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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  一滴水放逐在海里

文/明愛暗戀補習社長

和朋友們聊天,討論在「成長」這個漫長的征途中,最艱難是哪一步時,有人說是要學會解一元二次方程,有人說是在滿臉青春痘的年紀向男神表白,還有人說是讀了經管專業卻發現沒有家族企業可以被管。當然這些跌跤都足夠慘痛,可它們更像是暫時的困難,而長久的困境是:終有一天,我們必須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且,我們還得嘗試去享受這個身份。

從小到大,父母、老師總是一味地要求我們做到「拔尖、優秀」,

但成長中的現實似乎又反向教育著我們去認清一點,那就是再努力、再有天賦的人,也不是事事都能做到優秀。

接受了這麼長時間「成功學」教育的我們,該如何坦然接受自己終將成為一個普通人?

有主角光環嗎?給我來一打

  

曾經,我以為自己是被上帝親吻過的那個蘋果。我作文寫得又快又好,別人還在為800字苦惱時,我已經輕輕鬆鬆寫滿了方格紙;我朗誦比賽拔得頭籌,當其他參賽者磕磕碰碰讀完全篇時,我已經被贊為感情飽滿。

老師時常表揚我,每次比賽捧回一個獎盃,她都會撫摩我的頭髮,說你要加油呀,要做一個了不起的人。家人都特別看好我,哪怕我只是背幾句唐詩或翻來覆去的那幾句英文,他們也能從這些小小的細節里看出發達的跡象,都說這孩子以後會有出息。於是,我覺得自己的頭頂一定有一圈神秘的主角光環,它能幫我跨過荊棘繞過泥淖,它讓我逢凶化吉錦上添花,它讓我成為考試的第一名,讓我變成受歡迎的小姑娘,讓我被一群大人摸著腦袋誇獎:哎呀以後肯定很厲害!

但很快,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的我,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滑鐵盧。

那個在眾人眼中優秀得不得了的我,被我媽硬塞進了數學競賽班。我坐在正中央的位置,脊背挺得發直,心裡卻發慌得要命。從前我上課總是多動,一會在橡皮上刻字,一會在書頁上畫漫畫,一會跟同桌在課桌下偷偷玩石頭剪子布,因為我只要一抬頭,瞄幾眼黑板,就能明白這堂課的知識點。可是在奧數班裡,我死死地盯著老師手裡的粉筆,卻仍然抓不到她嘴裡精妙無比的拋物線。等到要我們自己解題了,我的草稿本上布滿公式數字,其實心底一片茫然,再瞥一眼身旁的男生,解題過程流暢到驕傲。

那是第一次吧,我發現自己並非無所不能,但那只是開始。接下來,我又和數學磕磕絆絆地相處了多年,被各色化學試劑嚇得眼花繚亂,被不甘驅使,被天分限制,開始了和普通人的身份做長久的搏鬥和糾纏。

如果知道任何光環都有有效期限,我一定會在淘寶上訂購一打的。

  

學會了釋然,沒學會釋懷

  

即使後來進了中文系,唯一的運算測試是年度商場回饋活動,我仍然覺得,數學是我一生的轉折點,它給了我從所未有的挫敗感,也讓我明白,自己並沒有那麼優秀。

但我其實從未釋懷過,哪怕我跟大家關在同一個教室里用普通話念同樣的課文,我仍然覺得,我不會淪為一個普通人。你知道的,讀書除了智力,其實也拼好勝心。縱然我數學爛,但作文從來都被作為範本,我可以搞不清氣旋方向,但我翻一遍書就能知道唐朝把哪幾位公主送去了和親。

僥倖進了個牛哄哄的大學後,混跡在一群聰慧的美貌的勤奮的人之間,我仍然不打算做一個普通人。我學會了把不甘混在複雜的笑容里咽下去,也學會了把野心藏在嘴邊的酒窩裡。我在別人誇獎我的時候擺擺手,我在被私信「很喜歡你」回復時說過獎,可是我心裡非常非常——希望做一個,可以被看得到的女生。

什麼叫可以被看得到?就是小腿纖細筆直的,巴掌臉的,說多無聊的笑話都有男生捧場的……我希望做一個這樣的人。哪怕我假裝豁達假裝不在乎假裝自黑,我仍然希望,有人能一眼就看到我。

進大學後第一次讀書會,導師是研究先秦文學的,他要我們談談對先秦文學的認識。上大學前誰跟先秦熟啊?我們就知道一堆佶屈聱牙的文章,一群爭論不休到處被趕的士人,我看到有人偷偷用百度了,我看到有人向同伴求證:「哎山海經是秦國人寫的嗎?」我心裡也發慌,但我是眾人眼中的資深才女啊,我維持著隨意的坐姿,腦子裡拚命地把那些碎片化的知識,整合成能嚇唬人的句子。

我是第一個講的,我挑了詩經里冷僻的段落,扯了朱熹的注釋,順便分析了下先秦和後來儒家主導文化的差異,我仔細觀察導師的每一個表情,在他最覺得興味時住了嘴。我繼續端出大咧咧的笑容:「哎我就是亂七八糟一說,給你們墊個底。」

雖然回頭看,這表現實在是太刻意了,可我當時肯定很得意。不僅僅是得意於發揮,而且我還精準地控制了時長,沒有用力過猛。我們不都是這樣嗎,最渴望寥寥幾句鎮住局面,要不哪來那麼多回復和關注。

我講完後,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實際上心裡卻鬆弛了下來,我想開學第一仗打得不錯。抱著這種心態,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其他同學發言,偶爾應景地鼓掌,假裝認同地點頭,其實一個字也沒鑽進耳朵去。最後發言的,是個瘦小的短髮女生,她緊張得要命,僅僅開頭幾句話,就翻來覆去講了五分鐘。我都懶得幸災樂禍了,只想快些結束,可以回寢室看美劇——都是些教科書上背來的見識,有什麼好聽的?

