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川:詩歌的不可替代性是審美的和精神的 | 詩客評論
凌子的詩集《去天堂的路很遠》
詩歌的不可替代性是審美的和精神的
——兼讀凌子的詩集《去天堂的路很遠》
文 / 吳曉川
一直固執地以為詩人的成功主要靠天賦,沒有人說努力寫詩就能寫出來的。但我並不排除天賦以外的東西。上帝對我們每個人都是很公平的,他一定會賜給我們一種或者兩種天賦。如果賜予你的天賦你卻沒能抓住,你這輩子大概也就完了。相反,只要你抓住其中一個,你就會成功。
凌子無疑是一位有著詩歌天賦並且抓住和發揚這一天賦的詩人。
其實與詩人凌子還未曾謀面,但從他近幾年斷斷續續經由王瑋瑋轉發給《刺桐》雜誌的多組詩稿中還是讀出了他的天賦,這種天賦包含著正是詩歌的不可替代性,是一位詩人審美的和精神的特質。這次,有機會系統地閱讀了他即將出版的詩集《去天堂的路很遠》的柔美詩篇,心中一位能忍受不安、追求唯美的浪漫主義詩人更是躍然而出。
一個人對苦難的同情與對理想的嚮往是構成了詩人精神生命的強大支柱。然而現在這些精神在許多詩歌里已經逐漸消失,既沒有對人類苦難的同情,也沒有對理想的憧憬。但是,詩人凌子卻是繼續保有這種精神特質,這使他的詩歌更富有感染讀者的魅力,對苦難的同情使他的詩歌更具有深度,對理想的嚮往則給予他的詩歌一種廣闊度。他以自主的抉擇,近於素描的手法勾畫出親情濃濃的意識:「母親把她瑣碎的心事/與油燈薰香的夜晚/腌製成兩壇鹹菜/一壇給我的父親下酒/一壇用來餵養她的三個孩子。」(《想起芥菜或鹹菜》),同樣,在凌子的《一種姿式》中也有類似的表達:「你收割麥子的姿式告訴我/人必須先彎腰流汗/才能夠站得/很穩很直」。不難看出,凌子注重的是通過身邊熟悉的意象創造出特殊的意境的。在他的作品中思想內涵觸及了方方面面,既有對親情和愛情的抒發感慨,也有對社會生活的關注,既有對弱者和低層人物的同情,也有對整個人類生存環境的憂患。
要拿去發表的,或是要換成稿費的,有時是不可以自己把握自己作主的,只得仰人鼻息而委屈裁縫。我注意到凌子開始寫詩時,「很少拿出來示人,也不拿出來發表,孤芳自賞,自我愉悅,基本上在一種很封閉、很自我、很孤獨的狀態中寫詩。」為自己寫,才能寫得痛快而無所顧慮,才會心意純凈,無沾無染,才能有真實的情感思想在裡面。正如人們在日記里容易說真話,就是這個道理。但東西寫出來了,是否給別人看,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可以將它珍藏起來,像私人日記或情書那樣,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不予示人。你也可以將它公佈於眾,讓大家一起來分享你獨特的思想和情感。凌子在《紅顏》里,以追憶般幻化的手法,構想了男女相愛的經歷:「我多想在寂靜的曠野/只有你我兩個人的地方/讓我的手指穿過你栗色長發/然後輕輕的將她挽起/挽成一隻黑色蝴蝶或藍色蜻蜓/在燦爛的陽光中舒展羽翼」。又如,「思念是一滴水/我把她盛入玻璃的容器/她會迅速擴散成滿滿的一杯/取螢火蟲的微弱光亮/我看見水從杯中溢出/劃開我一根無骨的動脈/流向最柔軟的敏感部位。」(《思念是一滴水》)。還有,「一場雪說來就來/我會煮好一壺藍山咖啡/並在旁邊擺放兩隻杯子/她的纖指溫柔划過之處/是一次敲門聲的獨自等待」(《一場雪說來就來》)。這就是我們所鍾愛的、相當講究的語言,我們不知不覺跟隨著凌子徜徉在他的情感之河裡,被一種堅強的力量推至親切而又陌生的地方。詩人在表達他對愛情的尊嚴和價值取向時,更多地是以個人生活、個人經驗和個人感知的角度出發,藝術而真實地再現了自己的情感經歷,這樣的描摹自然不是照本宣科的重現,自然會讓人滿懷收穫,就是寫作過程和其後品味時帶給我們的無比的愉悅和滿足。此外,這些詩篇乍一看似乎都有點風花雪月,大多攫取自然中的事物作為落筆之處,但詩人又無不在思想性、藝術性上進行著一種深刻探險。
