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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談《信心銘》 第十五講、《信心銘》讓我們信什麼

漫談《信心銘》

第十五講、《信心銘》讓我們信什麼

在動靜兩端之間

我們再看下面一句,「泯其所以,不可方比;止動無動,動止無止。兩既不成,一何有爾」。這裡的「所以」是指什麼呢?是指根、塵、識。這三者相交在一起生成萬法,即所謂的「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泯其所以,也就是「心滅種種法滅」。法滅以後又得到什麼呢?法滅並不等於滅盡。所謂的滅盡即落入斷滅空,那是外道。法滅之後即是我們前面說的「萬法一如」,就是「一如體玄,兀爾忘緣,萬法齊觀,歸復自然」的境界,是不受干擾的法界自相,也就是我們法性的自相。

法界自相是「不可方比」的。你說它是什麼?永遠都說不清楚,所謂描也描不成,畫也畫不就。你怎麼來規範它呢?它又是怎樣的狀態呢?「止動無動,動止無止」。我們的心境,我們的真如看起來好像有動靜兩面。我們修禪定止觀,就是要讓我們漂浮不定的煩惱、妄念無窮的心思,安靜下來,這叫止動。就像踩剎車一樣,作為一種制止,「止動無動」是起始的一種狀態。

反過來,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真如法性本來就是靜止不動,永遠不動的。我們的真如從來就在法界大定之中,他本身就是止。如《易經》里所說的「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進一步說,我們的真如又是動而不動的,所以同樣是「動止無止」,又是非動非靜。你說它是靜,它又是動的;你說它是動,它又是靜的。你從動的角度來看,它很安靜,一點兒都不動;你從靜的角度來看,他又是動的,一點兒都不靜。

平時,我們可以好好地關照一下自己的念頭,看一看在我們的心地之中,它的來去生滅之相究竟如何?它在什麼地方生?又在什麼地方滅?它從什麼地方來?又到什麼地方去?來的時候真正有所來嗎?去的時候真正有所去嗎?生的時候真正有所生嗎?滅的時候真正有所滅嗎?你把自己的念頭這樣反反覆復、上上下下、動動靜靜地看透徹,就會感覺到「止動無動,動止無止」是怎樣一種狀態了。

那麼,「兩既不成,一何有爾」呢?我們心地的實相,不外乎在動靜兩端之中。動的時候恰恰是靜,靜的時候恰恰是動。怎樣如實地品嘗其中的滋味?這的確需要我們做細微的觀察。動和靜都是我們心裡感知的對象,動靜二相也不過是我們心中的內容而已。

當下的這一念,它是什麼?它可以容納動靜等等無窮無盡的念頭,使其在當下這一念的關口中出入生滅。當下這一念,它本身非動非靜,它能夠感知這些或動或靜、或凡或聖、或煩惱或菩提的種種思維的東西,使它們在此出入。它既產生這一切,它又不是這一切;它永遠都在生這一切,它生了這個萬念,又不是這個萬念。

隨方就圓的這顆心

以前,我在《心靈鎖鑰》這本書里談到,我們讚美自然,讚美宇宙的生生不息,萬事萬物無不出於茲、沒於茲。但是,本體宇宙是恆量的,是不動的。我們的心也是如此。萬念漂浮來來去去,無窮的生,無窮的滅,但是我們的心體本身動都沒有動。

當你真正把念頭打死的時候,你才明白不管是動念還是靜念,不管是聖念還是凡念,原來都是一心所生,一心所幻。如《七佛偈》云:「前境若無心亦無,罪福如幻起亦滅」。達到了「前境若無心亦無」的時候,你就對「一何有爾」有感覺了。我們這個觀照之心,能照之心,在萬法沉寂的時候,也隨之沉寂了。你說它是什麼?什麼都不是。正如禪宗公案裡面經常出現的問題:萬法歸一,一歸何處?

