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萬字長篇《一個人》第一部(1)

50萬字長篇《一個人》第一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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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一個小縣城在改革開放20年的變遷史。

本小說用的黑社會團體、民警形象,純屬虛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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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回憶—序言

據說序言要像一把刀子。

據說值得一看的東西都是過時的。

據說,據王威說—小說就是回憶。

關於這篇小說,說什麼好呢?

這是篇該在三十歲前才動筆的小說。我提前寫了,但沒寫好。

只遺憾自己到現在為止還不能讓自己的屁股和椅子保持某種默契,更遺憾的是我只能換掉我的椅子卻不能換掉我的屁股。

我希望網路的功利化和我個人好勝心督促我完成這篇小說。

我的小說訴說的是遠在天涯海角的故事,他將發生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任何地方,如果不想成為上帝,那麼意味著我們終其一生的努力是不斷的對話和交流。電話、手機、答錄機、email、icq、bbs。

人心與人心是如此超限的接近,前所未有的接近。因為軟弱。

這篇小說和所有現代小說一樣,他可以從時間的任一點開始,那麼他也就無所謂結束。

最後我還要說,我的小說純粹是手工愛好者的遊戲,這個遊戲的最有趣的規則—緩慢。或者說緩慢使得一切都是那麼的有趣,包括時間。

2001年11月12日午 三稿11萬字。

2017年12月23日星期六 重寫第一部初定稿25萬8千字

2018年7月4日 第二部繁本完工

2018年7月4日 簡本啟動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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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二十歲王威大清早打開了自己開的星月網吧的大門,將一大堆在網吧裡頭通宵的孩子放了出去,成年的孩子,未成年人的孩子,他送走醒著的,叫醒趴在桌子上睡著的。

二十歲的王威有著無窮無盡的精力,即便是在熬了通宵之後。

這一間網吧是春節開的,星月網吧,很俗氣的名字,生意還不錯,比王威想像的還要好。

星月網吧開在小縣城的人民大會堂第二層樓上,因為是在樓上,租金挺便宜的,三百多平米空間,月租金只要六百元。

從網吧二樓的窗外可以望見人民廣場。

在二十年前,每個小縣城差不多都一樣,最壯觀的建築都是蘇聯式的,都帶著人民二字,人民武裝部,人民路,人民食堂,人民賓館,人民一中。

所以,人民廣場上有一條中分的馬路人民路。

每天,那麼多人在這條路上匆匆的相遇或匆匆的相識。

這個初春的黃昏,新生的葉子擠掉的衰凋的葉子,黃葉子落在街上,一片一片的。

天氣真冷。

最初,王威並沒有打算要招人。

小縣城的人力成本挺低的,多數月薪不過四五百,但是這網吧是他借了高利貸開起來,能省一塊是一塊,畢竟每天利息都在走。

一開網吧,一做老闆,動不動得通宵,王威的母親顧愛民就不高興了,父母沒有不重視孩子的作息,反覆的在他耳朵旁念叨。

王威沒脾氣了,於是,昨天王威貼出了招工啟事,上面寫著—

本網吧急聘員工一名,計算機專業。女,容貌端莊,身高一米六以上。

王威趴在網吧大廳的地上,邊寫這廣告邊笑,笑意從嘴角延綿上走到了眼角。

真難看啊。一個常來上網的叫做兵兵的小孩子叉腰指點他的毛筆字,說,老闆,你招個漂亮的妹子,性子柔柔順順,搞定她,這網吧就有老闆娘。

王威手一抖,寫了錯字,他抬了了抬手,讓兵兵滾蛋。說,天天逃學,回頭你爸又來網吧了,你就等著挨抽吧。

兵兵聽了這話,眼神黯淡了,自顧走開了。

王威心裡有些歉意,他走上去,對兵兵說,別老玩,不好,要學習。

兵兵嗆了他一句,說,棺材店老闆慰問病人,汽車維修店老闆關心車禍,一個字,假。

王威摸了摸兵兵的頭,這孩子。

兵兵姓申,叫做申河兵,和王威家住在一個相鄰的大院。

申河兵的老爸申石道是個跑運輸的,老走長途,連自己的老婆都跑沒了,孩子沒人帶。現在的兵兵幾乎是以網吧、電子遊藝廳、撞球城為家了。

王威把招工啟事貼出去了,幾天下來,應聘的人不少,中意的沒幾個,他心裡就有些懶了,怎麼連個外在美的也那麼難找?

就算是不為自己找女朋友,也得考慮來網吧上網的小男孩們,有個美女網管,可以少好多的事端王威開網吧這段時間,打架都有好幾起了。

未成年的小孩子哪一個不是滿胸口的火氣啊,如果王威自己不是網吧老闆的話,當然喜歡打架這樣的熱鬧,可他是啊。

我這招工要求算高嗎?不高吧。王威問柴胡。

什麼要求?柴胡瞪大眼睛問,你找女朋友啊。

柴胡是王威的發小,也是放高利貸給他的債主。

柴胡初中畢業就不讀書了,出來混了,搞了一家高利貸公司,有了錢的閩南人都是混蛋,家裡有個叫黃莉的黃臉婆不夠,還養起了小三和打手。

柴胡的公司在南市的商業街上,大清早的還在睡覺,就被上門還這個利息的王威拉起來了。

柴胡教訓起王威,那都是一套一套連環套,套中有套,讓他完全都不敢相信中央一套。

柴胡說了—

女人嘛,當然要漂亮,不然每天早上醒來,對的起自己的眼睛嗎?

最好還得有錢,有八套房是最好的,我跟你說,就你這條件,要娶一個女人,至少也得讓女人給你準備八套房。

多一套,少一套,無論是七套還是九套,那都不是真愛。

王威知道柴胡在扯蛋,也是,好朋友本來就是用來扯蛋。

王威就說,這不把姑娘都嚇跑了啊。現在都是男的給女的買房。

柴胡一本正經的沒完沒了的胡說八道—

我戀愛的時候,從沒有一個女人敢開口和我談房貸。

她們想買房子,那完全是她的責任。

憑什麼我要為她的慾望買單啊。

憑什麼我要為她的慾望買單啊。

憑什麼我要為她的慾望買單啊。

作為一個男人,一定要有點雄心。如果沒有雄心,那就有點壯志。

比如我,從生下來的那一天,就已經決定了—沒有八套房的妹子,我堅決不要。

這麼多年過去,我始終如一。

我就是這麼鐵骨錚錚的堅持到了現在。

我之所以娶了我家的黃臉婆,那就是因為她有八套房。

行了行了,王威知道自己爭不過柴胡的那張嘴,那一張放高利貸的嘴。

王威把這個月的利息放在柴胡的辦公桌上,說,走了。

王威大清早來,就是來還利息的,還完了,還得去開網吧。

在柴胡放貸公司的大門口,王威撞見了打開水回來的柴胡女助手,也是他的小三尚眉眉。

尚眉眉說話從來帶著一種不符合她年齡的生動,說,咦,你來了啊,我去叫柴胡。

不用,我見過他了。每次王威看到尚眉眉都覺得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樣的人際關係。

如果他是柴胡的女人,那好辦,叫個嫂子就行了。

可是,這小三是什麼東西,只睡覺,沒感情,可能嗎?

