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碼金瓶梅:三個女人做鞋暗較勁為哪般?只因西門慶最愛小紅鞋
(作者:徐景洲)
西門慶愛小紅鞋,於是爭寵的女人們爭相在紅鞋上大動心思。宋蕙蓮仿潘金蓮的紅鞋做了一雙穿給西門慶看,西門慶大得其意,收而珍藏。潘金蓮更是精通紅鞋邀寵真經,赤身裸體穿紅鞋,成功激起西門慶的情慾而醉鬧葡萄架下,從而鬧出一場不大不小的尋鞋風波。
這是兩個因紅鞋邀寵而招惹事端的典型案例。其實這二人在紅鞋上的較量絕非一日,拿紅鞋爭寵的始作俑者是潘金蓮,將紅鞋上的較勁推向高潮的是宋蕙蓮。但與潘金蓮較勁,或者被潘金蓮看不順眼的人,大都沒有好下場,宋蕙蓮就是最慘的例子之一。蕙蓮與金蓮較量,實在是自不量力,二人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一個是光明正大的妾,一個是私通的情人;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家僕之妻;一個是西門慶的新寵,一個是西門慶的最寵。所以,勝負從一開始就有了定數,不知山高水低的宋蕙蓮是在以卵擊石。
在紅鞋較量上屬於同一檔次的,是潘金蓮、孟玉樓和李瓶兒。這三個人明爭暗鬥,表面上和和氣氣,稱姐道妹,但心裡都清楚她們三人之間最具有競爭性,也最值得競爭。她們常常在向西門慶爭寵上不謀而合,不期而至,不宣而戰。如潘金蓮醉鬧葡萄架之前,西門慶就先與李瓶兒、孟玉樓在花園裡廝混半天。所以,三人在紅鞋上發生交集,絕不是巧合。
紅鞋失而復得後,潘金蓮決定再精心做雙紅鞋。因為那隻丟失的紅鞋,經過多人之手,失而復得,已沒有了再穿的價值。偶然發現西門慶收藏宋蕙蓮紅鞋,更激起潘金蓮要做一雙新紅鞋取悅邀寵西門慶的念頭。而最直接的原因,則是與西門慶上床時穿「綠糹由子睡鞋」引起西門慶的不滿:「阿呀,如何穿這個鞋在腳上?怪怪的不好看。」還說:「你到明日做一雙兒穿在腳上。你不知,我達達一心歡喜紅鞋兒,看著心裡愛。」潘金蓮對西門慶的話如奉聖旨,字字在心。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潘金蓮就坐在翡翠軒台基兒上描畫鞋扇,她做的是「大紅素段子白綾平底鞋兒,鞋尖上綉鸚鵡摘桃」。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她讓春梅請李瓶兒來看她做紅鞋。而李瓶兒恰恰也在做鞋,她要做的是「一方大紅十樣錦段子……做高底的」。此後,潘金蓮又去找孟玉樓來和她一起做鞋。而孟玉樓「也納著一隻鞋兒」,「是昨日你看我開的那雙玄色緞子鞋」,「羊皮金緝的雲頭子罷,周圍拿紗綠線鎖」。
把這三人做的鞋子作比較,一看便知,因人而異,各顯其能,各有隱秘。從色彩到樣式,潘金蓮的最鮮艷,也最具挑逗性。明顯與她一較高低的是李瓶兒——懷了孕的李瓶兒客觀上已處於潘金蓮唯一勁敵的位置,而李瓶兒也因為有了身孕,自覺不自覺地顯擺起來,自覺不自覺地要與潘金蓮爭寵爭強——李瓶兒做的鞋樣式雖然一般,所用布料卻是大紅的——顏色上勝過潘金蓮,還是高底——潘金蓮是平底,李瓶兒又勝她一籌。城府頗深、自知不是潘金蓮對手的孟玉樓深知縱然穿了紅鞋,也難得西門慶特別寵愛,還會白白惹得潘金蓮敵意,毫無價值地成為她的敵對靶子。