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滴落
我獨自在院子里徘徊,從西院穿過月亮門走到東院,最後站立在這棵樹下。院子里靜寂無聲,只有冬陽從東、南、西三面的樓隙間灑向樹梢。院子里每幢樓高只有兩層,屬於古式青磚小樓,院子門口除了掛著省作家協會的牌子外,還掛著閻氏故居的牌子。我在心裡暗自揣測,這個院子里除閻氏的傳奇外,還有多少文壇故事、作家佳話。我從小城而來,再一次走進了位於省城的這個院子,將要在這裡進行為期三天的影視文學評論高級研修班的學習。 在課堂門口站定,我沉默良久,上一次來這個院子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當時只感到從五一路一拐進東四條這個巷子,越往裡探進,越安靜、清幽;越往裡行走,巷子深深里,越甩掉了塵世的車聲、人聲。感知於心的是一院子的幽靜、神秘、知性,撲入眼裡的是滿院子的青枝綠葉、花開蝶飛。我怎麼就沒有發現這裡的楹聯呢? 動身來太原時,我查了太原當天的天氣預報,節令已經從秋的深處跨入了冬的門檻,我站在院子里仰望著樹冠,枝椏間從樹梢往下,還稀稀拉拉地掛著葉片。葉子有深淺不同的黃色,有深淺不同的褐色,有深淺不同的棕色,還有深淺不同的綠中泛黃色,加之紅紅的果子點綴其間,整棵樹仍然不失生動。 我在這棵樹下站立了許久,陷入了沉思。我貓腰撿起一片落葉,捏在食指和拇指間仔細端詳,葉子黃中帶著褐邊,如羽狀而具有裂痕,干而輕、薄,葉絡分明、圓潤而有光澤,掂在手指間也輕飄飄的,不如我在別處見到的銀杏葉有分量。同樣是落葉,因樹種不同,葉子的質地和手感形狀都不相同,但卻一樣逃不過從孕芽到一樹繁華再到深秋飄落的宿命,這便是衡定不變的自然規律。 生死,咋忽然就那麼近? 就像眼前這棵樹,或許刮這場冷風之前,葉片要稠密得多,現在卻變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了。 如果把人的生命像這落葉一樣分季節,那麼,我父親才60多歲的年紀,按現在人的生活條件以及壽數而言,他應該才走到人生的秋季,他離人生的冬季還很遠。然而,上蒼在沒有任何預示、在我認為歲月靜好的錯覺中,生生地擄走了父親的生命。從此,我的父親變成了照片。當我想念父親的時候,只能是看著照片,沒有了父親的體溫,也聽不到了父親溫婉、親切的聲音。就如同我書里夾著的一片片樹葉一樣,形狀宛在,卻沒有了水分,沒有了生機,沒有了亮色。 而今,我的父親安睡在了離我兩千多公里外的山岡。寫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一次飯後,將要離開飯店,走過一位我敬重的老師的飯桌時,老師微笑著說:「剛才觀察你了,吃飯時,數你拿筷子遠。在我們這裡有這樣一個說法,拿筷子遠,就走得遠,難怪你從四川來到我們這裡。不知你們那裡有沒有這樣的說法?」我笑了笑,隨即點了點頭。如果把父親比喻成一棵樹,那麼,我就是依附於父親這棵樹上的一片葉子。然而,命運讓我這片葉子飄過大巴山、飄過黃河、飄過太行山,落到山西這個地方,這是否也是宿命呢?我解釋不清。我只是清楚地感覺到,現在我站在這棵樹下,冷風中,我思緒萬千,想起的某一句話,或者某一個場景,都會撞痛我。父親養育大了我,供養我求學,然而我卻離父親很遠很遠。以前相隔的是關山黃河,而現在相隔的是黃土。父親在土裡,我在土外,永遠也沒有相見之日了。 冷風越吹越勁,我腳下的樹葉越來越多,十片、幾十片,甚至更多地鋪開、累積、飛舞。再多的落葉,明天清早,也將會被這個院子的工作人員清掃得乾乾淨淨,院子里又復乾乾淨淨了。從中國宗教文化而言,父親的生命也如我眼前飄飛的落葉,是乾乾淨淨地來、乾乾淨淨地去了,但給我留下了多少心痛、多少難捨、多少懷想。凝視我腳下這些落葉,我心有恍惚,當把這些落葉清掃乾淨後,似乎一切都像沒有發生。是這樣的嗎?真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嗎?抬頭看樹梢,一會兒之間樹葉更少了,深褐色的樹榦凸顯,果子像一個個紅紅的小球也凸顯了出來。可是,經春歷冬,年復一年,你能說它四季輪迴間一切都沒有發生嗎?當然不能!它開花、結果,它枝繁葉稠,帶給了這個院子一樹風景、蓬勃生機;它也在樹的心上刻上了年輪!當你覺得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卻從中感受到了時間的流逝,雖然看不見時間流逝的痕迹,但那些附著於物、附著於事的場景依然存在。其實,每一片葉子、每一顆果實,都有其生命的孕育過程,葉子在春風中孕芽,應當是一片葉子生命的開始,經過夏天的蔥綠、燦爛,再到深秋或初冬的飄落。開花、結果、果紅、葉黃間,時間便如同這飄飛的葉片般滴落了。「天空中沒有翅膀的痕迹,但鳥兒已經飛過(泰戈爾)!」時間滴落了,過往的物事依然存在。在人的心裡,在經歷里,在塵世的積澱里。 就像我父親的生命,雖然像我眼前的樹葉一樣飄落成泥了,但我不承認父親的生命就此終結,他依然會如同樹一樣生生不息。樹葉落了,來年春天依然會吐新生長,年復一年,年年如此。我父親的生命也一樣,從我們兄弟姐妹的血脈中,我便看到了父親生命的生生不息。我和弟妹們從父親的身邊走出去,走向各自的人生,但怎麼走也走不出父親的血脈蔭庇,就像滿樹葉片怎麼生長也離不開樹榦的給養、離不開樹根以及土地的滋養一樣。 這是一棵山楂樹,在我孤陋寡聞的閱歷中,山楂樹一般都長在山嶺薄地,生長在院子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尤其是這樣文氣斐然、古老的院子里。它會是什麼感受?我好想揣測這棵樹的想法。就像我,從四川南部來到黃土高原,雖然20個寒暑過去了,但我仍然有太多的不適應。 院子里與山楂樹隔著一個月亮門,兩兩相望的,是西樓正門口的一棵柿子樹,相較這棵高大的山楂樹,它顯得弱小、纖細,葉子已經全部奉獻給了季節的深處,纖瘦的枝椏間卻掛著一盞盞紅紅的燈籠,更顯寧靜。我感嘆:它雖然並不高大、粗壯,但它同樣結著果實,同樣在季節深處呈現出它應有的嬌美。「咔嚓!」它當了我的背景,我定格下了它的嬌美與寧靜,N年以後,我一定還會想起它。據一位老師說,這棵柿子樹所在的位置,原來是一棵老梧桐樹。然而,隨著這個院子里一位老作家的去世,梧桐樹也隨之折枝斷臂了。有人說,岸上的魚死於對一滴水的思念。落葉呢?死於對樹根的思念,還是對大地的眷戀?那棵死亡的梧桐樹呢?死於對這個院子里的人的思念嗎?樹木與人之間尚且有靈。人與人之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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