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長的等待方知相逢的美麗

《等你，在雨中》

余光中

每朵蓮都像你

每朵蓮都像你尤其隔著黃昏，隔著這樣的細雨永恆，剎那，剎那，永恆等你，在時間之內，在時間之外，等你，在剎那，在永恆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裡，此刻如果你的清芬在我的鼻孔，我會說，小情人諾，這隻手應該採蓮，在吳宮這隻手應該搖一柄桂槳，在木蘭舟中

一顆星懸在科學館的飛檐耳墜子一般的懸著瑞士表說都七點了忽然你走來步雨後的紅蓮，翩翩，你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

從姜白石的詞里，有韻地，你走來

有一種等待，遺落在杏花煙雨的江南。有一首小令，封存在潮濕的詞卷里。還有一個採蓮的女子，迷失在兩千年前的吳宮，找不到歸路。後來，我才明白，世間的寧靜，從來都是自己給予的。一場雨，一首詞，一支曲，甚至一片流雲，都可以讓你在瞬間從喧鬧中走出來，遇見那個柔軟的自我。

有人說，一段美好的心情，需要許多自然景物來釀造。而自然萬物，亦需要一顆靈動的心來裝點和欣賞。我們是看風景的人，風景亦為人等候。世上的一切，皆有因由，所以無論遭遇了怎樣的緣分，我們都要以心相待。

我們是看風景的人，風景亦為人等候。

在這裡，一冊春風詞卷，一本秋水詩章，有了無法取代的地位。依稀記得，第一次讀余光中的《等你，在雨中》，被詩的結局，深深吸引。彷彿有那麼一位清麗佳人，在雨中，走著蓮的步子，從古老的詞卷里翩翩走來，還帶著韻腳。像一縷清風，散著淡淡的芬芳，在我們還來不及細看，就那麼飄過去了。

詩就那麼嘎然而止，留給讀者無限想像的空間，卻再也尋不見那個飄逸背影。掩卷，想像自己成了一個宋朝人，走進書中，穿著古典裙衫，斜插一支金步搖，深情款款。攜一片風，裝幾盞雨，采幾枝蓮，走不出時間，我們分明還活在當下。

一冊春風詞卷 一本秋水詩章

就這樣回到詩的起句，等你，在雨中，在黃昏，彩虹飛架，紅蓮似火。因為這場煙雨，讓等待也成了優雅的美麗。詩人的心，沒有等待的焦急與惆悵，而是無比的恬靜與安然。「你來不來都一樣，竟感覺，每朵蓮都像你。」在他的心中，她就是蓮的化生，所以來與不來，都不重要。

蓮，聖潔而清雅，貞靜而脫俗。理想的詩人，之所以把約會地點安排在黃昏的蓮池邊，是因為他依然有夢。他期待，美人從一朵紅蓮中幻化而出。搖一柄桂槳，在木蘭舟中，綽約風姿，艷若仙人。等待，在剎那，亦在永恆。

於是，詩人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像中。想像他握緊了她的手，想像聞到她的清香。而所有的背景，都在煙雨的黃昏中，在清涼的蓮池畔。如若不是手腕的瑞士表告訴他，已經到了七點，他自己都無法知道，會為這生動的意象，沉迷到幾時。

他等待的人，果然如約而至，步著雨後的紅蓮，翩翩走來。像一首小令，從一則愛情的典故里你走來，從姜白石的詞里，有韻地，走來。如此顧盼流轉，清麗絕俗，真箇是不負詩人一片真心。為這樣一個女子，哪怕等到美人遲暮，亦是無悔。

原以為，這漫長的等待，會換來熱烈的相擁。詩人卻獨具匠心，筆鋒陡轉，只是看著這位如夢佳人，在煙雨詞韻中，緩緩行走。此時的她，已搖身一變，成了一朵紅蓮，從詞里走出來，是不是轉身又要走進去？似水良辰，難道就這樣輕易辜負？那長久的等待，又是否值得？

有人說，真正的幸福，是等待的過程。因為有了那個悠長的過程，才知道相逢的美麗。話雖如此，想來我們都有過等待的時候，都嘗過等待的滋味。而像余光中這般從容幽靜的等待，似乎微乎其微。尋常的日子裡，等一個人，總感覺時間靜止不動，風景成了擺設，心情焦慮不安。所有的思緒，都給了那個即將相見的人。倘若在向晚的黃昏，又遭遇一場煙雨，心境則更添幾分惆悵。

而余光中的等待，可以忽略時間，讓自己沉醉在迷濛的景緻中，物我兩忘。甚至那個等侯的人，來不來，都可以無謂。不是因為他不夠深情，而是太過情深，在他的眼裡，心底，那個人早已消融在所有的風景中。正是如此，他的詩有了一種別出心裁的美麗。從此，讓每一個等待的人，不再孤單。

余光中的詩情通古今，意貫中西。這一首《等你，在雨中》，清麗柔婉，空靈古典，將現代詩和古體詞巧妙優美地融合在一起。他的詩，細膩柔情，似一湖明凈的水，波瀾不驚，卻又讓人感受到微微漣漪。

他曾說過：「真想在中國文字的風火爐中，煉出一顆丹來。」可見他是位理想的作者，追求完美的藝術。寫文章是一種修鍊，千百年來，那麼多經典的詩文詞句，都是從浩瀚無垠的漢字里，修鍊而成。只是我們記住的，又有多少？那一顆丹，要嘗過多少世情百味，見過多少人文風物，又經過多少時光流轉，才可以煉成。

讀完他的詩，卻有一種感覺，詩中的韻律和意境，都是自然流淌，沒有絲毫的修飾與打磨。這首詩，就像江南的煙雨，清新天然，無須時間來煉就。藝術的美感，在詩人如椽筆下，恣意流淌，不露痕迹。文字最高境界，也是人生最高境界，它們有著共同的主題，就是返璞歸真。把一切繁複的事物，刪至簡潔，如此那些隱藏在歷史塵埃里的明珠，便一覽無餘了。

世事蒼茫，年華如浮光掠影，一去不返。那些美麗的等待，被珍藏在遠年的故事裡，芬芳如昨。那麼，等到遲暮之齡，讓曾經有過誓約的人，重新相聚在築夢的檐下。用歲月的爐火，溫一壺記憶，慢慢品嘗，不負昨日那段美好的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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