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言雜語105——宋太祖軼事
微言雜語105——宋太祖軼事
宋太祖趙匡胤祖上幾輩為宦,多為文職。其父趙弘殷驍勇,善騎射,於戰陣中得顯赫功名。後漢乾祐中,趙弘殷率將士與蜀軍會於陳倉,剛一交戰左眼就被流矢射中。負傷後他卻「氣彌盛」,一舉大敗敵軍,甚強悍。趙匡胤是趙弘殷次子,亦從小騎射且強於常人。有一次他不施鞍轡訓騎一匹烈馬,該馬狂奔上了城牆斜道。疾馳過門洞兒時,趙匡胤不及彎腰,腦門兒正撞門楣而跌下馬。旁人大驚,以為他腦袋必碎。太祖竟然徐徐站起,疾跑幾步又騰躍馬背,無事一樣。
趙匡胤二十幾歲就跟著後周世宗領兵打仗,親手斬殺過數員北漢、南唐大將。他攻下淸流關後據守,其父半夜率兵至城下傳呼開門,他答:「父子固然至親,而城門開閉,須有王命。」及天亮,其父乃得進城。趙匡胤既通親情又頗曉大義。
後周世宗柴榮北征時沿途搜集圖書閱覽,得一皮囊,裡面有塊木頭上寫者「點檢作天子」幾字。點檢即都點檢,系職官名。當時任點檢者為張永德,世宗見此五字頗不悅。回京師後便拜趙匡胤為檢校太傅、殿前都點檢以代替張永德。幼主周恭帝即位以後,至陳橋驛黃袍加身前,趙匡胤官至節度使、檢校太尉。
就在朝中傳聞「點檢作天子」時,民間以為天下要亂,城中有些富人逃避他州。趙匡胤身為帶兵武將也犯嘀咕,他對家人說:「外面傳聞紛紛,這將如何是好?」他姑姑正在廚房做飯,聽他說此話,拿著擀麵杖邊追打邊板著臉說:「大丈夫遇事當自己有主意,哪有在家裡嚇唬女人的?」趙匡胤嘿嘿而出。(參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一)
暗中撤座
唐及五代,宰相等重臣於殿前奏對皆有座位。趙匡胤立國後打算改規矩,可他不明說,暗中想轍。一日,宰相范質手執文牘向太祖奏事。太祖忽然說:「朕目昏花,可把文牘拿給吾看。」范質趕緊起身至御座前把文牘呈給太祖,遂退回原處。剛要坐下發現原處座位沒了,只好站著奏事。此乃趙匡胤事先設計好的,他密令太監迨范質站起身時即刻將座位撤掉。此舉無非表示君主至高威儀,趙太祖卻不明諭。范質系後周宰相,參與趙匡胤登基立國,也算功臣。趙匡胤或許礙於范質等乃同朝舊臣,直言撤座有些唐突。宋代宰相於殿中站立奏對,自此定製成例。(參宋邵博《邵氏聞見後錄》卷一、王鞏《聞見近錄》等)
「唯名與器,不可假人」
「唯名與器不可假人」乃古訓。春秋時期仲叔於奚救衛國君孫桓子有功,衛國打算賞給他城邑,仲叔於奚卻「辭邑而請繁纓」。繁纓是車馬飾品細小之物,衛國遂答應。孔子卻以為:「不如多與之邑,唯名與器不可假人,君之所司也。」(《資治通鑒.周紀一》)繁纓關乎名分禮法,比城邑重要。名器為國君所有,不能隨便賜予他人。趙匡胤深得此中道理。
趙太祖派大將曹彬率軍伐江南。臨行,太祖對曹彬說:「成功班師回朝後,將賞你作使相。」使相是職官名,即掛宰相銜而不履實職。不久,曹彬平定江南還朝。太祖又說:「時下尚未平定之地尚多,你若官至使相品秩至極,豈肯再度出征。不如緩一緩,等取下太原再授你使相。」曹彬見太祖如此說,只好怏怏而退。
