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松:把中國畫從文人的陷阱里解放出來

劉國松作品《沉默的雪山》。

南都訊記者黃茜 4月23日,被譽為「現代水墨之父」的著名藝術家劉國松大型回顧展「蒼穹之韻———劉國松藝術展」即將在上海中華藝術宮隆重啟幕。展覽由沈揆一教授擔綱策展人,精選劉國松從1949年到2016年各個時期的代表性畫作。其中,劉國松創作的尺幅最大的巨構《源》將首次公開呈現。

劉國松1932年出生於安徽蚌埠,14歲學畫,17歲定居台灣,20歲改習西畫。1956年,劉國松從台灣師範大學畢業,創立「五月畫會」,在台灣發起現代藝術運動。上世紀60年代,劉國松重拾水墨媒材,提出「中國畫的現代化」、「革筆的命」、「革中鋒的命」,發明拓墨法、漬墨法,引入拼貼,製作「劉國松紙」……他的藝術創作十年一變,迫使水墨畫從傳統形式中幾度脫胎換骨。

這是劉國松第四次在上海舉辦展覽。他第一次在上海辦展已是1983年。「我第一次做展覽的時候,前輩的大畫家都來參加開幕式。他們很喜歡我的畫,程十發、陸儼少、朱紀瞻還主動跟我交換過作品。」84歲的劉國松告訴南都記者。

從1961年提出「中國畫的現代化」,半個世紀過去,中國的新水墨已有了長足的發展,並日益受到國際收藏界的重視,這其中,不乏劉國松倡導和推動之力。「台灣給了我最高的文藝獎,大陸也給了我首屆中華藝文獎,一個終身成就獎。我很開心,死而無憾。」劉國松說。

「最敏感的現代畫家」

南方都市報(以下簡稱「南都」):你的回顧展的名字叫《蒼穹之韻》,怎麼理解這個題目呢?

劉國松:因為我主要是畫山水,從抽象山水,到太空山水,然後又回歸到九寨溝和西藏山水。過去中國畫家畫的山水都是看到的,體驗到的,感受到的山水,都是站在地上來看山水。我看山水看到太空去了,看到其他星球去了。我的視點從地上已經到了太空,所以叫「蒼穹之韻」。

南都:你的視點怎麼就從地上到太空去了呢?

劉國松:那是1968年,美國的阿波羅7號太空船第一次衝出了大氣層,拍回來地球的照片。我們第一次看到地球的照片。全世界的人都很雀躍,我也很感動。所以我在1969年初畫了第一張太空畫,送到美國的主流國際美展去參展,結果到那兒就拿了繪畫大獎。他們說,我是一個最敏感的現代畫家。這是對我很大的鼓勵。我一下子畫了五六年的太空畫。

時隔多年,因為中國也有太空船到了月球,也有人登陸月球,我就又開始畫神舟6號、神舟5號。2000年的時候,我去了九寨溝,畫了一批九寨溝的畫,我把九寨溝的畫跟太空畫結合起來,跟我七十年代初畫的太空畫又不太一樣了。

南都:你覺得自己的創作生涯經歷了幾個重要的階段?

劉國松:六十年代,我用中國狂草的筆法畫抽象山水。七十年代,我畫的是太空山水。八十年代,我把已經失傳的「水畫」又恢復了,畫了一批水拓的畫。到了九十年代,我發明了漬墨法。我們傳統的繪畫里有潑墨、有破墨,我後來創造了兩個名詞,一個叫拓墨畫,一個叫漬墨畫。這都是我實驗出來的新技法。

到了2000年,我去了九寨溝,後來我又去了西藏,我就畫了一批九寨溝的水畫,全是畫的水。平常我們看傳統畫家也畫水,也畫河,也畫湖,但他們還要畫岸,還要畫房子,還要畫山,甚至水上還畫點荷花蓮蓬。我畫的九寨溝是只畫水,我畫水面上各種不同的波紋,每一張畫代表了不同的氣候,不同的季節和不同的天氣和風向,水面呈現出各種各樣的波紋。

後來我又創造了一批西藏的雪山。現在還在繼續畫,還沒畫過癮。

「中國畫的現代化」

南都:你為什麼提出「革中鋒的命」、「革筆的命」?

