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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皆有守時

很少看這樣的書,歷史我學得很差。買這本書當初以為它是小說,結果發現不是。然而,僅僅看了開始我就不能釋手了。這是一個老人在回顧她的一生,同時也是她父輩那一代深重的歷史的回首,也是基於一個中國人,對於暌別多年的家鄉,對於被撕裂的國土、被拚命剝離的文化的深深感懷。我不熟悉歷史,我也無意去探究那其中是非曲折。作者也自雲一生遠離政治,但這本書給我最多的感動卻正是那種家國命運繫於一身的使命感、那種現在聽來有些荒誕然而真實不虛的神聖感,我無時不刻被感動,甚至落淚。感動我的是南開中學在抗戰的煙火下「弦歌不輟」的師生們;是學生在最簡陋的環境下仍積極學習、苦中作樂的心境;是在天上執行任務而心中仍裝滿理想和基督徒的虔誠的飛行員;是唱著《蘇武牧羊》,在艱難中養育和照料無數孩子的母親;是在炸彈橫飛之後仍從容講雪萊和濟慈的朱光潛教授;是那一次次命運交錯的際會和偶然,是歷經艱辛後抬頭看見藍天的豁然開朗……生命是有厚度的。半世紀的風雲變遷,前半段我們在教科書里得到的也是一鱗半爪,甚至是虛妄不實的記載,從電視劇里看到的則是一個基調、一個模版。後半段看大陸文人寫那段歲月,真正是傷痕,是不堪回首,即使那裡面也有一些浪漫,一些美好回憶,但那終究是苦澀之泉下的一絲清冽。第一次看台灣人寫那段歷史,才知道沒有被摧折過的人格是怎樣的,儘管一樣有苦難的記憶,一樣有難以逾越的困苦,悲愁系之,感慨系之,但那是一脈相承的,那種苦難是可以被升華的。相比之下,我們要從斷了的文明上重新抽芽,那是一件極其困難,幾近不可能的事。但歷史就是如此,世事難料。我們現在已經無法去追溯一個「如果」。看這本書,每每回到現實,會覺得現實反而變得不真實。果若我們有過這樣的前輩、有過這樣的理想和偉大征途、有過這樣碧藍無瑕的天空和自由……何以現在會是這樣?最後一章,作者引用一段《舊約》如下: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聊以自慰,一切都有天數、冥冥中有安排。作者對大半個世紀以來的家國敘事和發生在身邊的點點滴滴娓娓道來,時光如水,沖刷了記憶,許許多多個人的命運串起了國家和歷史的起承轉合,難以磨滅的歷歷往事化成文字,字字皆如珠玉,溫潤清涼,通透豁達。作者的一生曲折坎坷,經歷了大喜大悲,看透人世的滄桑變化,但始終她沒有失去「自我」,這是與大陸的同代人相比太幸福、太幸運的事。因此她在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才能從容回憶,寫下優雅、詩性的文字。一切皆歸於平淡,歸於寂靜。寂靜之中有大的聲音,有大的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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