王威不是很能理解這樣的人類,至少在現在。

尚眉眉說,我看見你寫的招工廣告了,我推薦一個人選,我有一個閨蜜—品珍,人可好了。

要是別人,王威隨口開個玩笑也就說了,怎麼個好法?可是他面對的是尚眉眉。

尚眉眉於是提著開水瓶,給王威介紹了一大堆,品珍是職高畢業,學金融會計,當收銀員幫你打理網吧多合適啊。

柴胡在裡頭聽見他們說話了,高聲道,眉眉的那個閨蜜我見過,漂亮,是男人一看都得硬。

王威期期艾艾的說,那,你就讓她打電話,約個時間來面試。

出了門,王威才想起忘記告訴尚眉眉自己網吧的電話,想回去補一句,我的電話柴胡哪裡有,又覺得不好意思。

柴胡批評他批評的對,那來那麼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王威每一天處理的就是一大堆不好意思,天生就被一大堆不好意思包圍了。

王威回到星月網吧,打開了網吧的大門小門、七八個臨街的窗戶,正式開始做生意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星月網吧的電話響了。

電話里的女人的聲音像小橋下的流水淌過耳朵,王威心裡少跳了一跳,人世間居然有這樣柔媚的聲音,他感覺里自己像只狗狗,背脊上的毛給女主人熨了一遍。

這時正是下午三點,上網的人還有幾個,在線流行歌曲不三不四的入耳。

這裡是星月網吧嗎?電話里的女人問。

是。

你是老闆?

是。

你現在忙嗎?

挺忙的,你說?

這裡招人嗎?

王威問這女人的專業,女人的口氣就有些不高興了。

我電腦水平也就一般,在旅遊學校學點,畢業後上過電腦培訓班。會五筆。這女人說。

一般啊。

看來,我不是很適合去你們網吧上班。

王威聽出電話那裡頭的聲音帶著刺。

你叫什麼名字?

品珍。眉眉說她介紹過我的。我只是需要一份工作。當然,也很喜歡和電腦相關的工作。

王威想說,每個人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工作,那就好嘍。到了嘴邊,卻說,真心喜歡的話,工作就會更有效率。

我不在意掙多少錢,不想天天呆在家,被家裡人嘮叨。

知道了。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過來面試?

隨時吧。

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其後幾天,這個叫品珍的女人並沒有再來過電話,王威也淡忘了。

王威沒料到這番話會是他十年之後的功課,要一遍遍的反覆的複習,一二再向他逼供的主考官大人正是品珍。

十年之後,品珍在床上摟著王威,會問,你說,我當時要是去了你的網吧上班了,我們會戀愛吧。

你又沒來。

我當時結婚去了。

你那麼小,為什麼著急結婚?結婚很好玩嗎?

我並不想結婚啊,只是不想呆在家裡。再說,我哪裡小了,我當時比你大三歲,現在也比你大三歲。

三十歲的王威咬著品珍的乳房,嘆氣,說,你們女人啊,總是能隨隨便便結個婚,就是不能認認真真做個愛。

滾。

其後幾天,又來了幾個應聘的,要麼是對方覺得工資低,要麼是王威覺得對方不合適。

直到今天,王威給一個小孩子結完上網費,一抬頭,一個臉色蠟黃的女人站在櫃檯前,看著打扮,一身女式西裝筆挺的象是借來的。

王威的手在桌面上摸索了半天,一時候想不起找什麼,腦子奇怪著那女子只盯著他的手看。

你是不是找打火機?」

王威心裡說,你怎麼知道?然後他看到自己手上中指和食指間夾著的香煙。

她彎下腰,從他看不到的地板上撿起一個打火機。

她的臉上擠出笑容的同時,也擠出讓他厭惡的絲絲皺紋。

他吃驚她的聰敏,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心裡說,有種女人不是不好看,只是老相。

她說她是來應聘的。

王威說,我要是決定了就打電話通知你。

他把這個臉色蠟黃的女人帶來的履歷表收到柜子。

他在打開柜子抽屜時,又仔細得瞄了履歷表一眼。

姓名 劉璃海

性別 女

民族 漢

畢業院校 泉州民政學校計算機專業

出生年份1980年3月24日

劉璃海的家在縣城附近郊區已經倒閉的機修廠四樓的宿舍,機修廠倒閉之後,這棟宿舍樓被人民武裝部買了下來。

劉璃海在家門前,站著,她聽見母親蔣碧雲正在客廳里一遍一遍的搓著麻將,罵罵咧咧。

蔣碧雲常說—

我容易嗎?要不靠著麻將,怎麼把你養大。

為了你這個拖油瓶,我沒法再嫁人了。

有誰願意娶個賭鬼,那怕是手氣好的女賭鬼。

你為什麼老是氣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

劉璃海掏出了鑰匙,鑰匙一圈圈的轉動,門就是不開。她失業很久了,連再打一把鑰匙的錢也捨不得。

門推開的時候,她閉上眼睛,閉上了眼睛還是看見母親指著她的鼻子—你為什麼不去死。

蔣碧雲沒有回頭,從桌上拿起一張十元的票子,說,阿海,去,買一瓶醬油和一包煙。

劉璃海的小名最早叫海海,她的第一個男朋友是在外面讀書認識的,是鄰縣一個農業局局長的兒子。

那次她和男朋友假期一起上門,母親當即親切改稱她—阿海。

後來,就一直叫了下來。

劉璃海心神不寧的走下樓,在樓道轉角處腳下不知道踩中了什麼,腳髁扭傷了,高跟鞋的鞋跟掉了。

好久沒穿高跟鞋。劉璃海嘆氣,把鞋子提在手上。

劉璃海把香煙放在母親的桌上,把醬油放到廚房的柜子上。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把門輕輕的掩上。掩上的那刻她是聽見母親的牌友的聲音,阿海怎麼提著鞋回來了。