劉國松:1961年我就提出了口號,叫做「中國畫的現代化」。過去看文人畫,有五六百年沒有變過。因為文人都是讀聖賢書、考科舉的、做官的,他們都不是畫家,都不會畫畫。他們白天寫奏章、寫公文、批公文、寫詩、寫書法,晚上有點空閑,忽然想起畫兩筆吧。但是不會畫怎麼辦呢?就臨古人。

文人一進入畫壇之後,他們有發言權,他們控制了議論,結果他們就變成畫壇領導了,變成了外行人領導內行人。專業畫家因為靠賣畫吃飯,被批評為市儈、匠人。但是文人不會畫,大家都臨古人。臨來臨去,是一代不如一代。

因為文人畫家都是書法家,他們主張書法要入畫,要用寫字的方法來畫畫,書法即畫法。最後走火入魔到什麼程度?因為寫字是用中鋒,因此,畫畫不用中鋒就畫不出好畫來。

中國畫傳統的畫里,人物畫有十八描,山水畫有三十六種皴法,都是畫家為了表現創新發明的技法。結果文人畫到了最後,只能用一種技法,不用中鋒就畫不出好畫來,把中國畫擠到一個牛角尖兒去了。完全沒有希望。我眼看著中國畫被綁死了,所以提出了「革中鋒的命」,「革筆的命」。

南都:你怎麼理解文人畫的「筆墨觀」呢?你所提倡的現代水墨依然講究筆墨嗎?

劉國松:我對文人畫的筆墨論做了很深的研究。文人畫的筆墨,要求畫家一定要是士大夫,一定要是讀書人,不是大官、大學問人就不要畫畫。第二點,文人畫是男性的,反對女性作品,反對纖柔,反對女性的感覺。文人畫主張要壯美,要雄強。第三個要求是老年的,筆意一定要蒼老,老道,不能幼稚。

可是,什麼叫用筆好?中國畫都是用點和線來組合的。所謂的用筆好,就是畫家拿了一支筆,在畫面上走動所留下的痕迹。那個痕迹好,就叫用筆好。痕迹不好,就叫用筆差。

不管痕迹是深是淺,是粗是細,都是點和線。所以說,如果點和線畫得好,就叫用筆好。筆者,就是點和線。

什麼叫做用墨好呢?墨是色彩的代名詞。古人講墨即色,色即墨。中國畫把點線輪廓都畫好之後,就要染色。有的時候是用墨染,有的時候是用顏料染。多半是一塊一塊地染,染出面的效果。如果染得好,就叫用墨好。墨就是用顏色染成的塊面。所以墨者就是色和面。

還原筆墨原來的意義,筆墨者,就是點線面色彩。但是點線面色彩是用任何一種方法做出的點線面,做得好都叫用筆好。而且用別的方法做出的點和線,不是筆能畫得出來的,豈不是更好?那就把中國畫表現的領域也拓寬了嘛,不會再鑽牛角尖兒了嘛。

我有很多新的想法,新的創造。到後來,我到處去演講,到處去講學,推廣我的中國畫現代化的觀念。而且,我也推廣我的「革中鋒的命,革筆的命」的觀念。要把中國畫從文人的陷阱里,框框里解放出來。因為文人畫家把全中國的畫家統統用文人的筆墨觀來衡量。文人的筆墨觀,就是封建的一言堂。我們怎麼到現在為止還去接受封建思想呢?

「吳冠中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

南都:1985年,你和李可染共同獲得了第六屆全國美展的特別獎。你跟李可染打過交道嗎?

劉國松:當然了。1983年2月我在北京展出的時候,我的展覽的題目「劉國松畫展」這幾個字就是李可染題的。展覽的時候我有張畫是一幅長卷,長卷前面題款的地方還是空白,李可染看了說,你這前面怎麼沒有人題呀?我順勢就請他題。他幫我題了「四季山水圖卷」六個字。因為我那張長卷跟過去所有的長卷不一樣,過去的長卷都是畫一個時期。比如說四季,過去的畫家都是畫四張,一張春天,一張夏天,一張秋天,一張冬天。我那張長卷把四季畫在一張上,李可染非常欣賞。他還在旁邊寫了一段小字,稱讚我稱讚得不得了,看了讓人很難忘。

南都:吳冠中先生曾經說過跟你有共同語言,能講講你和他的交往嗎?

劉國松:我們好得不得了,比和李可染還好。我1983年在北京中國美術館展出之後,中央美院給我安排了三個演講。第一個演講是講歐美現代藝術的發展,第二個是台灣現代藝術的發展,第三個是水墨畫的新技法。我把我實驗的各種新技法統統介紹出來。我一邊示範新的技法,一邊展示用新技法畫出來的畫,兩個幻燈機同時打出來對著看。

吳冠中也在觀眾席,三次演講講完後他過來跟我握手,他說我們有共同的語言。他後來就在《新觀察》雜誌上寫了一大篇文章介紹我。我們一直是好朋友。1983年北京展覽的時候,正好在春節前後。那會兒黃苗子也來聽我演講,他請我和吳冠中一起到他家裡去過年,包餃子吃。黃苗子也寫了一篇文章,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也是介紹我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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