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70周年,給我們看了一部刪減版的開幕片
第70屆戛納國際電影節
5.17?28,2017
開幕片
《伊斯梅爾的幽魂》
生活降臨於此
阿諾·德斯普里欽 Arnaud Desplechin
文 | 朱馬查
編輯 | 尼儂叄
德斯普里欽向來不缺幽魂:鏡子、玻璃窗、舊照片、畫像、故土、雕像、舊房子(尤其聯想到他拍攝家鄉祖屋的紀錄片《摯愛》),在這些地方都能看到縈繞他多部電影的幽魂。「幽魂」(Fant?me)不僅是「鬼魂」,更常常有「過往」以及「幻想」之意,除了人物的消失與復現,缺席與在場,德斯普里欽也常常用文學、書信、夢境、戲中戲來為此幽冥境更添曲折。
電影如同身為導演的伊斯梅爾的大腦,在幾重身份生活的不同世界(創作受阻的導演、愛人回歸的鰥夫、另覓新歡的戀人)以及他腦中的故事世界中穿行,各自遵循著不同的拍攝節奏與手法,卻在其中埋入微弱的聯繫,又以故事情節人物致意身邊人,讓戲中人無意中重複著愛人的言語,揭示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內心想法。據說導演剪輯版會有一場揭示幾重世界更為緊密的聯繫的戲,而在刪減了20分鐘的「開幕版」中,一切更像無意識跟隨情感的流動,在即興與留白中跳脫,甚至遊走在失控的邊緣。(未刪減版在巴黎pantheon影院上映)
電影海報
電影海報上歌迪亞飾演的卡洛塔和甘斯布飾演的西爾維婭就彷彿一體兩面,為電影這部分充滿情節劇意味的敘事增添不少神秘感。西爾維婭初遇伊斯梅爾便說自己總是愛上已婚男人,而卡洛塔從伊斯梅爾身邊消失,最終遊盪到了印度與一位有婦之夫同居。一位在場,一位缺席,命運冥冥相連。然而她們又是截然不同的,不只是卡洛塔自己說到的一個讀書一個不讀,一個聰明一個執拗,她們一個依賴一個獨立,一個是等待拯救卻從未等到,陷入突如其來瘋狂的少女,一個是拯救了愛人甚至(試圖)營救情敵父親的修女,一個漸漸蘇醒復活,一個差點遁入絕望。當卡洛塔在他們海邊的房間起舞,那刻她多鮮活,完全不再是一個彷彿從海里某處歸來的幽魂,而西爾維婭此時在窗玻璃里的倒影,遙遠而模糊。
卡洛塔(瑪麗昂·歌迪亞飾)
卡洛塔這一角色整體受累於跳脫的敘事,並不討好,人物動機耽於空想與傳說,歌迪亞試圖表現得更加具體和脆弱,並且確實如德斯普里欽所說,「給予惡意以聖女的面目」(她曾出現在導演前作《現代法國艷情史》中,飾演一位年輕女子讓一個角色從她身上看到了聖三位一體),然而他說她「善於創造神話,然之後又從神話中脫身」的能力這次恐怕並未顯靈。可是舞蹈這場戲如此動人,當我們看到風吹進房門,吹起卡洛塔的頭髮,正是德斯普里欽影像里慣有的迷離夢幻,看到她怪誕又稚氣的舞姿,我們大概也會愛上一種瘋狂。
然而故事另一常在主題是衰老,在這個故事裡,沒人還擁有青春,除了伊斯梅爾虛構故事中那神龍天降般不可捉摸的間諜兄弟,因此少女已經不再擁有畫像上那種讓人迷醉的魔力,瘋狂終將遭遇清醒,遇到生活。伊斯梅爾最終離開她,選擇不耽於過去抓緊現在的救贖正是讓她不得不成長,去面對自己的父親的時候。
電影劇照