在美國,當年的埃默森曾發起過一個崇尚直覺、追隨自然的超越主義文學運動,梭羅即受其影響而寫成了《瓦爾登湖》一書。梭羅曾獨自一人在康科德附近的瓦爾登湖畔隱居,並嘗試過一種自食其力、原始簡樸的生活。《瓦爾登湖》就是對這段詩意生活情景和感悟的記錄。厭倦於工業化生活的忙碌和單調的人們,越來越為《瓦爾登湖》那種獨特的生活體驗和人生態度所著迷。為了從逼仄的高樓和擁擠的街道解脫出來,詩人凌子也躲進了西安《德福巷的咖啡館》:「燥熱的空氣中潮濕著一些淡淡憂傷/把德福巷的一家咖啡館/從胸前一點一點的刺穿/乾渴的嘴經不住咖啡或橙汁/極具想像力的誘惑/端起杯輕輕的喝一口/一絲苦澀開始從舌尖慢慢滑過。」咖啡館是城市的「瓦爾登湖」,詩人體會到是一種久遠的「安靜而恬淡,不經意間有了寫詩的衝動。」有了寫作的衝動,自然先寫下來再說。因為靈感這東西稍縱即逝,就像迎面飛來的一隻蜻蜓,你伸手抓捕不住,就飛走了,就永遠地消失了。之後,我們才能透過《德福巷的咖啡館》體會到一種在人生態度上追求內外和諧的自然精神。凌子他還很善意地提醒在人生之旅上面對漂泊、疲憊和風雪,與相愛的人命運與共地前行時,不要忽略身邊的事物,不要忽略雪的降落、蜻蜓的飛翔,蟬的鳴叫,「不要忽略雨的纏綿/忽略一場雨的纏綿/你就聽不見愛人熱烈的心跳/是誰把城市的夜點亮又熄滅。」(《不要忽略一場雨的纏綿》)。而最為感動人的是《去天堂的路沒有門檻》:「誰把江南的小橋流水放到你的腳下/一座滇川人驛馬的古老小鎮/兩位白髮老人用山一樣安靜的目光/打量青石板上一些人來一些人往/竹製的咖啡屋裡正飄過一曲/和水一樣清脆的納西音樂。」這裡,詩人的想像深化了人生的命題,但這些表達已不是對梭羅文學意蘊的簡單承繼和回歸,而是在更高層次上的變奏和升華,它突破了那種追求自我的單一意向,而力求超越自我。
如果有人說詩歌能成為個人的遊戲,個人療傷的東西,這實在不是詩歌的一種很高貴的功能。今天我們的社會生活發生了很大變化,變得異常複雜。今天的詩人應該是善於思考感情的詩人,詩歌的每一句都應該寫得非常複雜。如果今天還要寫詩,得用非常複雜的修辭,因為我們的感情很複雜。《不再說愛》:「一扇門已經關閉/另一扇門正在打開/關閉的是白天的寂寞/打開的是夜晚的熱烈/在關閉和打開之間/我們不必說愛。」凌子似乎敏感而理性地想說出一些什麼,是愛情婚姻,還是家庭人倫,是悲喜沉浮,還是看淡滄桑,他更注重的也許兩性關係的和諧對應。在《季節在玻璃杯中變換》中:「你以蝶的方式抵達/黑色像鷹整塊的壓迫/北方一間嶄新的茶館/或許是太暗的緣故/我無法看清季節/已從玻璃杯中開始變換/摺疊起你蒼白的臉/和一首懷舊的老歌。」你用天真的正直的眼睛來看這複雜世界,這樣就能寫出好詩。我們常常會因為種種利害、權勢,站在這一邊或站在另一邊。人長大了就不再天真了,要正直也很難。所以遊動一雙天真而又正直的眼睛就是詩人的一個基本素質。
詩歌的創作不可替代性比起其他體載形式的作品要求更為嚴苛,不僅擔負著時代代言人的重任,還必須具備濃縮、暗示、聯想、升華等特質。作為一個獨立人格的詩人,如何運用詩歌的特質來傳達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卻也不是一件隨便可以做好的事情。在凌子的詩中他調動更多的是秋天、冬雪、夜晚、雨季、甚至蟬、魚、雁、蘋果、咖啡、髮絲等等美好的意象,這些意象的不斷疊現,使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每一朵花,每一棵樹,在詩人的眼中就是每一個具體的有情或無情的存在,他都要從大處或高處去看它,這樣,他的詩就不會再拘泥於形而上的面目,他就能在自己的想像里見到事物的本質。凌子在《紅蘋果》這樣描述一粒普普通通的蘋果:「把你放在掌中撫摸/然後悄悄握緊/這綠葉呵護花朵的情感/催生了果實就慢慢枯萎//握緊你,猶如握住我的妻子/或是你的愛情」。寫出好詩有時還取決於詩歌的高度,也就是詩人的思想高度。凌子在思考人類的尊嚴和歷史的進程時,把目光放得深遠,在《另一場戰爭》和《另一種沙漠》等作品裡,詩人把筆觸直指戰爭、直指環保:「灼人的陽光,和平的天空/幾雙高跟鞋驕傲的踏上/刻著你堅韌腳印的甲板/發出尖厲刺耳的聲音/比如戰爭與和平無法讓女人走開/一種殘酷的溫柔撕開斑瀾夜空」(《另一場戰爭》)。「順著乾涸發白的河床行走/花與葉在手中悄悄枯萎滑落」(《另一種沙漠》)詩中所透露的,是強烈的現實批判和歷史批判的意識,是與世界和平共處、人類生存環境等問題聯繫在一起的。作為詩人就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個人犧牲,又同時面對周圍環境的壓力和扭曲,在詩人不為人知的心靈一隅,充滿著更多的憂慮和煩惱,寂寞與孤獨,詩歌的自我審視和自我解剖的意識也就更強了。