她坐在化妝台的鏡子前,鏡子旁有道狹長的裂痕。

她看著自己的臉,左手打開粉盒,整個鏡子一下兩下撲滿了粉。

她的右手緊緊的攥著自己西裝的下擺。

她的眼淚慢慢的流了下來。

她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痛哭,無聲息的哭著。

眼淚洶湧的時候,她不停的擺動著自己的略顯瘦長的頸部。

這個世界太安靜了。

開一個小小的網吧,每天少不了鬧心的事。

星月網吧由於開在人民會堂的二樓上,來上網的只能把自行車停在轉角的樓下,越停越多,有時候為了個停車位還會起爭執。

更糟糕的這段時間出了個偷自行車的賊。

偷一輛也就算了,發展到現在,隔個一兩天就又有自行車被偷。

一輛自行車好一點是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再差,也是半個月的工資。

傳出去了,不敢停車的人多了,來上網的人就少了,太影響王威網吧的生意了。

兵兵下午又來投訴,他的一個死黨朱大友的自行車被偷了,坐在人民大會堂的台階上哭了小半天,回了家,又被他老爸打個半死。

王威無語且無奈,讓兵兵幫忙看店,去五金建材店買了一套最便宜的安防監控。

這玩意再怎麼便宜也一千多塊,安裝起來更是累人。

王威研究了老半天,發現除了擺放的位置,還得保證鏡頭的光線充足,否則就是白天,鏡頭裡完全黑乎乎的,更不用說晚上了。而偷自行車的賊,不消說,都是晚上來光顧。

弄好了這套設備後,王威放出話出,告訴來上網的小孩子,誰要抓到了這個該死的偷車賊,打,往死裡頭打。

兵兵和一眾上網的小孩子都起鬨,沒好處的事情誰干啊。

王威臉皮一薄,當即許諾,誰抓到了該死的賊,免費上網十天。

正說著這話,柴胡的小三尚眉眉拿了一張初中同學會邀請柬過來,往他的櫃檯上一放。

王威想問她,她的朋友到底來不來面試?可是櫃檯前小孩子七嘴八舌的攔住了他。

等王威處理完了,尚眉眉早走了。

這段時間網吧生意越來越忙,他著急著想趕緊招個女網管,可是尚眉眉既然打了招呼,他不敢不給面子。

小縣城就是這麼小,說起來都是人情。

柴胡沒有按照規矩要他的抵押就給他放貸,這是人情。要是傷了柴胡的小三尚眉眉,也等於不給柴胡面子了。

這是一份94屆初中畢業的同學的邀請柬,聚會的地點是零點酒吧。

王威從來就沒有去過這家酒吧,只聽說是本地挺上檔次的酒吧,可以跳舞,可以喝酒,可以喝咖啡,各種洋氣。

那種高消費的地方,對王威這種天天愁著還錢的窮人來說,知道就好了。

王威翻過請柬的背面,上面寫著入席者如儀50圓,一轉念頭,明白了,飯不是白吃的。

回憶於他,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而也許一個人心懷鬱郁,不論遇上什麼事情都不會開心。

王威心裡給自己種種的理由,不去的理由,他確實也有不去的理由。他初中孤僻寡言,三年里就沒幾個說的上話的朋友。

王威不愛說話,他的歷任同桌也就倒大霉了,只能去和前桌後桌講話,而一次一次的被老師叫起來。

當然,王威也有說的上話的朋友,只是少。

但少年時代的友情總是匆忙的象短途客車,一下子到了站,一離開,馬上記不住車上的汽油味。

這張請柬是根稻草,來的太遲,遲的讓他撈不起一絲一毫過往的浮光掠影。

曾經的過往於王威而言,是個黑洞,一切的一切悄無聲息的被吞噬了—

在過去的歲月,過去的世界,他是清白,清白不要說的兩袖,便衣服也沒有,光溜溜的讓自己看著難受。

話說王威如果不是開這個網吧,就不會借錢,如果不是借錢就不會再次見到柴胡。

柴胡創辦的是一家民間基金互助會,這種會在整個南方、特別是福建很流行,說白了就是收攏熟人的錢,再拿出去放高利貸。

高強那件事情發生那麼久之後,再次見面,柴胡狠命得搓著他的手,說,老同學啊這是,老同學嘛!什麼都好說。

王威也明白柴胡這是商人式的親切和熟練,但還是感動了。

王威還是給柴胡公司辦公室打了電話,正巧是尚眉眉接的,他問,你介紹的那個同學到底來不來面試啊!品珍沒去嗎?尚眉眉詫異了一下,又說,那她應該已經找到新的工作了。謝謝你掛在心上。沒事沒事,找到就好。

王威心裡湧上不舒服的感覺,心想,不來早說啊,耽誤事。又一想,是不是自己上次在電話裡頭給這位叫做品珍的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可是,他知道這樣的疑問,只能放到自己的肚子裡頭爛掉,問了,也不會有真切真實的答案。

王威把柴胡的邀請柬扔到了抽屜裡頭,拿出抽屜裡頭一大堆的前來求職應聘者的履歷表複印件。

他一頁一頁的翻。

他實在有點心急了,湊合什麼人都行吧。

在一張履歷表上,他停止了目光,上面貼著一張照片—

一個扎著馬尾巴小女孩子的照片,十八、九歲上下。

王威想,該死,真是該死,現在大街上只剩下兩種女孩子了,一類是長發飄飄,一類是短髮齊肩。

當年那些可愛的馬尾巴們啊,你們都去那兒,又是什麼時候在人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奇了怪了,記不得前來提交簡歷的女孩子裡頭,有這樣漂亮的。王威撓了撓頭。

這張照片顯然勾取了王威整個青春期的秘密,他想起了那個可愛的扎著馬尾巴的班長,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和班上其他男生一樣,憤怒的聲討班長的可憐沒人愛。

王威口中念出了這張履歷表上名字-——劉璃海。

照片上的人,他是一點印象也沒有,難道自己眼界真的高到天上去了?

王威一仔細了,又發現了一處小小的不同,別人拿過來的全是履歷表的複印件,只這張是原件。這個馬虎的女孩子。

後來王威和劉璃海說起這張履歷表的時候,劉璃海也只笑笑,沒說什麼。

劉璃海心裡有自己的算盤,放了張原件,她就可以明目張胆的再來星月網吧第二趟。失業久了,她對每次的機會是不會輕言放棄。

王威還沒有決定要不要聘用這個劉璃海,肚子餓了,他喊了一份快餐,放下電話,前幾天那個臉色蠟黃的女子又站在自己面前。

王威著實吃了一驚,照片還在自己的手上,好比檢查官亮出了證據,被抓到的罪犯卻一點也不害怕,無比坦然。

王威正對著她,用眼角的餘光掃過照片,猜想著,這是幾年前的照片,三年五年或七年,照片上那個珠圓玉潤的女孩子消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劉璃海在照片上的笑容那麼的明亮,明亮的象是站在陽光下。可是現在真人站在眼前了,她身後的陽光,卻再沒一絲暖意了。

真是殘忍,時間,歲月。

王威想起自己已經遙遙遠遠的女朋友,是的,他想起了何軍君,當然,在這個時候想,不合適。

劉璃海臉色有點木然,她知道他在比對,她竭力使得自己鎮定下來。

她心裡堵的慌,或是痛。

她的腳傷還沒好,她這時候是寧願放大腳上痛楚。可是快樂不會在你需要的時候找你,痛楚也一樣。

王威說,坐吧。他盡量自然的笑著。他其實想說的是—如果錄用,我會通知你。畢竟是第一次當老闆,王威馬上後悔了自己的善良,他一邊提醒著自己是男人,一邊卻不大敢面對她的目光。王威明白,世界沒有一個地方能夠既成全他的不忍心,又同時成全他一次不猶豫。你是讀計算機的。王威反覆的看著她的履歷表,很認真很仔細。

嗯。

四年制。

嗯。

那時侯你們學的是dos,foxbasic吧,有點用不著啊。

我後來在列印店做過,能夠熟練的運用各種文字處理系統、windows95、98操作。

這裡是網吧,和你以前學的不一樣。王威知道自己再這樣談下去更沒勇氣拒絕她了。

我可以從頭學起,我不敢說學的很快。但我有基礎,自信相對別人會好一點的。

這裡,是這樣的,如果你來的話,因為目前只有我一個人,你的值班時間可能很長。

王威頓了頓,感覺謊話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難以出口,接著說,你早上七點半來,打掃衛生,中午給你一小時的吃飯時間。晚上大概九點就可以走了。時間相對比較長一點。

沒事。劉璃海抬起頭,平視著王威。

工資,據店裡目前的營業我只能給你四百塊錢,是少了一點。王威說的心裡一慌,又補上一句,只是試用期。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合適?她說。

她看穿我了!!!王威在心裡毫無力氣的呻吟了一聲,只能搖頭否認。

你現在住在縣城?你是縣城的嗎?

