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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棋之路-梶原武雄

   圍棋之路             梶原武雄(著)             尚世良(編譯)     (原刊載於《圍棋》1987年9、10期)  編者按:本文是日本著名棋手梶原武雄九段應邀在日本起重機協會年會上的演說。梶原九段著重談了他自己的學棋生涯和對圍棋的一些看法,值得一讀。                一  我於1923年生在左渡島畑町新穗村,家裡是開木屐店的,那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店。父親嗜酒若命,是個浪蕩子弟,店裡有兩三個夥計,有關經營的事全都委託他們辦,到我父親這一代,木屐店的境況似乎不太好,究竟什麼原因,我不太清楚,但我想總和父親不務正業有關吧。後來,木屐店漸漸維持不下去了,只得讓給別人經營。我小學一二年級還是在鄉下讀的,不久就搬到東京來住了。  由於父親懶散慣了,幹什麼營生都不行。於是,就從母親娘家要了些錢在東京開了一個圍棋俱樂部。論棋藝,父親不過業餘初段水平,圍棋俱樂部對於他只能算應個景。  我呢,來東京後繼續上小學,本來對用功讀書就興趣不大,再加上幾度搬家,經常更換學校,就越來越怕讀書了。由於家裡開圍棋俱樂部,棋客們來下棋,我經常在旁邊看,時間一長,耳濡目染地覺得下圍棋很有趣,於是我就想:「乾脆把精力用在下圍棋上吧!」  來東京後,我母親又生了三四個孩子。過去,境況不好的家庭,為了減少一張吃閑飯的嘴,一般來說長子就得去當學徒。那時我進了一個信用社當練習生,誰也不肯讓自己的孩子去干那樣的事。可我十歲左右就得去謀生。每天早晨很早起來,在冰冷的水中沖洗抹布,晚上把俱樂部收拾乾淨後還得記帳,大約在那兒幹了一年多。  我還記得皇太子殿下出生的時間,1933年的冬天吧,父親感到我的棋藝已有明顯進步,想讓我正式學棋。我想,他也許是為了彌補自己事業上的失敗,想讓我早一點有謀生的一技之長吧。  那是,正趕上《朝日新聞》主辦爭奪本因坊稱號的全國棋士的冠軍賽。第一屆比賽的優勝者是關山利一先生。當時他才二十五歲,但已經脫離鈴木先生師門自成一家了。通過熟人介紹,我進了他的山門。剛拜師時,先生也弄不清我這小傢伙的水平如何,我還記得他說:「怎麼樣,先讓你六個子看看。」當時我想:「如果讓我六個子,什麼樣的專家也對付得了。」話雖這麼說,因為對職業棋手的情況全然沒有了解,就是讓六個子,還是有點怯手呢。  實際說起來,所謂職業棋士的入門修業,開始時,就是打掃廁所、走廊,清掃庭院,燒洗澡水和聽候差遣什麼的。一般人想像的老師指點學生:「應該這樣下,那麼下....」之類的情形,幾乎從來沒有過。在大人眼裡,我只不過是個什麼也不懂的拖鼻涕孩子而已。  這話到底該怎麼說呢?所謂受業於某某老師,實際上是指和老師生活在一起,生活在一種充滿圍棋氣氛的環境中。至於棋藝,則要等晚上老師入睡後自己練習。另外,這是由於老師的人情關係,可以進入日本棋院當院生。當時棋院中有七十幾個院生,大都是初段的小學員,我也是其中一個。  這些院生大致分為四個等級,即一級、二級、三級和初段。一般要進入三級,而且成績突出才能接受初段考試。每個等級大約二十人左右。通常一次考試只能錄取一兩名初段,比例差不多十分之一吧。錄取的人這麼少是由於當時日本棋院的經濟狀況不佳,只得限制入段者的名額,所以考試相當嚴格。  我的運氣不錯,因為成績還比較好,1937年就晉陞為初段了。那時,對於想把圍棋作為終身職業的人來說,這可是個關鍵時刻啊!現在,無論得到幾段的稱號也沒有那麼激動。因為當時得到了初段就是有了職業,真是非同小可,其歡悅的心情,直到現在仍記憶猶新。  