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才是好的辯論？

來自專欄心理學·哲學·批判性思維53 人贊了文章

我剛剛重溫了哲學教授Daniel Cohen在2013年的一場TEDx演講上的發言，名字叫For argument』s sake，可以翻譯作《為了更好的辯論》

今年是2018年，5年前的一場演講，如今重新看一遍，依然記憶猶新。可能是因為演講者的大鬍子形象，看起來很像馬克思的頭像，很難讓人忘記。

我就不全文翻譯一遍Cohen教授的英文發言了，大家可以在網上搜到這個演講的視頻。我想為大家轉述並重構一下他的思想。

Argument這個詞，既可以翻譯作論證、辯論，也可以翻譯作爭吵、爭論。總之，就是兩個有分歧的人，運用語言來對話，試圖解決分歧。

家庭中，丈夫和妻子會為今天的晚餐由誰來洗盤子而辯論。法庭上，原告和被告的律師也會唇槍舌劍，爭論誰究竟有沒有侵犯了誰的合法權益。

在哲學研討會之上，辯論更是屢見不鮮。一個哲學教授會和另一個哲學教授為究竟該支持康德還是密爾的倫理學思想而辯論。或者，嚴格地說，一個哲學教授可以和另一個教授就任意主題展開曠日持久的辯論，這種辯論往往技術含量很高，外行人看不大懂。

大家可能更熟悉大學生辯論賽上的辯論，正方與反方在同一個通俗命題上各執一詞，雙方你來我往，講起話來頭頭是道。代入感強的觀眾，在欣賞辯論賽時，還會有熱血沸騰的感覺。

不管我們說的辯論發生在什麼情景下，Cohen教授發現，我們都可以用三種不同的隱喻來理解辯論：

1.戰爭式辯論。

2.證明式辯論。

3.表演式辯論。

在這三種辯論隱喻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戰爭式辯論。一提到辯論，我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贏。我們想要發現對手的策略，想要精確打擊對方的薄弱點，想要拋出毀滅性武器，將對手辯得連渣渣都不剩。總之，我們想贏，想要戰勝對手，擊敗對手，想要品嘗勝利的果實，想要對手匍匐在我們腳下，瑟瑟發抖。

證明式辯論最典型的案例就是數學家之間的辯論。數學家小明對數學家小強說：「你這篇論文中，X這個地方不對，讓我來展示給你看。」小強回應道：「我仔細看了你的展示，實際上是你搞錯了，你沒有理解X，讓我進一步澄清一下X是什麼。」

以上兩個步驟重複若干遍後，小明或小強的分歧會得到解決。不過，這種證明式論證很少見，它對辯論者提出了太高的要求。它限定辯論雙方都是相關領域的專家，雙方能拋開個人利益和偏見，就純粹的真理而辯論。雙方共享了同一套基本語境，其分歧都是相對次要的。可能是小明寫錯了一個符號，也可能是小強搞錯了一個概念。最終，他們中至少有一個人會發現並承認自己的錯誤。

表演式辯論的典型案例就是持不同主張的政客在選民面前辯論，或者原告和被告雙方的律師在陪審團面前辯論。不過，這種辯論在中國大陸很少見，我就不多說了。

戰爭式辯論強調戰勝對手，雙方之間劍拔弩張，充滿敵意。證明式辯論強調求得真理，雙方互相合作，分擔智力挑戰中的負擔。表演式辯論強調吸引第三方觀眾的支持，修辭手段至關重要。這就是三種辯論觀的主要差別。

在公眾心中，戰爭式辯論具主流地位，但在Cohen教授看來，這不是好事。

在戰爭式辯論中，我們看不到合作的可能性。聰明才智轉化為伶牙俐齒，不斷地發射出一枚枚精確制導的飛彈。有意無意地，我們試圖瓦解對方的防禦，將對方的論點儘可能解釋成更荒謬的版本，將對方的論證看作敗軍之將的垂死掙扎。

我們急切地渴望贏得辯論的快感，急切地想要站在萬眾矚目的聚光燈下，享受觀眾熱烈的掌聲。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們不會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真理已經掌握在了我們的手中，接下來要做的只是伸張正義，替天行道，證明對方的眼睛有多瞎，腦子有多蠢，竟然看不出真理已經掌握在了我們手中。

如果你也熱衷於戰爭式辯論，那可別忘了，當你以為真理掌握在自己手中時，對方也是這麼想的。

我所見到的戰爭式辯論，最終的結果往往只有3種。

1.雙方都宣布自己為勝者，然後不再與彼此對話。

2.雙方將辯論轉化為罵戰，互相詛咒對方全家。

3.雙方將辯論轉化為鬥毆，準備用實際行動消滅如此愚蠢的對手。

Cohen教授坦言，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推進辯論往好的方向發展。不過，作為一名專業的哲學教授，他和同事以及學生之間展開了幾十年的辯論，豐富的經驗給了他一個啟示。

讓我們把鏡頭從辯論的形式上挪開，聚焦到辯論的參與者身上。Cohen教授發現，只要參加辯論的人足夠優秀，那辯論往往也會變得足夠優秀。

什麼樣的辯論參與者才算是足夠優秀呢？

Cohen教授不是指律師、政客這些擅長表演式辯論的人，也不是指大學生辯論賽中的贏家。甚至，他也不是想說那些為專業知識而辯論的數學家。

在他看來，任何人，只要願意以正確的態度，練習足夠長的時間，都可以成為足夠優秀的辯論者。

Cohen說，如果有一天，當你和另一個人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辯論，結果你輸了，你承認自己的論點是錯誤的，對方才是正確的。

接下來，你喘了一口氣，反思了幾秒鐘，心平氣和地對自己，對裁判，對觀眾們說道：「我剛剛的表現非常精彩。」

如果有一天，你在一場理性辯論中輸掉。但你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時，你已經很接近一個足夠優秀的辯論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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