我住在機修廠那邊。

那可有點遠啊。

不遠,走路可以到。

走路也得一個小時吧。你能在縣城找到住的地方,離店裡上班近點比較好。

王威實在想不出什麼話可以拒絕她,他愚蠢的只能想出了這句話,說,網吧旁邊的人民一中,我在一中有個宿舍可以住的。

電話響了,王威說等等,右手接過話筒。

王威的左手飛快的柜子上拉過一張紙,這個時間點,他猜也猜的到是自己母親顧愛民的電話,他寫上四個字,遞給她—

說我不在。

劉璃海接過話筒,從容的回答他母親顧愛民的疑問,我是新來上班的。

劉璃海的手指勾住電話線,臉上浮出笑容。

她笑的時候額頭上的皺紋一跳一跳,讓王威不敢細看,覺得多看一眼都是對她的殘忍。

她說—老闆今天可能不回來。

她說—具體我也不大清楚。

她說—好的,好的,我會告訴他的。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嗎?我可以轉告他。

劉璃海把電話放了下來,說,我先熟悉一下這裡,可以嗎?

從星月網吧里走下來,劉璃海的心裡滿了歡喜,這歡喜便是她發覺了自己停在星月網吧樓下的自行車胎被人放了氣也不能阻擋。

人民路的路面嶄新得象是剛給水車洗過了一樣,劉璃海知道她是無法改變薪水總是掌握在別人手上的生活,可在這時候,她不會去糾結這個問題。

劉璃海轉過頭來,笑眯眯的看著二樓懸掛出來的招牌—星月網吧,她的心裡是那麼的歡喜。

在這一轉頭,她看見星月網吧的樓上窗帘動了一下。

是他。她知道。

劉璃海心裡說—這個男人,這個長著鬍子的男孩子。

一個穿著藍色外套的人騎著摩托車停在了她要騎走的自行車之旁,他手裡拿著一份快餐盒飯。

藍外套問她,知道星月網吧嗎?

劉璃海指了指上面的招牌。

藍外套說聲謝謝,匆匆的拾階而上。

劉璃海喊住藍外套,喂,從右邊的樓道上去。

藍外套說,謝謝,

不用,你上網嗎?

藍外套說,不是,我送快餐。謝謝。

藍外套抬起腳,想想又轉過頭來,問,有事嗎。

她說,沒事。

她騎上了自行車。

藍外套看著她的背影,口中嘟囔了一聲,有病。

天氣晴轉多雲了,日子一暖和,街上的人群從各個角落裡涌了出來,沒面目的行走了,風是氣息不新不舊,拂過身子,有點冷。

要是在北方,應該下了雪。

在新華路十字路口交通燈一閃,劉璃海一個急跳,從自行車下來,車踏子卻是不放過她的,重重的敲了一下,敲在了她舊傷上,她卻覺得是在提醒她的幸福。

對面一個廣告牌上漂亮女子手捧著酒杯巨大衝進了她的眼睛,酒杯的旁邊五個大字—

我就是回憶。

劉璃海想著王威,心裡頭較量著自己的新老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劉璃海只奇異自己的心情,她想著他給她的感覺,象極了那些讀書時代腆著臉在巷口的轉角處遞給她紙條的小男生們。

劉璃海回想著剛才,她站在星月網吧大廳,看著網吧四周的布置,天花板是白的,牆壁是藍的,地板是綠色,一種簡單的好看。

王威解釋說,也想設計的好一點,比如吊板啦,燈光啦,就是沒錢啊。

劉璃海知道他再說下去,就是抱歉他自己提供的這份工作的低薪了。

她攔住了他的話頭,說,挺大方的。還有窗子油成粉紅,色彩搭配的挺好。

王威有點按捺不住得意,說,是嗎?我個人比較喜歡淡色調,不傷眼睛,心境也舒服。本來地板想用地板漆,哪裡有幾處掉色了,怕要再找個時間。

劉璃海低著眉毛觀察這位新老闆,這會兒,他說話的時候,手幾次提到胸前,又放下,彷彿是初次登台演講的教師,話是準備好久了,真說出來了,嗑嗑碰碰,前言不搭後語。

王威的手停留在窗框上,說,都是我自己做的,塗了四五天。又說,一個人。

劉璃海看著他的手背,窗外白皙的陽光刺眼。那扇新塗就不久的窗戶,一滴漆珠也沒有。

這個細心的男人。

劉璃海在男朋友張通家門口停住自行車,喊了聲張通。

好久,張通從樓上的窗戶里探出頭來,頭髮如草。

青天白日,小婊子,喊什麼喊。

劉璃海指了指車座後面,那是她把剛在鑫發麵包店買的麵包。

張通說,這麵包金光燦爛,簡直就是一坨狗屎。又說,接著。

張通將鑰匙從樓上扔了下來,正好打在劉璃海自行車的車籃子裡頭,他又得意了,說,准吧?

劉璃海上了樓,張通眼睛眯著,身子被一塊枕頭撐著,象一個糖尿晚期患者。

劉璃海手腳不停的收拾房間,說,我今天去應聘了,順利通過面試,明天上班。

是嗎?你不是涮我面子來著,我能養活你。

你放屁。錢呢?

我和女人只談感情,談錢……

劉璃海接了張通的話茬,說,太俗。

一室之內,兩個人燃起一通莫名其妙的爆笑。

張通是在一個私營的造船廠當木工,偶爾也隨捕魚船下海,只是最近活少,在家裡呆著。

劉璃海問,是不是又去打牌了,別學我媽啊!

那有什麼法子,得罪不起丈母娘啊。

劉璃海再次強調,別學我媽,一上牌桌就下不來。

張通說,我那敢和岳母攀比。她打的腸子都掉下來,想著都怕。

劉璃海的母親蔣碧雲去年夏天打牌打瘋了,屁股除了睡的時候全粘在椅子上,結果得了痔瘡,三伏天氣,把一層皮掛在椅子上,腸子也掉了出來,送到市醫院急救。

張通侍侯了蔣碧雲半個月,以前蔣碧雲一直反對張通和自己女兒交往,那次事後才不再多說什麼。

張通又說,我想啊,等今年夏天到,我混點錢,六一節的時候,把這小房子裝修一下,咱們就結婚。

張通的房子是三年前建的,只是個粗坯,到現在,依舊是粗胚。

劉璃海冷冷得說,我是不指望這個了。

張通說,那,國慶。

劉璃海說—門都沒有。她放下手中的活,上前拉住張通的耳朵。一臉兇狠的告訴他,你給我看清楚了!!!

張通張開眼睛,只盯著頭上的天花板。

劉璃海明知道張通又在裝神弄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了?