也是在那個時期,一次,父親因酒精中毒而住進醫院。我是住宿在老師家的,由於父親病倒了,有時也回家去。父親雖進了醫院,但看來已沒有治癒的希望了。我多麼想回到家裡去住啊。1938年父親去世了,當時我才十五歲,可棋藝差不多達到三段水平了。父親臨死時,說有話要囑咐我。我被從老師那兒喊到醫院,見了面,父親對我說:「我不中用了,今後你要努力干,母親和弟妹們就託付給你了。」當時我想:「你可真放心啊!」但嘴裡卻還說:「是,我明白了。」臨終時,他就說了這麼句話來和我這當兒子的道別。  我是長子,父親的葬儀一結束,就有兩項任務擺在我的面前:一是要盡最大努力提高棋藝;二是長子為父,我已經成為一家之主了,要擔負起經濟責任。弟妹們也相繼到了該讀書的年齡。我當時想:「就是勒緊褲腰帶,也非得做到這兩點不可。」  那時圍棋選手的最高段位是七段,從初段到七段共有七十三人,現在看起來真是太少了。初段以上的棋手經常進行比賽,成績優異者可以升段,而段位上的的直接結果是收入也隨著增加。所以,當時下棋對圍棋本身的宗旨和棋道考慮的不多,就是想贏棋,怎麼能取勝就怎麼下,下棋時想的都是:這樣下穩妥,那樣布局安全....,心思是為著贏棋轉的。為了提高段位,而把輸贏作為下棋的目的,當然這離開了圍棋的本意。然而那樣孜孜以求的結果,成績倒是長進很快。我十八九歲的時候,就已經成了五段棋手,與其他同道比較起來是相當順利的。  按理說,棋藝有提高,段位當然應該晉陞,可那時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贏的棋盤數來決定的,因為自己當時年少,很少想到這些。對於圍棋棋手來說,五段是一個段落,以前拜師學藝,大體到了五段就可以成為一名獨立的棋手而離開師門了。  而我,因為要支撐一個家庭,成為五段之前就已經住到自己家裡去了,擔負起家長的責任,一面努力提高自己的棋藝水平,同時也輔導一些學生,按月可有一些固定收入。雖然經常為一家人的生活操心,可還沒有到斷炊的地步,在那樣的生活境遇下,我想,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吧!               二  我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日益激烈時應徵入伍開赴中國戰場的。碰巧我們連長也喜歡下圍棋,一有空閑就要我對弈,經常弄到深更半夜。因為是部隊,第二天很早就得起床,真是苦不堪言。我想,不會下圍棋就好了,倒霉!有時從連長那兒弄到香煙點心之類的,也和住在同一寢食的士兵們分享,因為偶爾我也有求助於他們的時候。  在戰場上,我的腳壞了,先是被從前線上撤下來,後來住進山西太原的野戰醫院。本來我想出院後儘快回國與家人團聚,可是軍長知道我會下棋,便把我留住了。這時戰爭已經結束,軍長在司令部也沒有事,他對我說:「聽說你棋下得不錯,就調到軍司令部來吧!」  當時,母親和弟妹們都在東京,我多麼想早一點回去呀。可是沒有辦法,硬是給扣下來了。司令部要等到全軍都被遣返後才能回國,我在半年多的時間裡就是陪軍長下棋。雖然棋迷們急於提高棋藝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架不住他每天翻來覆去地下,在那段時間裡他的進步還真不小。在要分別的時候,他對我說:「如果你不留下來,我怎麼能達到(業餘)三段水平呢,我還要去南京接受戰爭審判,怎麼樣?跟我一塊去吧!」這次我可毫不含糊地回絕了他:「您是中將軍長,我不過是上等兵,戰爭審判和我毫無關係,恕不奉陪了。」  那位軍長如果活到今天,差不多九十四歲了。他的兒子是日本銀行的總裁。我一直想見見他,可是一直沒有機會。軍長是三、四年前去世的。  