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發現了詩文書畫編劇全才的「古今第一人」徐文長?

大明萬曆25年(1597年),一個名叫袁宏道的人,來到紹興看望朋友。在某個晚上,百無聊賴的他,隨手從朋友的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這是一本名叫《闕編》的詩集,紙張印刷都很不講究。借著油燈的光,袁宏道讀了起來,才讀了幾篇,不覺驚起,便問朋友這本書的作者是誰?朋友說是鄉中的一位前輩,名叫徐渭,字文長,五六年前去世了。現在有些地方掛著的捲軸書畫中,有落款為「田水月」的,就是這個人。

袁宏道不禁想起少年時,在酒肆上見過一個名叫天池生的人所寫的雜劇,意氣豪放曠達,和當代人完全不同,因此他懷疑作者應該是個元人。後來到紹興,見到一些地方掛著的書畫捲軸,落款為「田水月」的,點畫之間,鐵骨丹心,似乎胸中別有一股不平之氣。袁宏道很是驚駭,卻不知「田水月」是何人?原來此人正是徐文長。

於是,兩人跳了起來,一邊讀詩,一邊大聲叫好,把一邊酣睡的童子都驚醒了。

從此,袁宏道逢人就稱文長先生。朋友來看他,就拿出徐先生的詩念給他聽。後來,他寫了《徐文長傳》,收在萬曆28年刊刻的《徐渭長蘭集》中。其後稍作修改,收入萬曆36年的刊本《瓶花齋集》里。在袁宏道竭力推動下,迎來了徐文長遺著出版和評論的高潮。

就這樣,袁宏道和《闕編》的一次偶遇,改變了徐文長寂寥的身後事。在生命消失之後,他卻如夜空中的星星,放射出璀璨的光華。

這種穿越時空的相逢,實在是太有偶然性了。

關於袁宏道和徐文長的奇蹟般的相遇,黃宗羲《青藤歌》說:

「豈知文章有定價,未及百年見真偽。光芒夜半驚鬼神,即無中郎豈肯墜?」

在袁宏道看來,徐文長「其詩盡翻窠臼,自出手眼,有長吉之奇,而暢其語;奪工部之骨,而脫其膚;挾子瞻之辨,而逸其氣。無論七子,即何李當在下風。」

以袁宏道的觀點,徐文長的詩,比李賀、杜甫、蘇軾更為全面。如此評價,堪為古今第一人了。所以,袁宏道把徐文長的詩文,定為本朝第一,實在不算什麼。

那天晚上和袁宏道一起邊看便叫好的朋友叫陶望齡,他在文中記敘了這件事。

「文長沒數載,有楚人袁宏道中郎者來會稽,於望齡齋中見所刻初集,稱為奇絕,謂有明一人,聞者駭之。若中郎者,其亦渭之桓譚乎?」

陶望齡對袁宏道把徐文長稱為「有明一人」,是有所保留的。陶稱道更多的是袁的發現之力,將袁比作「渭之桓譚」。桓譚是東漢著名文學家楊雄的知音。據《漢書·楊雄傳》:

「(楊雄)用心於內,不求於外,於時人皆忽之;唯劉歆及范逡敬焉,而桓譚以為絕倫。」

「大司空王邑、納言嚴尤聞雄死,謂桓譚曰:「子嘗稱揚雄書,豈能傳於後世乎?」譚曰:「必傳。顧君與譚不及見也。------自雄之沒至今四十餘年,其法言大行,而玄終不顯,然篇籍具存。」

陶望齡之所以將徐渭比作楊雄,是感於兩人安於困苦,不被時人了解的相似命運。與桓譚對楊雄的評價一致,是袁宏道對徐文長的褒揚。正是袁對徐不遺餘力的推廣,才使得徐聲名鵲起。

「今海內無不知有徐文長矣!而倉猝邂逅之間,斷編殘簡之際,巧而合者,無如袁中郎。」

女芙館十詠(局部) 徐渭 明 上海博物館藏

在詩文之外,袁宏道順便評論了徐文長的字畫。在袁宏道看來,徐文長的書法「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先生者,誠八法之散聖,字林之俠客也。」

這個王雅宜,就是唐寅的兒女親家,著名書法家王寵。在袁宏道看來,徐文長的書法成就,當在王寵和文徵明之上,理由是書法不僅是「法」,更在於「神」。徐文長的書法,筆意奔放,蒼勁中別有姿媚,神出法外,就像是散聖和俠客。這個評論,我以為是極到位的。

筆意蒼勁,若無丰姿內蘊,就如乾柴,無趣得很了。此文在收入《瓶花齋集》時,刪去了與王寵和文徵明的對比,及後面的議論與感嘆,而加了句歐陽永叔的話:「妖韶女老,自有餘態」。妖女老,而風騷入骨,拿來評價書法,袁中郎真可謂行家了。

徐渭 明 《水墨花卉圖卷》(局部之一) 紙本手卷墨筆

至於畫,看來袁宏道確是知之不多,所以未敢多言,只是認為徐的畫,是詩文書法修養的自然旁溢,所以「超逸有致」。

對於徐文長的畫,袁宏道的評價可謂小心翼翼,只是他未想到的是,今人己把他看作是大寫意花鳥畫的開山祖師,地位堪比由董其昌推定的文人畫鼻祖王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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