張通懶洋洋得說,我在想啊,我們生下來的孩子,是象我好,還是象你好些。

象你?我呸!!!我呸呸呸。她將張通的枕頭抽了出來,舉在頭上,想打在張通的臉上,雙手卻不停的顫抖,

笑,快樂。據說,這就是愛情的全部。 

日子不緊不慢,又是幾天過去,對於開網吧的王威來說,時間毫無意義。

店裡人一多的時候,王威就知道是星期六星期天。至於是星期六還是星期天,在他心裡,也沒分別。

早上八點多,王威起床,刷牙,漱口,洗臉。最近他老是牙齦出血,經常熬夜的緣故。

王威到樓下的小賣部吃個早飯,有時候是一塊麵包,吃到看見麵包都怕,就會換上一碗稀粥。

當他再回到店裡,估摸是九點了。

開門,慢慢的收拾店裡的一切,杯子要洗,地板要洗,桌子要擦,煙灰要倒。

工作細緻的象是一個父親對待子女的感情,王威以前是這麼認為。

現在,王威厭倦了,正象父親總有一天會厭倦自己的兒女一樣。

王威每天都告訴自己—我一定要擺脫這種生活。

可是他也不知道什麼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這也許只是他厭倦目前處境的借口,茫茫然想來,活了二十歲,他就從沒有過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忙完了,也就是十點半了,上網的人陸陸續續的進來。

有些是常客,有些是新客,又有些僅僅是過客。

於是整個網吧又是另一個世界了。

這時候,王威在廁所的水龍頭前洗完手,用手舀了水扑打自己的面孔。水一面從脖子浸入衣領,一面由指縫流過袖口。

王威的眼光越過樓下的一片平房,瓦片光亮的象是來自於另一個世界的,並努力的誘引他看的更遠。

王威的目光所及是不遠處的水庫,那時候,童年的他,不到十歲的他第一次瘦嶙嶙的站在橋墩上,水面就在橋墩下七八米處等著他,兩邊伸展的河岸也在等著他。

瘦而弱的他只穿著一件短褲,瑟瑟發抖,周圍是一些小夥伴在起鬨,嘲笑他是可憐蟲膽小鬼。

他一直站到了雨點啪噠啪噠的打在水面。

最後,他到底還是沒有跳下去?王威沒有追想下去。

再後來,那個水庫被填平了,上面聳起了一座全新的旅遊商城。

人民會堂彷彿是北京人民大會堂的縮微景觀,始建於1963年,幾乎所有小縣城最重要的會議都在這裡開過。

人民會堂最火爆的時候,是放映電影《少林寺》和《媽媽再愛我一次》。最為肅穆的時候,則是召開全縣嚴打公審大會。

以前看《少林寺》的時候,票價是三角二分,王威沒錢,就和高強、柴胡、林亮亮四個人一起從人民會堂的女廁所的圍牆翻進去。

一落地,他們常常聽到一聲長長的、尖銳的女聲,接著是一群女人的咒罵聲。

這是他們童年少數值得炫耀的偉大事迹之一。

電影院的廁所寬大象是一個太空船,廁所前一排松樹高高大大。

電影院往往爆滿,畢竟那時候沒多少戶家庭有電視。一部電影火了,鄉下人也會趕來看。

沒有座位,他們四個小孩子就坐在大廳窗口上,看,瞪大眼睛看。

那些給他幼小心靈帶來深重快樂的國產片啊。

忽然,在電視普及之後,彷彿一夜之間,看電影的人都消失了。電影院最開始還堅持星期六星期天放映電影,到如今,徹底關閉了。

於是,有很多沒用沒用的放映電影的器材音響、膠片拷貝,都堆在星月網吧裡間的一個單獨儲藏室裡頭。

當初,人民會堂的總經理把二樓原本是影院工會的議事大廳租給王威開網吧的時候,強調一定要保管好電影院儲藏室里的一切,不許亂翻亂動。

人民會堂的主體大廳現在成了危房,空蕩蕩的象《夜半歌聲》里的那個劇場,觀眾席的所有椅子都堆積在大廳中央,疊高成一座木椅金字塔。

從最繁華到破敗到眼前的一片狼藉,也不過是四五年的光景罷了。

星月網吧就開著已經被鑒定為是危樓人民會堂的危房裡頭,所以租金才那麼便宜,王威認了,危房就危房,真的生意失敗,也只有認。

當年的那個人民會堂的設計師每天在人民一中的操場里跑步,王威以前多次遇到過他。

這個老設計師歇息的時候,就會和一起晨練的老頭一次一次的說起,他早就提議縣建委一定要把會堂的穹頂加固,都不聽啊,都不聽,現在當官的都是王八蛋啊,只知道撈錢跑官。

老設計師說著說著,用力擺動了一下他的脖子,無比憤慨,說,現在成危房了,那群王八蛋。

老設計師是莆田人,口音很怪異,他姓高,是高強的父親。

王威一直不知道高強父親的名字,也不想打聽。

王威的心情非常矛盾,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應該時不時看到高強的父親,可這念頭又是對自己一顆心的巨大折磨。

高強,你在天上還好嗎?

柴胡忘記你了嗎?

應該沒有。

林亮亮忘記了你了嗎?

應該也沒有。

高強,你的爸爸還很健康呢,身子骨硬朗著呢?

昨晚幾個夜貓子上網到臨晨,累的王威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

早上,王威模糊里聽著「剝鑿」「剝鑿」的敲門聲,他象狗一樣從蚊帳裡頭伸出腦袋,有氣無力問,誰?

我。

誰。王威只感到發覺嗓子啞了,火氣好大,口好乾。

老闆,我來上班了。

誰!

王威實在想不起來,掙扎了半天,拉好褲子,赤腳出來。

你啊。這麼早。

你不是說七點半上班?劉璃海在櫃檯後的椅子的椅背掛上自己的包。

我說過嗎?

王威不願意對這個問題深究。春寒料峭,他身上並沒有幾件衣服,又困,身體抖個不住,他轉過身拋下一句話,說,你先坐,有事,喊我。

王威又跑回了網吧裡間,兩腿一張,又是一個死人。

他一心想把睡眠追回來,可睡眠就像鳥,飛走了就不回來。

他半夢半醒撐了半個小時,只好一臉疲憊,捧著臉盆牙杯出來。

這時候,網吧客人來了不少,王威看見劉璃海正坐在主機旁手忙腳亂。今天是星期六了,星期六星期天學生放假,從來是網吧盈收最高的日子。

王威問,美萍網管系統會用嗎?

劉璃海說,剛開始不大明白,現在差不多明白了。

王威心懷一寬,出門口見一堆垃圾堆著,迴轉過來,說,垃圾怎麼堆在那裡?!

我不知道堆在那裡,又不好到裡間叫你。

你人頭長著豬腦袋啊。

王威這話是昨天上網一個小子的口頭禪,他的本意其實是開個玩笑提醒她,垃圾堆就在樓下,可是他臉上表情疲憊,和語氣不同步,一張臉方得象個電腦顯示器一般冷酷無情。

這話傷人了。

一出口,王威本想解釋什麼,想想,什麼也沒說,拖著鞋子塌答塌答進了洗手間。

劉璃海冷冷想著,到那裡都一樣,老闆老闆,不就是老闆著臉,上班第一天總是免不了先給打工的來個下馬威。

劉璃海懊惱自己明知道去那裡上班都一樣,到底是看不破。

王威洗了把臉,腦子漸漸清明,該說什麼才好。

該說什麼好呢?