早在趙州老和尚的時候,就有人向他提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趙州老和尚回答:「我在青州時,做了一件七斤重的布衫。」這話與「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毫不相干。老和尚這麼回答,提問的人傻眼了,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很多人都參「萬法歸一,一歸何處」這個話頭。高峰原妙禪師初參雪岩禪師時,曾幾次被雪岩打出門。一日雪岩忽然問他:「阿誰與你拖個死屍來?」高峰和尚入參堂半月,有一天,夢中憶斷橋禪師室中所舉「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話,疑情頓發,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一天,正逢祖師忌日,他在寺廟裡做法事,轉圈行香,突然抬頭看見五祖法演禪師寫的偈子:「百年三萬六千朝,反覆原來是這漢。」驀然有所悟入,打破了拖死屍之疑。

「兩既不成,一何有爾」,這個「一」到底是什麼?是有嗎?是無嗎?這在語言上講顯得淡而無味,必須自己如實地去參。再往下看「究竟窮極,不存軌則」。萬法也好,一也好,萬法歸一,一歸何處?究竟到了無窮,到了極處,也就是佛教里經常說的徹法源底,到了源頭上,那個根本的地方是什麼?

這裡的回答是「不存軌則」。人們常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樣規則、那樣規則,凡是遊戲都需要規則。規則又是從哪裡來的呢?產生規則的源頭、緣起又是什麼呢?規則畢竟是末,不是本,總有一個產生它的東西啊。

當年,岳飛在宗澤手下當學生的時候,宗澤看到岳飛驍勇善戰,野戰無敵,十分欣賞他,於是想把布陣密法傳授給他,包括諸葛亮的八陣圖都要傳給岳飛。岳飛卻不領情,跟宗澤說他不想學。宗澤很不高興地問岳飛:「如今國家危急當頭,我一心教你兵法,報效國家,你為什麼不學呢?」岳飛回答說:「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你看,這就是岳飛的高明之處。「運用之妙,存乎一心」即是「不存軌則」。

我們這顆心是方的還是圓的?是大的還是小的?是黑的還是白的?誰也說不清楚。但是,它可以隨方就圓,隨緣而變。因為心是無相的,真如法性是無相的。但它能無相到什麼程度呢?能靈動到什麼程度呢?都必須經過嚴格的修行才能夠達到。我常說一個人要在道德上美化自己,智慧上優化自己,力量上強化自己。但是如何美化、優化、強化?這不是一句空話,這個需要功夫。《信心銘》通篇就是在談這方面的功夫。

無原則就是最大的原則

我們要結合自己的修行,在自己的生活環境中慢慢體會「究竟窮極,不存軌則」,把自心的妙處釋放出來。我也常說,學佛的人不能學得傻乎乎的,痴獃獃的。學佛的人應該比不學佛的人高明一截。在智慧上高人一截,在力量上勝人一籌。如果你不能高人一截、勝人一籌,學佛學成了無用的東郭先生,那簡直是給佛教丟臉!你最好不要在外面宣傳自己是學佛的,不然的話就有點狼狽。

不存軌則,才是最大的規則。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有人說本光法師不講原則,任何人問他任何事,他都是嗯嗯、對對、好好。所以有人就批評他不講原則。一次,他跟我說:「什麼是原則?沒有原則就是我最大的原則,就是我最高的原則。跟這些人有什麼原則可講呢?無原則可講,無原則可說。」

有人在馬祖面前求問佛法,馬祖說:「我這裡一物也無,說甚麼佛法?」說什麼佛法?沒有佛法可說。不說佛法才是真正的佛法。如果有一個可說的佛法,那麼你就會被它拴住。為什麼呢?給你說出來的都是比量的東西,比量的東西不是現量東西,都是人家的東西。就像銀行里的錢,哪怕你能借出來用,還是要還。

下面一句「契心平等,所作俱息」。只有到了不存軌則,才能契心平等,才能所作俱息。我們人之所以沒有平等相,是因為我們從生下來的時候,就有一個我的觀念。有一個我的觀念,立即就有一個非我與之對立。我們的真如自性本來與天地萬物為一體的,但是「我」的觀念就把自己從天地萬物中分裂出來了。於是,「我」也就受到了「非我」的限制。人們為了消融我與非我的界限,就力圖把「非我」變成「我所有」,隨之而來就有了我的身體、我的家庭、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的父母、我的單位、我的事業、我的票子、我的車子、我的房子,等等。「我的」圈子越拉越大,大到什麼時候才到頭呢?人心無度,難以滿足,大到把地球吞進,把天地吞進,達到我即宇宙,宇宙即我的境界才到頭。