理智的孟玉樓在不期而遇的「三女斗鞋」事件中,自動退出,是明哲保身的高明之術。所以,她的鞋兒不僅取黑色的「玄色」,還用綠紗線鎖,恰又是西門慶最不喜歡的顏色。這與潘金蓮正好搭配成紅花綠葉,以自己的綠襯潘金蓮紅,能不讓潘金蓮對孟玉樓戒心全無、好感大增嗎?更何況,孟玉樓一貫堅守的處事原則是,潘金蓮與李瓶兒較勁,只能傾向潘金蓮,因為李瓶兒絕不是潘金蓮的對手。況且,李瓶兒也是自己的潛在對手,讓潘金蓮與李瓶兒為敵,借潘金蓮之手搞掉李瓶兒,對自己有利而無弊。孟玉樓是個不折不扣的機會主義者,當她意識到李瓶兒將是潘金蓮下一個獵物時,便不露聲色地自覺執行起幫凶的任務,她這個綠葉,襯得實在太有水平了。
要讓潘金蓮與李瓶兒相鬥,首先要挑起她們的敵意,於是孟玉樓用心叵測地向潘金蓮獻好:「六姐,你平白又做平底子紅鞋做甚麼?不如高底好看。你若嫌木底子響腳,也似我用氈底子。」這話有兩層意思,一是暗指李瓶兒的高底子鞋勝過潘金蓮,佔了上風,挑撥潘金蓮對李瓶兒更大不滿。二是給她出主意,做的與自己一樣,既高又軟,從樣式和實用上,占李瓶兒上風。
但孟玉樓挑撥離間,並未到此為止。當潘金蓮說明自己做的是睡鞋,只能是平底後,孟玉樓馬上借題發揮,把矛頭指向吳月娘,一句「大姐姐好不說你哩」,惹出另一場風波。
孟玉樓說小鐵棍兒的母親一丈青如何海罵「淫婦忘八羔子學舌」。潘金蓮問:「大姐姐沒說甚麼?」玉樓不懷好意地回答:「你還說哩,大姐姐好不說你哩!」接著,轉述了所謂吳月娘「好不說」潘金蓮的話:「如今這一家子亂世為王,九條尾狐狸精出世了,把昏君禍亂的貶子休妻,想著去了的來旺兒小廝,好好的從南邊來了,東一帳西一帳,說他老婆養著主子,又說他怎的拿刀弄杖,生生兒禍弄的打發他出去了,把個媳婦又逼的弔死了。如今為一隻鞋子,又這等驚天動地地反亂。你的鞋子好好穿在腳上,怎的教小廝拾了?想必吃醉了,在花園裡和漢子不知怎的餳成一塊,才吊了鞋。如今沒的遮羞,拿小廝頂缸,又不曾為甚麼大事。」
孟玉樓的這一番「實話實說」,其實是不同場合下吳月娘談話片斷的「有機」整合,其中更有著孟玉樓穿針引線、添油加醋的成分。「藝術加工」過的吳月娘「好不說你」的話,遠比吳月娘原話更具殺傷力。潘金蓮聽了豈能不大惱大恨大怒?她惱羞成怒,張口便罵,黃河決口似的滔滔不絕宣洩了一通對吳月娘的不滿。玉樓見金蓮粉面通紅,惱了,又假惺惺地勸道:「你我姐妹都是一個人,我聽見的話兒,有個不對你說?說了,只放在你心裡,休要使出來。」金蓮當然不依她,晚上就向西門慶告狀,第二天西門慶處罰了來旺三口子。「後次月娘知道,甚惱金蓮」,她哪裡知道,這一切,全是孟玉樓導演策劃的呢!
在做鞋這場戲中,孟玉樓左右逢源,巧嘴如簧,既暗傷了李瓶兒,又背後射了吳月娘一支冷箭,一箭雙鵰,卻又痕迹全無,獨善其身,又一次顯示出她「會處事」的超強本領。
孟玉樓真是個摸不透的角色,她的城府之深非同一般。如果說西門慶家族的生活是一部大戲,那麼,其中許多高潮戲,推波助瀾者,都少不了孟玉樓的身影。表面上,她維護大局,充當和事佬,暗地裡,卻又撥弄是非,從中漁利。她是一個善於韜光養晦、野心遠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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