王威口中喃喃的說的好幾遍。道歉是不必,管他的,他心裡又明鏡似的明白,真的走出去了,說什麼做什麼都是自然而然。

從洗手間的窗戶望出去,對面的會堂屋頂的瓦片今天和昨天並沒有不同,看著全是黯淡的一色,他的心情象身旁的抽水管道從四樓低落到一樓。

王威重重的朝浴盆里「呸」得吐了口痰,發現浴盆裡頭紅紅的一大塊,都是牙血,映著這浴盆上原有的黃黃白白,刺眼扎心的難看。

「鐺鐺鐺」的幾聲響,是人民會堂不遠處人民一中的報時鐘聲。雖然是星期六,東山一中作為縣唯一的重點學校,初三高三補習班照樣上課。

再過十幾天,又是清明節,王威想著,學校又要放假了,生意會更鬧熱些,一想像起那些還沒到手的錢,他又高興了。

這時候,洗手間的大門砰砰直響,兵兵大喊大叫,老闆老闆王老闆,我憋死了,快爆漿了。

劉璃海看著他回到網吧,盡量笑得自然,笑容卻象剪紙貼上去臉的不自然,心中的委屈彷彿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更讓她堵心的是,他壓根就不正眼看她。

她當然不會想到,是他不敢。

王威放好臉盆牙杯出來,說,怎麼樣,還習慣吧。

劉璃海低著頭,王威也不等她說話,好象話一直說下去,才感到心裡順暢,喉結都不動或者根本就沒有動過的說—

其實也沒什麼事情,早上來,桌子椅子煙灰缸,地板拖一下,日頭如果不大,就把窗帘全部拉開。其實也沒什麼事情,記得把飲水機開了,這冷天沒人愛喝熱水,送水熱線的號碼記在電話薄,就是放在電話旁的那本。

其實啊,也沒什麼事。

末了,王威裝做很自然的提起,還有就是剛才那堆垃圾的處理。

劉璃海抬起頭。

王威說,垃圾堆離這裡是比較遠,從人民會堂後面走過去有個潮劇院,你知道那個地方吧,潮劇院靠大門旁邊有個垃圾堆。

王威又說,你不用每天走那麼遠,我以前買了個大篾筐,放在樓道轉角,以後垃圾先倒在那裡,只是那篾筐太大,可能一個人提不動,我明天再買個小一號,這樣吧,我現在帶你去倒垃圾。

王威一串話說完,兵兵也從廁所你出來了,王威就讓兵兵幫著照看一下他的網吧。

王威走到門口,好一會劉璃海才出來,左手提著掃把,右手提著鐵畚箕。

王威問,你幹什麼。

劉璃海張了張門口處的垃圾,早不見了。

王威說,洗手間裡頭也有一副畚箕掃把,還有拖把,我剛才清理了垃圾了,已經倒到了大篾筐。

劉璃海心頭一陣暖意,明白了,其實也沒明白,只是知道自己錯怪了他。

兩個人一左一右的扛著一大篾筐的垃圾來到了潮劇劇院門口。

每一天網吧生產的垃圾可觀啊!王威說,以前我一天可得跑三四趟,泡麵,瓜子、零食、鞋襪,各種飲料瓶塑料袋,也是夠夠的。

王威又問,喜歡潮劇嗎?

一路無話,王威也只是隨口一說。她不提防,說喜歡,又忙搖頭,說不喜歡。

王威隨口差點說出—潮劇啊,現在的年輕人哪有喜歡的!

這樣的感慨,是他母親顧愛民的套話。他母親只要遇見小一輩的說話不投氣,就奉送上這麼一句,反正不要錢。

垃圾對著高聳的垃圾堆一倒。各自站在原地拍了拍手。

畢竟不熟,兩個人覺得說什麼也不合適。

王威心裡抱怨自己,隨便說點什麼,說下去,也是好的,是個玩笑,有了氣氛,笑了,大家可以自然一點,什麼都能說開了。

不過,這人世間,千萬人以為的易事,到了他這裡,不唯是難,往往還會變成難上加難。

王威並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十年之後,三十年王威很容易的既嘲笑又緬懷這個二十歲的王威,然而,那也是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這一時,王威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自己和整個外部世界的關係。

而等到了他四十歲了,他又明白另外一個道理—一個人如果有強大的內心,並不需要外部世界的認同,最黑暗最艱難的時光,一顆心光明,也就挨過去了。

沒有一個成年人能夠有幸,穿越回二十年前,去指導年少的自己。

又自然,也沒有一個少年人有幸讓自己一夜老去二十歲,去明白這人世間一切一切最為簡簡單單的人情世故。

回去路上,兩人還是一左一右的提起篾筐,劉璃海說,我自己一個人拿回去。王威說,不用不用。他順口還想說,路上人家看了,那成什麼樣子。女的拿篾筐,男的倒在一邊晾著。這話,也是笑話,可王威憋紅了腮幫子,還是沒能說出口,他恨得都想掌自己的嘴。劉璃海扯著篾筐提手的一邊,感覺到他的力氣,略掙了一下,再掙下去也不是樣子,鬆了手,默默的隨著他,在他身後走。劉璃海一雙眼睛左看右看,只不看他,又不敢拉的太遠,一看見他肩頭一聳,她就加快幾步。一不小心,她腳一拐,牽動了昨天的舊傷口,疼的厲害,想走快,也不成了。王威在前面走得不安心,他想像著劉璃海正在他的身後,他不明白書上的胡說八道—

一個男人身後有一個默默注視的女人,是一種福氣。

狗屁福氣!!!

王威回到了會堂的前面,石階一級一級的象是鋪到天上去,這才鬆了口氣。

他奇怪自己步頻怎麼那麼快,這自然是緊張的緣故,而緊張的程度反過來正好證明了他有多沒用。

他上到二樓,下定了決心,說什麼今天都得去書店買一本他原來看不起看不上的狗屁卡耐基經營管理學的書回來,一定得好好看看。

劉璃海來上班了之後,最興奮的是兵兵。

之前,王威忙不過來的時候,常常讓兵兵照看。前幾天王威去柴胡的高利貸公司還錢,臨時管理網吧的就是兵兵。

有時候,中午晚上,王威不想吃快餐的時候,在網吧裡間用電磁爐炒幾道菜,也會做上兵兵一份,這倒不是他好心,而是一個人的飯菜簡直沒法做。

兵兵吃的開心,出去了,就會和小夥伴們炫耀,王老闆又請我吃飯,這星月網吧,你們可都得聽我的,我就是二老板。

他的小夥伴就會一起起鬨,沒錯,兵兵就是個二板。

兵兵大好男兒性情慷慨,當下可謂是將生平所學傾囊相授,他告訴劉璃海,星月網吧競爭對手還真的不少,要不要他去打探情報,星月網吧早關門了。

劉璃海才不信這小屁孩,不過既然老闆發話了,既然交代了她好好向兵兵學習,不妨姑妄聽之。

這會兒,劉璃海露出「崇拜」的表情,頻頻點頭。

兵兵說,我可是見識過我們縣整個網吧市場價格血崩的人啊!!

價格血崩這個詞從這麼小的孩子口中說出來,劉璃海笑得胸前為之一波三折。

兵兵也不生氣,娓娓道來—

不嚴肅了吧,不嚴肅我還是告訴你,網吧最開始的時候,是一小時收費15元,以前是撥號網路,又慢又貴,qq聊天刷一個好友頁面都得老半天。

去年,ISDN火了,原來的貓就下崗了,上網費也降到了一小時三元。可是縣裡一下子多了四五間網吧了,有些網吧一上來就大打價格戰,註冊會員十元,可以打一天哦。

再後來,價格戰升級,那是如火如荼啊,南市的非常網吧就出了一個奇招,讓星月網吧好幾天都沒生意了。

劉璃海不信,說,這麼誇張啊?