但是,從個人的小我出發,要達到這樣的境界很艱難。如何化掉「我」的限制,真正進入「無我」的境界?這是每一個學佛的人要認真對待的問題。如果能夠達到契心平等,就沒有我和非我的界線,用佛教的話來說,就進入了平等性智。只有進入平等性智,你才能發起妙觀察智。萬法平等、契心平等了,自己身語意三業的種種躁動、貪嗔痴種種煩惱,才會隨之熄滅,即所作俱息。

話又說回來,我們學佛的目的不是三業息,而是要三業凈。今年的柏林寺夏令營,凈慧老和尚給每人發了一本小冊子《華嚴凈行品》,就是講如何凈身語意三業。如果我們的身語意都是凈業了,那麼煩惱就息了。這裡說的所作俱息,就是指煩惱熄滅。萬法皆空,三業也空,色受想行識俱空,六根六塵十八界俱空。如果從絕對的空觀來看,「生為堯舜,死為枯骨。生為桀紂,死為枯骨」,那麼你的心就得安寧了。

海燈法師以前常說:「我口所欲言,已出古人口。我手所欲書,已出古人手」。好像我們已經沒有什麼事情可做了,想有所作為都出不了古人的窠臼,萬事萬法都顯得毫無意義了。這是消極的嗎?它有消極的一面。這是積極的嗎?它也有積極的一面。如果你陷入消極的場合里,你就呈現消極的一面;如果你積極地用它,遇到你翹尾巴,貢高我慢的時候,「老子天下第一」的念頭就會因此而平息下來。是啊,其實我所做的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這些發明創造古已有之嘛。

牛頓有一句最為人熟知的名言:「如果說我看得更遠的話,那是因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沒有那些巨人,沒有巨人的肩膀,我是很渺小的。因為任何再了不得的知識,哪怕是作為知識塔的塔尖部分,如果沒有塔基、沒有塔身,它也不可能存在。從這方面來說,所作俱息,就是指讓自身不幹凈的東西平息下去,並不是說我們什麼都不做了。該做該為的還是要做要為。

好好修習八正道

一個修行者要努力達到有無雙遣、動靜雙遣,要這到一切二法皆不住,一亦不住的境界才行。只有到了這樣的境界,真正做到了「二由一有,一亦莫守」,才能「契心平等,所作俱息。狐疑凈盡,正信調直」。

學佛的人狐疑很多。這種狐疑,不是禪宗所講的小疑小悟,大疑大悟的這個疑。很多學佛的人,今天學凈土,明天學禪宗,後天學經教,再過幾天又學密宗。為什麼對自己所學的東西守不住?並不是因為沒有遇到善知識,並不是因為凈土、禪宗不行,密宗、經教不好。不是。法法平等,只要是佛法,八萬四千法門無一不是解脫之道。關鍵是你狐疑過多,於法不能抉擇,於是這山望到那山高,猴子摘玉米般摘一個丟一個。於法不能生起決定見,這個怪誰呢?怪佛法嗎?怪老師嗎?肯定只能怪自己。

我們經常會說某個人走哪兒都坐不住,在哪個法上都坐不住,為什麼呢?因為他從來沒有認真地在一個法上去信、修、行,沒有在任何一個法上深入,其結果在法上不得受用。既然不得受用,就不能產生正信;既然不能產生正信,就難免狐疑。

當年,圭峰禪師看到當時的佛教狀況,在《禪源諸詮集都序》中說的:「以承稟為戶牖,各自開張;以經論為干戈,互相攻擊。」原來哪裡都有這種情況啊!老師傳了這個法,我就在這裡開門結眾,開店營業了。你修這個法,他修那個法,每個人開一個店,各自開張,這樣還算是好。若是以「經論為干戈,相互攻擊」,我拿這部經來攻擊你的那部經,你拿那部論攻擊我的這部論,那就讓人難以做到「狐疑凈盡」了。在唐朝佛教最興盛的時候,局面尚且如此,何況現在善知識少,有正見、有見地的人很少,大家有狐疑更是難免。那麼,我們只有通過全面的學修,達到了「二由一有,一亦莫守」境界,才可能「狐疑凈盡」,消解心中的各種狐疑。在「狐疑凈盡」的情況下,「正信」才能得以「調直」。

所以,信是正信,不是迷信,不是邪信。很多學修佛法的人,的確把佛法當成一種迷信,這是學佛人的悲哀。一定不能迷信,一定要正信。正信是什麼?三法印、四聖諦、八正道、緣起性空,這些都是正信。如果你覺得佛法太多了,看不過來,學不完,那你就好好修八正道。把八正道守住,就已經不得了了。

