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唱《捉泥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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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我在長春。身邊是一個叫小明的姑娘。這丫頭是個表面文藝實際上骨子裡挺逗比的吃貨姑娘，若是不熟悉她的，一定會覺得這妞兒是個三毛一樣的文藝青年，外貌上滿足一切女文青的標準：海藻一樣的長髮，黑框眼鏡，土黃色的毛衣，洗得發白的牛仔布裙子，帆布鞋，說起話來慢條斯理，對誰都笑呵呵的。吃過飯之後，我們去了KTV，她唱了一首《捉泥鰍》，手舞足蹈的樣子，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北鼻。

那時，我在寬城區的長新街租了一個足有三十歲的老公寓。一段時間後，小明的父母鬧矛盾，她家裡整天雞飛狗跳的，於是小明便搬來跟我同住。

我們同居之後，才發現之前她呈現出來的樣子都是騙人的：她並不文藝，在家的時候喜歡躺著，還要我喂她果凍；她喜歡足球，於是每當有球賽的時候就開著電視睡覺；喜歡穿我的T恤，拿大T當裙子，光著屁股在屋子裡面當模特；上廁所的時候會開著門叫我聞臭味兒，剛洗完腳丫子就塞到我的嘴裡美其名曰「滄浪之水濯我足」；喜歡吃一切辣的東西，每次吃完之後就要親親，尤其是吃完辣條之後，把我臉上蹭的全是紅油；出去旅遊，別人都是安靜的走走看看，只有她偏要上樹，還要斜著眼睛吐著舌頭裝成喪屍；要冬天要堆雪人，然後又說雪人怕冷，於是把我的羽絨服和圍巾帽子拿去給雪人穿戴上，還逼著我合影……

但是我已經愛上了她。因為她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半夜睡醒之後，從背後抱著我，萬一我醒了，她就逼著我說愛她。

她喜歡花粥，並且強烈的要求我也喜歡。於是我就在她的熏染下，學會了著名的《老中醫》。我記得有一年夏天，天氣特別熱，不熱的時候就下大雨，一周七天，三天悶熱四天暴雨。於是整個長春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一天下午，我倆開著窗戶躺在床上，窗外雨水如注，霧蒙蒙一片不見天空，彷彿世界末日一樣，我們就像兩個被世界遺忘的人。穿著熱褲的小明忽然很文藝的說，你說這世界上是否存在有靈魂的旋轉木馬？

我說有，你說有就有。

她說，那該多可悲，一輩子都只能在原地打轉。如果是你，一輩子都圍著一個杆子轉圈兒，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永遠也追不到前面的那隻木馬，也永遠看不見自己身上騎著的姑娘，多可悲。

說完之後，她長嘆一口氣。窗外大雨的跟不要錢似的，我也跟著莫名其妙的抑鬱起來。

那時，我並不知道，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已經默默的撥離了我和她分離的齒輪。

她說，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只要我坐上旋轉木馬，我就是公主，王子就一定會在我身後的木馬上追我，可每次我一回頭，看見的不是禿頂的大叔就是跟我一樣揣著公主夢的小姑娘。

當一個人滿懷悲情的跟你講小時候的夢想的時候，你會不由自主跟著回憶。我小時候並沒有旋轉木馬，我小時候的夢想很血腥——當一個仗劍天涯的大俠——殺人如麻，刀頭舔血，幹掉如來佛，救出孫悟空。

小明說，如果雨水一直不停，我們會不會死在這裡？

我親吻她說，大概會的。

她說，要是真的能跟你死在一起，挺不錯的。

說完，她忽然話鋒一轉，開始給我唱《老中醫》，這劇情轉變的太快，讓我措手不及。

幾天之後，她才跟我吐露了消息，她父母離婚了，她爸爸在上海給她安排好了工作，並且傾盡所有給她買了房子並且找了一個工作。我忽然很悲哀，就算是我拼了命也不能給她那樣的生活，我沒有那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實力，事實上，我那時候靠碼字生活，很多時候都是靠著小明的存款才沒餓死在長春。

送她走的那天，我們步行去火車站。她一邊走，一邊跟我炫耀上海，炫耀自己名下已經有了一套房子。

後來，她開始一邊走，一邊手舞足蹈的唱《捉泥鰍》。

池塘里水滿了 雨也停了

田邊的稀泥里到處是泥鰍

天天我等著你 等著你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小牛的哥哥 帶著他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池塘里水滿了 雨也停了

田邊的稀泥里 到處是泥鰍

天天我等著你 等著你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小牛的哥哥 帶著他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大哥哥 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

她翻來覆去的唱，一直唱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過了檢票口，她回頭說：再見。

我揮揮手說：到了上海，別給東北人丟人。

她笑笑。

一個小時之後，我蹲在長春站對面的麥當勞門口，看著眼前來回走的白花花的大腿。她發簡訊說，假如你讓我留下，我就肯定留下了。

那天挺熱，熱的人心浮氣躁，我特別想找個人干一架，或者喝點酒什麼的。我當然不是捨不得什麼，但是我知道小明的離去也帶走了我的一些什麼東西。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地球依舊會轉，過了今天，太陽照常升起。

一年之後，我終於賺了一部分錢，重新租了一個帶電梯的公寓。2016年的時候，我路過長新街，天氣突變，下起細蒙蒙的雨來，我站在街口，從下望上去，不知道那上面的公寓里，還會不會有個二貨少女跟另一個一事無成的少年並排躺在床上，說旋轉木馬和公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