人家當時在店門口樹立了一個招牌,充值20元返6元,充值50元返20,充值100返50。小孩子但凡身上有點零錢,都直接去充值了,我自己都差點叛變了。兵兵一臉沉重。

兵兵說到這裡,圈了手指,彈了一下劉璃海的眉心,語重心長的勸誡劉璃海,做生意那有容易的啊。

劉璃海一手撥開,倒,你這小屁孩,口氣比比爾蓋茨還比爾蓋茨。

劉璃海呆了小半月,才知道星月網吧維持經營並不容易,電腦更新換代太快,摩爾定律對於網吧可謂是殘酷。

星月網吧開到現在,也不到半年,半年前夠用的配置,現在都不夠用了。

原本配的內存條128兆都要一台台的升級到256兆,否則開機啟動都要好久,玩遊戲就更不用說了。

王威告訴劉璃海,說,最討厭的是最近內存價格還暴漲了一倍,做妖了,只能等。

王威當初開網吧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到玩電腦的上網的人會越來越多。

每個月,他一有錢就添置新的電腦,而牆上早就沒有預留的插座了,結果造成了滿地都是插線板。

於是,總有小孩子一不小心踢到了其中一個插線板,結果就是七八台電腦同時停電了,全黑了。

整個網吧立刻炸翻了,人人都在喊網管,喊老闆,喊劉姐。

更要命的是,網吧聚集的正常是一大堆閑著沒事幹男人,要麼是逃學的學生,要麼是失業無業的社會青年。雙方口氣不善稍有不善,立馬出現打架鬥毆的大場面。

學生仔打架的話,劉璃海還敢上去勸架,要是社會青年爭強鬥狠,那她就只能遠遠觀望了。

而如果是社會青年身上脖子帶著紋身,劉璃海更是看著頭髮都發悸。

這天晚上七點,王威下樓去吃飯,星月網吧來了一個叫做阿龍的常客,上了一台機器開打紅色警報,邊打邊抽煙。這阿龍高大威猛,站起來是做山,坐下來是一堵牆。抽煙,在小縣城的網吧是不管的,劉璃海看到了,還要趕緊上去,在他桌上放一個煙灰缸。好死不死,阿龍身邊坐下了一個光頭,這光頭上紋了一隻老鷹。這光頭進門的時候規規矩矩,讓劉璃海登記了身份證,身份證上的名字叫許志堅。許志堅並不是一個人來,而是帶了四五個小夥子,一起開機,一起玩紅色警戒,那四五個小夥子個個叫他堅哥,一看許志堅就是他們的老大了。許志堅玩著玩著,點了煙,一群人熱熱鬧鬧的挖礦造兵堆坦克。照理,劉璃海該給許志堅這些人一人一個煙灰缸,結果分到許志堅這邊,煙灰缸分完了。王威下樓吃飯之前交代過劉璃海,必須得死盯著監控畫面,抓住那個該死的偷車賊,所以這煙灰缸的事她掛在心上一會兒,就去盯著監控顯示器,也就忘了。

阿龍不高興了,他覺得身邊圍住的這波人動靜太大,讓他無法專註於遊戲。

可是許志堅老早就不高興,他本來就和四五個朋友一起來玩,好聲好氣請阿龍讓個座,結果阿龍正玩游得高興,完全沒聽見。

許志堅最初沒脾氣,後來越想越來氣,直接把阿龍身邊的煙灰缸拿到自己的桌面。

阿龍回過神來,一捋袖子,露出雙臂青龍的紋身,挑釁的說了一句,皮癢了是不是?

許志堅當即站了起來,他帶來的四五個朋友也一起站了起來。

阿龍並不服軟,走到星月網吧的櫃檯,打了一個電話,這才折回來,說,我大哥一會兒就過來,你要是現在跪下來求我,保你四肢健全。

許志堅一聲冷笑,你大哥過來得多久啊?

阿龍在電腦椅上金刀大馬的坐下,眉毛一挑,十分鐘,別跑,跑的是孫子。

許志堅也樂了,打死你這孫子,五分鐘就夠了。

他當即扯起電腦桌上的鍵盤,直接當頭給了阿龍一個鍵盤殺。

許志堅的兄弟們跟著上來,拳腳交加,三下兩下,剛剛雄赳赳氣昂昂的阿龍一下子被打癱在地上。

這一時,阿龍只能抱著自己的腦袋,踡起身子,護住要害,能少挨幾腳就少挨幾腳了。

許志堅抬手看錶計時,五分鐘到了,他往阿龍的口中吐了口痰,淡淡的說了聲,走。

於是,瞬間一夥兒就好像從沒來過似的自星月網吧消失了。

劉璃海長這麼大,從來沒處理過這麼重大的血腥事故,走過來查看都有點腿短,但是到底鼓起勇氣,一步步的挨過來。

讓讓,讓一讓,都回座位上去,劉璃海叫開了湧上來圍觀的網吧客人。

她蹲了下來,只見這個常客阿龍被打的滿頭包,眼神渙散,鼻子都淌出了兩道鮮血,顯然是站不起來了。

劉璃海去到網吧的裡間,找出一條王威收起來的冬天的被子蓋在阿龍的身上。

她讓兵兵替她看著網吧,自己跑到樓下的健寧藥店,匆匆的買了一些跌打藥膏和酒精、紗布。

劉璃海上了樓道,樓道燈一閃一閃的亮,她打了一個機靈,我這第一個月上班還沒領到工資呢?買的這些藥品老闆會給報銷嗎?

劉璃海回到了網吧,阿龍蜷伏的地面上,正蹲著一個精壯俊朗的年青人,在他身旁的地面上,樹立著一把這年頭已經沒有幾個人在用、異常老舊的大哥大。

這年頭,流行的是小而巧的行動電話,諸如諾基亞的3310,而或是翻蓋的三星A188,就算是小縣城,也很少有人用大哥大了。

偶爾有人在用,也會被視之為落伍的怪物。

劉璃海剛要走上前去,這年青人目光正好掃到她目前,彷彿網吧中多了一頭走在深夜曠野的老虎。

兵兵在劉璃海的身後出現,扯了扯她的衣角,把她帶到一處角落。

怎麼回事?其實劉璃海心裡也猜到這年青人就是阿龍口中所謂的老大,但還是忍不住問兵兵。

你想死啊,不要命了啊,那可是他們的老大啊。

真有黑社會啊!!!

我告訴你,這附近幾條街,就沒有敢惹他們的,不交保護費,別想做生意。

我們網吧也交?我沒這個印象。

沒交嗎?是不是星月網吧開在二樓上,被忽略了。

劉璃海問兵兵,那現在怎麼辦?總不是讓這麼個大傷號一直躺在網吧中間吧,你看看這才一會兒,人都走一半了。

兵兵撇了撇嘴,兩軍對戰,只有將軍才有資格和將軍單挑,我們就是小螞蚱,還是等你老闆回來處理吧。

平常里,網吧一片鬧騰,這會兒卻安靜了,偶爾有鍵盤滑鼠的聲音,也是短促一兩聲就停了。

在這安靜里,那老虎青年正在給阿龍還有自己帶來的小弟訓話,都說了多少次,對方人多,你就跑,跑,跑。聽不懂,還是記不住,還是記住了不想照著做啊。

地上的阿龍強撐坐起,說,大哥,是廟山厚街那一夥的,我記得住他們。

想讓大哥替你報仇?

