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進課堂為什麼不能拯救上海話? | 文化觀察

[摘要]人文地理、移民、栽培植物發展史、地名、戲曲小說、民俗等文化元素,都在使用方言的過程中,得以口傳心授,講方言應當是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的事情。作者 陳阿嬌為了拯救日漸沒落的方言,一些地方在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和教育系統的主導下,開始嘗試方言文化進課堂的活動,希望讓學生在課堂上學會說方言。但是近日著名語言專家、吳語研究專家錢乃榮卻直言「效果不會太大」,並表示不會去學校里教孩子們方言。為什麼不能放棄方言?而富有博大精深的文化和精彩生動的趣味的方言,為何不能如同其他的學科那樣,在課堂上學呢?

一、方言中包含濃厚的地域文化底蘊,而且方言研究與音韻學、訓詁學等學術研究具有不可分割的聯繫,重要性不言而喻中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十里不同音,為了讓人們的溝通更便捷,歷朝歷代都由官方確立並推廣一種通適的語音語調,這就是所謂的「官話」。現在通行的普通話,是由近代以來官話演變而來,以北方方言中的北京話為基礎。自古以來,雖然不同朝代不同時期的「官話」差別挺大,但作用都是為了大幅度消除了不同地域的溝通隔閡。半個世紀以來,普通話的強勢推廣,為不同地域間人們的交流起到了推動作用。但另一方面,普通話也在擠佔了方言的生存空間。很多孩子從小生活在老師和家長塑造的普通話語境中,而屬於自己祖輩的方言,就不會說了。但方言卻有不可替代的價值,最直接的是方言所關聯的地域文化,賀知章的詩句「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側面表明了方言是地域文化的紐帶,「老鄉見老鄉」不說幾句家鄉話,如何能夠「兩眼淚汪汪」呢?拋開懷鄉的感情因素不提,方言需要被傳承下去的更重要原因在於方言本身就是文化多樣性的一部分。一些方言傳承了不同時期古漢語中的語音、辭彙、語法和文化。例如,閩南地區為古越族原住民,到了晉代「永嘉之亂,五胡亂華」,中原仕族衣冠南渡,帶來了中原的黃河、洛水流域當時的漢語,形成了閩南方言的基礎。閩南方言保留下來的古漢語較多,因此被學術界稱為「語言的活化石」。方言對於文學的意義又不言而喻。又比如古典白話世情小說《金瓶梅詞話》中就涉及了很多方言,書中涉及了當時的華北官話、魯方言、江淮方言、吳方言、還有晉方言,今天的方言,對理解古典小說的意趣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近現代文學史上,很多偉大的作家也在方言中汲取語言的養分,老舍的《駱駝祥子》、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都飽含方言的魅力。沈從文、汪曾祺、阿城等作家之所以俘獲粉絲無數,很大的原因要歸結於就在於他們文字的鄉土味。

《小二黑結婚》(圖源於網路)除此之外,很多通俗語句,包括諺語、俚語、歇後語等都是來自於方言,他們讓漢語言系統更加豐富有趣。而語言的遷移和變化,也可以反證人口的遷徙,因此方言對於考古學、音韻學和訓詁學也有相當的價值。而一旦方言漸漸消亡,很多附著於方言上的文化,也將查無蹤跡了。新世紀以來,語言工作者意識到了方言的危機,在一些地方,以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和教育系統為主導,興起了「方言進課堂」的活動。但是這些活動,卻無法從本質上拯救日漸衰亡的方言。二、語言必須在日常生活中使用,才能保持頑強的生命力,一兩堂課無法繼承整個方言體系方言之所以無法像一般的學科那樣通過上課的形式傳承,是由於語言是必須在用中學、在學中用的一種東西,如果沒有日常使用的環境,語言就失去生命力了。僅僅是幾節45分鐘的課,不過是讓孩子們學會零星半點的方言詞語和個別的句子,不可能像幾十年前的人們那樣擁有真正的「鄉音」。目前學校里的方言教育,處於一個最基本的實驗性階段,不僅缺少教材,而且也缺少真正的方言教育工作者,很多教授孩子們方言的老師,本身可能是外地人,對當地的方言也是現學現賣。學生們上課學幾個常見辭彙和日常用語,或者一兩首方言的童謠,對方言是窺一斑而不見全豹。方言教學先天不足,後天又受制於強勢的應試教育。方言課不列入考試考察的內容,所以就跟體育課或者美術課一樣,變成了一種「放鬆課」。會說方言的孩子不用教,上方言課是浪費時間,不會說方言的學生們上課也學不會,上課學來的幾句語音語調不地道的四不像方言,方言課怎能不被視為雞肋?因此,即使是在上海盧灣區土生土長的語言學家錢乃榮教授,也拒絕了母校向明中學請他去上方言課的邀請,還堅稱滬語進課堂沒啥大作用。其實,方言是不需要教的,任何語言系統都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使用是對方言最好的保護。人文地理、移民、栽培植物發展史、地名、戲曲小說、民俗等文化元素,都在使用方言的過程中,得以口傳心授,講方言應當是吃飯喝水一樣尋常的事情。類似應試教育下的外語教育常常把學生們教成「啞巴英語」,要想學說方言,也不可能僅僅靠課堂。只有學而沒有使用的語言,永遠都是死的、沒有生命力的。