德斯普里欽喜歡描摹兩性關係的不可承受之重,去年更是在法蘭西喜劇院排演了一出斯特林堡的《父親》。這位深深影響了伯格曼的瑞典劇作家向來善於從最細微處寫出婚姻中男女永遠的怨懟憎恨卻又無法分離的狀態,尤其善於展現男性的脆弱。從《現代法國艷情史》到《國王與王后》等影片,再到今天的《伊斯梅爾的幽魂》,這種關係在德斯普里欽的電影里俯拾皆是,受到斯特林堡的影響,這裡的女性是堡壘,是神廟,是最堅強神秘不可捉摸的,令人畏懼的原始的力量,男性是易摧毀的,疑惑不解的,念念不忘的,懼怕女性的,天真又殘忍的,世界永遠的孩子。他們依賴於女性,又對這種依賴心存不滿,迷失在自我里,在女性之中找到庇護與安寧。片中伊斯梅爾終於離開卡洛塔後,在公用電話亭哭著給西爾維婭打電話,「你是我的故鄉」,言不言情?言情。真不真切?真切。
這組關係的沉重與片中的另一組敘事鮮明對比相互平衡,那是伊斯梅爾拍攝的電影,他個人構建的世界,在這裡他不再是孩童,而試圖成為掌控者,以自己的方式去接近他那個不可捉摸的遠在天邊的兄弟,想像他才是那個懵懵懂懂又小有天才的「永遠的處男」,是隱秘的託付情感,又是直接的自我投射。開篇即保持著快速流暢的節奏,在這部分里,我們似乎看到許多經典類型片的參考與戲仿,每一個鏡頭彷彿都顫抖著洋洋自得(布拉格追逐俄國人一場戲簡直《鍋匠裁縫士兵間諜》),是伊斯梅爾作為導演興奮而澎湃的創作欲,熾烈又糾結,讓他幾乎陷入瘋狂。這兩部分敘事,言情與諜戰,庸常與傳奇,鰥夫與天才,突兀地交織在一起,並且也不是一定發展出了什麼結果,虎頭蛇尾,彷彿就是赤裸裸地說著我們構想的世界是多麼困難地於現實相和解,而這不正是將太多創作者逼入瘋狂的原因嗎?德斯普里欽更是借伊斯梅爾自嘲這駁雜的敘事與劇情,「你是個懼怕自己的電影主題的導演」。
人們說德斯普里欽大概是演了出「十部半」,在這第十一部交上半部支離破碎而無意識的作品宣告自己的衰老,忠於他的說,這才是那個依然古怪有趣,迷人而有太多要講的混蛋,不得不說他玩得有多開心,簡直不記來路,這樣的玩心來為一個結果被看得太過重要與緊張的電影節開幕再合適不過,甚至充滿了德斯普里欽喜歡的諷刺意味。他的主人公們不管經過多少女人,什麼樣的感情,大團圓結局其實都是他們與自己和解一點點,對自己懂得更多點,而德斯普里欽,他在自己的電影里嘲笑自己,打破自己又重新拼湊起,用眾多的人物從不同的視角展現自己,就像誕妄中的伊斯梅爾大喊的一樣,「一切都取決於視角啊」,這大概也是一種和解(路易·加萊爾說電影拍到一半,他可算明白了這其實就是導演自己的自傳嘛)。你說他破碎混亂,他笑著說,不,不是我,是生活,「生活降臨於我(La vie m』est arrivée)」。
深焦短評
徐佳含
想念卡洛塔,懷念卡洛塔,可當她重新降臨到伊斯梅爾的生活中時,伊斯梅爾卻將她視為可怖的闖入者。她闖入伊斯梅爾與女友在海邊度假的小屋,立即奪走了原本的平衡感,在擁擠的小木屋內三人間關係的緊張感和不穩定感極富張力。德斯普里欽在這部影片中試圖回應一個非常簡單的問題:如何處理過去與當下——只不過他借伊斯梅爾之身,選擇了一種充斥著不間斷的香煙、酒精和藝術創作的癲狂方式。
Cora
伊斯梅爾僅僅是這無法調和瘋狂愛戀與平淡日常的萬千眾生中的一員,渴望擺脫過去的幽魂,卻選擇歇斯底里地製造幻覺。雙線並行,時空跳換,喜歡的人覺得饒有趣味,討厭的人覺得它造作矯情、一無是處。
*打分標準:以四星為滿分,三星表示「佳作」,兩星「一般」,一星「較差」,零分「很差」。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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