詩歌內在節奏,也是我一直在注意和探索的東西。凌子所熱愛的詩人戴望舒曾經指出:「詩的韻律不在字的抑揚頓挫上,而在詩的情緒的抑揚頓挫上,即在詩情的程度上。」而我則以為詩情是帶動節奏的原動力,節奏是加深凸現詩情並令其延續的必然物。無論現今的先鋒派、唯美派、口語詩還是像「梨花體」或者「下半身」寫作那樣,一旦離開了「節奏」二字,都無法成就出詩性。無詩性何來詩?不如寫隨筆,不如寫雜文小說。閱讀凌子的《想起七月七日》、《虞美人》、《季節在玻璃杯中變換》、《黑色的春天》等詩篇就能一下子被他的詩歌節奏所震撼,這些詩歌共同的特點之一就在於它層層推進的節奏,就拿《想起七月七日》來說,從寶黛延伸至牛郎織女,從志摩徽因延伸至山伯英台,讓人目不暇接而又欣然接受,近似一種虛擬的混響世界,能將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完全調動起。凌子的作品大多是節奏風格多樣,既有大氣、風流倜儻的一面,也有柔情似水的、纏綿細膩的另一面。
帕斯捷爾納克說過:「詩歌無須到天上去尋找,而要善於彎腰,詩歌在草地上。」真正的詩歌來自詩人真實的生活以及在此基礎上產生的真切深刻的生命感受和心靈體驗,這樣詩歌的光芒來自它的內部,更簡單,更本質,更接近於存在而更具爆發力,也更能更能震撼人心。為此,我在閩南的海邊遙祝充滿天賦的凌子以及和他一樣熱愛詩歌的人們都能一如既往地把詩歌視為生命,視為靈魂的事業。並以此共勉。
凌子的詩去天堂的路很遠
追趕太陽的光
我們一直向西
去天堂的路很遠
那些耐寒的氂牛
松潘草原上唯一的船
他們的左肩載著青稞
他們的右肩駝起雪山
還有石制的水磨或情歌
去天堂的路很遠
八百隻羊的目光
在卓瑪輕柔的皮鞭引領下
沿一條窄長的河逆流而上
游牧的人們用酒
點燃了兩岸的格桑花
這些來自天上的水
穿透陽光純凈的肌膚
把海的兒子雕琢成玉
懸掛在格薩爾王出鞘的劍上
古老的羌笛越過黃河的冰川
從健壯的馬背上再次響起
去天堂的路很遠
我們的路標寫在白色的幡上
經過風和雨的詮釋
在只有鷹能夠抵達的高度
雪的三十六個女兒
三十六個永恆的海子
誰來將她們與滴血的落日
一起超度
去天堂的路很遠
追趕太陽的光
我們一直向西
詩客 iam-shike吳曉川-簡介
吳曉川,福建省泉州市人,供職於某政府機關。中國散文詩協會會員、福建省作協會員、泉州市作協散文詩創作委員會副主任、泉州市鯉城區作協主席。作品散見《詩刊》《星星》《散文詩》《散文詩世界》《福建文學》《中國文化報》《福建日報》等報刊,作品入選《中國散文詩年度精選》《中國年度散文詩》《中國當代詩庫》等40多部文集。獲全國「詩與茶」大獎賽、全國「屈原杯」詩歌大賽、福建省「逢時杯」海內外散文大賽、泉州市政府刺桐文藝獎等獎項。已出版散文詩集《與山對坐》、詩集《面朝大海》。曾參加全國第九、十屆散文詩筆會。
凌子-簡介
凌子,原名王秋凌,1964年10月出生,生於江西九江,長於江西九江,祖籍安徽安慶。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嘗試寫詩,曾在《詩刊》、《創作評譚》、《中國青年報》、《金潮》、《茶館》、《刺桐》等發表過詩作。現居南昌市,供職於農發行江西省分行,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個人詩觀:去天堂的路很遠,詩在路上孤獨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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