上海話(圖源於網路)三、當代方言的衰敗,是城市化進程的副產品,保護方言必須「全方位立體式」營造方言空間要復興方言和方言文化,還是要追根溯源,考察清楚祖祖輩輩「鄉音難改」,在經濟繁榮的當代為什麼就張不開嘴了?弄清楚病因才好開藥。其實當代方言衰敗的責任,並不能全讓普通話背鍋,普通話降低了不同地區人們的溝通成本,這只是方言衰敗的的表面原因,歸根到底還是在近現代以來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史無前例的人口遷徙。新中國成立之前,上海原來只有三五十萬本地人。後來隨著經濟中心的形成,不僅上海周邊的江浙人移居,廣東和山東人,甚至是全世界的洋人也不乏定居上海者;抗日戰爭和內戰中,江淮人口又以難民身份來到上海,建立棚戶區;改革開放之後,各地勞動人口和留滬人員又紛至沓來。不僅新移民中不會說上海話的人愈來愈多,就連上海話本身的語言面貌也已經發生了變化。各地移民的語言傾向,在潛移默化中改造了遷入地的方言。也就是說,語言的發展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它受到社會環境的深刻影響,也會與其他語言不斷地碰撞、融合。在人口流動相對靜止的時期,地域內部的方言可以比較完整地保持和延續下去,但是當這種人口遷移的平衡被打破,方言也會隨之產生動蕩。方言的衰敗是人口遷移的副產品,即便沒有普通話的強勢推廣,只要有大量的人口流動,方言也會或變化或淡出。在轟轟烈烈的城市化進程中,試圖保護方言,特別是在一些人口大量湧入的地區,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那種希望通過方言進課堂就能實現「說方言從娃娃抓起」的想法,無疑是非常簡單粗暴的。但是,這並不等於此類努力全部都是徒然的,也並不代表方言的傳承就一定不可能。復興方言,最重要的還是要從本質上重塑說方言用方言的語言環境,形成相對立體化的方言氛圍,在普通話強勢介入日常交往和溝通的同時,給方言輾轉騰挪出一點空間。比如在一些保留了單獨的方言廣播電視頻道的地方,方言的日常使用度就相對高一些。目前多數人使用方言是在家庭環境或私人場合,但只有公共空間也允許方言的存在,方言能夠繼續堅挺下去。所以,而類似方言進課堂的方式,應該「先制定一個小目標」,不是要在課堂上真的教會孩子們說方言,而是把目標調整為最大程度上,讓孩子們產生對方言的興趣,挖掘方言中蘊含的豐富的文化內涵。除去上海、北京這樣本土文化相對強大的地方,在很多經濟文化發展相對落後的地區,方言被視為「土話」,說方言是上不得檯面的事情,方言課不妨先糾正人們的這種意識,讓方言和普通話能夠並行於人們的日常溝通中,「該講方言的時候就要講」。這樣一方面作為「官話」、「雅言」的普通話能夠消除溝通的隔閡,而作為地方文化載體的方言也能夠發揮其文化遺產的作用。結語:方言里有大大的乾坤,承載著地域文化和遠古文明,對文化藝術是一種不可或缺的滋養。但目前方言的衰敗是人們為了降低溝通成本的主動選擇,僅僅依靠幾節方言課就試圖拯救方言,是不太可行的。保護方言的最好方式就是使用方言,與其靠教育工作者去上課,不如在普通話推廣的基礎上,給方言一點立體化的使用空間。(文/陳阿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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