期,春衣才了又冬衣」。在敏感者的心中,春去冬來何其速!
稻花香里,聽取悲怨秋聲一片!也有不同的聲音:劉禹錫說:「我言秋日勝春朝。」但是有幾個人附和?更有比較冷靜的判斷:「秋思冬愁春恨望,大都不得意時多。」 又有幾人首肯?
生產力是決定因素
現代人也有許多不得意的時候,那現代人為什麼沒有那麼多的秋思冬愁春恨?只有一個答案:現代的生產力發達!
在生產力日漸發達的現代,季節更替與氣候的變化對人的影響愈來愈小了,人們對春的情感也愈來愈淡薄了,情緒再飽滿的詩人對春天的感受再也不可能像他們的唐宋前輩那麼豐富廣泛深刻了。
冬天的北國,人們在溫暖如春的住所里品味南方運過來的或者本地塑料大棚生產出來的對於本地來說是反季節的蔬果,電視機里變幻著繽紛的彩色,水族箱里鮮艷的熱帶魚在悠遊,房間里飄逸著鮮花的清香……,冬天遠行不再困難,且不說乘飛機,就是乘火車也可以夕發雪地朝至春天了。已成網路的高速公路上,汽車以百公里時速飆馳算不了什麼。
在古代,「秋鴻過盡無書信」。「千山鳥飛絕」當然包括殷勤的青鳥;千里冰封以後,身懷尺素的鯉魚當然也不遠遊了。現如今,郵路暢通,更何況還有電話乃至無線可視電話、可以上網乃至音頻視頻上網,不要說千里之外的親朋好友,就是太空中的宇航員的音容笑貌都好像就在我們的身邊!「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成了詩意的過去,網上遊戲室里「徹夜燈明、人聲鼎沸」,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對手。如果你不願意玩遊戲,去聊天室找個GG、MM 海聊一氣,斷然不會「雪窗寒聽孤燈滅」了。你哪裡還能找到「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的詩情、畫意與心境!
現如今,人們不再懼怕邊地地理以及氣候的惡劣,人們反而刻意地去追求滑雪溜冰的快樂,追求征服冰山的快慰。甚至人工製造出冰雪世界以供己樂。科學再發展,人可能足不出戶就可以在虛擬的時空中「真實地」體驗自己想像的情境了。
不斷發展的生產力摧毀了奴隸制度與封建制度,摧毀了與制度相適應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摧毀了古人的春情秋緒。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光不度玉門關。」其實,「胡地」並非沒有春天,因為「胡天八月即飛雪」,「胡地」的春天特別短暫罷了。「胡地無花草,春來不似春」。其實,在草原的春天裡並不缺少花,藍色的白頭翁、紫色的馬藺、黃色小葉錦雞兒正在離離青草之中點綴出盎然的春意。只是因為「漢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無草木煙」,「胡地」人煙稀少,漢人去得不多,所以對草原的春天有了誤解。
對於生活在「胡天胡地」的「胡人」來說,一方面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不可能產生基於春種、秋收、冬藏的農耕文化;另一方面,胡天的四季不如溫帶那麼分明;再者,對於「胡人」來說,一年四季都與牛羊馬為伴,吃的都是牛乳羊肉,不像「漢地」四季的食物有明顯的差異。這就是說北方的游牧民族難得有中原漢人的春情秋緒。
物候的更新,食物的變化使「漢地」之人更敏感於春去秋來。正如司空圖在【秋景】中所言:「景物皆難駐,傷春復怨秋」。
讓我們隨著南飛的秋雁往南再往南,也許秋雁到了衡陽就不再往南了,我們繼續往南,越過北回歸線靠近赤道,這裡沒有春天,水稻什麼時候播種都可以收穫。這裡的人們可有春情秋緒?
在這篇文章就要結束的時候,筆者想說的是:中國古人的「春情秋緒」產生於四季較為分明的地域,是農耕文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在我們目前所處的時代——後工業時代,這種情緒難再有。但這並不妨礙我們隨著春風秋雨走進唐詩宋詞,走進歷史,走進古人的心裡體味古人的春情秋緒。
在菲常之旅中,遙祝各位朋友新春菲常健康菲常快樂菲常如意!雖然春天離我們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們已經能夠感受到自由春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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