但我估計失誤了。她講了約十分鐘後,其他同學都收起了之前漫不經心的表情,導師整個人都往前微躬,激動處甚至握緊了拳頭。帶著一點不甘和不信,我側耳傾聽,卻只能承認,她的觀點新穎太多,論證詳實太多,和她一比,我的發言蒼白得像應試作文。

那是大學給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課。

  

送我一顆夕陽作為獎賞好嗎?

  

其實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樣,與世無爭的面具下,從未停止過掙扎——還是想贏,想做最突出的那一個,想和平庸劃清界限,想掙脫毫無波瀾的日子。站在中心的,不過那麼寥寥幾個人,有人一心想要往燈光下擠,連高跟鞋都擠掉了,有人撥著劉海淡淡地說無所謂,其實特別喜歡被點中,比如我。

可是我遇到一個特別的。真的有人,願意站在舞台兩側,替別人鼓掌,不帶任何妒意,也不會暗暗想,你要是摔下來就好了。

這個社團里的小姑娘,長相只是可愛,才華不算橫溢,做講座時我們和嘉賓合照,我努力調整笑容,她躲在最遠處。可是交給她的任務,從來做得最細緻,一篇稿子,沒有錯別字也沒有標點失誤,一份策劃,前期宣傳後期總結,事無巨細全包括了。

她大二之後就去了我們學校的另一個校區,坐地鐵過來大約要一小時。有次,一個嘉賓演講,我怕現場人手不夠,就試探著問她能不能抽空過來幫忙。她一口答允了,我問她想做什麼,她選了最瑣碎的場記。說實話,把一整個流程順利走完,我就覺得任務完成了,至於什麼後期整理,隨便搪塞一記就行——大家都只愛看聲色並茂的現場,誰會盯著電腦看乾澀的筆記。可是她傻乎乎的,用錄音筆錄了全場,到宿舍已經十點,她就放一句抄錄一句,當晚發給我。在郵件正文里,她誠摯地跟我道歉,說室友都已經入睡,她覺得噼里啪啦打字不太好,所以做了一點刪減,請我諒解。

我邊揭面膜邊自我安慰:沒事,反正整理了也沒人看,看的人也不知道是誰幹的。沒事,能交差就行。然後我就專心致志地塗保養品了,過了半小時,我隨手點開附件,看到整整四頁,七千餘字的演說記錄時,我快哭了。

我碰到過好多所謂的牛人,都覺得還好。你知道虛榮心是很大一股力量,它可以推動你往前走,把你塑造成一個厲害的人物。可是,一個自願站在相片邊緣的人,願意花大力氣,做一件根本沒法出名的、沒有多少人會盛讚的事情,這太了不起了。

我們的父母這一代,大都對子女有熱切的盼望,像我爸媽,雖然嘴上說平安快樂就好,其實心底里恨不得我去哥大,一次性解決學歷和戀愛問題。當然誰都希望小孩子是拿得出手的,可是這社會盛產普通人,你總得賦予他平凡的權利。或者說,就是因為教育只教我們怎麼奔跑,沒教我們怎麼禮貌地祝福體育健將們,怎麼攙扶跌倒的,所以有人伸出腳去絆,有人怪聲怪氣地吹口哨。

講座結束後的一個禮拜,我們學院開元旦晚會。無端的,我想起她沉靜的目光,突然對自己說,你得到的太多,耿耿於懷的也太多,是時候不計回報地付出一次,是時候站在台下,心甘情願地看人家耀眼一次了。所以我既沒有做主持,也沒有表演,而是自願報名做了場務,匆匆穿梭於禮堂。抽獎環節前,我要把一個巨大的箱子拖到幕布後面。我穿著薄薄的針織毛衣,笨拙地推動著它,常常是左腳絆了右腳,或者手肘被箱子撞到,更慘的是,從前我主動搬一下桌子,都能有同學湊上前來幫忙,而此刻台前在熱熱鬧鬧地搶答,主持人在用甜美的聲音宣布新年的來臨,而我在做什麼,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知道。

抽獎環節時,台下一片沸騰,我躲在幕布後面,迅速地把各個獎項的禮物分類擺放,主持人公布一個名字,我就探出一隻手去,把禮物遞給禮儀。最最歡樂的抽獎時刻,於我卻是最難熬的,從頭到尾,我都蹲在地上,反反覆復地核對禮物有沒有擺錯。從頭到尾,我和台前那片愉悅的、輕鬆的氣氛間,都隔著一層厚厚的拖沓的紅布,我只能伸出手去,把那些象徵好運的禮物送出去。

回寢室後,我發現小腿上好幾塊淤青,背上的汗都涼了,貼在皮膚上,冰涼地讓人心驚。室友都忙著展示好手氣,整一個晚上,她們都沉浸在狂歡的氣氛里,沒顧上是否少了一個我。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放下澎湃的虛榮心和無謂的驕傲感,把自己輕輕放回到普通人的位置。是有一點失落,原來自以為存在感爆棚的我,其實並沒有佔據多少人的注意力,也有一點釋懷,能夠扎紮實實地做些事情,不為別人的注目禮而活,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

但那畢竟只是一次嘗試,第二天醒來,我還是要繼續碼論文,繼續讀一堆晦澀的書來博得別人的鼓掌,繼續敷面膜來獲得男孩子的愛慕。

-------《大學生》雜誌,全球大學生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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