曹彬回到家,見屋裡竟有五十萬錢幣。遂嘆曰:「做官亦不過多得錢耳,何必當那個使相。」此五十萬巨資乃太祖賜給曹彬的厚賞,已提前派人送至他家。(參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一)趙匡胤舍財而惜爵,一方面有「唯名與器,不可假人」之意。另一面,如曹彬這般戰功卓著名將再授予高位文職,是帝王最忌諱的。曹彬焉能不知為臣之道,韜晦裝糊塗而已。他與潘美伐太原時城池將要攻下,曹彬下令停止進兵。潘美力爭,曹彬堅決不許。回京後潘美問曹彬何故退兵,曹彬答:「皇上御駕親征未能攻下太原,我們若把太原攻下就離死不遠了。」及進殿奏報,趙太祖詰問。曹彬曰:「陛下神武聖智尚不能拿下太原,臣等又安能一定取勝。」太祖聞後頗認可。(參宋王鞏《隨手雜錄》)
殺與不殺
趙太祖黃袍加身當上皇帝。初入宮,見後宮妃嬪抱一小孩兒。太祖問之,答曰後周世宗兒子。當時范質、趙普、潘美皆在側,太祖問趙普等人如何措置。趙普曰「去之」,潘美隨後不語。太祖點名問他,潘美仍不敢答。太祖遂曰:「即人之位,殺人之子,朕不忍也。」潘美這才說:「臣與陛下侍從周世宗,我若勸陛下殺世宗則有負世宗,若言不殺陛下必起疑我是否忠誠。」太祖道:「把這孩子送給你當侄子吧。世宗之子不能給你作兒子也。」潘美遂把周世宗子領回家撫養,太祖再未過問。這孩子就是潘惟吉,官至刺史。潘惟吉長大後只認潘美為父,從不言其祖。(參宋王鞏《隨手雜錄》)
趙匡胤不濫殺,但該殺的亦不手軟。太祖建隆二年(961)三月大內酒坊著火,燒死釀酒工三十餘人。時有趁火打劫者五十人,被緝拿後趙匡胤下令全部斬殺。經宰臣勸諫,斬三十八人。大內酒坊使左承規、副使田處嚴亦斬於市。(參《明史.太祖本紀一》)太祖開寶七年(974)九月,太祖出兵伐江南。臨行,召曹彬、潘美戒之曰:「城陷之日,慎無殺戮;設若困鬥,則李煜一門,不可加害。」(《明史.太祖本紀三》)九年正月,太祖於明德門樓下見南唐後主李煜,不用獻俘禮儀。隨後封李煜為違命侯,南唐子弟臣僚亦各有安排。
趙匡胤晚年好讀書,主張慎殺。他曾對宰相說:「五代諸侯跋扈,有枉法殺人者,朝廷置而不問。人命至重,姑息藩鎮,當若是耶?自今諸州決大辟,錄案聞奏,付刑部覆視之。」(《宋史.太祖本紀三》)此條遂成為宋代定製,死刑案件一律經由刑部複核。
議定伐江南
太祖好微行,有臣子諫言君王不應輕易外出。太祖曰:「帝王之興自有天命。周世宗見到部將有方面大耳者皆殺之,我終日在他左右,也未把我怎樣。」從這句話看,趙匡胤應該也是闊面大耳一臉福相。他自認為天命有福者可以自由出入,不必禁忌。
他微服行跡不測,也許市井坊間也許大臣宅邸。宰相趙普每天退朝回家不敢脫朝服,就怕太祖突然登門而君前失禮。一日夜間天降大雪,趙普思忖這個時辰太祖不會再出門。久之,聞叩門聲。趙普開門,見皇帝正站在風雪中,趙普惶懼而拜。太祖曰:「已經約好晉王了,他這就到。」話語未落,晉王趙匡義至。趙普趕緊於中堂設雙層褥毯請太祖、晉王坐,三人燒炭烤肉如兄弟。趙普妻由內室出給皇帝斟酒,太祖以嫂子呼之,君臣其樂融融。
趙普從容問太祖:「天寒夜深且滿天大雪,陛下如何還外出?」太祖答:「我睡不著啊,一榻之外皆他人家地盤兒,故來見卿。」趙太祖指各地政權割據一方,宋朝廷尚未統一全國。趙普道:「陛下嫌天下小?現在南征北伐正是時機,只是不知陛下有何打算。」太祖曰:「我打算伐太原。」趙普默然良久,曰:「此非臣所考慮。」太祖問其故。趙普答:「太原擋著西北兩邊,假如先一舉拿下太原,則西北兩邊就須由我方獨自把守。何不暫且留著太原,迨削平諸藩國,則太原一彈丸黑子之地,將無處可逃。」太祖笑曰:「吾意正是如此,特考驗卿耳。」君臣三人遂議定伐江南。隨後商議南下主帥人選。太祖曰:「王全斌平定蜀地殺人太多,吾今日還耿耿於懷,王全斌不可用。」(王全斌平蜀時,在成都殺俘虜二萬七千人)趙普便推薦曹彬挂帥,潘美為副帥。