嚴格地說,現在很多學佛的人連八正道的基礎都沒有,你正知有嗎?正見有嗎?正思維有嗎?這可是建立我們自己身心性命的一個保護傘啊,是我們最大的護法,最大的加持力。有了正知、正見、正思維這三正,你才能有正語、正命、正業、正精進、正定等等一切。

如果平常我們的念頭一動,都是歪歪斜斜地擺不正,思維也就會不由自主地走入邊邊角角。如果一個人好高騖遠,偏好邪魔外道、怪力亂神的東西,就不能進入正思維。不能進入正思維怎麼能有正見呢?沒有正見又怎麼能有正語呢?再說正精進,你的精進心從哪裡來?是想精進後有特異功能嗎?是想精進以後能見神見鬼嗎?是想精進以後可以發財致富嗎?這些問題大家都該好好思量一番。

如果我們問一個人的學佛動機,學佛的初因,嚴格地說很多人是過不了關的。在發心上過不了關的人,遇到一些挫折,遇到一些變化,環境稍微複雜一點,就會迷失方向。不然,怎麼會有這樣功、那樣功等不入流的東西冒出來,跟佛教搶生意呢?正信一定要調直,但「正信調直」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在佛教界的明眼人確實不多。這次去北京見到一些老居士,還有初入佛門的大學生、研究生和博士生,其中真正「正信調直」的,我敢說沒有幾個。包括一些出家人,你問他出家學佛到底為什麼?他未必能回答得很到位,所以也不敢說他的正信就調得很直。「信解行證」是一體的。對佛法有了正確的知見理解,然後通過行,通過相應的實踐,得到相應的證量,最初的信才能不退轉,才能真正達到正信。

《華嚴經》里說:「信乃道源功德母」,但如果沒有後面的解、行、證,這個「信」仍然不穩定。所以「正信調直」並不是一句簡單的話。正信調直以後,實際上已經在果位上了。它既是因又是果。當信由因到果以後,「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萬法皆空,還有什麼可留的呢?真如是無可記憶的。

請保持心路的暢通

有次我去北京,隨機給那裡的朋友說了一點,說的什麼呢?在北京坐車很難受,儘管成都號稱私家車全國第二,但把成都的車全部加起來開到北京去,都會顯得很稀疏。北京太大了,有八個成都那麼大,但那麼大都盛不下浩浩蕩蕩的車流。

我到北航那邊去上課,打的都用了40多塊錢,講完後又到長城邊的一個地方參加茶話會。路上堵車,看見車水馬龍像長江三峽的水流一樣,只不過是這個車流堵塞難動啊,看著腦袋都痛。當時我就給他們說,在北京大家都享受過堵車的感覺,你們想不想道路通暢一點兒呢?那當然,道路暢通多舒服。我說對,道路暢通很舒服,但你想一想,自己的心路通不通呢?我們常說「言語道」、「心行處」,言語道是我們思維運行的軌道,萬一這兒堵車了怎麼辦?心路阻塞了怎麼辦?阻塞了就得疏通,思路要開通。法眼被遮了又怎麼辦?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又該怎麼辦?還是要疏通。疏通之後又是一番什麼景象呢?疏通了,道路通暢了,汽車暢行無阻。心路疏通了,念頭就暢通無阻了。暢通無阻就不會再擁塞了,它也不會駐留。我就跟他們說了疏通念頭的法。

「一切不留」,可以理解為「通則不痛,痛則不通」。你不要以為自己在學法,天天念咒,天天修大威德、大手印什麼的,一旦你把這些所學的法存在肚子捨不得丟,心路就擁堵了。所以真正佛法的高明之處,就是一切不留。一切不留就是心路暢通,一切法都可以無礙通行。

華嚴宗說「理無礙,事無礙,理事無礙,事事無礙。」無礙是什麼?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通。既不留什麼,也不執著什麼,這個才是真如的實相,這個才是我們破參需達到的目標。如果不在這裡下功夫,把佛法存在心裡不丟,不管是禪宗的、密宗的、凈土的等等,只要你把它擺在心裡留著,對不起,交通就堵塞了。再了不起的法,堵塞了心路,這個法就要下課。我這樣說夠明白、夠清楚了吧?

