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拉巴爾:捷克文學的悲傷之王

據說,在捷克,如果問普通人誰是當代最受歡迎的捷克作家,答案通常不是米蘭·昆德拉或伊凡·克里瑪,而是一個中國讀者不太熟悉的名字——博胡米爾·赫拉巴爾,儘管這三人一直被並稱為捷克當代文壇「三劍客」。捷克人說,赫拉巴爾像是啤酒館裡坐在你桌子旁的熟人,將無數奇特的故事娓娓道來,幽默而富有哲理,這才是純正的捷克味道。昆德拉則宣稱:如若有人要為蘇聯佔領捷克斯洛伐克結束後的時代命名,他必得稱之為「赫拉巴爾時代」。他是當之無愧的20世紀下半葉捷克最偉大的作家,是繼哈謝克之後的又一位文壇奇才,卓越的文學成就和特別的文學體式,他被稱為「捷克文學的悲傷之王」,擁有了世界性的聲譽。

1997年2月3日,84歲的赫拉巴爾從布拉格一家醫院的五層樓墜落。關於死因,有人說是自殺,因為在他的作品中就曾出現過「從五樓墜落而亡」的情節,晚年失去妻子的他異常苦悶,想以此方式尋求解脫;也有人說,他是在窗檯喂鴿子時不慎失足,捷克作曲家弗拉基米爾·弗朗茨因而這樣形容他的死亡——是鴿子把他叼向天空,化為不朽。

赫拉巴爾一生創作實績豐厚,身後結集成十九卷合集,是捷克國內的長銷書;他本人在1994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迄今他的77種書,以27種文字在世界各地的33個國家發行。

人們這樣評價赫拉巴爾的創作:他獨特的風格和題材直接影響了捷克文學的發展,他創造了啤酒館的神話,他把對這個世界邊緣人的完美注視和傾聽搬到自己的小說里,他坦然地把普通人的聊天與深邃的哲學思維糅合在一起,他用充滿詩意的和善意的眼睛去透視灰暗的日常生活,發現底層珍珠的熠熠閃光。

赫拉巴爾生於1914年,1935年進入查爾斯大學法學院就讀,1939年因納粹關閉捷克的高等學院而學業中輟,直到二次大戰結束,才繼續修完課程。

儘管擁有法學博士的學位,他一生卻從未從事過與法律有關的工作,而是將生活的原點駐紮在布拉格的貧民窟,且一住就是二十年。他在鋼鐵工廠里打零工,在廢棄物回收站里當打包工,還當過製作舞台背景的工人……倉庫管理員、碎石工、火車調度員、廢品收購員等工作及豐富的生活閱歷為他提供了豐饒的素材。而一到了晚上,他就走進啤酒屋打發時間,與升斗小民閑話家常,他的許多小說題材,來自這些他所謂的「時代垃圾堆」上的人物所說的故事。

赫拉巴爾曾說,他要向美國的作家學習,這些美國人「先從事可能從事的任何工作而惟獨不當作家」,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觀察人們的生活,參與無論哪樣的生活,不惜任何代價。」

赫拉巴爾一生際遇起伏,順境少而逆境多。上世紀50年代初期,工作不順利,沒有出版社願意出版他的作品,他的創作多是在一沓沓從工廠帶回家的廣告紙背面完成的。

在底層生活了大半輩子,1962年起,年近半百的赫拉巴爾才開始較有系統地創作。1963年赫拉巴爾已屆49歲之年,才由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處女作《底層的珍珠》短篇小說集,該書引起強烈反響,特殊的風格和文采即備受捷克文壇的推崇矚目,並於9月20日獲出版社獎。1964年,捷克青年陣線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又一部短篇小說集《巴比代爾》,8月,他在《老年維特的煩惱》的基礎上進一步改寫成的《中級舞蹈班》出版。1965年3月,出版中篇小說《嚴密監視的列車》,《巴比代爾》短篇小說集獲青年陣線出版社獎。9月24日,《嚴密監視的類車》《中級舞蹈班》獲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獎金。1968年,由於支持「布拉格之春」運動,他的著作被列入禁止出書名單,他本人成為「被嚴密監視的作家」。1970年末,捷克作家協會被文化部解散,許多拒絕同當時政權合作的作家選擇了流亡。1970到1976年間,赫拉巴爾陷入人生低谷,與妻子隱居在布拉格城外的小鎮。在那裡,為了獲得更多陽光,他爬上儲藏室屋頂,把書桌鋸短兩個桌腿,放在屋頂斜坡上,自己則怡然自得地在桌子上用打字機寫作。據說,他的代表作《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就是在這樣的狀態下,連續18天,一字不改,一氣呵成。

有人曾用利刃、沙子和石頭,分別來形容捷克文學三劍客昆德拉、克里瑪和赫拉巴爾:昆德拉像是一把利刃,利刃刺向形而上;克里瑪像一把沙子,將一捧碎沙灑到了詩人筆下甜膩膩的生活蛋糕上,讓人不知如何是好;赫拉巴爾則像是一塊石頭,用石頭砸穿卑微粗糙的人性。捷克著名的雜誌《周刊》曾就「誰是捷克最偉大的50名作家」做過讀者調查,結果赫拉巴爾僅次於《好兵帥克》的作者哈謝克,排名第二。