第二天太祖即命曹彬挂帥出征。曹彬以能力不夠堅辭,潘美卻大言江南輕易可取。太祖大聲對曹彬曰:「所謂大將者,當能斬犯上不守本分之副將。」潘美立時嚇得冒汗,不敢仰視。隨後,太祖半夜把曹彬召進宮中,親自給曹彬酌酒。曹彬大醉,內侍用水給他擦臉,曹彬即醒。太祖撫其肩背曰:「潘美言稱江南可取本無罪過,只是不能由著他說話。」趙匡胤把御臣之道吃得精透。潘美豈是笨人,他隨曹彬南下極力佐助,曹大帥令行禁止。平定江南,未妄殺一人。(參宋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一)
太祖與趙普
趙普年長趙匡胤五歲,二人在後周同朝為臣,趙普在御前掌書記。趙匡胤之父趙弘殷在滁州時患病卧床,趙普朝夕侍奉醫藥飲食,自此趙弘殷把趙普當自家人。趙太祖乾德二年(964)范質等罷相,太祖授趙普門下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自此趙普拜相,太祖視其為左右手。趙匡胤剛登基時,其生母杜太后身體尚健,嘗與太祖議論國事,仍習慣呼趙普為書記。曾曰:「趙書記且為盡心,吾兒未更事也。」太祖與趙普是兩代人的交情。
御史中丞雷德驤劾奏趙普強佔他人田宅,聚斂財賄。太祖怒斥雷德驤曰:「鼎鐺尚且有耳朵,你不知道趙普是吾社稷之臣嗎?」說完便命人拽著雷德驤到庭院轉幾圈兒,隨後召他復冠而入曰:「這次赦免你,以後得改,勿令外人知道此事。」趙普患病,太祖曾數次親臨其宅邸問疾。開寶六年(973)太祖又至趙普宅邸,時逢吳越國王錢俶派人送來書信及海物十瓶置於廊下。太祖御駕至,倉促間趙普不及收拾廊下禮品。太祖問瓶中何物,趙普答為海物。太祖曰:「海物是佳品。」遂命打開。及啟開一看,裡面全是金瓜子。趙普惶恐頓首曰:「臣尚未閱其書信,實不知如此。」太祖道:「受之無妨,他說其國家事皆由你等書生爾。」未作追究。
趙普算不上讀書人,惟能斷大事。他深沉岸谷,雖為人苛刻,但能以天下為己任。太祖剛登基時,後周舊臣多齷齪循默,趙普卻剛毅果斷。有一次他向太祖推薦某人任某職官,太祖不用。次日,趙普再奏,太祖仍不允。第三天趙普還奏,太祖大怒,將奏摺撕碎擲地。趙普面色不變,跪地拾起而歸。回家將奏摺粘貼補好,隔日繼續上奏。太祖乃悟,終於任用此人。
趙普「晚年手不釋卷,每歸私第,闔戶啟篋取書,讀之竟日。及次日臨政,處決如流。既薨,家人發篋視之,則《論語》二十篇也。」(《宋史.趙普傳》)後世流傳的「半部《論語》治天下」即源自趙普。
「杯酒釋兵權」
趙太祖登基立國後問趙普:「自唐末以來數十年間,帝王換了十姓,兵革不息,生靈塗地,這是何種原因所致?吾欲息兵事定長久之計,又該如何辦到?」趙普答:「陛下如此說是天下人之福。唐末以來戰爭不息致家散人亡,無其他原因,就是藩鎮權力太重,君弱臣強而已。陛下若打算治理此事,惟有削奪其兵權,控制其錢糧,收回其精兵,則天下安矣。」趙普話未說完,太祖曰:「卿不必再言,吾已明曉。」