洞山祖師講「三滲漏」,首先講了見滲漏,「機不離位,墮在毒海」。這裡的機,就是一切法。不管是善法還是惡法、是佛法還是魔法,只要堵在心頭,機不離位,你便墮在毒海里了。如果沒有什麼法堵在心頭,你就得解脫。這個就叫一切法空,這個就是正法。

「一切不留,無可記憶」,我們還在留什麼?我們還在記什麼?打坐觀想、磕頭念咒都是對機的法,你有什麼病吃什麼葯,我沒有得這個病,就不吃這個葯。磕十萬個長頭,把你的毛病降伏住了,收拾完了,也不需再留下什麼,再記憶什麼了。

坐在飛機上看長江

再看下面一句,「虛明自照,不勞心力」。既然心路已經通了,它就能感覺得到來來去去的東西,就像馬路上一台監視器,看見你違規,罰款單馬上就送來了。

虛明自照,這裡的「照」是不費自己的絲毫氣力,就像一盞燈,它在那裡動都沒動,但它的光明遍照一切。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你說它累不累呢?它一點都不累。因為它無有障礙,一切通暢,所以它無所勞累。這個地方正是下一句「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的落處。它是通泰的地方,是純空狀態。它空得越凈,流量就越大。那它的流量能達到什麼程度呢?達到萬法不流。

我們站在長江邊上,可以看見長江水一浪一浪地奔流不息,這是在流。如果我們坐在飛機上看長江,長江就是一條線,一條綢子,一點都不動,甚至跟地圖上畫的一樣。這就是萬法不流的狀態。在絕對通泰的時候,萬法剎那間通行無礙,但在這個動的過程中,它又絕對是靜的。在這種情況下,才真正達到了動靜不二,大圓鏡智就呈現出來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心量絕對的空,心量絕對的大,你才有「十方世界現全身」的感覺。

但是,這種狀態你怎麼看它呢?它是「非思量處」。你一旦思量它,它就成了你思維的對象,僅僅是一個念頭而已,或者是一組念頭而已,就不是它了。它本身是「非思量處」,它能產生思量及思量的內容。在這種情況下,它非能,非所,超然一切法,這就又回到龐居士問馬祖的話:「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馬祖回答:「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即向汝道」。非能非所,超然絕對至上的它,是什麼?什麼都不是。為什麼?非思量處。你一思量它,就不是它了。

說到「非思量處,識情難測」,我們又要看到前面所說的「至道無難,唯嫌揀擇」。揀擇就是思量,揀擇就是識情、憎愛。憎愛是人類最原始的觀念,人因憎愛而有貪、嗔、痴;因憎愛而有萬法的緣起。憎愛是人最原始的精神衝動,這是我們的命根子。要見法身,一定要斷命根。

只有達到「一切不留,無可記憶;虛明自照,不勞心力;非思量處,識情難測」的境界,你才能真正頓斷命根。命根頓斷之後,便進入轉識成智的境界,不然一切都是空話,說得鬧熱吃得淡白,那可不行。

還自我於真如

「真如法界,無他無自。要急相應,唯言不二」。什麼是法界?法界就是法性,又名實相。就理而言,法者諸法,界是分界,有區別的意思。法法自住本位,各自有不同的規定性,有不同的屬性。法界的說法也多,天台宗有十法界之說,華嚴宗有四法界之說,中觀有一真法界之說,各有各的說法。

我們可以把法界理解為宇宙實相或者精神實相。既然是法界,是真如法界,用現代生態學的觀點來說,它就是一個生命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不離開我,我不離開你,是相互形成的宇宙生命共同體。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就應了過去革命時期的一句話:「無產階級只有解放全人類才能解放我們自己」。

有些人為了消解煩惱,在自己身上狠下功夫。一個人坐在蒲團上,眼觀鼻,鼻觀心,一念不生,一念不起,沒有煩惱。可一旦離開蒲團,邁出家門,大大小小的煩惱就來了,本來清凈的心一下子就被煩惱攪亂了。我們的很多煩惱不是自己的煩惱。煩惱也是緣起的。你自己修行修得再好,外面有麻煩要糾纏你,怎麼辦?所以,聰明的人會把自己的環境布置得好,菩薩有菩薩的眷屬,自己學得好,可以帶動一家人都學法,免得生氣弄彆扭。把家裡安住了,再說單位鄰居,再把大環境都安住。整個社會是張網,人是社會關係的總和。如果把整個環境都調順了,那我們才算真正得解脫。