赫拉巴爾一生創作頗豐,身後結集成十九卷合集,最知名的包括《嚴密監視的列車》、《我曾伺候過英國國王》、《時間靜止的小鎮》,以及帶有自傳色彩的《過於喧囂的孤獨》。

他的寫作極富新意,閱歷豐富又博學強記,文字靈巧幽默,能在鄉野雜談與恢宏論理間出入自由,富有獨特的魅力。

他以細微敏銳的洞察力,捕捉眾生百態的歡顏愁容,樹立了以市井小民為主軸、「非英雄」式主角的創作典型。他最傑出的作品,故事主人公都是那些生活在底層,人生道路充滿曲折、辛酸,卻用樂觀的心情和幽默的話語來化解苦悶的人。他為這些人物創造了一個新詞:巴比代爾(Pabitel)。這些市井小民在歷史的浪潮中,堅韌自得地悠遊,他們的遭遇反映了捷克這個民族在近代歷史上的坎坷無奈,歷經了各種政治強權的侵凌壓迫,動亂的時代、重重的掠奪,平民百姓只好以近乎痴傻的態度,面對非理性的生活和荒謬的命運。有人說,Pabitel 就像沒有文字傳承的民間說唱藝人,把誇張和想像加進故事,精髓未變,內容卻更豐富。而赫拉巴爾本人,也正是這樣的民間說唱藝人。

他筆下的小人物或生或死,在時代流轉下如煙霧升起淡去,沒有任何聲音、不留一點痕迹。但這些平凡的死亡,卻有令人悚然的力量。

在赫拉巴爾眾多作品中,他本人最為看中的是《過於喧囂的孤獨》。這是他思考最深、花的心血最多的一部佳作。他自己對這部作品曾說過這樣的話:「我之所以活著,就為了寫這本書」,「我為《過於喧囂的孤獨》而活著,並為它而推遲了死亡。」誠然,赫拉巴爾在這部作品裡傾注了他一生對人類文明和進步的深刻思考,無限的愛和憂慮。

赫拉巴爾小說中的主人公大都是一些普通人,是他自己與之等同並稱之為「時代垃圾堆上」的人。這些人的處境往往很悲慘,可是他們透過「靈感的鑽石孔眼」看到的美景卻使他們沉迷得如痴似醉。幻景與現實形成的強烈反差正是赫拉巴爾小說的魅力所在。《過於喧囂的孤獨》中廢紙回收站的老打包工漢嘉也是一個處於社會底層的普通人。他孑然一身,沒有妻兒,沒有親友,終日在骯髒、潮濕、充塞著霉爛味的地窨子里用壓力機處理廢紙和書籍。他渾身臟臭,當他偶爾拿著啤酒罐走出地窨子去打啤酒時,他那副尊容會使啤酒店的女服務員背過身去:手上染著血污,額頭粘著拍打死的綠頭蒼蠅,袖管里會跳出一隻老鼠。就是這樣的生活,他年復一年度過了三十五個春秋。他沒有哀嘆命運的不濟、社會的不公,卻把這份苦差事看成他的love story,把陰暗潮濕的地下室看做「天堂」。他說三十五年來用壓力機處理廢紙和書籍使他無意中獲得了知識,他的「身上蹭滿了文字,儼然成了一本百科辭典」,他的腦袋「成了一隻盛滿活水和死水的罈子,稍微傾斜一下,許多蠻不錯的想法便會流淌出來」。他滿懷深情,有時也不乏自嘲地回憶自己那已經逝去的歲月,講述他的「愛情故事」,訴說他對視如珍寶、聖物的書籍的青睞。他細緻人微地描繪讀書的樂趣,以及從廢紙堆中救出珍貴圖書給他帶來的喜悅。他沉痛地傾訴目睹人類文明的精華、世界文化巨人的著作橫遭摧殘時心頭感到的撕肝裂肺般的痛惜與憤懣。由於這一切都出自一個普通老打包工之口,讀來格外扣人心弦。

《過於喧囂的孤獨》的成稿過程也並不一般,這部小說在赫拉巴爾腦海里醞釀了二十年之久,他不斷對之加以補充,進行反覆的深刻思考,直到主人公漢嘉與他自己融為一體,推倒重來一共寫過三稿方才成書。第一稿作者自稱「是一部阿波利奈爾式的詩稿」,因為他「把整個故事看成僅僅是抒情的了」。第二稿改成了散文,用的是布拉格口語,可他覺得缺少嘲諷味,即我們在文中感受到的黑色幽默。他認為,書中主人公,一個通過閱讀廢紙回收站里的舊書而無意中成為的文化人,用口語來做他的獨自不適合,於是又改用作者所說的「一絲不苟的嚴謹語言,捷克書面語」寫出了第三稿。這一稿猶如一部憂傷的敘事曲,他滿意地說:「直到現在這個故事才是動人的。」他自己被感動得幾乎流淚。小說完稿的時間是一九七六年,可當時無法問世,只能放在抽屜里,一九八七年作家瓦楚利克用自行刊發的形式將它出版,讓它與讀者見面。這樣一部佳作,直到一九八九年底才由捷克斯洛伐克作家出版社正式出版。


推薦閱讀:

納爾遜·羅利赫拉赫拉·曼德拉的一生
赫拉氣墊怎麼樣?
赫拉利有可能說錯了?

TAG:文學 | 悲傷 | 捷克 | 赫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