一日晚朝,太祖把故將石守信、王審琦等留下一起飲酒。令左右侍從退出後對諸將領曰:「你們為吾出力甚多,吾始終念你等之功不忘。然而身為一國之君實在艱難,真不如你等任節度使之樂。吾至今每晚不能安枕而卧。」石守信等問其故。太祖答:「這有何難理解,天子之位誰不惦記。」石守信等人皆頓首曰:「陛下何出此言,今天命已定,誰敢再有異心。」太祖曰:「不然,你等雖無此心,你們部下若有欲得富貴者,一旦把黃袍加在你們身上,你們雖欲不為,又能如何!」守信等人涕泣而道:「臣等實在愚鈍,惟請陛下哀憐,給我等指一條明路。」太祖曰:「人生如白駒過隙,所謂富貴者,不過多積累金錢,厚自娛樂,讓子孫顯榮耳。你等何不釋去兵權,多買上好田宅,為子孫創下永久之業。再多置歌兒舞女,每天飲酒笙歌相歡以終天年。君臣之間兩無猜嫌,上下相安,不亦善乎!」石守信等人皆拜謝曰:「陛下念臣及此幸甚。」隔日,眾人皆稱病,請求解除軍職,太祖准許。並重新配置職掌軍職、錢糧諸官,收回各地精兵以備宿衛。(參《邵氏聞見錄》卷一)
以上就是世間所謂「杯酒釋兵權」所指情節。《宋史.太祖本紀》未載此事,《續資治通鑒》大體照錄邵氏所述。宋人王鞏《聞見近錄》等另有別說。本人未見宋人使用「杯酒釋兵權」五字,此提法大致出自明代。如石存禮等《海岱會集》、孫承恩《文簡集》等。清畢沅《續通鑒》未用「杯酒釋兵權」五字。
太祖解除了幾位大將兵權,惟獨潘美仍可統兵。潘美頗曉其中厲害,他每次領兵赴藩鎮皆把妻子留在京師,只攜帶幾名侍妾隨行。侍妾在外面有了孩子,潘美立刻命該妾與孩子回京師,並奏乞陛下給與照管。故意把老婆孩子當作人質置於太祖身邊,以安聖心。(參宋王鞏《隨手雜錄》)
「宰相須用讀書人」
宋太祖立國定都汴梁(今開封市),史稱「汴京」。汴梁於唐代為汴州治所地。五代梁、晉、漢、周四國皆定都於此,宮城即在原州治所處改建,皆不大合乎帝王規制。太祖登基後便派人赴洛陽繪製西京大內圖紙,按圖改建汴京宮城。
竣工之後太祖坐萬歲殿,洞開諸門,一眼望去,筆直如繩。太祖遂嘆曰:「此如吾心,稍有邪曲,則人皆可見矣。」一日,太祖登明德樓,指著匾額問趙普曰:「明德之門,為何用之字?」趙普答:「語助也。」太祖道:「之乎者也,能助何事。」趙普無以對。(參《邵氏聞見錄》卷一)
趙太祖雖然對「之乎者也」興趣不大,卻重視讀書人。建隆四年後改年號曰「乾德」。此前他曾諭宰相曰:「年號須擇前代所未有者。」乾德三年(965)平定川蜀,有後蜀國宮人進大內。太祖見其鏡子背後有「乾德四年鑄」題款兒,便召禮部尚書竇儀詢問。竇儀答:「此必蜀物,蜀國曾有此年號。」太祖大喜,乃曰:「作相須讀書人。」從此大重儒者。(參《宋史.太祖本紀三》)後世「宰相須用讀書人」之典出於此。
竇儀為後周世宗朝舊官,宋太祖登基後留用。一日,太祖對宰相范質曰:「大內深嚴之地當以宿儒任之。」范質奏答:「竇儀清介重厚,可他已經自翰林院遷調端明殿。」端明殿是後唐侍從備問機構,職任稱端明殿學士,通常由翰林學士調任。宋代因仍此制。太祖曰:「禁中非此人不可,卿當諭之以朕意。」當天,竇儀又調任翰林院學士。(參宋王稱《東都事略》卷三十)
一天太祖於大內後苑納涼,召翰林學士竇儀草詔。竇儀至後苑閣門,見太祖掀著頭巾光腳而坐,竇儀遂退出立於門外。內侍出來催促竇儀趕快進去。竇儀曰:「陛下剛才身穿衩衣隨便而坐,我未敢進閣門。」內侍怒,進去奏報太祖。太祖聽完自視而笑,即命內侍取御袍冠冕更衣,隨後召竇儀復進。未及太祖張口宣詔,竇儀搶先奏曰:「陛下新登大位,四方瞻望,宜以禮示天下。臣即不才,雖不足以讓陛下顧忌。但臣唯恐賢傑之士聞此而離散。」太祖聞之,斂容而謝。自此,太祖面見近臣亦冠帶齊整後始出。(參宋王君玉《國老談苑》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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