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因為地獄不空,他也成不了佛;眾生沒有度盡,他就成不了佛。這是真理。但話又說回來,眾生早就度盡了。為什麼說眾生早就度盡了呢?運用縮地法,進入時空隧道,過去就是未來,未來就是過去。過去未來都是現在,現在就是過去未來。你能在時間裡倒轉乾坤,用趙州老和尚的話說是「汝被十二時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時辰」,那你就可以在時間的因緣里倒提。那麼一切都歸於寂滅,一切都歸於涅槃,一切法都沉寂了。所以說一切眾生早已解脫了,哪裡還用得著我們在這兒多事,在這裡自作多情。

「真如法界,無他無自」,如果把我的觀念熄滅,就沒有我與非我的界線。這個界線消除了,即是無他無自。無他無自,就圓融無礙,就真正地還萬法於萬法,還自我於真如,使自己真正回歸到真如法界之中。這樣就對了。我們自己就是真如,自己的手和腳不會打架,眼睛和鼻子不會鬧彆扭。一碗飯吃進去,眼睛說,我每天在給你看路,這碗飯你得先供養我;耳朵說,不行,我最聽話要給我;舌頭說,我每天給你拉關係,營養得給我等等,這樣的事情不會發生。我們自身的真如十分公平,該變紅血球變紅血球,該變白血球變白血球,該長眼睛長眼睛,該長鼻子長鼻子,它對我們自身的八萬四千毛孔都是絕對公平,沒有一點私心雜念的。如果我們能夠如此善待一切,平等無私地面對萬事萬法,那確實就了不起了。說穿了,還是一個「無他無自」。

如何做到無他無自呢?下面說了,「要急相應,唯言不二」。其實,無他無自就是不二。「不二皆同,無不包容」,只有進入不二的境界之中,你才能真正做到無他無自,沒有主觀與客觀的差別,沒有我與非我的界限。這樣你就是菩薩了。

常言道:「量大則福大,量大為大人;量小則福小,量小為小人」。大人心量大,他不僅能包容自己,也能包容別人;不僅能包容自己所愛的人,還能包容自己的仇人。能包容自己仇人的人,你才能冤親平等,做到法法平等,無不包容。

日面佛與月面佛

在這樣的情況下,「十方智者,皆入此宗」。東西南北,過去、現在、未來一切的智者、覺者,都必須歸宗於此。「宗非延促,一念萬年」,大家經常說禪宗、凈土宗、密宗,這個宗那個宗,知不知道宗是什麼呢?宗即宗旨、主題。

當年,馬祖圓寂之前,掛出牌子來,示疾。監院看到馬祖大師身患重病,卧病不起了,前來探望請安:「師父,最近身心如何?」馬祖回答:「日面佛,月面佛」。一句「日面佛,月面佛」把大家都打悶了,沒有人知道老和尚說的是什麼。這個就是「宗非延促」。

「日面佛」就是「延」,「月面佛」就是「促」。佛經裡面說,日面佛的壽命為萬劫,月面佛的壽命為剎那。我們的思想,我們的精神,我們的言語道、心行處,你說它小吧,確實小,剎那就過了;你說它大吧,又大得沒譜,好像又是無窮無盡的。

我們就用現在、當下一念來感覺。現在,我們大家都在這間屋子裡,那昨天呢?已經過去;明天呢?還是未來。昨天有沒有一個「現在」?昨天我們在公園喝茶的時候,我們大家都是「現在」,都坐在那裡嘛。我們看《阿彌陀經》里稱阿彌陀佛是「今現在說法」。明天雖然沒到,但明天一定會到的,我們一定會知道,明天也有明天的「現在」嘛。

所以要搞清楚,這個現在,實際上是不動的!這個現在,並不隨著時間的來去而來去。我們精神中間唯一不動的感覺,只有現在!大家想一想是不是這樣。就短暫而言,我們一想「現在」時,它已經成為過去,未來的「現在」已迎面而來;從長遠來看,一百年以前,我的這個「現在」沒有動,一百年後它也沒有動。一億年前的「現在」沒有動,一億年後這個「現在」還是沒有動。這個不動的當下一念,你說它是「促」還是「延」?時間有間斷性,此時、此刻、此秒是時間的間斷性。但時間又有它的延伸性、延續性,從過去無量劫到未來無量劫,這是時間的延伸性。時間的延伸性始終在我們的「現在」之中耍把戲。無窮無盡的念頭,就在這個既促又延、非促非延的當下之中,表現出它的喜怒哀樂,表現出人間無盡的悲喜劇。