回國時東京已成一片廢墟,日本棋院所在的溜池也被燒得一塌糊塗,棋院也被燒了,迎來的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時期。我從親戚那兒借了錢,一九四八年在品川定居下來,一家人才又聚在一起,日本棋院也逐步發展起來。  等各方面都安排就緒之後,我在日本棋院擔任了三年教練。學員共有七十餘名,其中也有想成為專業棋手的,對圍棋充滿興趣的有林海峰、大竹英雄和工藤紀夫等,他們有志於圍棋,認為下圍棋是有前途的。  我的主要任務是每周兩次把學員召集到一起,指導他們互相切磋。說實話,我主要是著眼培養上面提到過的三個人,經常指點他們:「這是怎麼搞的,這不行,要那樣才行....」態度是極其認真的。教棋和教書不一樣,對於有培養前途的人,就希望他們快一點出成績,而對於其他人就平平常常。作為教練,重視對尖子學生的培養的同時,也要兼顧其他學生,但棋藝培訓中總是有偏心的,這對我來說也不例外。  當然,我自己也得磨練棋藝。大約過了十年,林海峰和大竹他們也已經達到五段水平,從段位來講,差不多到了可以獨立的程度,但他們對自己的棋藝心裡也沒有底,對將來還是很擔心的。  木谷先生在四谷也設立了道場(即學館),有石田和加藤等不少學生。大竹和林海峰等學期比他們早五、六年,經常對我講:「是不是和他們湊在一起切磋切磋,這對雙方都是很重要的。」作為一名專業棋手,隨著經驗的豐富,什麼時候出道是有很大伸縮性的,但這些人像打了強心針似的,四、五段時就開始成為本因坊戰的挑戰者,我認為這絕非良策。從這個意義上講,加藤、石田和大竹出道不是太早了嗎?我想至少早了十年。              三  在圍棋界,一直有「不出門外」這樣一句話,意思是涉及要害的絕招是不能講的。特別是本因坊家和安井家,因為同一師門的人相爭是常有的事,所以不能講的絕招就更多,這一情況差不多延續了三百年。我是反對互相封鎖的,所以經常對學生講:「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那樣....」現在不是講企業秘密嘛,在企業之間這樣的事是很多的。但是,目前棋手是以個人為單位的,自己掌握的絕招不應奇貨可居。可是這樣的情形,後來者還是會碰到的。  有一次,我參加《朝日新聞》社主辦的「十傑戰」,在決賽時遇到石田,要與他進行五局對弈以決勝負。當比賽進入關鍵時刻,我倒有些躊躇了,這是什麼道理呢?因為平時經常指點他們:這樣不行,這樣下就必須注意出現那樣的局面....。一旦直接和他對陣,該怎麼下這棋,自己可就難了。因為這樣,在布局時我就得留心進行某些變化。但思考變化是需要時間的,為此耗用的時間比較多。到決勝階段用時就所剩無幾,影響了正常的判斷。結果按理應該取勝的棋反而以二比三輸掉了,當然獎金也被石田得去了。  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是與比賽用時有關係。但更重要的是平時經常嘮嘮叨叨地指點他們的話,像是給自己套上了枷鎖,束縛了自己的手腳。然而,我還是認為毫不保留地輔導後輩,不僅對他們有益,而且自己也可從失敗中汲取教訓,兩者都有好處,這大約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現在他們都是四十來歲的人了,已經不是隨便議論他們:你的棋如何,他的棋怎麼樣的時候了。但是,對於一般人所說的:「不出門外--自己的絕招還是以不講為好」等話,我還是不以為然。我以為一般情況下,一個事物當你沒接觸到時是不清楚的,一旦遇上了誰都非弄清楚不可,鑽研下去,這絕招也就不成其為絕招了。我主張,碰到難題一定要弄個水落石出,搞清楚了也就能冷靜地對待了,這一觀點我至今不變。  確實有高中畢業才下圍棋並很快成為五段的人,但對這些人的將來是很難預測的。