想。

想個屁?我還得為你的不聽話埋單啊,為你的愚蠢埋單啊。要不換你來當老大好了,我現在叫你大哥大好不好啊。

那老虎青年站了起來,交替著腳輕輕踢了阿龍的屁股,又叫過自己帶來的小兄弟挨個踢,一邊說—

個個給我長記性了,想活的比仇家更久,就得有腦子。

沒腦子,就是讀書都讀不好,混什麼社團。

學校那是給只會讀書的傻子們呆的地方,傻子沒地方去了,就只能去讀書。

你們要是覺得自己蠢,蠢的沒法救了,都老老實實回去抱你們老師的大腿去,好好去上課。

他媽的叫我一聲大哥,就想讓我為你們這群蠢貨拼死拼活,想的美。

只有豬腦子從來滿腦子美事,阿龍就是這樣的豬腦子,所以才好好的一個人被打成了個豬頭。

打的是你的蠢豬頭,傷的可是兄弟們的臉,丟的可是我的人。

那老虎青年一邊說著話,一邊隨手隨意的拿起網吧的滑鼠而或是煙灰缸往著阿龍頭上扔。

網吧里還留著的一些客人們坐不住,一個個站起來想走,可是這老虎青年帶來的人,就堵在網吧的大門口。

如果剛剛劉璃海看到的老虎是慢騰騰散步的老虎,這時候這頭老虎已經樹立起了背毛,收緊了腹部,準備發出震動山林的咆哮了。

要是再這麼鬧下去,鬧大了,這網吧保不齊都得給這黑老大在怒火之下給砸了,劉璃海只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她喉嚨發乾,不知道該怎麼張口。

兵兵這時候尖利的喊了一聲,有人偷車了,抓賊啊。

原來,兵兵站的位置上正好看見櫃檯處的監控畫面,無巧不巧的看到樓下有一個黑衣人拿著粗大的偷車鉗正在剪斷自行車的防盜鋼絲鏈。

那老虎青年帶著一大堆兄弟狂風卷地一樣的衝下樓,正好堵住了偷車的黑衣人。

那偷車的黑衣人可算是倒了大霉了,被四五條精壯的漢子圍住了,還沒有明白出了什麼事,手上的偷車鉗子就被人奪走了,接著一人一腳。

兵兵在樓上熱鬧不嫌事大,在網吧找了手電筒,就在樓上往樓下照。

這熱鬧鬧騰了小半個小時,又有人報了警,來了個警察把偷車賊扭送去了最近的龍舞街派出所。

王威吃飯回來,親眼看見樓下出了大事,但他對圍觀打架鬥毆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直接上樓,

兵兵上前一五一十告訴他整個事情。

開業以來從沒有發生過的事情,這可當真不僅僅是傷腦筋了,王威想,簡直是傷神經啊。

沒奈何,王威叫兵兵和網吧里幾個常客,一起齊心用力把阿龍先搬到網吧裡間他日常睡覺的床上去。

劉璃海買的藥品也派上了用場。

王威囑咐她好好照看好傷者,一邊撓頭,他是教師家屬大院長大的孩子,小時候也野的很,也天天打架,可從沒和傳說中的黑社會打過交道啊。

王威看著劉璃海愁容滿面,反過來寬慰她,說,看好網吧,事情太大,還是我來處理。

正說著話,王威的後背被一隻大手拍了一下,他轉過頭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光子。

威哥。

來的人正是方才教訓阿龍的黑社會老大,王威闊別有年的童年時代的小夥伴蕭有光。

蕭有光和王威是一個教師家屬大院的教師子弟。

在小縣城來說,出自這個教師家屬大院,即算是書香門第了。

蕭有光和王威可以說是同病相憐,蕭有光的父親蕭大利是東山一中的高中化學老師,而王威的父親王實意則是初中生物老師。

蕭王兩家就住對門,但是最初往來並不多。

王威大約七八歲上小學的時候,父母離婚了。

蕭有光則大約是十歲的時候,父母也離婚了。

教師家屬大院固然是整個小縣城最有文化的地方,可是夫妻大吵大鬧拼死拼活進而鄰舍街坊周知的事情也是少不了的。

只是,整個大院兩棟樓,夫妻真正決裂、分道揚鑣而走向離婚的只有蕭王兩戶。

事後,整個大院可謂是咂咂稱奇,見天吵架鬧離婚的一對也沒離,反而是相敬如賓的王家、蕭家離得徹徹底底。

王威父親王實意搬離了家屬大院,將房子留給了妻子顧愛民,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

王實意自從搬離了之後,再沒有回過家。王威偶爾在街上遇見自己的父親,彷彿是路人一般。

蕭有光家情況則相反,蕭家離婚之後,蕭有光的母親帶走了蕭有光的妹妹,前往漳州了。蕭有光父親蕭大利則離婚之後,工作被調到鄉下的杏陳中學。

杏陳中學離縣城有十多里,蕭大利教務繁忙,一星期才回教師家屬大院一趟,蕭有光只能在有如空巢的房間里一個人生活自理。

最初王威的母親顧愛民心疼蕭有光,常常過來照看一下。

後來,有好事的同事上門當說客,撮合顧愛民和蕭大利重組家庭,顧愛民當場拒絕。

於是乎,為了避嫌,顧愛民也不好再管蕭有光的死活了。這說客自然是蕭大利派來的,她可不想給蕭大利這個希望。

王威和蕭有光的友情從這時候才真正開始了,一起深夜翻牆去野外抓蟋蟀烤地瓜,去水庫游泳跳水,又或者是到電子遊戲廳玩投幣遊戲。

那時候,蕭有光一打起架來,任意放肆,往往追打別人兩三條街。

王威做不到這點,他即便是打架,也擔心滾了地、髒了衣服被母親發現,所以,總被蕭有光嘲笑。

蕭有光家裡沒有父親母親,慢慢得開始逃學,這又是一樣王威做不到的事情,因為顧愛民下課閑暇,會不時的巡視他上課的教室。

到了王威上初一的時候,蕭有光有一次扶著牆回到家裡,手抹過的牆面是一道長長的血痕。

王威嚇的有點懵,蕭有光笑著寬慰王威,說,那是別人的血。

蕭有光就這麼笑著笑著暈了過去。顧愛民將他送到醫院,原來蕭有光的後背被砍了一刀,一直在失血,要不是送醫及時,估計一條性命就沒了。

蕭有光病好了,在他父親蕭大利的陪同下,帶著水果上門致謝。

顧愛民冷冷得接待,席間完全不給蕭大利一個好臉,她只要蕭大利父子一句話—從此蕭王兩家不再往來。別帶壞了我家的孩子。

顧愛民毫不客氣說,無論是我家的王威去了你蕭家,還是你蕭家的有光來了我王家,我一概不許不準。你蕭家的事我管不著,論我家,我會把自己的兒子打死給大院所有的人看。

在王威幼小的心靈,當然不能理解母親這些舉措的意義所在,他還是背著母親顧愛民偷偷的找蕭有光玩。

每一次被顧愛民發現了,就被揪回家裡頭毒打。

禁而不止, 顧愛民是高中的英語教師,最常用的是口語練習使用的燕舞牌磁帶錄音機,她做了一個發明—

每一會毒打兒子時,同步錄音,她錄完了放在自家門口播放,播給對門蕭家聽。

終於有一天,王威好不容易等到母親顧愛民出門,喜滋滋的帶著水槍敲響蕭家的門,蕭有光沖著他吼了一聲,滾,給老子滾,老子永遠也不想看見你這弱崽子。

蕭有光就這樣無情絕情的斬斷了王威人生的第一段真誠的友誼。

(未完待續)

本處連載為簡本,原書50萬字,簡本大約40萬字。

長篇愛情小說《一個人》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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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簡本和繁本。

兩者區別是後者,有大量的心理描寫跟性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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