佛在這兒說無盡法門,眾生在這兒說無盡苦難。這個就是道場,這個就是宗。「宗非延促,一念萬年」,我們在這裡說一念萬年,那我們又如何體證「一念」和「一念萬年」呢?不知我剛才的闡述,能不能給大家帶來些方便,使大家切實地對「一念萬年」有感覺?

如果對「宗非促延,一念萬年」有了如實的體認和感受,那你就知道什麼是「無在不在,十方目前」,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超越於此。這時,才真正知道什麼是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才能真正享受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法味。套用老子《道德經》的說法,你就無為而無不為,無在而無不在了。

成都文殊院有一副對聯:「十世古今,始終不離當念;無邊剎海,自他不隔毫端」。這是對「無在不在,十方目前」的最好註解。我們如何去領會呢?當然,我們不必刻意地在意識中去領會,因為念頭一動,便「十方目前」,但還是隔了一層。我們要以「真如法界,無他無自」、「不二皆同,無不包容」的大胸襟來感受這個,來體認這個。

要知道佛法所說的一切,不外乎是唯心的法而已。都是此心,不要作意識會,不要作知識會。如果把它當作一種知識或是一種境界理解,那就和禪宗不相應了。就是要在我們的感覺之中,在當下的體認當中,熟悉它,熟知它,這樣慢慢就有味了。

科學、佛法、老莊

「極小同大,忘絕境界」,你說它是大嗎?它又小,你說它小嗎?它又大,正所謂至大無外,至小無內。莊子在《齊物論》里說:「天下莫大於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壽於殤子,而彭祖為夭」。如果我們用電子顯微鏡看,灰塵大如泰山;而我們站在這裡看火星、木星,也不過針頭大的亮點而已。人們看事物的角度不一樣,事物所呈現的大小就不同,極小的東西可以無窮大,無窮大的東西可以無限小。

據說宇宙大爆炸之前就是一個奇點,這個奇點有多大?我在北京,遇到清華大學基礎物理學的一位博士生,我和他聊天文學、相對論、量子力學,聊得非常愉快。他說:「馮老師你連這些都懂啊。」我說:「我不懂,佛法里是這樣說的。」早在相對論發明之前,中國的玄學就把這些問題說破了。

「極大同小,不見邊表」,小的不見小的極限,大的也不見大的極限;小沒有邊表,大也沒有邊表。這才是「有即是無,無即是有」。

我們要在生活中,當下去體會「有即是無,無即是有」。功夫純熟以後,就會有這樣一種覺受,一種現量的體悟,而不是停留在知見上。它就是一種覺受,就是一種承擔。有就是無,無就是有。有無不二,確實是一種很輕爽的覺受。如果當下能生起這樣的覺受,那麼對過去、未來同樣能生起這種覺受。

以前在寺廟裡呆久了,心煩了,我就會想,這幾天肯定要成為過去,一切都會成為過去。確實是這樣,時間很快就成了過去。那麼未來的東西呢?我們盼呀盼呀,比如,大家都盼著今天的聚會,而現在我們確實已經在一起,也就是說我們大家承擔了這個事。面對時間,大家應該有一種自由的感覺。如果你對時間有一種自由的感覺,那麼喜怒哀樂就留不住,你就可以自由地支配它,伸縮它。

我們平時說縮地法,這個也就是縮地法,可以變換時間。只要你心量大,左手伸出去,可以把過去捏住;右手伸出去,可以把未來握住。然後往心坎上一擺,哈哈,過去、未來都在這兒,實實在在的,就要有這種感覺。

「若不如是,必不須守」,如果你達不到這樣一種境界,原因在哪裡呢?原因在守。守了就不行。佛菩薩在認可某個羅漢尊者的答話時,常說「如是如是」。洞山祖師《寶鏡三昧》開頭第一句就是「如是之法,佛祖密付。汝今得之,宜善保護」。用現代的話來說,「如是」就是自然而然的意思。如果我們做不到「若不如是」,那就「必不須守」。你一守就不能空;一守,心路不通,就塞車了。在這種情況下,你才知道什麼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