所以會如此,是因為這樣的人,在遇到左右為難和時間緊迫的棋局時,比起少年時便身經百戰者,判斷失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雖然乍看是有水平和能力的,但到了尷尬時就不能正確判斷了。儘管我們這些人也是一樣,當時間緊迫時判斷失誤的可能性就大一些,而且因為誰也不是常勝將軍,真要輸棋時,就是時間充裕,也有判斷錯誤的時候。但是,把圍棋當作一種事業來看,我認為少年時代的磨練是十分重要的。  有一個我熟悉的孩子,十歲時我僅能讓他三子。當時我想,真稱得上聰慧過人啊!他父親在日本銀行工作,只有一個兒子,供他讀書深造也是有條件的,所以來找我商量,問我:「怎麼辦好呢?是下棋還是讀書呢?」還記得我當時對他說:「下棋當然也可以,但不要以為達到七段、八段、九段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有高峰就有深谷,這是一條危機四伏的道路。」圍棋深不可測,所以我規勸他:「能求學深造的話,還是繼續讀書好。這孩子是有天分的,讀書也是很有前途的。」  後來,這孩子進入高中,畢業後考取了東大,接著進入興業銀行。不用說他父親是很高興的,我們也都說:「看起來這條路是選對了。」可未曾想到,他竟決定仍要下圍棋,而且向日本棋院遞交了參加入段預選考試的申請書。這次,他沒有找我商量,否則我還是會勸阻他的。  我之所以會那樣做,是因為他在少年時沒有在圍棋上下過苦功夫。雖然他也許可以說,我一邊讀書一邊學棋,但在最要緊的時候正在讀高中大學,兩者要兼顧又談何容易。雖說下圍棋成了五段、七段、八段,從普及角度講算是學有所成了。但是,如果沒有參加過冠軍大賽,還不能說已可作出定論。參加冠軍大賽,即使我們這些過來人臨場時也是膽戰心驚的,下圍棋可沒有那麼簡單!  的確,他的棋藝有相當水平,初段考試很順利地通過了,平時比賽成績也不錯,現在已經是五段棋手了,而且最近也常出現在電視節目中。但是,象這樣的情況,能夠達到七段也就不錯了。  特別像我們這些科班出身的人,下一個子總是考慮再三:「這樣落子會出現什麼情況?對全局會帶來什麼影響?」這種思考是很費時間的。如果每步棋都這麼冥思苦想,到後來時間就會越來越緊迫。尤其是現在,每盤棋限用時間比從前縮短了許多,真會憋得腦袋嗡嗡作響,未經鍛煉的人根本適應不了。  我認為,用一句話說,需要三分鐘弄清楚的棋局,一分鐘就得搞明白,需要一分鐘時,30秒就得看透徹,而且應該確實搞清楚,非這樣磨練自己不可。弈棋時左顧右盼是很費時間的,在什麼分寸上下決心好?是在有七成把握時下決心,還是在有九成把握時下決心呢?時間分配比什麼都重要。當然,正確判斷是贏棋的根本,這誰都懂得,可總不能因為沒有十分把握就一直舉棋不定吧,這就是下圍棋頭疼的地方。針對這一情況,我雖然一直想:「還是一開始就得把發條上緊吧。」而一上場還是認為至少有八九成把握才行,真傷腦筋!現在的年輕人,有的因為掌握了較好的時間分配,取得了成功,主張不管是否符合圍棋活動的宗旨,只要能贏棋就行。這種狀況也是令人擔心的。  我仍然堅持應該反覆思考弄清楚了才落子。這樣,是有可能出現在關鍵時刻輸棋的情況。所以會輸棋,我認為其根本原因不在於時間分配得當與否。還是在於沒有做到需要三分鐘弄清的棋局,一分鐘就應該搞清楚這一點上。必須從這個角度進一步加強自己。  我認為自己是在四十歲左右才形成自己的風格。回顧已走過的人生道路,其間令人悔恨之處也不少。現在已年過花甲,看起來一直到死都得幹這一行了。我決心今後仍要在棋藝上磨鍊自己,還要鍥而不捨地攀登圍棋的高峰。結果也許進展並不大,但無論如何也要保持向上攀登的姿態。這就是我之圍棋觀,也可以說是人生觀吧。(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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