莊子《齊物論》里有這樣的說法:「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天地萬物回歸於心,能夠體認天地萬物為一體的,豈唯聖人乎?莊子在《齊物論》還有一句:「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你既然已經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了,還有話可說嗎?這個時候已經無話可說了,即「不可說,不可說,非思量處」。但莊子後面還跟了一句「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你要說明自心與天地萬物為一體,你要說明道是什麼樣子,你就不能無言,也不能無話可說。你要說明這個道,既「謂之一」,要有一個稱謂,豈能無言?該說的還是要說。

但是,莊子又說了,「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夫!」當我們把菩提大道說得頭頭是道的時候,道的本身在這裡,你又拿什麼來對它有個說明呢?就像荷花照鏡子,這兒有個荷花,鏡子里還有個荷花,那就是「二」了。當我們在看鏡子裡面的荷花和荷花本身時,就像我們認知「道」和我們「所說明的道」時一樣。我們一邊看一邊揣測,這個道說得準不準確?這個說出來的道,是不是和道本身相符?這個想法就是「三」了。你來看,他來說,大家都來邊看邊說,於是無窮無盡的說法想法都有了,如老子所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我們凡夫之人,總是要在「有無」之間劃一條界限,把「有無」截然地區別對立起來。嚴格地說,有就是無,所以說「若不如是,必不須守」。

信這個不可得的東西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慮不畢」。我們要實實在在地看到「如是」,真正的如是,即「二由一有,一亦莫守。」在一亦莫守的時候,還有什麼思量處?「非思量處,識情難測」,只有在這個地方,你才能建立信心,才能相信我們這個心是不二的。心就是不二,不二就是心。所以這裡說「信心不二,不二信心」。

讀這樣的語句,一定要明白語句的來去,分清它的主語、謂語、賓語。首先要信,信什麼呢?心就是不二,不二就是心!它就是「言語道斷,非去來今」的。我們談信心,首先要相信我們的心;之後,再通過不斷努力地修持,達到明心見性。通過信這個心,從而樹立起明心見性的信心,由此牢固的信心不再動搖,最終達到「信心不二,不二信心」的境界。

這個境界就是「言語道斷」啊!我多次說,思維就是言語道,是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的,就像大河裡的水順著河床不斷地流淌。這是我們的言語之道,也是我們的心行之處。但是,如果我們的精神附著在這個言語道上,那就只能看到精神的內容,而對精神本身反而會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了。

無論怎麼舉心動念,想認識道、認識真如、認識菩提,但所認識的僅僅是思維的內容,是道的影子、菩提的影子而已。菩提和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還是不知道。怎麼辦呢?只能「言語道斷」,不受言語道的支配,不受言語道的蒙蔽。用雲門宗的話來說,就是「截斷眾流」。

有一次,在柏林寺參加生活禪夏令營,有人提了個很怪的問題,說:「請教馮老師,該怎麼對付屋子裡的老鼠?」你說打死它吧,犯殺戒;不收拾它吧,它又到處搗亂,讓人不得安寧。隔了一天,我跟夏令營的大學生一起在蒼岩山行腳,大家正說得熱熱鬧鬧的,我突然問:「那兒就有一隻老鼠,怎麼辦?」大家轉身去看,我不理他們,自顧自地走了。

有時候就要採取一些非常手段來對待有些人的念頭。高明的人就是能使別人一瞬間進入「言語道斷」的狀態,並品嘗「言語道斷」的感覺。如果你在道理上講,「言語道斷」永遠是在比量之中,別人永遠得不到體認和感受。當然,如果沒有如實地、長久地處於參禪的狀態,哪怕你已經處於「言語道斷」的狀態中了,還是回不過神來,昏濁濁地不知道。只有對破參有強烈要求,而且在參禪狀態中入的時間比較長的人,或是起了大疑的人,當他進入「言語道斷」的狀態中時,猛一迴光返照,噢!桶底脫落的感覺即刻現前。

這是真正的破參,見自己的本來面目。這個時候就是「非去來今」,即「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既然都不可得,那麼,這個不可得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今天到這裡,《信心銘》就講完了。信心信什麼?就是信這個不可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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